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
作者:毛咪
1960,台湾正值戒严时期,政府剥夺人民自由权,四处抓捕反政府人士,且审判不经正 ...
天涯 1.赵家父子
「天空无云呦,出航去捕鱼。鱼网放好一个下午无定当,拿起看呦,伊呦哎吼嘿!一条秋刀鱼……」
身处一望无际的太平洋,赵老伯乘着又破又小的渔船,大咧咧唱着不成调的打油诗,咸味的的海风吹拂他几近全白的头发,像是被石嶕激起的白浪。
「阿爸,别唱了,鱼都被吓跑了。」
赵天涯看着刚拉起的鱼网,上面有几只稀疏的小鱼奋力挣扎扭动。叹口气,赵天涯帮鱼苗解开束缚,一只一只抛回海里,盯着空无一物的鱼网发愁。
「怕甚?你阿爸唱了捕不到鱼,不唱也捕不到鱼,还不如唱个爽咧!」赵老伯不以为然,继续唱道:「一条鱼卖半毛钱,暗暝喝饱西北风喔......」唱到高兴处,赵老伯拍起手来,然而他智慧的黑眼却时时掌握海面的状况,正是一个经验老到的讨海人在海上拥有的机警与恣意。
「唉,都是王家那些人,大小通吃,不知节制,让鱼群怎麽繁衍後代?让其他人怎麽讨生活?」赵天涯唉声怨道,将补得五颜六se的旧渔网洒进海里。
夕yan西下,海浪打到岩壁近一人高处,火红的水面像是沸腾一般,不安的躁动。赵家破旧的小船依然没有捕到多少鱼,却只能打道回府。卖了今天捕的鱼,赵家父子回到家——是一间单层楼的绿屋顶铁皮屋,占地约十坪,铁皮与铁皮接缝处粗糙cha几根铁钉,多数已经生绣,红se绣蚀在歪歪斜斜的墙壁画上工整的纵向线条。屋内地板摆的尽是一些瓶瓶罐罐、盆盆碗碗,屋里滞塞难行,容器里头集了好些雨水,还时不时会有水滴落入。要说有什麽值得看的,也只有窗户前,一张床和一张藤椅如老伴相偎相依。
「哎呦!我的腰啊。」赵老伯进门後突然哀一声,似是痛苦的弯下腰来,脸部肌r0u扭曲,他然後健步飞奔向藤椅一pgu坐下,露出得意的神情,不像是有任何不适的样子。藤椅承受不住赵老伯的重量,发出凄厉的哀嚎。
赵天涯早已见怪不怪,视而不见,他走到床前趴下,从床底捞出一个泛h的塑胶罐子,从塑胶罐里哗啦啦倒出零钱,从口袋掏出今天的收入,悉数着铜板。赵天涯算了算,就算再怎麽省吃俭用,剩下的钱也只够他们吃喝一星期,家里能当的都当了,只剩下海岸那艘上了年纪的渔船,但渔船又怎麽能当?那可是他们的吃饭用的工具呀!
绞尽脑汁,赵天涯依然没有想到可以兼顾岌岌可危的生活费和饭碗的方法,索x放弃思考,练完拳後和阿爸一起爬上小得可怜的床,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满心郁郁之下进入深层睡眠。
天涯 2.祸从口出
曙光初乍,天边泛着鱼肚白,赵家父子和平常一样在雾蒙蒙的清晨醒来,摆弄炉灶,生起炊烟。当热腾腾的早餐准备就绪时,金乌刚好冒出半颗脑袋,漫天橘光渲染苍穹,将所见之物用金芒擦拭,被镶上金边的云朵透出羞氖的红。很少人知道,炽热b人的太yan刚起床时,居然是那麽和蔼温柔。
赵天涯把热稀饭递给阿爸,稀饭掺了大半白水,上头浮着细细瘦瘦,像是营养不良的地瓜签,白浊的稀粥从表面看不到一粒米饭,倒更像是四神汤,味道和四神汤b起却天差地远。
对着太yan,赵老伯高举饭碗,大声欢呼道:「乾啦!」正要豪饮烈酒般咕嘟咕嘟灌进喉咙,才碰一下,大叫出声:「啊嘶烫、烫烫!烫si老子了。」赵老伯呼呼哈哈的换着气,不料被地瓜签噎着,大声咳嗽起来。
「阿爸,慢点喝。」赵天涯轻拍阿爸的背,帮他顺气。赵老伯缓过来,喝光碗里的稀饭,又开始活蹦乱跳。赵天涯安静快速的喝完粥,收拾好锅碗。赵老伯简直迫不及待,叫道:「走咧!最後到港口的ai变秃驴唷!」说罢一马当先夺门而出,唯恐儿子追上,看他从一开始就偷偷m0m0的靠近门,分明是早有预谋,赵天涯失笑摇头,赶紧跟上阿爸的步伐。可能是刚才喝了热粥的关系,赵天涯觉得心口暖乎乎的。
两个大男孩一前一後奔至港口,没有急着上码头,反而到一处古怪的大帐棚前,跟着人龙排起长长的队伍。今天是长老教会传教士前来发放物资的日子,gui山岛上几乎所有居民都来了,有需求的满怀感激的接受这场及时救助,没需求的也来参一脚,占点小便宜。岛上居民不多,很快就轮到赵天涯和赵老伯。帐棚底下有几个自愿协助的当地居民手忙脚乱的传递物品,传教士们就混在他们之中。然而赵天涯的目光很快就被其它东西x1引,帐棚深处的长桌上,堆叠满是铅字的黑白报纸,整齐的排版、jing美的图片、斗大的标题,赵天涯自从小学六年级毕业後,就很难有机会再看到文字了。好似一只见着蜂蜜的熊,赵天涯被这美妙的相遇迷花了眼,因此当一个有奇怪腔调的声音叫住他时,他只是呆呆的转过头。
「喀嚓!」拍立得相机闪出白光,几秒後,一张黑白照片从相机嘴里吐出来。赵天涯猛然回神,眼前是一位中年男子,他戴着一副方框眼镜,发际线後退得很严重,感觉到赵天涯的视线,男子漾起一抹亲切的笑,他用一口外国腔但利索的中文,试图向赵天涯搭话。
男子指着方才赵天涯si盯着的报纸,问道:「孩子,你喜欢看报纸?」赵天涯点点头,因为刚才的呆愣感有些害羞。男子的的笑容似乎咧得更开了,他经过赵天涯身旁,从帐棚里ch0u出赵天涯梦寐以求的物事。
「孩子,送给你。」当男子将报纸连同物资送到赵天涯面前时,赵天涯惊讶的瞋大眼。他自以为刚刚只是出於羡慕多瞄几眼,没想到竟然可以得到它。他纳纳的点头道谢,内心却欣喜若狂。
「不用谢我,感谢上帝吧!这是身为基督徒应该做的事。」说着,男子在x口画十字,又道:「愿主保佑你。」
赵天涯心中盈满感激不知该何报答,只好依样画葫芦的在x口画圣十字,说道:「愿主也保佑你。」男子开怀一笑,道:「去吧。」
赵天涯离开帐棚,走向在旁等候许久的阿爸。
「小秃驴,拿几咧猛瓜那诶拿家固啦?」赵老伯抱怨中还不忘那场有作弊嫌疑的赌局。
「来了来了。」赵天涯牵住阿爸的手,道:「咱走喽!」一拉竟是纹丝不动,向後看去。只见赵老伯可怜兮兮的定在原地,哀求道:「阿天,咱今仔日卖去捕鱼好无?」
赵天涯奇道:「为啥?」
「咱拢领到物资啊,应该诶赛撑再几礼拜,今仔日就陪陪我这把老骨头吧,况且,咱也抓不到鱼......」赵老伯越说越心虚。
赵天涯认真思考了下,道:「好。」
「真假?」赵老伯又惊又喜,想要确认般看向赵天涯,赵天涯点点头。
「水——啦——!」赵老伯一下子来了jing神,乱叫乱跳,泼得跟山里的猴子一个样,最後被面皮薄的小猴子拖回家中,免得在人前丢人现眼。赵天涯之所以一反常态的没有反驳阿爸明显想偷懒的理由,一是因为渔船快没油了,买油一去一回就得花掉不少时间,二是赵天涯还惦记着拿回来的宝贝呢,根本没心情工作。
赵天涯搬出屋里的藤椅,沐浴在早晨的yan光中摊开报纸,他记得小学时老师教过他们读报的方法,先从标题读起,如不理解,再读副标题,然後是内文。这再正常自然不过的顺序,赵天涯却读得格外小心,生怕一个错漏,就与jing采内容失之交臂。埋首读报,赵天涯完全起浸y在文字的世界中,无法自拔。至於赵老伯?他正在前面一条巷子里,和邻居小孩斗陀螺斗得不亦乐乎呢。
赵天涯像品嚐牛排一样细细品嚐文句,每句话都能琢磨个半分钟,遇到不懂的字,就用蓝se原子笔圈起来,似乎想把内容的一字一句深深刻在脑子里。当赵天涯眼睛扫到到下一个标题时,眉头倏地蹙起,继续往下阅读,眉间g0u壑越来皱深。
「坚持抗俄必胜决心......」他嗤笑一声,想到与阿爸每天艰辛的生活,喃喃道:「必胜?这里只是一座小岛,和大陆对抗又怎能获胜?生活已足够辛苦,吃穿尚要靠别的国家援助,谁还能有余力负担战争的巨大代价?唉,还不如......」接下来的话说得很小声,要不是站在近处仔细倾听是听不清的。然,感慨中的赵天涯没有发觉,不远处一个黑影,将他说的一席话都听在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