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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李靖梣眼皮跳了两跳,有点惊恐地望着她,果然她逮着机会便直抒胸臆,“现在儿媳妇我已经替你们生好了,你们赶紧合计合计,啥时候把我女婿也生出来,别让我闺女等太久。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也不能大太多,大太多就不能一块上学堂了……”
“打住,师姐,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孩子压根没谱儿的事儿!”
岑杙赶紧出声制止。
“什么没谱儿的事儿,之前你还告诉我们弟妹都是没谱儿的事儿,这不一眨眼就有了,其实生孩子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非常简单,无需费心,还很享受……”
“……”
天黑了江逸亭仍未回来,且差人传话说让夫人先吃饭,不必等他了。船飞雁只好将岑杙、李靖梣先请上桌开席。她自己默默地把一坛子陈年老酒摆上桌,岑杙一看到这单臂环不起来的巨大的酒坛,脸都白了。
“别了吧师姐,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呢!我看,咱们今天还是以茶代酒吧。”
“谁要跟你喝了,就你那点酒量,你还是一边呆着吧你,我跟弟妹俩人喝。”船飞雁鄙视完岑杙,微笑着给对面的李靖梣斟满酒,举杯道:“弟妹,今天是咱们两家第一次见面,这一杯我先替缺席的逸亭受罚了,给弟妹陪个不是,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一饮而就。
李靖梣低头看看自己面前一杯不满的小酒盅,又瞅瞅船飞雁手中巴掌大的酒碗,并不就饮,扭头跟旁边侍女说了一句话,侍女点点头,出门给她换了个大碗,跟船飞雁的一样大。李靖梣瞧着对面那坛佳酿,无言地盯紧。
船飞雁一看乐了,连忙给她斟满。岑杙旁边一直喊“停”,结果那酒水线还是满到了快要溢出来。她有点懊恼,这姐姐绝壁是故意的。
李靖梣用四指平稳地端起酒碗,“江师兄是因公务缺席,焉能受罚,师姐言重了。今次是我们冒昧来访,未曾事先通传,搅扰贵府,小妹也给姐姐陪个不是,还请见谅。”
说罢,举起碗来慢慢地一饮而尽。弧度优美的雪颈承着海碗一滚一滚地吞咽黄汤,酒水一滴不漏地流进腑内,把岑杙都看傻了。面不改色地展示完空碗,她用袖口抹了下唇角的酒渍,颇有些江湖女侠豪爽不拘的个性。
船飞雁一拍桌子,“好!弟妹果然是个爽快人!今个咱们不醉不归!”





鲤跃龙门 酒逢知己(二)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 两人一旦喝开了, 就再难以收住。船飞雁酒量大岑杙是知道的, 她和江逸亭两个人加起来都喝不过她,但是李靖梣酒量大岑杙却是第一次知道。她记得自己以前嗜酒时, 还被她好好痛骂了一顿,闹得很不愉快,从此再也不敢肆意饮酒了。
现在,望着席上那捧着一只海碗狂干痛饮而面不改色的人, 她怀疑以前认识的是假的李靖梣。
船飞雁难得棋逢对手,有意试探李靖梣的酒量,见她连饮五大碗黄汤,仍能和自己谈笑自若,也不由暗自称奇, 相逢恨晚。
岑杙担心李靖梣喝高了, 肠胃受不了,劝她少喝点,熟料被两个喝欢了的人联手痛斥:“爪子拿开,女人家的事儿,男人少管!”
岑杙越咂摸越觉得这话不大对味儿, 船飞雁不知情说这句话也就罢了, 你李靖梣跟着点头是什么意思?
她劝不了酒,又夺不下她们的酒杯, 只好在一旁生闷气。这俩人喝高了开始头对头胡侃海聊。当然话题离不开她们共同认识的人物岑杙。
“弟妹, 我跟你说, 岑杙十四岁就进了我们书院,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小师弟。但是她的志气高,学问也高,还特别有经商头脑,有段时间书院缺钱快要开不下去了,我爹每天愁眉不展,她二话不说就送来一大笔银子,说是自己下学的时候在家赚的。我和逸亭都佩服死她了。那时她才只有十六岁。我爹虽然明面上不喜她分心经商,但私下常跟我娘夸她,说这孩子性思敏,知变通,有经世济用之才。逸亭虽然在学问和才情上不输给她,但是在人情世故上就要远远落后了。逸亭也常跟我开玩笑说,若非岑杙因故缺席了那届科考,当年的状元之位未必是他的。事实证明,岑杙的确是状元之才,下一科果真被她高中了。”
“我跟你说这些呢,其实是想告诉你,弟妹,我们岑杙呢是状元中的状元,性格又好,人品也佳,又聪明又有才干,你嫁给她将来一定不会吃亏的。”
李靖梣嘴角微微上扬着,把着酒碗若有似无地笑。
岑杙汗颜无地,很想堵住那姐姐的嘴。
“不过,你也得把她小心看牢了。一个人如果太优秀呢,就会招来很多人觊觎或者嫉妒。你瞧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虽不至于主动去沾花惹草,但也抵不住花花草草都往她身上扑啊!你可听说过‘玉面簪花少年郎,一朝折尽建康枝’?”
李靖梣摇了摇头,一副好奇的样子。岑杙大囧,赶紧给船飞雁夹菜试图转移她的话题:“师姐,别光喝酒,吃点菜,吃点菜。”
结果被船飞雁不客气地拨开。她大着舌头向李靖梣宣布:“这话其实就是说她的!”
岑杙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比两个喝高了的人都红。她不死心地上来继续打岔,这回不仅船飞雁烦她,连李靖梣都上手了,把她推出老远,追问船飞雁:
“为什么是‘一朝折尽建康枝’?‘建康枝’是谁?”
“问得好!一看弟妹就是饱读诗书之人,这一下就问到点子上了。”船飞雁笑道:“这个‘枝’,自然不是普通的‘枝’,她是金枝玉叶的枝。你不知道,当年岑杙高中那会儿,有两个王爷为了争招她为婿,在皇宫西华门前大打出手。哎哟,打得那叫一个惨烈,简直是天昏地暗,头破血流,全城老百姓都轰动了。最后还是皇上出面儿,各打一棒子,才平息了事端儿。时人就编了这两句歌谣,来赞美这件事儿的始作俑者——欸?人呢?”
她翘着头在屋里东找西找,刚才还被她弃如敝屣的岑状元,转瞬又被她拉回来当了一下展览的道具,“——咱们的状元公岑弟弟。”说完又不客气地一把将人拍走,继续跟李靖梣眉飞色舞地絮叨。
岑杙挥挥拳头表示抗议,“什么赞美,这是寒碜我呢。这件事根本和我一点关系没有,他们私底下本来就有嫌隙,只是借争婿之事任意宣泄罢了,我多倒霉啊,什么事儿没做就要蒙受不白之冤!”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什么都没做,那两位郡主还能为你争风吃醋甘愿当全城笑柄?蒙小孩呢吧你!”船飞雁打了个酒嗝,已经隐现喝高之态。
岑杙冷笑:“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靖梣默默饮了一杯酒,神情寡淡,看不出喜怒,幽幽问:“所以,‘建康枝’就是指两位郡主?”
岑杙:“……”
“还不只哪!”船飞雁越说越上瘾,一次性就把岑杙给卖光了,从相府千金,到将军小姐,从名门贵媛,到市井民女,都被她说了个遍,大多都是莫须有的“罪名”。最后,她一拍桌子,声音大到吓人。
正当大家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论的时候,这姐姐很反差地俯到李靖梣耳边悄声道:“据说,还有一位公主看上了她。”
李靖梣脸色蓦地一僵。岑杙不知道船飞雁说了什么,只感觉一阵胆战心惊。
船飞雁又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儿,李靖梣的神情竟又缓和下来,岑杙默默松了口气,顿时有股劫后重生之感。
“这回是真的,姐姐不骗你。当时逸亭刚被调回京城,到吏部任职,正好负责新科进士补缺那一块,见吏部给各个进士都安排了后补职位,唯独没有状元岑杙的,他很不解,就向吏部尚书询问缘故,当时的吏部尚书付明启很赏识逸亭,就跟他透露了底细,说这是皇上亲自授意的,岑杙要被破格留京了。逸亭问他何故?他意味深长地说,‘一朝龙门登,他年天子婿’,这不就是皇帝有意招岑杙为婿的意思吗?也不知道是哪位公主看上了岑杙。
逸亭不知这件事是好是坏,就给岑杙传递了下消息。
第二日那付尚书忽然又改了候补名额,将岑杙安排到了龙门任知县。逸亭再问缘故,那老尚书却怎么也不肯说了,只摇头大叹可惜。
逸亭去找岑杙询问原委,谁知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接到任命的当天就溜出皇城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为了不当驸马,竟然谎称已经有了婚约在身。当面儿拒绝了皇帝的好意。你想皇上面儿能抹过去吗?一气之下就把她发配到了最贫困的龙门县,当个没钱没势的小县令。我也是服了你家这位相公了,其实,像她这样被皇帝专门针对的,基本上等同于和官场无缘了。只是因为她是状元,其他进士都有官做儿,状元没没官做儿说不过去,才勉强得了一个小县官。一般人一辈子也就这样打发了,可是她不是一般人哪,她有本事啊,带着一伙子山民,又是垦荒,又是种地的,愣是把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治理成了玉瑞赫赫有名的富县。治安头几名有她,税收头几名有她,贸易头几名还有她,我要是皇帝老儿,我也烦了,这不调令就下来了!让你在这个小县里逞能,把你调进京里,看你还能不能继续逞。所以,妹妹以后安心跟着岑杙享福吧!”
这姐姐笑眯眯地说完,脑袋“咚”得一声砸到桌上,竟然满脸酡红醉倒了。
岑杙不由咋舌:“厉害,厉害!我在酒场驰骋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能把师姐撂倒的人,这位兄台,好酒量!”说完揶揄似的冲李靖梣竖了段大拇指。
后者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小嘬着碗里剩下的一点酒,那自信的模样,仿佛两个师姐都不是她的对手。岑杙暗叹强中自有强中手,以前真是小看她了。
让侍女先把船飞雁扶回房间休息,结果这姐姐半路撒起酒疯来了,一个两个丫头根本制不住她。无奈自己只好上去帮忙,把喝疯了似的人抱起来,一路抱到了她的闺房门口,要进去之前她犹豫了一下,本想把人交给两个丫头,结果两个丫头从没见过这样张牙舞爪的夫人,都很害怕,用求助的眼神望着她。无奈,她只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把人放到床上的时候,船飞雁不疯了,竟拽着她的袖子默默流眼泪,“师姐,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船飞雁哽咽道,“岑杙,你来了真好,有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说了。这三年逸亭心里其实挺苦的,他性子沉闷,又认死理,很多事情看得不如你通透。他老跟我说,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世界,也不是他想象中的朝廷。他和朝廷那帮人对着干,明知道对他没好处,可仍赌气似的非要争一口气。其实,别人再怎么排挤他,打压他,我都不害怕,我只怕有一天他自己心里的那口气泄了,会想不开。到时候,我们娘俩可怎么办?”
岑杙无言,感觉心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放心吧师姐,我会劝劝江师兄的。”
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客厅,李靖梣仍旧坐在饭桌前,腰杆挺得直直的,一板一眼得拿碗往嘴边凑。岑杙坐到她旁边,把她的空碗摘下来,搁在一边,
“别喝了,吃点东西吧,刚才光顾着喝酒了,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李靖梣很慢很慢地扭头睨着她,“你为什么没有考科举?”
“我考了啊?”岑杙觉得她这话问得好奇怪,夹了一筷子菜搁在她碗里:“我不是还中状元了吗?”
“上一科。”
李靖梣轻吐出三个字,目光执意胶着在她脸上。
岑杙愣了愣,“什么上一科?”
“你,江逸亭。”
“哦,你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和江师兄一同参加清和十九年的科举?”
她点了点头。
岑杙淡淡道:“那时我年纪还小,不想那么早进入官场,想多玩两年。”
“是吗?”
李靖梣“哼”了一声,压根不信。
清河十九年,岑杙刚好十九岁,是完全可以进入官场的。但是她却把这个日期往后推迟了三年。其中的缘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清河十九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份。正是那年春闱考试一个月后,北方发生了严重的饥荒,她自请去江南调粮,四月与花卿在康阳城相遇。
当时,她对自己的态度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无论她如何恩威并施,赏罚并用,这个奸商能躲则躲,能避就避,摆明了不想和东宫沾上一点关系。
这样的行为投映到当年的科举,她缺席的原因就一清二楚了。
因为那一年的主考官是谭悬镜。
在玉瑞,通过科举考中的进士虽然统一被称为天子门生,但却奉当届的主考官为“恩师”,自动列入该恩师的派系,受该恩师的照顾与提拔,已经成了朝廷各派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因此在每次科考之前,主考官的人选都会让各方势力争得头破血流。清和十九年春闱主考落在了谭悬镜手中,就是东宫跟各方势力角斗的结果。他自然大加利用,借科考之机为东宫网罗人才。
而江逸亭就是当时最被他看好的一个青年才俊。
只可惜,江逸亭出身名门,性情耿直,孤傲难驯,根本不把已经根深蒂固的派系之争放在眼里,行事只认礼法,不认派系,为此甚至多次触犯东宫的利益。
谭悬镜本想拉拢他,甚至不惜以嫁孙女为代价,结果仍是拉拢不成,只好找各种由头把他外放京师,想让他吃点教训。而其他派系也畏惧他桀骜不驯的性子,又默认他是东宫的人,不愿意出手相助,是故这位清和十九年的状元,直到今天,仍在远离京师的地方当一个小小的县令。
试想一下,如果岑杙当年考得是同一科,以她与东宫更为剑拔弩张的关系,下场可能会比江逸亭更惨。李靖梣有理由怀疑,她是提前预料到了这一切,宁愿延迟三年再考,也不愿依附东宫谭悬镜。




鲤跃龙门 酒逢知己(三)
岑杙从那声不同寻常的“哼”中听出了丝诡异。见她一边板着脸, 一边跟碗里的那根青菜较劲, 筷子戳戳戳得在菜叶上穿孔, 也没把它挑起来。反倒从她指缝里劈了叉,一先一后滑了出去, 掉到了地上。
岑杙盯了地上筷子半响,缓缓抬起头来。
李靖梣还保持着手握筷子的姿势,只是动作有点僵硬,左边眉尾处的那顶小山峰微微抽搐了两下, 连累半边脸上的肌肉也跟着上下颤动。眼看就要波及平平的嘴角,岑杙赶紧抽了双崭新的筷子,郑重地搁在她的虎口处,顺着原位摆好。
就像哄小孩似的家长:“没关系,这次摔了不算, 咱们重来一次”。
李靖梣似乎也想挽回面子, 掐住筷子,全神贯注地盯着碗里的菜叶,以一个非常别扭得姿势把那千疮百孔看不出是啥的东西挑了起来。
岑杙装作惊喜地“哇塞”了一声,心里快要笑死了,有心捉弄一下这个醉得连筷子都拿不稳的人。
“来, 夹夹这个试试!”
她夹起一粒花生米在她面前晃晃, “当啷”一声,丢进了她的碗里, 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靖梣低头看着碗里不停打转的花生米, 一直到它停下来, 才锁紧眉头嫌弃道:“无聊。”
岑杙噎了一下,忒尴尬,“原来你醒着呀,我还当你醉了呢!既然没事儿,那就赶快吃饭,吃完了好睡觉,明早还好赶路呢。”她真是服了李靖梣的酒量了,都喝成这样了还不晕。也对,人家从小就涉猎官场,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点小酒也就能撂撂师姐和她这样的小虾米了。
她闷头扒饭,听到耳边“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碗里。扭头一看,李靖梣夹着空空的筷子,定眼瞧着那只从她箸中逃脱的花生米,耸眉立目,十分不快。
再去夹,它又蹦了出来,又夹,还蹦。简直是岂有此理,不可饶恕!
岑杙:“……”
“啪!”得一声,皇太女耐心耗尽,拍掉筷子,亲自下把抓仁。纤纤细指往碗里大喇喇一伸,一幅很违和的画面定格。但她全然无所谓,逮到罪魁祸首,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
岑杙呆了一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反应过来她是真醉了,竟觉得十分有趣。贱兮兮地把桌上的那整盘花生米端过来,给她往碗里拨了一小半,“喏,还有一批同党,殿下看看还要不要一同治罪,比如来个诛九族什么的?”
“诛什么九族!杀你一个就行了!”李靖梣突然瞪着眼,咬牙切齿地说。
“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要杀我啊?”
“就杀你!杀你一千刀,一万刀,以消我心头之恨。”她把岑杙的脸当成了花生米,用巴掌夹住发泄似的揉圆搓扁,最后照她的鼻子一咬,疼得岑状元惨叫连连。
这是什么情况啊这是?
侍女在前头带路,引二人到客房休息。一边走,一边捂着嘴偷笑。这位岑夫人撒起酒疯来一点不输自家夫人,蛮横程度甚至过犹不及。岑状元捆着她走,她扭开,抱着她走,她挣扎,基本上走几步就会被她挠几下。嘴巴上也不轻饶,一路都在含混嘀咕什么“折枝”“花心”“轻浮”“浪荡”之类的字眼,具体听不太清楚,但不难猜是骂岑状元的话。
岑状元倒也好脾气,甚至比自家老爷脾气还好,夫人无理取闹时,老爷大多时候心平气和,偶尔顶嘴两句,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儿,但这位岑状元的境界还要高,非但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相反小娘子越骂她越高兴。
其实,她哪知道岑杙此刻的心思,李靖梣对她不管不问才是对她的最大折磨,如今听她醉酒之际发泄怨言,无论气也好,恨也罢,都教她觉得是心口温热热的,她素日听别人讲“打是亲骂是爱”,没多少深刻的体会,此时方领悟是至理名言。
也不知闹了多久,李靖梣胃里的酸水翻涌上来,抱着木桶拼命呕吐。岑杙见她面容扭曲、难受至极的样子,总算明白了她当初见自己嗜酒时的心情,悔不该让她喝这么多酒。
待她吐完以后,用清水帮她漱了下口,又喂她喝了一杯醒酒茶。人稍微清醒了一点,岑杙心疼地帮她揉肚子,“以后别逞能喝这么多酒了,知不知道?”
她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应了还是没应。
岑杙知道她爱干净,哄着要帮她沐浴。给她解衣带的时候,她忽然捉住她的手,怎么都不肯让她动。
“乖,身上黏黏的睡觉不舒服,先洗个澡再睡好不好?”
熟料,她攥着那只手缓缓往上扯,直扯着贴到脸颊才罢手,像小婴儿似的枕在上面,蹭了蹭,喃喃地说梦话:“岑杙,你为什么叫岑杙呢?”
岑杙心中一动,嘴角勾起一丝温软的笑,用另一只手轻揉她的脸,伏低了身子凑到她脸前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
“那你听好了,我只说这一次。因为我父亲姓岑,叫岑骘,他太有名了,连她的女儿都叫岑诤,所以,我不能再叫岑诤。我给自己取名叫岑杙。原本不是这个杙,是佚失的佚,这个杙是我后来改的,知道我为什么要改这个名字吗?”
“唔?”她鼻子里发出一声嘤咛。
岑杙笑了笑说:
“我在书上看到,杙是一种古树,它的果实像梨,酢甜核坚,我看着就喜欢。”
“唔。”她嘟了嘟嘴,似乎听了进去。
“不过,这并不是我最喜欢的意思,相比于这种古树,我更喜欢它的本意,小木桩,它的一端很尖锐,所以可用来扎地、扎人、扎心。”说着在她心口处点了两下,做了个“扎心”得示范。
李靖梣像是感应到似的,皱了下眉头表达不满。
岑杙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好乖,情不自禁在她唇际落下一吻,凑到她耳边道:
“我父亲曾说过,谏官是在刀尖上打滚的文官,他的敌人比战场上看得见的敌寇更狡猾,隐藏得更深,所以,要想当谏官就要把自己削成一根尖锐的刺,让敌人害怕他,畏惧他,无所遁逃。”
顿了顿,“当然,我给自己改名叫岑杙,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它倒过来是你。”
感觉扣在手上的力道蓦地收紧。岑杙开心得笑了,直起身来,拿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乖,我说完了,现在让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再阻拦,岑杙便从容帮她解开衣衫,将人抱着慢慢地放进浴桶中。自己也脱了衣服跨进去,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借以支撑,拿毛巾帮她擦洗身子。
手无意间触到她身前的山峰,岑杙眼睛直了,盯着那对玫瑰色的山顶久久移不开目光,感觉怀里人一动,她慌忙闭上眼睛,往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将那股不安分的旖念逼退。徐徐吐了口气,继续循规蹈矩地给她洗身子。擦干后重新抱回床上。
盖上毯子,岑杙若有所思得凝视着李靖梣,似乎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她叹了口气,“要是你没有嫁入涂家该多好,我愿意为你变成这世上最尖锐的小木棍儿,凭君驱使,赴汤蹈火。”可惜,一切都是妄念罢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对她产生觊觎,立场决定了她们,可能注定就要天生为敌。
换上侍女送来的月白阑衫,岑杙缓步出了房门。
门支悠一声合紧,房间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开,定定地凝视着床顶的帷帐,似乎在回忆刚才那冗长的梦境是否真实。半响,终究抵不过袭来的倦意,又缓缓地合上了眼皮。
亥时过半,江逸亭方回府,有些微醉,但精神尚好。看见岑杙,楞了一下,立即喜笑颜开,拉她到茶室,好好叙了一回旧。他本身不属于健谈的人,但和岑杙却无话不说。听到她高升了,打心眼里替她高兴,但也直言不讳地道出自己的担忧。
“如今朝廷之中派系林立,大臣为求上位,相互攻讦者甚多。贤弟身负盛名,这一去,怕是再无安生日子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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