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老板回道,“不远了,只有三四里地。”
岑杙颔首,扶樱柔到了茶棚里坐着,忽然问:“这里离丹阳有多远?”
樱柔想了想,“大约有六百多里路。”
岑杙心里盘算了一下,道:“我送你去丹阳吧!”
樱柔似不能相信一般,“你是说真的?你不是要赶去京城赴任吗?”
岑杙耸耸肩,“那就不赴任了呗!”
樱柔张了张口,不可思议道:“难道你不怕你们的皇帝砍你的头?”
“怕!”岑杙随即露出一脸沮丧。
樱柔只当她害怕离别伤感,才一时冲动开得玩笑。叹了口气,“这才对嘛!”正准备柔声安慰一下。
但她却转着杯子,一眼又一眼地看着她,察言观色道:“其实,我赴任的时间是有宽限的,最迟在半个月后。去丹阳来回十二天我都算好了的。而且我也一直想去看看你外婆。”
“真的吗?”
其实,只要樱柔细想,就能发现其中的破绽之处的。但不知是岑杙以前从不因私废公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还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太单纯无害了,实在让人心生怜悯。便轻易相信了她的话。
“那你为何不早说呢?”
岑杙无辜道:“早前,你也没有说要走。”
“……倒成我的不是了?”
“嗯……”
樱柔气笑了,不想理她,端起茶来就饮,唇际却不自觉弯出了笑意。
“启禀殿下,臣刚才去驿站打探过了,原来她们整顿车马,是往南下去了。”
李靖梣唇色瞬间惨白,手指紧紧扣着杯盏,沉声问:“有目的地吗?”
暗卫道:“据臣所探,她们的目的地应该是丹阳。因那女子早在三天前便预定了南下丹阳的车马。据说是要回乡探亲。”
她的另一只手指甲马上要陷进肉里。
越中诧异:“回乡探亲?圣旨上不是说,是三天后赴任吗?这已经第二天了。”
圣旨下达的当日,东宫幕僚们还聚在一起讨论过,越中当时也在现场。亲耳听到他们议论,皇帝陛下让岑杙三天后往都察院上任,担任左副都御史,连书吏都给她预备好了。
“难道她想抗旨?那女子是什么人?为何岑大人会和她一起回乡探亲?”
茶碗猛地碎在地上,两个侍卫双双震惊地看向李靖梣。第一次见她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
“出去!”她低声喝道!
“是!”二人吓得够呛,忙战战兢兢地退出。只剩下那个人,面对着满地碎片,身体的每一处都被余怒穿刺,失望至极。
鲤跃龙门 不复当年
卫阳至丹阳有自盛宗年间就开辟的官道, 每三十里设一驿馆, 十里设一亭, 五里设一邮,原本只供朝廷信使、官吏来往歇宿。但自大乱之后, 朝廷入不敷出久矣,无力拨给所有驿宿钱粮辎马,便默许那些非要道上的驿站私下接待商旅,收取重金, 以维持驿路的基本通讯。随着清宗平乱治世以来,国力恢复,驿讯复苏,但这规矩却也没改回来,因此岑杙这一路, 走得倒也十分热闹。
她们伪装成南下的富商, 在官道上走走停停五日,终于到达丹阳边界。丹阳位于玉瑞东南沿海,渔业、海盐业发达,几个沿海县城皆富庶,但内陆就相对贫瘠。樱柔父亲的家乡就位于沿海和内陆之间的一个小村落里, 距离海岸有四五十里。
第六日, 岑杙一反前几日的恹蔫之态,特地换上了一身天水碧色的襕衫, 整个人如明空般洁净美好, 崭然一新。樱柔见了, 眼底漾起柔波,笑问:“今日怎这般装扮?不扮那低调的粮商了?”
岑杙捋一捋冠上的樱穗,笑道:“不扮了,今日扮你的兄长。给你撑腰。”
樱柔唇际的笑容滞了一滞,随即又散开,“为我撑腰?怕是村子里的姑娘都要争着做我嫂嫂了。”
岑杙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有什么不好么?莫非要我再扮你的嫂嫂?”
樱柔被逗笑了,“结果不也一样?”随后像是释然般松了口气,道:“好吧,看在你全心全意想为我撑腰的份儿上,就许你做一回兄长。”
二人在山间小路上颠簸了大半日,方到达村口,前路狭窄崎岖,再难以行车,岑杙便打发走了家仆,同樱柔一起徒步往村里走。远远地瞧见不远处的大榕树下坐着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呆呆地望着村口方向,似乎在等人。仔细看会发现她的眼中并无焦点,神情也是呆滞冷漠的。
樱柔一阵惊喜,快步走到老太太身边,轻唤:“外婆?”
老人原本焦糊的脸上顿时像泥山松动了,露出颤抖的神情。
岑杙知道这应该是樱柔的外婆了。有点意外,她对于樱柔似乎并不亲近,没有借助樱柔伸来的手的支撑,自己按着拐杖艰难地攀起来。一言不发,颤巍巍地往村里走。
岑杙不知道原因,见樱柔表情有点难过,隐隐猜到点什么,也许老太太对抢走儿子的一家人始终埋着怨吧。
碰了碰她的肩,“走吧,别让外婆迷路了。”
“嗯。”
二人半引半跟着老太太,来到了那处荒僻的老宅院门前。岑杙透过半人高的石头矮墙,望向院子里矮矮破破的石头泥瓦房,沉默了片刻,
“前些日子你就住在这里?”
樱柔点了点头,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一笑道:“其实,住在这里挺好的,没有外人打扰,安安静静,自由自在,还挺适合我的。”说完很有兴致地跟她讲,“村子西边有条小河,风景很美,河里面还有鱼呢,待安顿下来,我带你去河边捕鱼如何?”
岑杙便也笑了,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进门。老太太也不招呼她们,径自慢悠悠地回房了。意外的是,东侧的小瓦房里传来了“唰!唰!”得锅铲翻炒声。
岑杙:“有人在此做饭?”
“是石艾!”
樱柔径自往小瓦房走去,不一会儿便听见屋中传出惊喜的欢叫,“殿下,你回来啦!我刚要去给老夫人送饭,这……这屋里油烟大,您先出去吧,我菜马上炒好了。”从这称呼中岑杙便断定是樱柔相熟之人,待一照面,果然如此。
来人有着和中原人迥异的高鼻深目,穿着水绿色的长衫,头上梳着高髻,亦以绿巾包裹,棱角分明。嘴唇锋利,有点像纺织机上的梭子。最意外是,虽为女子,身体却比一般人高大结实得多,从厨房提起两大桶水来,就如同常人端起一个碗来,闲庭信步。
樱柔笑着说:“石艾原本是青衣卫的人,离开天阙时,她是唯一跟在我身边的人。别看她生得英武,心思很巧的,不仅精通汉语、蓝阙语、土浑语,衣食住行也无一不精。多亏有她,我在玉瑞才不至举步艰难。”
岑杙恍悟,原来是青衣卫,难怪体格如此健壮。据她所知,蓝阙国都天阙中有七大卫署,相当于玉瑞的“神武军”,负责拱卫皇城安危。蓝、青、白是其中的上三卫,由女王亲自统领,赤、紫、玄、黄是下四卫,由蓝阙皇亲贵族首领担任。她曾有幸和七大卫署之首的蓝衣卫打过交道,差点被他们的头领当刺客给杀了。这石艾既出身于青衣卫,想必身手也十分了得。原本还想着为祖孙两个撑腰,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饭后,樱柔安排她在自己的小床上歇息,连续奔波了五六日,岑杙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便起身来,昏昏沉沉地开门出去。
石艾正在院子里摆弄一张渔网。她遮了遮头顶上的太阳,问:
“石姑娘在做什么?”
“我不是姑,也不是娘,请叫我石艾便可。”石艾边扯网子,边回答。
岑杙突然觉得好笑,姑娘二字原本是玉瑞最普通的称谓,对初来乍到的她来说,可能还很不习惯。遥想当年她做花卿时,也是不喜被人叫花卿姑娘的,觉得繁琐,“卿”之一字足够代表所有了。
于是便爽快答应道:“好的,石艾,你在做什么?”
“晒渔网!”她很耿直地回答。岑杙心说我自然知道你在晒渔网,我是想问你晒渔网做什么?
“好端端的晒它作甚?你要去捕鱼吗?”
“老夫人先前吩咐,公主午后要去河边打渔,便让我拿渔网来晒。”
岑杙这才想起来,樱柔确实说过这话,暗忖这老太太还挺别扭的,明明把她的话都放在心上了,却偏偏对她们爱答不理,连午饭都未出来吃,还是石艾送进去的。
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哦~看来老夫人对你很信任啊!对了,樱柔呢?”
“去学堂了。”
“学堂?”岑杙一下子来了精神。细问之下,原来所谓的学堂,只是樱柔跟一群孩童们约定,要教他们习字。学堂地址,就在她之前流连过的小树林里。
岑杙寻过去时,看见七八个孩童正围着樱柔坐在一处,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会心一笑,便没有打扰,一直等到她把这节课上完,樱柔回头看见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得了了,我们樱柔都成教书先生了。这是修了多少年,才成为蓝先生的门生哪!”
樱柔听出她在调侃,脸红道:“你不要笑我了,我想着在这里生活,总要找点事情做不是么?教这些小孩子识字,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是,是!蓝先生在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还说~想要讨打吗?”
“不敢,不敢。”
樱柔嗔了她一眼,遣散了孩童,和她在小树林里坐下来,“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才刚来就要赶我走啊?”
樱柔笑了,像有心事似的,摇摇小树枝,“你若是执意留下来,我就是想赶也赶不走你啊!”
岑杙看着那张原本灿若樱芬的脸,在明媚的阳光下似乎染上了淡淡的哀愁。不敢再开玩笑,端正道:“我现在还不能走,我们的皇帝陛下派我来此地当外差,得办完了差才能回去。”
樱柔:“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么,这么好心千里迢迢来送我,原来是别有用心的。”
岑杙:“……”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伶牙嘴俐,自己都说不过她。
二人在小树林里坐了会儿,岑杙一连打了五六个哈欠,最后一口气差点把飘在嘴边的小虫给吸进嘴里去了。樱柔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忙帮她打开,“怎么不多睡会儿啊?都要成瞌睡虫了你。”
岑杙揉揉眼睛,期间又打了一个哈欠,满脸疲惫道:“睡不着。”
“是床睡着不舒服吗?”
岑杙无奈地扭了扭脖子,“有点。”重新抖擞精神,“陪我去村子里走走吧!也许累了就能睡着了。”樱柔瞧她满脸憔悴倦怠的样子,很怀疑她那累了就能睡着的提议。
不过终究拗不过她,二人在村里的乡间小道上徐行,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但是因为地势高低不平,每一户都相隔甚远。户与户之间有许多闲置的土地。岑杙只在小路上看见一些玩石子的孩童和白发苍苍的老人,甚少看见壮年人。一问之下,原来大部分村民都出海了。这个村子离海已经不算近,渔业远远比不上沿海发达,但村民们仍对出海捕鱼趋之若鹜。而且不单是这一个村落,附近几个村落皆是如此。
这是近几年才有的事。
岑杙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便问樱柔:“在你们来之前,你外婆是怎么生活得呢?”老太太年事已高,加上眼睛看不见,显然已经不能打渔了。而家里还留存着那么大一张网,一般人可抛不开那么沉的网。
樱柔摇摇头,有些难过道:“外婆会编草鞋,但很少有人来买。我听村里人说,有位黄伯,经常在河边打渔,会路过这里给外婆捎点吃的。其余时候想必很艰难吧!”
岑杙留意听着,“这位黄伯是何许人也?你见过吗?”
她摇摇头,“我只听说,这位黄伯是个打渔的,住在上游的某个村子,有次行船经过我们村子,口渴想讨碗水喝,就来到外婆家,看见外婆屋子里都是草鞋,恰好他的鞋子破了,便用渔网同外婆换了一双草鞋。此后,他每次打渔都路过这里同外婆借渔网,打完了渔便归还,顺便把打来的鱼分给外婆一些做报偿。”
岑杙听完觉得漏洞百出,“行船口渴,船下不就是水吗?何须要到村子里讨水喝?而且一张渔网换一双草鞋,草鞋才值几个钱?做什么要拿营生的东西换?我怎么觉得这位黄伯才是别有用心呢!”
樱柔竟也不意外,只是面露微笑,“这位黄伯自我来后已数月未曾打渔了,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中途樱柔被一个叫张嫂的妇人拌住了,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对方太过热情,樱柔撇不开身,只能无奈地看着岑杙。岑杙笑着指指旁边的大树,自去底下歇息。
等樱柔找过来时,她正和树下一群叽叽喳喳孩童蹲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看他们抛掷石子。孩童似乎有心要邀她共玩,她只微笑摇头,并不参与。樱柔浅浅笑着走过来,从篮子里拿出几个橘子,一人一个分给他们,孩童们拿到了橘子,像达成默契似的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岑杙抬头看见樱柔,微微笑起来,两只眼睛因为树隙间的阳光照射,慵懒地眯成了两条线。
“困了?”樱柔问。
“嗯!”声音糯糯的,看着了她手上的橘子。
樱柔无奈笑着,把最后一个橘子剥皮,摘掉果肉上的白丝,掰下一瓣送到她的嘴边,“呐,张嫂给的,最后一个了!吃完了回去再睡一觉,好不好?”
“嗯。”岑杙一口咬住橘子,含入嘴中,齿颊搅动间,果肉和汁液便在嘴里炸开,酸中带甜。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又吃了第二个,第三个……
樱柔见她吃得香甜,心里亦被酸甜入骨的温柔包裹。连指尖都在微微轻颤。
阳光铺洒在金黄的泥路上,微风送来暖暖的槐花香,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家的羊肠小道上,不正是她们十年前最向往的那片宁静与安详吗?没想到兜兜转转这许多年,她们终究来到了这里,谁也未曾缺席。只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鲤跃龙门 东宫角力
晚上安排住处时, 遇到了一点小为难。这个石头瓦房总共只有两间卧房, 一间老夫人住着, 一间腾给了樱柔,连石艾都只能在堂屋子里打地铺。和那堆柴草睡在一起。更别说又塞进一个岑杙。
岑杙一人午睡时还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呆在房间里感觉无处下脚。
樱柔看出她的为难,便道:“你若不愿同我睡,我便搬到外婆屋里睡,但是, 绝不许你打地铺!”考虑到岑杙的身子,她格外义正言辞。
岑杙左思右想,那外婆对樱柔还不如对石艾亲近,要她去跟老人睡更勉为其难。便道:“不用了,这床看起来还算宽敞, 应该能盛下两个人!”
樱柔知她同意了, 心里没有一丝松快,反而紧张起来。这一路二人都是很有默契地睡两间房,像如今这样抵足而眠,虽说是受制于外部环境,但要做到心无挂碍, 也难。
岑杙借她的帮助, 洗漱完,便上床躺在里面。夜里风大起来, 樱柔把门窗关好, 吹熄了灯烛, 也躺到床上来。屋内一时间陷入寂静。能听见屋外树林掀起的哗哗声,以及夜枭窝在树上憋屈的咕叫。
半夜,樱柔终于朦胧地睡了过去。但又被一个猝然的“吱嘎”声惊醒,本能地睁眼。岑杙已不在床上。窗外夜色朦胧,那扇木门还在拼命摇晃,来缓解被夜风骤袭的惊慌。
樱柔立即下床来,摸出火折子,点燃灯烛。见岑杙不在屋里,便托着烛灯往外走。院子里也没人,但院门大敞着,那扇老朽的木门同样被吹得咯吱作响。樱柔难免起疑,慢慢走了过去。终于在门外看到了那个翘头探脑的人。还好,她身上穿着那件亮色的白内单,身量匀称高挑迥异于物,姿态动作又是熟悉的,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否则樱柔就要疑心是鬼了。
唤了她一声,岑杙回过头来,瞧着靠近的灯火,竟像泥偶似的愣住了。
直到樱柔走近了,说:“你在做什么?”她才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捂着胸口,说了句让樱柔啼笑皆非的话。
“吓死我了,还以为遇到鬼了呢!”
樱柔白了她一眼,满是无奈地道了声:“你呀!”那意思是谁吓谁还不一定呢!”
“三更半夜的,你到外面来做什么?也不点个灯?”
岑杙吞吞吐吐的:“我出来起夜,听到门外有动静,便过来看一看。”
“那你可曾看到什么?”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又朝小树林方向瞅了一眼,似乎那里真有什么似的。
樱柔被她的情绪带动了,也翘着头往那边看,“该不会是夜猫子吧?”
“也许……吧!”说着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一副困极的样子。
樱柔呵呵得笑了下,挽住她的胳膊,“好了,天已经很晚了,再不睡就要天亮了。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岑杙犹豫着,点了点头。
经过这一折腾,好多幼时的熟悉感觉都回来了,樱柔不再同她拘束,在床上帮岑杙盖被子时,嘴角一直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樱柔,我明天要去渔洋镇。”
樱柔手颤了一下,“和你的差事有关吗?”
“嗯。”
“那你……是要离开吗?”
“嗯,办完案子,我就要回京了。”
樱柔沉默,虽然早知道会有一天,但这一天当真来了,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不过,我要先在这边买一处房子,把你和你外婆安顿好了再走!”
“其实,你不必……我有足够的钱。”
“我知道。但钱有时不是万能的,还是人实在。你若想长久在玉瑞容身,没有一个人脉网是不成的,而且你怎么向别人解释你的身份,以及石艾的相貌呢?让我做吧,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了。”
向来善解人意的樱柔听出了她话里的遗憾和歉疚,不知怎地,心里酸酸软软的都是难过。好在这么多年的风里雨里都挺过来了,这点难过于她并不算多难捱。心中也因知晓了岑杙这份心意而感到些许宽慰。
“好吧。除非你答应我让我陪你去渔洋镇。”
岑杙笑了,故意托着腮道:“啊,这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不得不承认,岑杙是一个没话找话的高手,只要她愿意,能和任何人找到聊天的契机,哪怕对方是一个沉默寡言还失明的老太太。樱柔瞧着她用半天时间便和外婆聊得投机,逗得她几次呵呵笑,心里既钦佩又安慰。
她们已经打算午后动身,石艾不放心樱柔说什么也要跟着去,但樱柔凑到她耳边说了几乎话,她便打消了念头,向樱柔郑重其事地保证一定把她交代的任务办好。樱柔又去游说了张嫂,托她帮忙照看老太太。张嫂满口答应下来,又听说她要去渔洋县,正好自己相公在渔洋县衙当仵作,就托她稍了点瓜果衣物。说到仵作的时候,张家嫂子有点不好意思,生怕樱柔觉得有什么,但樱柔毫不介意的态度让她平添了许多好感。
樱柔跟外婆说最迟半月即归,外婆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听进去。
家仆老早就在村口等候,岑杙和樱柔上了车,由敏县直达丹阳最富庶的海边城镇之一渔洋镇。先去衙门送了趟包裹,见到了张嫂的相公张大哥,一位面色冷漠,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中年人。瞧着对方似乎有事要忙,二人不愿滋扰,很快离开。
县城里很热闹,到处都是卖鱼虾酱肉、还有渔具的铺子,铺上挂的幡子全都被海风鼓了起来,各种标志着某氏海鱼、海鳖、龙虾的字眼迎风招展,在街头一眼望过去,就能知道这条街主要做什么营生,营生最大的又是某氏。街上行人如织,鱼市更是喧闹非常,比京城也不逊色几分。
岑杙在最热闹的一条集中了“海氏”幡旗的街道前住了脚,还未进去,便听见各种自卖自夸的叫嚷声,许多商贩在同一时间拿起秤秤量海货,许多客人又在同一时间交银付钱,提起捆扎好的海货出了铺门。风太大,有家挂着“海氏鱿鱼”的幡旗掉了,恰巧刮到了岑杙脚边。那铺子里的老板娘小跑着过来,岑杙弯腰帮她捡起来,递给她。年轻的老板娘看着她那张与周围闹市格格不入的脸,先是怔了怔,随后接过幡旗热情地道谢,问她要不要买鱿鱼?
岑杙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投入人流中,留下老板娘抱着幡旗在街头发了好久的怔,直到自家汉子的一声呼唤,才急急忙忙地跑回去。问她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一张脸后知后觉烧了个通透。
“才一会儿就不见人了。”樱柔抓着迎面走来的岑杙,轻轻责备。
岑杙瞧她两手空空,“不是要买海鱼吗?”
“我只是看看,回去再买。”
“那我们去找小庄吧,他该等急了。”
在镇子最显眼的酒楼望海楼里,二人见到了提着蓝色包裹的小庄,正在柜台前同掌柜的说话。看见岑杙,小庄兔子似的大门牙一下子咧开,包裹往肩上一挂,拿着剑快速朝这边走来。
“大人!你总算来了!”
岑杙微笑着点点头,“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前天下午。”
“怎么就你一个人。”
“秦大人和耿大人他们一早就去海港了。我跟他们说大人今早会到,他们偏不信,那耿大人是个急性子,非要拉着秦大人去查案。”
“他们查到什么了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小庄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猛然看见岑杙身边多了一位俊俏的小郎君,眼睛顿时瞪得圆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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