誓欢
作者:酌颜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
誓欢 01 风雪
今年,北直隶的冬天格外的冷。
从入了九月起,这雪,便断断续续,下了两月有余。
隆冬时节,又是大雪纷飞。
才出京城不到六十里地,他们却已被大雪阻在此处五六日的时间了。
“呸!这鬼天气!”官道旁的驿站,还不到酉时,便已是燃了灯,外间,已如浓夜。
一个裹着厚厚棉袄的矮瘦身影哆哆嗦嗦地挑开厚实的棉帘子窜进门来,吐出满嘴的雪沫子,顺便啐了一口,只那嗓音却是尖细得很。
驿站的大堂不算宽敞,只堪堪摆了五张桌子。这样的天气,能不出门,定是都不会出门找罪受的,何况这驿站来往的都是官家人。
因而,这会儿,大堂内只有一张桌子旁坐了一人。看上去四十来往,面白无须,长得有些富态,此刻正斜挑起眼来,睐了那刚进门的人一眼,哼了一声,也是尖细着嗓音道,“这天儿大天儿说了算,你急又有什么用?还是过来好生喝杯热茶暖暖,别像只猢狲一般四处乱窜,看得咱家眼睛疼。”
早前从外面进来那人,在门边跳了两跳,将身上的落雪抖落了些,也暖了手脚,这才三两步冲到桌边坐了下来,“干爹,您说咱们上次进贡可也不少,怎的,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便落在了咱们爷俩儿身上?儿子瞧着,定是着了姓康的道儿了。还有里头躺着的那个,咽不咽气的也快着点儿,这么拖着,晦不晦气?”说着,又是啐了一口。
抬眼却见对面的人将他瞪着,“你这嘴上是不把门儿啊?什么话都敢往外蹦,让人听见剥了你的皮做成人皮袋子挂着便不晦气了?”
大约是想起了什么,早前那人面色白了白,打了个哆嗦,抬手掌了一下嘴,便是忙咧开嘴陪笑道,“儿子这不是瞧着只有干爹您,这才一时口无遮拦了么?这鬼天气实在折腾人得很,儿子也是心疼干爹,想着能早日交了差,干爹也能松快松快。”
被称作“干爹”的那个哼了一声,将手里空了的茶碗一亮,他那“儿子”立刻心领神会,连忙拎起茶壶,给他续了茶,又绕到他身后,给他捏肩捶背。
他干爹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的些,一边舒服地闭眼享受,一边低声宽起他干儿子的心,“稍安勿躁,如今这风口浪尖儿上,能平安交差便该阿弥陀佛了。等到雪一停,咱们就启程。”
“那……里头躺着那个……”
年长之人睁开眼来,有些不耐烦道,“怕什么?一个四品将军府的女儿,死了便死了,还怕交不了差不成?若到雪停时,还是不醒,那便是她的命,怪不着咱们了。至多舍上二两银子,让这里的驿丞劳累些,拉去乱葬岗埋了便是。”
那干儿子听了,总算是愁云尽去,欢喜起来,奉承道,“还是干爹英明,看来,儿子还要多多向干爹学习才是。”
“知道就好。”年长之人斜睐干儿子一眼,藏也藏不住的得意,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敲打起来,和着节拍,嘴里哼起了小曲儿,倒是全然不介意外边儿风雪正盛。
只下一刻,外边儿的风雪呼号声中,却骤然多了马蹄声,声声催促,从某个方向,疾驰而来。
紧接着,一声高亢的马鸣,马蹄声,已停在了驿站外。
这对干父子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惊疑。
只不及多想,下一瞬,棉帘子已经被人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迈了进来。
披风掩映下,衣襟上金线所绣的飞鱼一双眼活灵活现将人盯着,干父子二人脸色一白,不及看清来人的面容,便已低垂下眼去。
只是,即便他们抬着眼,也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不知是不是风雪太大的缘故,来人头上戴着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瞧见轮廓分明的下颚,并一线薄冷的唇。
指节分明的手里扣着一枚铜制令牌,递到了两人跟前,令牌之上“锦衣卫”三个字,好似按下了机簧一般,让那干父子二人的腰肢又弯了大半。
那干爹涎了笑,忙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你是神宫监刘大宝?”那人的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些刻意的哑。
没想到,是冲着他们来的,还对他的来处这般清楚?
刘大宝的身子又矮了一寸,“回大人,小的正是刘大宝。”
“是你负责此次送犯眷去南京教坊司的?”
刘大宝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回话时,略顿了顿,“是。”
“当中,可有明威将军顾文选之女?”
刘大宝与他的干儿子惊得互望了一眼,这一回回话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些,“有是有,不过……”
“大胆!”刘大宝的“不过”尚未说出,便听得一声厉喝,“尔等不察,未验明正身,竟敢随意拿旁人充数,看清楚了,这才是明威将军顾文选之女,顾欢!”
一个被反剪了双手的少女被从棉帘子外揪了进来,一个推搡,便推到了两人面前。
那少女一言不发,只是默然而骄傲地微微昂起头,当真有两分将门之女的模样。
只……刘大宝与他干儿子两人默默对望着,交换着彼此才懂的眼色。
身着飞鱼服那人,却已是不耐烦再等,声调又低了两分道,“那个被你们错抓来的姑娘在何处?”
刘大宝垂着头,眼珠子乱转,再听得那人警告似的一哼时,他已有了决定,忙笑着道,“原是咱家不察,险些犯下大错,多亏大人,这才能找补回来。那姑娘如今就在里头客房中躺着,大人请随咱家来。”
明威将军,虽也是正四品的武官官职,但在这回的事情中,实在有些不够看,不够看,便也不打眼。
却没有想到,这样不打眼之家的女儿,却还能得个单独的客房,心下的存疑却在见到床榻之上,头缠绷带,隐隐沁出血迹,且明显出于昏迷状态,脸色亦是白中带青的少女时,便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原来如此。一个回身,斗笠下,两道利光直瞥向刘大宝。
刘大宝连忙摆手道,“可不关咱家的事儿。是这姑娘性子太倔了些,大抵是不想入那教坊司,竟是趁咱家不备,一头碰了墙。咱家还请了大夫来给她瞧过了……”
那人理也不理他,解了身上披风,将床榻之上的少女兜头一裹,抱起便是大步出了客房门。
誓欢 02 重生
走到驿站门口,与被绑着那姑娘错身而过时,他只略略顿了下步子,便是钻出棉帘子,抱着怀里的少女,大步流星走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未曾回头。
“姑娘……”刘大宝走到被绑着的姑娘面前上下打量,倒是个模样齐整的,“客房都是现成的,咱家为你松了绑,早些去歇着吧?”
姑娘默然点了下头,“多谢。”
看着姑娘走进了方才那间客房,关上了门,刘大宝的干儿子再也忍不住了,扯了刘大宝低声道,“干爹……真就这样了?”
方才那情形,他都看出不对来,莫说他干爹了。什么锦衣卫当差会独自一人来?而且方才那样子,分明就是怕人认出来。
“还是一句话,一个四品将军府的姑娘,怕什么?换一个活蹦乱跳的,至少能少许多麻烦。而且,那姑娘嘴巴紧得很,不怕出纰漏。最要紧……”刘大宝压低嗓音靠到干儿子耳边,“这姑娘是个齐整的,说不得往后就有大造化。结个善缘也好。”
听罢刘大宝的话,年轻的那个小内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干爹果真是干爹,一眼便能看出这么许多,自己要学的,果真还很多啊!
“不过没有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人冒险来救人,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换的还是个快没气儿的,太不值当。”
“这世上,有无情无义,就有情深义重,有什么好奇怪的?至于值当不值当,那只有自己个儿才知道了。”刘大宝双手背在身后,叹了一声。
转头见干儿子一脸的茫然,抬手便是一个爆栗子,“还不去好生看着,可不能再出事儿了,否则,真交不了差了。”
要问值不值当,顾欢若是能说话,定要斥上一声,不值当,太不值当。她都快要死了,还费尽心力救什么救?
可是,她明明还有意识,却是张不开口。
周遭的风雪她感受不到,身下马儿的颠簸,亦然。
她甚至不知道,还有谁会这般费尽心力救她。
她的家人,早先于她,身首异处,在这世上,她已是无亲无故的一人,与其去教坊司那样的地方受辱,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一头撞上去,便已想好了结果,没什么好冤的。
黑暗,像是一个漩涡,将她最后一丝意识拉扯着往下……没什么,大不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不用等十八年,她也能当条好汉……
她毫无抵抗的意思,由着那黑暗吞噬了她最后一丝意识,最后残留的,只有一把嗓音,像是隔着重重的雾在黑暗的那一头喊着她,“顾欢!顾欢……”
终于,那声音也远了,再也听不见。
顾欢是被冻醒的。
迷迷糊糊之际,她恍然道,原来,幽冥地府这般冷。
可......也太冷了些,冷风嗖嗖的,还带着雪花,直往脖颈里灌。
幽冥地府,原来也会下雪,也会刮北风的么?
她缓缓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头顶的一轮圆月。
月光下,是不断霰落的雪花。
原来......幽冥地府也有月亮。
不对!
她陡然觉出不对,蓦地弹坐起来。
月光下,入目的却是一座新起的坟。太过简陋,不过就是个小土包,面上的土不过略略拍实了些,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小土包前面还杵着一块木头,上面简简单单写着四个字:顾欢之墓。
顾欢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将那四个字看了个清清楚楚,终于确定她确实没有看错。
不过,什么意思?那是她的墓,还是同名同姓之人?
大抵是她的墓。
也就是说,她已经死了,本来也该死了。想着失去意识前,自己的感觉,除了死,也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她死了,还被埋在了眼前的这个小土包底下。
那么问题来了,不是已经被埋了吗?那,她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变成鬼了么?
都说成了鬼就没了影子,顾欢抬起自己的手.......然后,惊得瞪圆了眼。
这不是她的手。
这双手,比她原本的要小了些,而且很是粗糙,掌心和手指间都是茧子,这会儿更是满是泥垢。
顾欢愣了一瞬,又低头往身上扫去,好吧,不只是手,这身子也变小了。还有,身上穿着的衣裳是粗布的,却是一身孝服。
月光下,顾欢的脸色慢慢转为铁青,抬手摸过自己的脸,肩膀,再望了望脚上的鞋,再毫不留情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疼得她皱起眉来。她已经快要忍不住爆粗口了,再低头一看,月光下,一个小小的,顶着两个丫髻的影子清晰可见。她额角抽了两抽,下一瞬,便是朝着面前那个小土包走了过去。
半点儿犹豫没有,将那根木头抽了出来,便是用来挖起了土。
冷风卷着雪花嗖嗖地吹,她醒来的地方,是个坟地。不知是不是因着风水好的缘故,她方才左右看了看,已经瞧见了好几座坟茔。
这样的地方,本来就阴气重。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吓疯了。
顾欢也许也疯了,否则,她如何能撩起袖子,用块木头,挖起了面前的坟?
不过这番动作的直接效果就是她方才还觉得有些冻僵了的四肢暖和了起来,不只暖和起来,没一会儿,便已是满头大汗。
若是个死人,或是个鬼,自然不可能感觉热,更不会出汗。
顾欢顿了顿,又继续动作。
那坟本就是新起的,倒也不难挖,没一会儿,她手下的木头便已碰到了硬物,再深挖了几寸,果然便瞧见了棺材板儿。
很常见的松木棺材,平实的黑漆。
顾欢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推了推,她的运气不错,许是时间仓促,那棺材板儿钉得并不怎么死。
她四处看了看,又寻了块儿尖锐的石头来,左右撬动了好半晌,连吃奶的劲儿也使了出来,终于......那棺材板儿松动了。
她倒是没怎么犹豫,将那棺材板儿推了开来,然后,探头去看。
月光下,那逼仄的棺木中,静静躺卧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安静得,好似睡着了一般。
想是入殓前还是整理过,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裙,真正荆钗布衣,可那张脸,却是顾欢再熟悉不过的了。
毕竟,同一张脸,每每揽镜自照都能瞧见,还一瞧,便是十六年。如何能够不熟悉?
那是顾欢,那是......她。
顾欢登时没了力气,身子一软,便是顺着棺木,仰躺在了松土上,抬头望着头顶的圆月,老天爷,不带你这么耍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