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都还记得
作者：尔东知南
江亦然永远记得，他初遇苏白月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刚过十二岁，她未满十六岁。
路灯亮起的那一刻，灯光照在她清秀的脸上。
他心念一动——如果世间有天使，那一定长这样。
“江亦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那轮圆月，看起来好亮，其实却没有光，只能靠反射太阳光。”
“没关系，那我就做你的太阳。”
“有太阳也没用，月球表面又没有大气层保温，太阳晒一晒很快会升温，但是一背阴，温度又会迅速下降。”
“那我就做绕着月亮转的太阳。我会围着你转得很快很快，快到不管你怎么对着我，背阴面都来不及降温。”
如果世界黑暗，希望你有微光
如果生活无望，希望至少有一个人愿意给你温暖
可是我都还记得 第一章 你好，苏白月
苏白月正忙着哼哧哼哧切割木板时，桌上的诺基亚再一次响起熟悉的短信声。
她摘下手套，绕开一堆杂物，拿起手机一看：“我到瀚城了！我已经收到了瀚城人民热烈欢迎的短信！”
她哀嚎一声，我就不该浪费时间过来看！
从早上七点起，这样无聊的短信她已经收了四条。
她看了看来信时间：o7:o3，o7:35，o8:37，还有现在的1o:o5。
第一条她还回了句：“知道了。”
后面她无语，心里喊道：江亦然，你坐的什么火车，怎么停这么多站！
再想想不能怪人家火车：江亦然，你无不无聊，闲得慌带本书啊，要不去玩贪吃蛇呀！
等会儿还要去车站接人，照这样下去，今天的进度肯定完成不了。
她拿着手机纠结了两秒，还是没开静音，转身回阳台继续切木条。
不一会儿诺基亚又响了，她顿了顿没起身。再一听：得，这次是电话。
等她绕到桌前，来电正好挂断，她还在想着要不要回过去，手里的电话又响了。
“苏白月，干嘛不接我电话。”男孩的声音阳光干净。
“这不是接了吗？”
“这是我打的第二个。”
“我在忙呢。”
“忙什么？”
“忙赚钱。”
“你今天有兼职？那你还能来接我吗？”可怜巴巴的，“那你还说来接我的。”
“没兼职，在家。放心，答应了去接你，就一定会去接你。”
“那就好！”声音立刻恢复雀跃，“在家能赚钱？你在淘宝开店了？”
苏白月着急回去切木条，不想跟他瞎扯：“你打电话来就是和我说这些？”
“啊！差点忘了，我跟你说我手机快没电了。”
“没电了你还和我扯这么久，条短信说啊。”
“你又不回我短信，我怎么知道你看不看得到……”好委屈。
“好好好，那挂了，省点电。我会在出站口等你，不见不散！”
“哎——等等，我赌你认不出我。”
“怎么可能。”苏白月想了想六年前他的样子，大脑表示有接收到信息，“虽然我很多时候脸盲，但你我还是认得的。”
对面的人很开心地笑了：“我可变了很多，男大十八变。”
“我知道，你瘦了嘛。这几年我们又不是从来没见过，不是qq视频过……那个十几二十次嘛。”她算了算，没算过来。
“二十六次。”那边纠正道。
“你怎么那么优秀，这次高考数学多少分？”
“切，被戳穿了记性没我好就转移话题。”
“行行行，你记性好，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你认得出我就行，我基本上没怎么变，自我感觉啊，你要认不出来我可不负责。”
“我负责就行。嘿，苏白月，你是不是也要出来接我了？我真快到了，刚才瀚城人民都欢迎我了。”
提到瀚城，苏白月想起那几条短信就来气：“江大爷我拜托你……”
“哎！”那边爽快地答应着。
“……”苏白月气得翻白眼，“江亦然我拜托你，你要来的是滨江市，又不是瀚城市。瀚城连我们邻居都算不上，是我们大滨江隔壁的隔壁好不好。再说，我家去火车站加上堵车时间也就5o分钟，不算晚点，你那火车准点到也要十一点四十一分，这还没算上出站时间，现在是……”苏白月把手机拿开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二十三分，哦，二十四分了。你要我那么早去干什么！”
“不错不错，到站时间记得很清楚，已经准确到分，大爷表示很满意。值得表扬值得嘉奖，说，想要大爷奖励你什么。”
苏白月抬手抚额，正要作，那边传来一声惊呼：“哎呀，又跳了一格电。不能再说了我挂电话了。要是联系不上我别慌啊，别乱跑，我认得你。我们出站口见。”
放下手机，她一看时间，转头再看阳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哭笑不得，哪还有做事的心情。
唉，算了，洗洗手换身衣服去接那位爷吧。
苏白月，你说你六年前干嘛要去招惹那位大爷！悔不当初啊！
刚登上公交，手机又响了，她都懒得摸出来，八成又是某人的报站名。
江亦然你不说手机快没电了吗？能不能消停点省省电！
她差不多提早了半小时到出站口，百无聊赖，握着手机倚在栏杆上看人来人往，一张张面容她看得很仔细，却没有她熟悉的那张脸。
曾几何起，她常常盯着人群呆。在公车上，在地铁站，在市，在街头……看着一张张各色的脸，或阳光帅气或沧桑憔悴，但就没有那张脸。甚至有时候，路上的乞丐她都会凑上前去看一看，然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可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一看手机，11:53，没短信没电话。那位大爷应该还没到，否则早来了连环夺命ca11。
正好出站口一大波人涌来，苏白月忙上前问了问，正是江亦然那趟火车。
她踮着脚，努力伸长着脖子左顾右盼，却一直没看到他人。
等这一波人都走光了，苏白月歪着脑袋疑惑，我真没认出他？他也真没认出我？这是真……走散了？
还是这位大爷磨磨唧唧地还没出站，或是找不到出站口在站内就迷路了？不至于吧……好歹也是经受住了高考考验的人呐。
她拿起手机刚编辑了两个字，一想不对，他手机指不定还有没有电。正要直接拨过去，手机来电，江亦然三个字。
“喂。”
“苏，白，月。”那边一字一顿喊着她的名字，笑得不知道有多开怀。
“干嘛，什么神经。手机有电这么开心啊。”
“嗯，非常开心，尤其开心，特别开心。”
“少说废话，你人呢？”
“我人？出来了啊。”
苏白月拿着手机向站内张望，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迎面走来，没一个能和他对得上号，她换了一边耳朵：“我没听错吧，我人就在出站口呢，怎么没看到你。你看到我了吗？我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和白球鞋。”
“巧了，我也穿的是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和白球鞋。”电话里笑声更甚，仿佛立体声环绕音响，“苏白月，你回头。”
“啊？”苏白月一转头，差点撞到一人胸口上，正要说道歉，觉得不对劲，一抬头，一个眉眼带笑的少年正看着她。
她脑子一时当机，愕然：“江？亦？然？”
“是呀。”少年低下身，双眼平视着她，露出璀璨的笑容：“你好，苏白月。”
他的眼睛乌黑亮，眉眼间全是笑意，嘴角微微扬起，露出好看的弧度。
他的笑容一直绽放着，绽放着，就像一朵层层叠叠盛开的芍药花，让人沉沦。
炎热的夏日里，苏白月像打开了一瓶刚刚摇过的雪碧，“嘭”的一声，有东西在心里肆意喷涌。
江亦然晃晃脑袋：“怎么，还没认出来啊。”
她缓过神，冲他挥挥手：“你脑袋离我远一点。”
他“哦”了一声，乖乖地直起身。
苏白月抬起双手在他脑袋上比划一框：“这才是qq视频里的距离嘛，你怼得那么近我怎么认。”
他唇角带笑揶揄她：“是啊，好歹也是2d转3d嘛，总要费点功夫。但苏白月，承认一下认不出我有那么难吗？”
她瞪他一眼，上下端详他。
他把自己摆得笔直，端端正正。
“你皮肤白了好多。”
“被游泳池的漂白|粉泡的。”
“个子也高了，比我高一个头。”
“当然，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八了。”
“江亦然，你现在感觉……特别阳光。”
“人长高了，离太阳也更近了嘛。”
“和初中比起来，你整个人都变了。好吧，我承认，走在路上，我真的认不出你。”
“我认得出你就行。主要是学校附近那些网吧都太烂，那么渣的摄像头怎么能拍得出我的帅气！”他一扬眉，两个人都笑了。
她伸出手：“你好，江亦然。见到你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见到这样的你，说明这几年真的如你所说，你过得很好。
他轻握住：“你好，苏白月。见到你很高兴。”我的天使姐姐。
来往火车站的公交，不管什么时候都人多。江亦然把苏白月护在身前，一手握住扶手，一手掏出手机。
苏白月偏头看他：“不是早就在喊没电吗？怎么还没自动关机啊。”
江亦然把手机给她一看。她叫道：“你这不还有两格电吗？”
“你不知道，我这手机一到三格电就特别随心所欲，能用多久全看它心情。今天估计是知道它主子心情好，特懂事。”
苏白月懒得理他，看他一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操作，又忍不住多一句：“公车上玩手机，小心眼睛瞎。”
他哦了一声，乖乖地把手机塞回斜跨的运动背包里。
没一秒，苏白月的手机短信声响起，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看：“我到滨江了！我已经受到了滨江市人民的热烈欢迎，我爱热情的滨江人民！”
她无可奈何，转头瞪他：“江亦然，我这一早上已经收到六条啦，你说你无聊不无聊！”
芍药花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
可是我都还记得 第二章 幸福感，炸裂开
“等我一下，”苏白月进门就在一旁的鞋柜里翻，“我这没外人来过，家居鞋就一双。上次你说要来，我特意去市买了一双。我这是塞哪去了。”说着找出一双还没拆封的男士家居鞋丢给他：“我也不知道你长这么高，估计买小了，你凑合穿吧。”
江亦然一换鞋，果然一截脚后跟露在外面，但他心里欢喜得很，一个劲点头：“正好正好非常合脚。”转身把行李箱拎进客厅，立刻傻眼：“苏白月……我说你家这需要换鞋吗？”
苏白月当然知道他指什么，睁着眼说瞎话：“需要需要，主要怕外面鞋脏了穿不出去。”
手一比划，“我就不招呼你了，我先去下碗面条。你自己找地方坐。”目光扫过客厅，“唉，算了，你还是来餐桌这里坐吧。”
刚进厨房又拿着锅铲探出头：“我那些东西你都别动啊，一样都不许动！在你眼里是垃圾，在我眼里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江亦然正在洗手：“放心，我手洗得干干净净的，才不会吃饱了没事给你打扫房间。”
他洗好来到厨房，抄着手靠在门框上，看着在里面忙碌的苏白月一脸戏谑：“说实话，你这是要装修还是在打家具啊？”
苏白月转头看着罪魁祸：“还不怪你。一早上给我闹的，本来按计划弄好就能收拾收拾，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吗？”
他笑了：“这不会就是你说的赚钱吧？”
“那钱也太好赚了。你给我也介绍介绍。”
“让我想想，你这是接了哪个牙签厂的活呢？你切成这样能交得了货吗？”
“还是说给哪个动物园的？给鳄鱼还是给河马剔牙呢！”
“不对不对，你应该接的是筷子厂的活，真好奇这是哪个不怕死的敢用。”
“苏白月你干嘛不说话……诶诶诶，面条里我要卧两个鸡蛋。”
苏白月不想理他，走到他面前，一挥手。
他一愣。
她指指他身后的冰箱：“你不是要鸡蛋吗？好狗不挡道没听过啊。”
他侧身一让，笑了，摇头晃脑地：“那你听过下一句是什么吗？吠犬不咬人。”
苏白月回身一瞪他：“话这么多还想吃两个鸡蛋！”
望着餐桌上热情腾腾的面条和对面的女孩，江亦然一时恍惚，想起他和苏白月初识的那天，一如昨天。
“吃啊，什么愣呢。放心，虽然你很烦，但是我没投毒。饿死我了——”说完她的肚子相当配合地叫了起来。
“叫你在火车站附近找家店吃，你非要回来，把自己饿成这样何苦。你以前不是常说天大地大不如吃饭事大吗？”
她边满足地吃着面条边说：“少年，一看你就是没被社会折磨明白的。天大地大不如吃饭事大不是叫你准点吃饭，而是叫你有饭在眼前的时候要好好珍惜，不要暴殄天物。比如现在，面再不吃就坨了，坨了就不好吃了。”
江亦然“噗呲”笑了，从碗里拨拉出一个卧鸡蛋，放到她的碗里。
她正吃得不亦乐乎，头也不抬，嘴里含含糊糊：“我这有一个。”
“那你多吃点，不是说你下午还有家教吗？”
大夏天趁热吃面条。
等吃饱喝足，苏白月的额前已经微微渗出汗珠，江亦然怕唐突，忍了忍还是没敢伸出手。
“下次改吃凉面好了。”她拿手扇了扇风，“今天家里没拌菜。”
又看了眼挂钟，“1点半了，我等下打个盹就要出门，下午三点的课。你住哪里？没准还能送你一程。”
江亦然眼神闪烁，摸摸鼻子：“那个，你现在刚吃完不睡吧，不如跟我讲讲那边一堆究竟是什么玩意？”
“那个啊，我们专业的事，你又不学这个专业，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慢慢和我说，我总能懂的。”
苏白月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般，眼神真诚又恳切。
“好吧，看你这么好学。”她冲他招招手，“小心后脚跟，别扎着东西。”
房子并不大，一出厨房就是一张餐桌，不远处一张大大的工作台横亘在客厅中间，隔着沙和挂壁电视。
江亦然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庞然大物，因为作为客厅仅有的三个物件之一，它实在是太过显眼，尤其上面还摊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走近了他才现上面用胶带贴着图纸。
“这是我画的图纸，是一座木结构桥梁。这个曾经就是这张图纸的成品。”她从旁边的盒子里捞起一堆散了架的木条，“它原本长5o厘米，重量是26克，是我用胶水粘起来的。可是你知道它能承受多大的重量吗？25千克。”
江亦然惊呼一声。
苏白月一笑：“这个是个梯形结构的双层大桥，本身重量只有5o克，看起来支撑它的每根木条都很细，很脆弱，实际上却能承受32公斤的重量。也许还能往上升，但我还没试。”她指着桌上一个成品给他看，“因为达到最大承重的那一刻，就是‘咔嚓’一声它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然后你看这张图纸，是个二层框架的结构模型，我打算用热熔胶和细铜钉两种连接方式分别尝试一下，看哪种效果更好，最大承重分别能达到多少。还有这张图纸，是大跨度屋盖结构……”苏白月一讲起来，眼睛里闪闪光。
江亦然听得津津有味：“可是我们建房子不是都用水泥砖头一层层往上垒吗？你做的这种框架是用来建桥的？”
“也不是，其实有很多建筑里面并没有柱子或承重墙，我们叫大跨度结构，比如大部分的体育馆、厂房还有一些机场，都会用到这种框架。我前面那张大跨度屋盖结构就是模拟体育馆。”
江亦然点点头，游泳馆他很熟。他看着满桌子的图纸，尺子，铅笔，木条，木头架子，美工刀，胶水，热熔胶，钉子，压力秤……指了指阳台上没完工的木板和切割工具：“还有很多要做吗？”
苏白月走到阳台，从木板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各种木条的尺寸和数量，看了眼：“没打勾的这些吧，也没多少，再给我一个小时。”
“你下午不是还有家教吗？晚上来做吗？”
她摇了摇头：“不了，我晚上眼神不好，切到手几天干不了活，得不偿失。而且晚上我还要忙着弄‘迈达斯’。这些就放着明天再说吧，也不碍我什么事。”
她抓了抓头，打了一个哈欠：“只可惜我的懒人躺。”她看着已经被挤到角落的躺椅，一挥手：“也罢，现在天热，睡阳台十分不明智。”
江亦然也没听懂她晚上要干什么，想到一件事：“那这和赚钱有什么关系？”
“我们学校每年都有结构设计竞赛，奖金不菲哦。”
“比得好，还能参加省里和全国的设计大赛，奖金不菲哦。”她又打了个哈欠，眼睛微眯，抓了抓头，“还有奖学金评定哦。”
“不行我要睡觉了，眼睛睁不开了，”她迷迷糊糊地往沙上一躺，挥挥手，“没力气定闹钟，二点二十五叫我起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安静地睡着了。
江亦然知道她一向起得早，中午这一觉是必须的，在沽州市，他就从不在中午联系她，不影响她吃午饭也不影响她睡午觉。
长已经被她抓得有些凌乱，少女睡得很安详，蜷缩在沙上，像只小猫。
江亦然望着她笑了，转身去收拾碗筷。
一觉醒来，苏白月变得神采奕奕，边刷牙洗脸边问江亦然：“等下你去哪里？我现在没时间送你了，要赶去上课。”
“你一顿面条就把我打走了，你也太抠门了吧苏白月。”他一脸鄙视。
她辩白道：“我只是怕你晚上找地方不安全。想我请你吃饭，哪天不行？”
“这不一样，以后回想起来就是，我初到滨江第一天，苏白月一碗面条就把我打走了，好意思说尽地主之谊？”
她想想也是：“你想吃什么？我五点下课，五点半能到家。要不你先到网上查查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房间里有台笔记本。”
“天太热，不想出门，就在家吃吧，你给炒几个小菜就行。”
“那我回家路上带点菜，你想吃什么？”
“还没想好，你先回来吧，我们再一起去市。”
“也行。”苏白月点点头，拿起书包，“那我走了。天气太热，你开空调吧。”说着一捂胸口：“唔，心好痛，我为什么要这么大方。”
江亦然笑着目送她出门。门都关上了，他还站在门口，一切感觉太不真实。
他闭上眼睛，心中有满溢的幸福感，炸裂开再炸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