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酒至半酣,众人皆已微醺,小侯爷突然神色激动地站起来,歪歪扭扭地要给众人舞一回醉剑。江后看着,不好驳他的意,便许了,暗中示意向暝保护。
而此时樱柔借故离开一下,岑杙顺势道:“我扶你去。”至看不见的假山石后,岑杙放她在一颗岩石上坐下,哂笑道:“我竟从来不知道,你酒量这样好,连饮十数杯都不倒的!”
樱柔知她在调侃,轻“哼”了声,胳膊缩回袖中,双手内外合力,开始拧湿哒哒的袖子。原来她的酒都喝到袖口里去了,这是她从小的计俩,与人喝酒推搪不过的时候,干脆就往袖子里倒。反正袖子最宽敞了,盛几杯几乎不是事儿。不过以往都是被迫行事,像今个这么主动却是第一次。大概是觉得被人冒犯了吧,一向只有被人冒犯,她才会反击的。
深谙她这点小聪明的岑杙,觉得挺好笑的,还有点同情被蒙在鼓里喝高了的吴靖柴。心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另一个人,寻思像她那样死心眼的人,就不会想到这样好的法子,只会傻乎乎地逼自己埋头顶上,所以,她的酒量才那样好。
一阵凉风吹来,樱柔打了个极轻的喷嚏。岑杙回神,忙褪下外氅,递给她,“穿上吧,免得一会儿得了风寒,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先送你回去,明天一早好上路。你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先别去,陪我坐会儿。我……胃里有点难受。”
樱柔的声音很虚弱,岑杙犹豫了一下,想到她终究是喝了酒的,便坐了下来,轻轻道:“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她摇摇头,冲她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还带着落寞。抬头仰望着如悬炉一般压抑暗淡的夜空,细细地匀出一口气:“阿诤,你说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变心呢?”
岑杙定住,没有说话,有点紧张地扣着手。
鲤跃龙门 江后送琴
却听见她的苦笑, “爹爹当年为了母亲抛掉了在玉瑞的一切, 到头来换回的却是母亲的三心二意。他没有颜面再回到家乡, 也没有颜面再去接我的外婆。”
岑杙微楞,旬又自惭。静静地听她讲述。
“外婆今年八十岁了, 双目已经失明,因为爹爹的原因,她被村子里的人排挤,日子过得很是清苦。我……去时, 她正在屋里编草鞋,草鞋的尺码还和爹爹当年上京赶考时穿的一样。
爹爹曾说,他当年上京赶考的时候,家里穷得连双布鞋都没有,只能穿草履, 但草履容易散啊, 于是外婆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给他用干草编了十好几双草鞋,捆在一起背着上路,就算这样,还担心他回来时不够穿。
直到爹爹高中的消息传回来, 外婆高兴坏了, 每天守在门口等着爹爹回来。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眼睛再也看不见。据村子里的人说, 从那以后, 外祖母就一直在家编草鞋, 各式各样的草鞋,摆满了整间屋子,足够一个人上京赶考一辈子。可她还在不停地编……不停地编……”
说至此处,她眼睛红了一圈,嘴角微微颤动,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很可笑吧,母亲虽然辜负了父亲,却没有把他还给每天守在破屋子里等他回来的那个年迈女人。”
岑杙沉默,当年玉瑞和蓝阙的关系并非现在这般和睦,甚至屡有争端。作为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天子门生,樱柔父亲科举后投奔敌国的行为,无疑让朝廷觉得失尽了颜面。而作为一个男人,甘愿成为女王的裙下臣,也素来为玉瑞那些正派人士所不容。这样的背景下,樱柔的外婆有如此境遇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有时想,如果爹爹当年没有遇到我母亲那该多好,他会和你一样,在玉瑞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会有一个一心一意待他的妻子,会把外婆接到身边来好好照顾。也许他直到现在依然还活着。”
父亲的死,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影响了樱柔对对感情的取舍。她潜意识里害怕像爹爹那般,赌上一切去爱,到头来却一无所有。所以,那一年,她没有跟岑杙走。就此,永远失去了岑杙。
岑杙安静地听她说完,看着她流下了眼泪,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着手。
最后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爹爹没有遇到你母亲,那世上就不会有你了。”
樱柔闻言似有所动,慢慢地扭过脸来,晃着泪花哑声问:“你希望有我吗?”
岑杙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
她仰面而笑,希望泪水能退回去,却覆水难收。只能对岑杙道:“肩膀借我靠会儿吧!”
岑杙看了看四下的石头,顺从地朝她坐近一些,肩膀向前倾斜,方便她倚靠。樱柔把脸埋在她的肩上,安静地抽泣起来。
岑杙全程没有说话,了解她不是那种需要旁人安慰的人,但有些东西积压在心里久了,也是需要发泄的。
等她哭够了,她问:“是不是今晚小侯爷的话,让你想到伤心处了?”
她顶着沉重的鼻音,“嗯”了声。
岑杙郁气顿消,像个老夫子似的,一本正经道:“以后你少跟他呆在一块,他这个人特别不正经,总是爱胡诌八扯的,特别能把人给绕进去,顾青就是个例子。你这么傻乎乎的,可容易招道儿了我告诉你!”
樱柔忽然“噗嗤”一笑,从她肩膀上离开,反问:“我哪里傻了?”看见她的肩膀已经被自己的泪水浸皱了,不好意思地帮她捋平。又道:“这位小侯爷似乎对你很关心。你这么说,不怕他难过吗?”
“何以见得?”岑杙扳正了身子,完全不理解她的逻辑所在。
樱柔歪了歪脑袋:“虽然他经常借故找你的不是,对我也似敌非友,但从未真正刁难于你,而且每日为你送汤问药从未间断,关注你的伤情比任何人都频繁。若非背后有高人指点,我都要怀疑他倾心的是你,而非顾青了。但他毕竟是喜欢顾青的对吗?”
她真的聪明,有些东西即使一眼看穿,也不愿说破。
听到那“高人”两个字,岑杙愣了愣,从心底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道:“他就是喜欢顾青,所以看我浑身不舒服。”
樱柔也没有说下去,而是往水榭方向看了看,“我们回去吧,离开这么久,夫人该等着急了。”
“好。”岑杙站起来,看她还将自己的外氅抱着,便道:“衣服穿上吧,一会儿冷。”
樱柔便点了点头,自己将衣服披上了。
两人相扶着往回走,至水榭时,看见江后旁边的空位上,已经坐了人。樱柔倒没有觉出有什么,抓着岑杙的胳膊继续往前挪,但发现旁边的人却突然不走了。
她感到疑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个形神皆漂亮的月袍书生正坐在宴席上,凝着双眸怔怔注视着她们。大概她上一刻还在习惯性地微笑,此刻不知如何收尾,那未散的笑容就凝在嘴边,看起来有些僵硬和不自然。她的脸色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白,在月夜的映衬下尤为明显。目光凝在樱柔身上那件与她风格明显不符的外氅上,眼睛里似乎结了一层冷冷的冰霜。
其余众人似乎刚刚还在谈笑,两人的出现就像一颗石子,将湖面上的所有平静打破。
舞完剑的小侯爷从别处走过来,出了一身汗,虽说脚步还有些虚浮,但人已经清醒了大半。把剑还给向暝。就立在那书生后面,弯下腰来,状甚亲密地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只见那书生的神色愈发黯了,但视线并未从她们身上撤离,只是明显不再关注自己,而是有些茫然地看向岑杙,似乎在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岑杙全无反应。书生脸上的肌肉绞动了几下,唇隙合紧,似乎也起了愠。还是清圆察觉气氛有异,出来缓和道:“回来了,快坐吧!皇……公子,是来向夫人祝寿的。”
岑杙薄唇微抿,原本即将出口的告辞的话,因“祝寿”二字生生咽了回去。回头继续扶着樱柔,将她送回到座位上。并没有向任何人介绍她的打算。
只对江后和颜道:“原来今日是夫人寿辰,晚辈倏忽,竟然不晓得,也没准备什么贺礼,还望夫人恕罪。”
“我本不欲张扬,不知者不罪。何况,只是生辰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话可不能这么讲,”小侯爷脸红红道:“夫人和太慈仁皇后同一天生辰,这是多少年修来的福气啊,怎么能不庆祝?合该烧香拜佛普天同庆才是!咦?皇姐,你干嘛拉我?”
李靖梣听他言语中对江后不知不敬,担心他冲撞了老祖宗,便扯了他衣袖道:“你醉了。”
“我……”吴靖柴想说自己没醉,但触到李靖梣严肃到可怕的神情,便败下阵来,抚着额头,自觉道:“好吧,好吧,我是醉了,我醉了。”竟埋头桌上装起醉来。
李靖梣:“……”
江后见状,并不着恼,温和道:“大家也都累了,都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向暝,你送吴公子回去,黄公子,你随我来。”
李靖梣道了声“是”,最后看了眼岑杙,看着她们始终搭在一起的手,笑容变得凄然和讽刺。
“你的手流汗了!”
待人走后,樱柔淡淡提醒。岑杙愣怔怔地回过神来,似乎不解她的意思,反应过来,立即把手收回。
回去的路岑杙走得相对沉默,至内院门口,樱柔从轮椅上下来,唤她,不应,只好一瘸一拐地追到里屋来。见她正在屋里收拾东西,手上重复着同一个整理书箧的动作,将一本书摞到另一本书上,又将它拿出来。
“阿诤!”
樱柔唤道,听着她明显异于平常的呼吸频率,忍不住关心:“你和那个人有仇吗?”
岑杙冷笑:“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你在紧张。”她用得是肯定句式。
岑杙不言,继续整理东西。
“顾青已经帮你整理过了,难道你忘了吗?”
岑杙楞了楞,把书放回原位,转而移步空空的书架旁,背对的姿势,不知在想什么?
樱柔叹了口气,“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倾诉,可以来找我。但是只限于今晚,因为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岑杙闻言一愣,转过身来,惶然道:“你要走?”
“我想回去看看外婆。”
岑杙咬了咬唇,看了她一会儿,看不出有什么赌气的成分,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显然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便说:“那我明天送你。”
水榭中,李靖梣抵着唇闷咳不止,清圆盛了一碗冰糖雪梨茶给她喝。她点头谢过,捧着饮了一小口。觉得太甜就放下了。
“带着病来的吧?唉,瞧这身子虚的,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大老远的,何必跑这一趟来?”
“不跑这一趟,我于心难安,何况,我也是有事要求夫人。”
江后似乎在里屋翻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怀中抱了一把红得像血一样的筝琴,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把血筝琴是当年工部侍郎王安虚进献的,名字叫丹凤,紫檀木和血檀木做得琴头琴尾,上面还有烨儿和栖梧的题字。我不方便交给岑杙,你来替我转送给她吧!”
光是听见那载入史册的古琴名字,李靖梣便惊讶万分,何况,那几个距今好几百年的威风赫赫的人名从她口中平淡说出。稀松平常到仿佛她们并未走远,好像还生活在她身边一样。
只觉恍如隔世。
琴额上果真有世祖和孝祖的题字,光是这两枚印章,就令这把琴价值连城,何况琴身上还镌刻有美轮美奂的凤凰纹路,以及那个可以引来凤凰的动人传说。
“这……太贵重了!”
她明白江后的顾忌,连皇家都在寻找这把琴的下落,如果由她直接交给岑杙,估计这琴的来历就说不清了。
“所以,要你来交付。”江后温和道:“这把琴跟在我身边很多年了,多半时间都呆在匣子里,不见天日。好琴也是需要知音的。”
“但她已经……”李靖梣不忍说下去。
江后道:“我知道,无论她今后弹得了琴与否,这把琴跟在她身边,总不算辱没。这是我一早就答应她的,希望你能帮我亲手交给她。”
“是,我一定会的。”
“另外,还有个人让我捎一句话给你。”
李靖梣微露疑惑,“谁?”
“是一个曾经和你有过一样处境的小姑娘。”
李靖梣何其聪明,见她不愿说,便也不再细问。只是思忖和她有过一样处境的小姑娘是谁。
江后看着桌上的烛焰,神思穿越百年,落在那青灯古佛下日渐消殒的枯瘦人影上,
——李宜冉:“皇奶奶,我可以叫你皇奶奶吗?”
——“可以。”
——“皇奶奶,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罢。”
——“如果将来皇奶奶又遇见一个像我这般,不幸的人,能不能代我捎句话给她。”
——“可以。”
她徐徐复述:“人生短短数十载,既无前世也无往生,能遇见便是此生无二的机缘,万勿如我这般,潦草地认命了。一夕错过,此后青山绿水,皆非人间也。”
李靖梣怔然,似有所动,点了点头,“我知道,多谢她的忠告。”
江后微微颔首,“好了,我的事交代完了,该说你的事了。”
李靖梣整理了下思绪,道:“我想请教夫人几个问题。第江后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不会。”
“第二个,人的性格和记忆可能随着时间而改变吗?”
“一般来说是不会。但是不排除有特殊情况。”
“比如?”
“比如受到刺激而短暂性失忆。或者是自然的衰老。”
李靖梣凝思了一下,似乎在比对,“如果都不是呢?”
江后沉默了。
“有没有可能,一个人的身体住了两个灵魂?”
鲤跃龙门 真相大白
半个时辰后, 李靖梣从水榭中出来, 走着走着, 忽然跌坐在水榭前的台阶上,唇色惨白, 腿脚酸软,几乎无力支撑自己。江后的话言犹在耳,一字一句震得他头皮发麻。
“我曾游历过屋屿国,在一个小部落里见过你所说的拥有两个灵魂的人。他们管他叫招邪体。他们认为邪祟通过入侵他们的身体, 从而引发瘟疫和疾病。所以,每个招邪体都要被当地的部落首领拿来祭神。
其实,后来我又陆陆续续见过许多这样的人,虽然他们有两种甚至多种完全不同的性格,但每个性格都可以看做一个正常人。他们共用一个身体, 交替出没, 虽然某些性格出没的时间很短,但据我判断,他们并非是恶灵上身。他们拥有完全独立的记忆和行为习惯,也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自觉地遵守当地的习俗。
他们有的知道彼此存在,有的却不知。有的能和谐共处, 有的却互相争斗。有的会随着时间消失, 有的会更加分裂。但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有一个最主要的性格,一直存在。其他性格也许会消失, 但他不会。你所说得这种情况我没有碰到过, 一般情况下主性格对次性格有绝对的压制作用, 像这种主性格消失,次性格成为身体主宰的情景,或许,是我孤陋寡闻吧!也或许,主性格并没有消失,而是像其他性格一样,融入了血液中,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比如说——潜意识。”
“无论如何,我都要奉劝你,如果碰到这种人,最好把他们区别看待,他们除了共有同一个身体之外,并无任何相同之处,也绝不是同一个人。举一个最极端的例子,天宁年间,有一位贩茶的商贾向官府报案,说妻子儿女在家中被人杀死。然几经波折,官府调查出来的结果现实,杀死该商贾妻儿的并非他人,而是该商贾所为。但无论官府如何拷问,都不能逼问出他杀害妻子的动机。最后,官府找到该商贩的奶娘,这才供出,该商贩自幼便是双魂人。仅少数几个血缘亲近的人知晓,连商贩自己都不知道。
妻儿被杀前,商贩正准备迁往岳丈所在地定居,他的另一性格身份是名猎户,就住在附近的山上,而且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猎户显然不想离开故地,但他控制不了主性格,便动了杀人的念头。官府到山上取证时,该猎户的妻子尚怀着身孕,见到商贩的第一眼,自然而然地将商贩错认成了猎户。但商贩本人并不清楚猎户妻子存在。猎户妻子对猎户的另一重身份也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经常去山上打猎,一去就是好几天,最长得时候甚至一去就是一年。调查结果出来后,当地官府迅速将此案上报到了朝廷,因为案件特殊,朝廷特地举行了三司会审,主要针对给商贩和猎户量刑。但与此同时,狱中的商贩无法接受妻儿死于己手,在判决还未下达之前,选择了自裁,终结了自己和猎户的性命。于是,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李靖梣紧紧环抱着自己,牙齿咬得咯咯响。娘亲临死前的哀哭,哥哥捂着脖颈倒在血泊中的惨状,铺天盖地地卷入她的脑海!在记忆中掀起前所未有的风暴!
时至今日,盘根在心中的疑团,终于被利刃撕开面孔,隐藏在其中的真相竟是如此难堪丑陋!鲜血淋淋!那毁天灭地的冰冷与绝望!快要让她窒息!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追查了那么久,始终查不到谋害太子哥哥的真正凶手?
——为什么母亲临死前会说出“你不是他”这样绝望至极的话?
——为什么前一刻还温存慈善的父皇,醒来后会大变了模样?
——为什么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一个舐犊情深,一个却横眉冷对?
原来,真正的玄机在这里,是她一直想错了。不是她不够好,而是她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在他眼里都是一个外人,不配得到皇位。
自始至终,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可怜的棋子。有利用价值时,便施舍点微不足道的亲情,没有利用价值时,便欲除之而后快!
可怜呵,可怜呵!
她的步步忍让、委曲求全,换来的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她的百般宠爱、精心呵护,竟都错付给了一个……一个害死她母亲的孽种?!
多么可笑呵,多么可笑呵。
他们都是孽种!他们都是邪祟!
他们是黑心的魔鬼,他们全都该下地狱!!!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痛苦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全身像被投入了烈焰,一寸一寸地烧焦蚕食,肌肤上的锐意痛入骨髓,竟然是冰冷彻骨的麻木!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殿下,殿下?”
清圆的声音将她从混沌中唤醒,李靖梣缓缓睁开眼睛,头还昏昏沉沉的,呆呆注视着头顶上全然陌生的环境。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昨晚游离的思绪一点一点的回归,该有的痛意丝毫未减。
她昨晚又做了那个梦,她梦见父皇、母后、太子哥哥,他们都走了,只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与豺狼为伍,为仇人做嫁,为不值得的人委曲求全。整整十二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清圆给她端来润肺的汤药来,李靖梣神情麻木地看着周边,张了张口,却带出喑哑的嘶声:
“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卯时三刻了。昨晚你发了高烧,在门前竟睡着了,还是向暝回来时发现的。我们把你抬回了房间。幸好夫人在这儿,不然,再晚发现一会儿,就危险了!”
“是么?多谢了。”
“昨晚岑杙她……”清圆斟酌着想说什么,看到她闭目憔悴的神情,终究没有说。
“夫人正在院子里和岑杙话别,我怕你错过了,就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有?现在能下地走动吗?”
她摇了摇头,面上满是疲惫,“不用了,迟早会再见的。”
大门外所有车马已整装待发了。老陈特地从京师赶了来,在门外清点了物品数量,交给岑杙过目,确认无误后,才安排载物马车先走。骨碌碌的马车碾着青石板的声音,将离愁别绪全都带了出来。
顾青和樱柔都换了男装。岑杙先送顾青上了老陈的马车,细细叮嘱了一番,又把樱柔扶上另一辆马车,自己也登了上去。
回头望望站在门口的江后、清圆、向暝,竟然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夫人,江奶奶,向暝兄,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扬鞭声起,清圆突然老泪纵横,挥着手对马车道:“有时间一定要到大蛮山来,探望我和夫人,到时候我给你做大蛮山的鱼吃。味道不比颜湖的差!”
“我会的。”岑杙大喊道。
江后平静地看着马车远去,回头看看旧宅,,“我们也该走了!”也许再见,就是下一个百年了。
岑杙的马车和老陈在城外分道,一个往西,一个往北,就此渐行渐远。
车厢里,岑杙狠狠撑着眼皮,不让自己流眼泪。
那是在她身边陪伴了五六年的人啊,五六年时间,她们朝夕相对,她把生命中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她。从京城跟她来到龙门,又从龙门返回到京城。虽然她大部分时间是哑巴,但岑杙总是和她有说不完的话。她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她是除了师傅师哥以外,对自己最好的顾青。长久以来,她身边一直只有顾青。现在突然没有了。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好像身体里的血肉被人挖空了一样。
樱柔默默地递上巾帕,道:“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岑杙倔强地扭开头,拿袖子抹了把脸。
马车行了半日,在一处茶棚前停下歇脚,家丁把二人扶下车来。岑杙扫了眼周围过路的老百姓和商贾,问老板,“这里离驿站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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