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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羽幻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牛语者
苏芷玉的芳心一颤,眼角余光里一束紫色剑光划破南海九万里天涯,迎着澎湃碧涛踏波飞来,气势之强舍他其谁?任她平日里如何镇定矜持,此时此刻亦不由自主地脱口轻道:「是他——」
只听数十里外的云空里,丁原熟悉的嗓音朗声道:「鹤老魔,你我今日一战了断!」
听到丁原声音,樊婆婆、甘心衍等天一阁高手心头也尽皆欣喜道:「此子既至,我南海仙山可保无虞矣!」
鹤仙人深陷的眼眶里爆出两簇耀眼金光,傲然应道:「贫道在此恭候!」
短短三两句话,丁原已御剑迫近二十里内,扬声道:「好,丁某给你公平一决的机会。」
樊婆婆闻言,暗暗苦笑道:「这孩子孤傲妄为的性子还是不改,居然要单枪匹马挑战散仙!」
苏芷玉竟是毫无迟疑地清声喝道:「靖海澄天,万法归寂!」
「铿——」
六柄仙剑整齐划一地纳入鞘中,苏芷玉元神归窍与甘心衍等人往四下闪退。鹤仙人顿感压力骤减,一纵身影抬升十丈,面迎丁原道:「承蒙盛情,贫道却之不恭!」
丁原御剑再进十里,嘿然笑道:「咱们两个没啥交情,又何必假惺惺地客套,看我平乱诀!」
话音中,紫色剑华迸放开万丈光芒遮蔽背后冉冉红日,而跌宕的云霞像是被他驾驭驰骋的千军万马,挟着一股铁马金戈之气浩然长驱。
「呼——」
鹤仙人的元神竟让这股尚远在八里之外的浩荡剑气,激得光影闪摇,身不由己地往后微仰,而手里的青铜金丝拂尘笔直冲天,犹如一柄熊熊燃烧的火炬发出「啵啵」爆响。一个是日夜兼程风尘万里,一个是酣战多时身受禁制,在彼此均不愿见的状况下,于这烟波浩渺的沧海仙山之上狭路相逢。海在咆哮,天在倾覆,不断地凝缩褪淡,彷佛只剩下一线海天,一头系着雄姿勃发的丁原,一头系着旷古绝伦的散仙,不期而遇,上演的是生死决战。
「砰!」
霞光闪腾,丁原的元神脱离肉躯,剑气骤强数倍,摇山动海无与争锋。鹤仙人的瞳孔渐渐收缩,闪烁的金色光焰里那束迎面掠来的紫色剑光却在不停扩大,直至将他眼中的光芒尽数掩盖吞没。八里、七里、六里——丁原的元神左手猛朝腰后一背,凝剑诀再次低喝:「平乱!」
雪原仙剑的光华彻底消融莽莽海天,似乎天地中唯有一团紫色飞电璀璨如星亘古长存,与消隐的沧海碧空水融无分彼此。——平乱大同!于二十多年后再现南海,不啻是人间的剑道极致。铿锵龙吟的剑啸宛如睥睨天下的召集号,唤醒日月山川沉睡的封尘力量,呼吼着奔腾汇成一道沛然莫御的滔滔洪流,不可一世地向鹤仙人涌去。
鹤仙人脸上映闪着紫色光晕。他注视着已在五里之内的无俦剑华,心底凛然道:「这小子艺压天陆,实非虚名所致!竟懂得借用辗转千里的海天之威,不作丝毫停顿过场,直接祭起御剑诀先声夺人。
「好在说到底他终究是个凡夫俗子,拼出元神又能奈我何?却须留神旁边那些个天一阁高手趁火打劫!」
想到这里他不敢怠慢,左手一收光剑飞捏剑诀,口中默念真言;元神冉冉幻动金光,同样祭起他将近五百年不用的「千峰竞秀参冰诀」!
「砰!」
他的元神如同光雨一样炸开,消逝在金丝拂尘的光澜里。弹指之间,蔚蓝色的苍穹之下幻生出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金色冰峰,层层迭迭地不断倍增扩展,哪里还看得到上空的蓝天红日?
歧茗山顶的温度遽降到冰点以下,高空的云层陡然动,「喀喇喇」地劈闪雷电,而拳头大小的冰雹幕天席地打落,击在山岩上乒乓作响。天地昏暗一团,一紫一金两蓬绚烂的光澜交相辉映,飞速接近。
丁原心晋天道星海无我无敌,而平乱诀摧枯拉朽的气势仍在增强,此际,纵使前方横亘的是魔神仙佛,他亦不会有半分的畏惧与杂念。平乱诀下雪原剑前,遇神杀神,遇佛诛佛。从来都是有进无退、血溅青天。苏芷玉几乎不敢继续看下去,一颗心抽紧再抽紧,压榨出胸口的最后一丝呼吸。多少次同生共死,海角离散,今番的重逢却依然是在生死一线的默默无言中。
她的视线不停追逐着那束紫色剑华,百丈……十丈……一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轰轰烈烈撞向连绵冰峰的炫目流星。
「轰——」
紫金两色的光波迎头激撞,迸裂开一蓬浓烈绚光,好似团冉冉翻滚膨涨的蘑菇云,将整座歧茗仙山的峰顶吞噬。雪原仙剑的剑芒骤然暗灭涣散,却也将那一座座金色冰峰轰得四分五裂、摇摇欲坠。
同一时刻,从幻灭的紫色剑光中蓦然亮起一道通透柔和的幽蓝色冰光,彷佛可以击穿天穹的万钧雷霆舞出曼妙的剑芒,似天马行空,似劈波斩海,顷刻交织成一幅美轮美奂的壮观画卷。小蛋心驰神摇,紧紧盯着那纵横睥睨的幽蓝色剑光迎浪怒放,令海为之碎,令天为之裂,充满了无与抗衡的浩荡豪气,不禁沉醉其中,全忘了身外骇浪惊天。
蹈海剑式——原来丁叔他也已参透了那最后三剑,并将它融入到平乱诀中。而这三剑,竟和他在睡梦中所悟的招式一模一样,于冥冥中殊途同归!
隆隆轰鸣声里,天空像是被炸开一个巨大的金色窟窿,冰峰一座接一座地爆裂幻灭,化作一溜溜的流光往四面八方窜逸。
幽蓝色的剑芒由繁而简最后尽洗铅华,凝铸成一柄晶莹雄浑的贯海冰剑,劈斩开重重金色险峰,锋芒所向披靡,直指鹤仙人本尊及元神!鹤仙人作梦也想不到,丁原在平乱诀中还藏着这样一记匪夷所思的终极杀招。蕴育了天上人间万载灵气菁华的贯海冰剑,在瞬息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能量,直盖过他静修了五百多年的大无妄真元!
「千峰竞秀参冰诀」在他元神前筑起的一道道屏障,无法阻挡贯海冰剑半刻便土崩瓦解,而冰寒彻骨的剑气尚未及身,青铜金丝拂尘已蒙上一层蓝汪汪的透明薄冰,险些将他的元神也冻僵!
天地在这一刹那彷佛化作了鹤仙人身旁的牢笼,而迎面迫来的蓝色剑芒便是断头台上缓缓落下的巨斧,让他平生第一次感悟到死亡距离自己是那么的近。
「叮!」
如同乐章终端的最强音,贯海冰剑与青铜金丝拂尘交击响鸣,迸开朵朵夺目光花,像是直接掉进了每个人的眼睛里,令所有人闭起双目。
「啊——」
鹤仙人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青铜金丝拂尘应声断作两截,而碎散的尘丝似牛毛利箭般射向高空,漾动着金色光华。丁原真身闪现,右手的贯海冰剑长驱直入,「噗」地刺中鹤仙人。
「砰!」
鹤仙人的元神迸出一团浓烈绚光,一股气浪将同样已是油尽灯枯的丁原元神弹射翻飞,抛跌出十数丈远。
冗长的余音久久回荡在众人耳畔,眼前瑰丽的光澜徐徐退潮,一柱柱雪浪此起彼落地冲向高空。
「丁哥哥——」
苏芷玉的目光在激战余烬中急切地找寻丁原,芳心亦似那巨浪般一会儿抛上云霄,一会儿又坠落海底。忽地只听小蛋的声音喊道:「玉姨,丁叔在这儿!」
苏芷玉一喜,闻声迎去,就见小蛋横抱着丁原元神朝自己飞了过来,左手光雾腾腾正不停地输出真元。原来在丁原运出蹈海剑式欲与鹤仙人玉石俱焚之际,小蛋施出「森罗万象」第一个锁定他的元神所在,旋即以十三虚无遁术避开空中的光澜剑气,抢在众人之前及时赶至,反比苏芷玉还快上半拍。苏芷玉见丁原元神剧烈颤动,一丝丝光缕从体内游离涣散,不省人事,她急忙探手一搭丁原左腕,另一边以天心灯护住他的肉躯,心念默催召引至近前。
樊婆婆和甘心衍亦陆续赶到,先襄助苏芷玉将丁原的元神纳归肉躯,并合四大高手之力向他体内不停灌输真元,抑制伤势。
苏芷玉取出三枚冰莲朱丹,想喂入丁原口中,谁知他钢牙紧咬竟无法吞服。
苏芷玉心如刀绞,泪珠夺眶而出哽咽道:「丁哥哥,丁哥哥——」
也许是潜意识里听到她的呼唤,丁原口中发出一声极低的痛楚呻吟,千疮百孔的肉躯也微微一颤,齿缝出现了些许松动。苏芷玉赶紧将冰莲朱丹送入他的口中,瞬速溶作甘甜津液顺喉而下。
巫绿芍等人这时也赶了过来,芊芊早已哭成个泪人,又不敢打扰苏芷玉替丁原疗伤,只得站在一旁,全靠着颜红渔扶持才没软倒。
梵庭诗恨恨道:「可惜还是让那老魔逃了,不然真该将他碎尸万段!」
苏芷玉见小蛋抱着丁原汗湿重衣,头顶水雾浓如白雾,竟是在片刻间将自己的丹田真气尽皆压榨而出,毫不吝惜地渡入丁原经脉之中,助他平稳元神、守护心脉。她心下感动,柔声道:「好孩子,让玉姨来吧。」
伸手一接居然毫不费力,小蛋却如释重负地猛往后倒。巫绿芍手疾眼快揽住小蛋,叹息道:「这孩子也给累惨了。鹤老魔迟早报应不爽!」
忽听丁原低低一哼,眼皮翕动了一下却无力睁开,呼吸渐转轻柔,脸上泛起了淡淡的一层血色。苏芷玉知是他的性命业已无虞,暗松了一口气,掌心输出真气的同时不断察看着伤势,只觉丁原经脉中一股雄厚醇正的真气流转不休,丹田内浩浩汤汤没有丝毫匮乏之象,更将心脉护持得固若金汤不受魔气侵袭。不消多问,这自是小蛋输入的铜炉圣仙流与丁原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水融,正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她不由得望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小蛋,憔悴的面容睡眼惺忪,怎么看都像一副永远也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光雾散淡,海天重现,暖洋洋的春日重新洒照在渐渐变得波平浪静的海面上,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徐徐吹来的海风方向,有一抹艳红亮色从天际御剑而来。芊芊抬袖拭去泪水定睛凝望,不是姬雪雁却又是谁?
剑光一收,姬雪雁满面焦急地掠至苏芷玉身前,惶然叫道:「丁原!」
她与丁原本是为了爱子泄漏化功神诀的公案前来天一阁,岂料接近歧茗仙山时却远远见到剑光冲霄,层云摇动,似有一场激战正在爆发。丁原当即加紧御剑,两人一前一后仅差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可及至姬雪雁赶到已尘埃落定。
苏芷玉将天一真元源源不绝地注入丁原体内,已累得说不出话来,朝着姬雪雁勉力一笑以示歉意。
甘心衍宽慰道:「姬仙子,你别担心,丁小哥并无性命之危。」
姬雪雁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却并未从苏芷玉怀里接过丁原,而是将纤手轻贴在她背上,以自身醇厚的佛门小无相神功渡入。苏芷玉心头一暖,略一调息道:「雪儿,我对不住你。」
姬雪雁摇摇头,低低道:「别这么说,他哪回出门不是遍体鳞伤?」
当下众人护送丁原回转天一阁,甘心衍也将丁原与鹤仙人拼得天崩地陷的经过向姬雪雁简略说了,最后苦笑道:「鹤老魔本是冲着咱们天一阁来的,却是让丁小哥打得铩羽而逃,解了仙山劫难。」
姬雪雁勉强稳住紊乱的心神,苍白微笑道:「丁郎和鹤老魔早有战约,如今终于在南海一见分晓,我这悬了快一年的心也终可落下了。」
她只字不提爱子之事,更不埋怨丁原受天一阁之累险些丧命,却更教甘心衍过意不去,暗暗思忖道:「这天大的情分,我天一阁算是欠定了!」
说着话,众人将丁原送入静室扶上软榻。樊婆婆道:「玉儿,你和姬姑娘留下照料丁原,我们先回转歇息,免得屋里人多口杂碍手碍脚。」
其它人明白樊婆婆此言的用意,纷纷告辞退出静室,只剩下苏芷玉和姬雪雁坐在榻前,默然守望着昏迷不醒的丁原。
不知过了多久,丁原猛然身躯一抖,「哇」地挺腰喷出一口深黑色淤血。姬雪雁急忙扶住他的肩膀,目光却望向苏芷玉。苏芷玉轻搭丁原脉搏,凝重的面色慢慢舒缓,长出一口气道:「这口淤血喷出,他淤塞的胸口经脉已有疏通迹象。也许十二个时辰后就能苏醒。」
姬雪雁「哦」了声,小心翼翼地放下丁原,就听苏芷玉顿了顿低声道:「雪儿,小寂三天前已主动投案,目下正被软禁在观天井内。」
姬雪雁本就没有一丝血色的玉容登时越发粉白,良久不发一语。苏芷玉几不可闻的叹息道:「雪儿,苦了你了。」
姬雪雁默默摇首,对视着苏芷玉饱含歉疚的眼神,苦涩一笑道:「你才真的苦。」
苏芷玉的心口莫名一酸,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淌落,脸上却露出温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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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羽幻境 第十八集 天一篇 第八章 坐井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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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缕霞光从海天间敛去,夜幕笼罩在歧茗仙山上。小蛋收功睁眼,张开双臂长长地舒展了一个懒腰。
视线所及,芊芊正笑盈盈地站在竹亭外,脆生生的声音道:「你醒了,可真太好了!」
小蛋打量天色,茫然问道:「芊芊姑娘,你就一直站在外头守着我吗?」
芊芊颔首道:「樊婆婆怕你用功过度,便叫我留下照看。小蛋,你感觉如何?」
小蛋站起身,觉得脚下还有些打飘,显然想完全恢复绝非一两天之功,口中却回答道:「我很好,丁叔呢?」
芊芊道:「他还在昏睡,樊婆婆不准人去打扰。听说一两日内就能苏醒。」
小蛋放下心来,芊芊又道:「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丁寂三天前已上山自首,眼下正软禁在观天井中。我好几回想和你说,但你都望着那些剑图入神,总没机会。」
小蛋听到丁寂也已来到歧茗仙山,精神一振问道:「我能去探望他吗?」
芊芊道:「当然可以。不过——只怕你到了观天井也见不到他。」
两人离了竹亭,由芊芊指引着往观天井行去。
小蛋心乱如麻,一会儿想着丁寂的公案,一会儿想着四相幻镜失落之事,不觉间已行到山麓中的一片花丛前。这片花丛占地过亩,位于天一阁后山,当中有一个深陷的坑正往外冒着紫雾。芊芊在坑前驻步,向下扬声唤道:「小寂,有朋友来看你啦,猜猜他是谁?」
观天井下,不消一刻便响起丁寂轻快的笑声道:「还用猜?一定是小蛋!」
小蛋对他的料事如神早已习以为常,但听丁寂语气轻快且毫无郁闷之情,仍禁不住地思忖道:「难得小寂如此乐观豁达,当真是天塌下来也不当回事。」
芊芊却哼了声道:「我看你还能笑多久?今早鹤老魔闯入仙山要索取化功神诀真本,逼得阁主和众位长老摆下海天剑阵与他拼死一搏。若不是你爹及时赶到,苏阁主她便要祭出元神与鹤老魔同归于尽!」
丁寂罕见地一阵沉默,又道:「鹤老魔居然跑来歧茗山闹事?我爹怎么样了,我娘来了没有?」
他情知倘若丁原有性命之忧,苏芷玉定会据实相告,无论如何也会让自己见父亲最后一面。所以按照芊芊方才说的情形,丁原应该不会有事。
芊芊闻言,叹口气道:「你爹伤重未醒,姬仙子正和阁主一同看护。」
丁寂在井底仰望着浓密紫雾,心里颓然想道:「这时我要是再擅自出井,该又给爹娘和玉姨添乱了。」
小蛋望不见丁寂,这才懂得芊芊先前之意,朝井下叫道:「小寂!」
丁寂在许久之后才应声道:「小蛋,你们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将化功神诀泄漏给鹤老魔?」
小蛋回答道:「也许,你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丁寂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两天我一个人待在井底下,想了很多。打从我出生开始到现在一直过得一帆风顺,几乎不知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的事。虽然偶尔也会吃点苦头,不过最后也总能想办法脱身;就算吃点小亏,也绝没让人真的占过便宜。」
芊芊点点头道:「比起你爹来,你这日子实在过得太舒服。」
丁寂却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今日我活该有此一劫,怨不得任何人。只是没想到给玉姨和我爹娘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更对不住天一阁。」
却突然听小蛋徐徐道:「其实你想过没有,你最对不住的,是你自己!」
丁寂一怔,有些惘然地问道:「我对不起自己?」
小蛋彷佛也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而出驳斥丁寂,愣了下后才说道:「没错!因为,人只要活着,就该有所担当。」
无论丁寂如何巧舌能辩,此刻却无法反驳一向温和木讷的小蛋半句,因为他很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小蛋说中了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试想这些年来,自己遍游天陆百无禁忌,即使遇到危难也总能福星高照,屡屡化险为夷。无数次惹恼正魔两道高手,虽暴跳如雷却对自己无可奈何。
然而,倘若自己背后不是有位号称天陆第一人,又与各派交情深厚的爹爹撑腰,他还能这样肆意妄为却从不用担心后果吗?不错,自己凡事只讲问心无愧,可何曾想过「担当」二字?
在东海他将平沙岛闹得天翻地覆,把晋连戏弄得灰头土脸。但明知闹事的就是自己,晋连和平沙剑派到底也没敢前往长离岛寻仇,却将一股怨气撒在同去平沙岛的小蛋和楚儿头上。如果没有丁原,晋连会放过自己吗?
后来覆舟山一战,自己为襄助小蛋与楚儿公然庇护叶无青,将正道各派的掌门宿老骗得团团乱转、啼笑皆非。假如不是看在丁原的面上,停涛真人、周陌烟乃至屈箭南,这些位仙林的正道泰斗会放手不管、不予追究吗?
及至年前,他先不假思索将天一阁的不传之秘向金嗓子等人和盘托出,其后更泄漏给鹤仙人以换取卷心竹,便果真没考虑过后果吗?
念及至此,丁寂额头渗出涔涔冷汗,惊觉道:「我一直不愿活在爹爹的庇护之下,可做事却又将他当作了靠山。我在外面闯祸结仇,却从未担心过有人报复,不正是觉得自己是爹爹的儿子,谁又敢找我丁寂的麻烦?「我总以为爹爹从没过问我的作为,更不曾出手帮我了结恩怨。但我怎么就没想过,就算他不出头,别人也不敢对我轻举妄动!不然单凭我救叶无青这一桩事,早已成了正道公敌。」
他幡然醒悟道:「刚才芊芊也说,比起爹爹来我的日子太舒服。而这背后的原因,其实不是我修为有多高,更不是我如何机智多变,实在是因为我运气太好,有位别人不敢招惹的爹!」
他在井下自顾想得出神,芊芊忍不住问道:「小寂,你什么时候变哑巴了?」
丁寂一省,先前的轻松自在荡然无存,闷声道:「小蛋,你说得有道理。我是个没有担当的人。」
芊芊见丁寂自责反是不忍,宽慰道:「你这不是主动来天一阁负荆请罪了吗?」
丁寂道:「其实,前两日我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观天,一点也不担心天一阁会严惩我,那是因为玉姨是天一阁阁主,她不会做对不起我爹的事!可现在,我知道我真的错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小蛋,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小蛋答道:「当然!」
丁寂一笑道:「很好!」
抬手弹指,往井口上方射出一物道:「请你将此物转交楚儿,我便可别无牵挂。」
小蛋心头一震,从丁寂的话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探手接住来物,摊在掌心竟是一根卷心竹。一瞬间,他明白了丁寂的心意,慨然点头道:「放心,我一定带到!」
丁寂扯嘴笑了笑,郑重道:「拜托了。芊芊,烦你转告我娘亲不必前来探望——反正,她来了也见不到我。」
芊芊感觉丁寂有点不对劲,忙劝道:「小寂,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丁寂笑道:「我是有很多事情要想,可不是胡思乱想。小蛋,谢谢你。从今往后,我得干一些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的事才好。」
小蛋收起卷心竹,点头道:「我相信你。」
丁寂打了个哈欠道:「你们回去吧,我也该洗洗睡了。」
却不说井底无水无床,如何洗了睡。小蛋想笑可笑不出来,只好道:「保重!」
他默不作声地随着芊芊离开观天井,行出一段,芊芊道:「小蛋,你先回竹亭吧,我还要去见过丁夫人。」
小蛋与她点头作别,芊芊径自往天一阁而去。静室里,苏芷玉和姬雪雁仍守在榻边,芊芊便将自己与小蛋探视丁寂的事向两人说了。当听到丁寂请芊芊转告自己不必前去探望,姬雪雁露出又是欢喜又是忧伤的神情,轻轻道:「这孩子……总算是要长大了。」
芊芊问道:「姬仙子,您真的不打算去看望小寂了?」
姬雪雁微笑道:「不去了,他知道我在他身边,已经够了。」
芊芊望着丁原熟睡的面容,迟疑地问道:「那……明日一早是否还要审问小寂,不等他醒转吗?」
苏芷玉沉静的语音斩钉截铁道:「不必等。」
姬雪雁心一颤,从苏芷玉的眼神中彷佛读懂了更多内容,却什么也没说。
翌日午后,丁原被窗外照入的明媚春光刺醒,悠悠地睁开双目。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姬雪雁那张嘴角含笑的脸庞,眉宇间却蕴含着几不可察觉的淡淡忧愁与焦灼。发现丁原醒转,姬雪雁脸上的忧色倏忽隐没,展颜微笑道:「你醒了?」
丁原点点头,随即皱起剑眉嘿了声道:「这个鹤老魔,委实有两手。我有多少年,没像今天这样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
姬雪雁微怒道:「你还好意思吹,动不动就祭出元神找人拼命,想吓死我吗?」
丁原不以为意地一笑,不意牵动胸口的伤处,低哼道:「是他先招惹上我的。」
姬雪雁注视丁原憔悴苍白的俊挺面容,叹道:「我懂,你这么做是因为小寂和玉儿。咱们退隐长离岛已有二十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动了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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