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乌拉草 第103章
姜板牙从香香贪大黑返回带来曲老三的口信后,一直忐忑不安的盼望小鱼儿早早归来。香香打幌子,尽兴卖骚够了,心中压抑多年的性饥饿得到释放,一举双得办成此事儿,在姜板牙面前兴奋得直抖瑟毛,满面春风,心里美滋滋,暗暗偷乐。姜板牙说了一大马车的感激话,也不是没有一两句酸溜溜的话。香香有点儿婊子也要当贞节牌坊也要要,鱼和熊掌都要兼得,装作生气地说:“我说嘛,看看,又来了?这小鱼儿还没回来呢,你这就要卸磨杀驴了,埋汰上我了?可那五千大洋,你咋踅摸去呀?”姜板牙心里清楚,小鱼儿一天没回来,就有一天的危险。至于赎金,那见着小鱼儿时就得掏,妥滑是妥滑不过去的。可心里还是觉得曲老三明明偷了他的香香,还夯实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的架势,码上加码,叫他觉得香香只是个拉纤儿的,我曲老三可没沾你香香的腥膻。这筏子扎的,叫他有苦难言,大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酸楚淤心,就念秧地说:“这鱼皮三,真不拉耗子屎,狮子大张口啊!嗨,我一下子还真的有点儿扎手,不过没关系,我把西街(东兴镇)铺子押到钱庄上,还抵不上五千块大洋?不行,我给他五十垧熟地,比五千块大洋值吧?他曲老三想拿缀我,还报我撬你香香行的仇怨,我还就黑瞎子吃大枣,不再乎(核)!只要小鱼儿囫囵个回来,我姜子良倾家荡产不足惜?”香香说:“你别管拿好话添活我了,我和他没解嘎渣儿!”姜板牙嗤溜下大板牙,搂一把口水,“我的‘花魁’,你没解嘎渣儿,那可不管我的事儿喽?我叫你去求鱼皮三,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香香说:“我看你是王八放屁,没气儿找气儿?你从‘苦窑’里救我出火坑,又推我进火炕当‘小嘴子’,王八汤好喝呗!哎,我还真跟曲老三上大炕焐冰溜子了,化得稀淌哗啦的,连汤带水,你还说啥?”姜板牙鬼疑地说:“捞二米饭我架的火,还找抱柴火的呀?那我就直接去找虎头蔓(黑话:姓王)了,还隔着锅台喝你俩的二米饭米汤?”香香说:“你那么蚂蜂不带刺儿,就别瞎杵达腚眼子了,装啥扎人呐?你整这出,真叫人吃粘痰,恶心人又膈应人!要搁我呀,龟裂的脸,厚点儿长就得了,何必抠那缝儿里的灰泥呢?”姜板牙说:“啊,你小尕子说的,王八喝西北风,还不叫嘎巴嘴了?”香香说:“等着吧!我可没喝‘凉药、香炉灰(实则水银)’,肚脐也没贴‘了肚贴’,更没戴‘荷兰小帽’,看我大肚蝈蝈了,你就不嘎巴嘴了,只剩下瞪老王八眼了?哎,老爷,你别瞎褶褶了,你说咋谢我吧?”
姜板牙哈哈的犯烟瘾,躺回炕上,香香烧好一个烟泡,姜板牙抽一口,足足憋得香香都喘不上来气儿了,才一口喷在香香的粉脸上“好你个阎婆惜,要休书不?舔脸啦?”香香扑拉着烟雾,耍贱儿地说:“老死鬼,学老公鸡踩蛋儿放烟屁呢呀,快说嘛,咋谢我?”姜板牙说:“你个‘红颜祸水’,‘神女’变‘女神’,换汤换不了药,我还不知道,亏谁也亏不了你呀?哪天你到镇上的金银店,挑两样你喜欢的不就得了,磨叽啥呀?”香香扭动水蛇腰趴在姜板牙胸上,妖里妖气的扳过姜板牙的老脸,亲着,“我亲亲的姜老爷,这回显大方了?”姜板牙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遐想香香和曲老三的德行,不免心酸发醋,酸溜溜地说:“我大方不大方,你心里没数?谁做亏心事,也只有自己个儿知道?我造的孽,老天是公平的,活该呀!老姑娘有救了,我咋的,又能咋样?一声爹,是那么好叫呀,呵护好子女,是比自个儿命都重要,何况一张老狗脸啦?嗨,你狗吃草的心思,我没老糊涂,懂啊!”香香听姜板牙如此说,心亏的未免又可怜起姜板牙来,眼里打着花,无语地闷头一个劲儿地亲着姜板牙。姜板牙长嘘短叹,无不感慨,产生不可名状的悲哀、痛苦、愁伥、厌弃,老夫少妻,同床异梦多啊!老牛啃嫩草,也有啃不动的时候,拼死挣命啥呀?人哪,只有想不开,没有看不开的。糨子渫骀了,清浊分明,还粘糊啥了?他恨世、恨自个儿、恨女人、恨胡子,积聚的浓云在紧锁的长寿眉间弥漫。他拍拍香香的背脊,茫然地闭上老眼。
“天大亮了,该起啦!”
吉德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睁开惺忪忪的睡眼,忙揉揉,起身推醒冻得两头佝偻一头的吉增和吉盛。
昨晚黑儿,他们仨个看老鱼鹰悻悻的走了以后,喝了些酒,睏劲上来了,就和衣而卧,睡得香香的、死死的,连个梦都跑得无踪无影。
“我叫云凤。鱼鹰爷爷昨晚敲我的房门,叫我今早上过来给你们做点吃的。”云凤掏着灶坑里的小灰(茅草灰),“有啥做的。焖高粱米饭,熬酸菜土豆块儿,你们看行不?”
还没等吉德想咋回答,云凤端起一簸箕小灰要出门倒掉,又补充说:“这也不是招待客的饭菜呀?对了!鱼鹰爷爷说了,等上大冻,他凿冰眼,打点儿活鱼给你们尝鲜。犇(ben)羴(san)鱻(xian),靠山吃山珍,靠地吃粮,靠草甸子吃牛羊,靠江吃鱼鱻,天经地义。啥也不靠的四不靠,就完犊子了,就得扎脖儿?”说完,一阵风去又一阵风回,挎一簸箕引柴和木头半子,“咣”往灶坑前一扔,蹲下架上火,拎个刷刷刷锅,哗啦、哗啦的整出老大的响动。嘴不失闲地说开了,“咱这旮子满江的鱼,打是打不尽的。口粮无非是苞米面、苞米碴子、高粱米、小米、小黄米、大黄米、糜子、粘米面子、白面。白面少,也金贵,老吃吃不起。粳(jing)米好吃,吃鱼最对路。可有一样,年八辈吃不上一回,穷呗!三叔是个胡子头,有钱,都接济遭灾遭难的穷人了,鱼鹰爷爷嘎毛也捞不着,算白疼三叔了。干的比不了亲的,稀的比不了干的,天经地义。鱼鹰爷爷这有点儿粳米,打老远淘换的,老爷子没发话,我也不敢动,还留着给三叔吃呢。”云凤自顾自地嘀咕磨道,“呱呱”两舀子淘来一盆热水,“哎,关里的,秃噜秃噜脸,不秃噜可不行。人有脸树有皮,就这脸金贵。天天秃噜,天天还得秃噜,秃噜一辈子,这脸算秃噜不净了。多暂不秃噜了,人也蹩咕了。秃噜吧!大眼瞪小眼瞅啥呀,瞅就不秃噜了?就一盆水,秃噜完把水倒外头。来个帮我烧火的。”说完,一甩溜圆的尻,把两根大辫子盘到头上,从西墙根儿的米缸几碗米,舀锅里的热乎水淘了两获,“唰”倒进屋,拿手指量好水,“啪”盖上锅盖。又拿泥瓦盆捞了两棵酸菜,把菜板子放在炕上,拿刀“刷刷”切了,又拿水投了攥成团,放在菜板上。又叫过吉盛,她揭开地上的棚盖板儿,窖的一下土豆,叫吉盛捡些上来。吉盛瞅瞅云凤,这才看清脸庞。一般人,可也不砢碜。脸不圆,也不方;面不白,也不黑;眉不柳,也不直;眼不大,也不小;鼻不挺,也不塌;嘴不大,也不小。吉盛下窖时又顺势拿眼睛瞄下云凤身材,也不高,也不矮;也不胖,也不瘦;中得溜,顺得溜,瞅着很适称,也很顺眼。不烦人,可嘴讨厌,碎嘴子一个。
“瞅啥瞅,瞅眼里你能拔不出来啊?”云凤挺着不算太鼓溜儿的胸脯,装作嗔怒的样子,“再瞅,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嘴碎子,俺吃你啥了,还兜着?大丫头小姑娘,还挺厉害的啊?”吉盛下得土豆窖,看见穿着高靿黑棉布鞋的一双大脚,“脚丫儿岁数,脚可不小?”
“脚大咋啦?脚不大能走到这旮子?你们那的女人那小脚儿,鬏鬏的,跟饺子似的,一走道,跩嗬跩嗬的,赶鸭子了。”云凤蹲下捡着吉盛从窖里捡上的土豆,往大衣襟兜成的兜里放着土豆,“我是泡子沿儿的,离这旮儿老远了。前年那噶达遭虫灾,转眼一夜功夫,庄稼全造光杆儿了。前不着春,后不着秋的,半茬子来这一下子,种啥还能收啊?家里没指望了,我一个人偷偷瞒着爹妈,顺这松花江就下来了,犹犹豫豫的好几天好几夜,想找个地界死了算了,活着有啥劲?没成想,在我想死又不想死的当口,遇上打鱼回来的鱼鹰爷爷。那老爷子眼睛可尖了,一打眼就发现我不对劲,劝说把我领回了这个家后,二话没说,就认我当他的干孙女了。鱼鹰爷爷跟三叔待我可好了。我这身绸缎布棉裤棉袄,还是三叔送给我的呢。你们别看三叔是个胡子头,人可好了,跟那些胡子头不一样,挺有人情味的。就前头,杜大娘生了病,肚子胀臌臌的,人瘦的尽是骨头了,没钱扎咕。三叔听说了,亲自跑一趟镇上,强扒火的把那华一绝老郎中,弄到杜大娘家里扎咕病。听说华一绝是啥陀的后人。”吉盛噗嗤哄笑说:“华陀。给曹操扎咕过病,后叫曹操给杀了。”云凤鼻衄(nu)似的碓碓鼻子,接着说:“啊,可绝了。拿针扎几下,抓了几付汤药喝了,一个来月,病好了。后来,三叔还送杜大娘二十块大洋呢。一人生病,拖累一家人受穷。这下杜大娘不用愁了,把抵当的小船赎了回来,又把稀淌哗漏的房子拾掇了,如今日子过得可好了。黄县的,你说三叔是不是好人?”吉盛捡完土豆从地窖里上来说:“好人?麻土豆,就是叫风潲了。麻子不叫麻子,坑人!”云凤一甩髻子,没好气的把兜的土豆往炕上一散,努努个嘴,拿刀削皮。这打后,直到把饭做好没吭一声。
吃上饭,吉德心里像吊着十五只桶,七上八下的没底。登阶可以听水声,击掌可以闻鹤鸣,老鱼鹰从昨黑儿一去不回,叫这么个碎嘴儿又挺倔的小丫头片子来做饭,这是心里同情俺们的遭遇可又做不了曲老三的主,躲了呢,还是另有隐情,敷衍俺们呢?也备不住拿好话稳住俺们,面上松,拖俺们,等待时机背后下刀子?瞅老鱼鹰憨憨厚厚的样子,也不像那滑磨吊嘴的人呐?云凤看样儿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口无遮拦,有啥说啥,啥话都敢掏丧。可听云凤口气,只字不提老鱼鹰那个茬儿,守口如瓶。这里会不会有啥说道,是不是老鱼鹰叫她缄口不语,还是云凤懂山规,不敢乱说?云凤那快嘴,也不打听俺们的来龙去脉,跟自来熟似的,啥嗑都唠,就不唠俺们咋被弄到这旮子的事儿。看来云凤啥都清楚明白,明里做饭,实则监视,或者叫没有恶意的看护。曲老三抓俺们到这旮子,也不审,也不问,晾这旮子到底想干啥呢?
吉德焦虑地对老鱼鹰的作为自信不足,又不能拿狂妄来凑数,沉不气地想,拿眼,瞅一眼拿空碗也来吃饭的云凤。她显得一脸的放开,浑身的轻松,还拿嘴风吹吹散落在额头上的刘海,吉德高口吻地试探着问:“大姐,俺们哥仨想吃完饭,出去走走,解解闷,再找找老爷子。”云凤心里说了,真不会说话,冒失鬼一个。再说了,你们以为这是住家过日子的地儿,想走就走,说住就住啊?她诧异地问:“哎哟喂,你管我叫大姐?不敢当!我才十八。大哥,我长的有那老吗?”云凤说完,拿眼睛白了吉德一眼,低眉下眼的往碗里盛着饭,说:“你们以为这是哪呀,这是三爷家的后院,江上护卫队的大营,外面七步一哨八步一岗的,你们是三爷抓来的仇家,外紧里松,取人心呢。你想出去解闷,奇了怪了,是奸是傻呀?人家都说黄县人头发梢都是空的,我还真不信了呢?想拿我个小丫头片子的二百五呀,想开溜,你错翻眼皮吧了你?打错算盘了,我是鱼鹰爷爷的干孙女,他老人家信得过我,好心叫我伺候你们吃,可没叫我放了你们。就我心软,好受你们骗,放了你们,你们吱嘎一开门,头一探,枪子儿就开你们的瓢儿!我不吓唬你们,你们还真不能不信,信不信由你们?”云凤拿勺子盛些汤菜倒在碗里的饭上,连菜带汤往嘴扒拉,眼睛贼溜溜的直桄当瞅着吉德哥仨,很警觉地又说:“不用拿那贼眼看我,不信你们迈出院门坎儿一步,脑袋瓜子就得崩豆!你们算遇见好人了,要不是鱼鹰爷爷举灯,哪照着你们?哪凉快哪去,还有饭吃,美出鼻涕泡了吧?黑瞎子照镜子,还算个人儿了呢?我亲眼见,进来的人,有几个不是不死扒层皮呀?俗话说,胡子、胡子,只知银子、女子、烟泡子、枪子儿子。不想老子、不认母子、没有妻子、不要儿子、糊个****子、捂个命蛋子、腰沿子别个脑瓜子。就这些绝户人,装麻袋沉江的、光身卧冰活活拔死的、挖眼剁手的、割乳掏孩子的、摘心下酒的,啥坏事儿不干,啥屎不拉呀?不这么干,就铡碎的莝(cuo)草,不是杆子了?话说回来了,遭嘎巴的也没有一个好东西,都缺八辈子大德了。祸害够人了,遭报应,雷不劈死也得瘟大灾瘟死。三爷是个明白人,早早把棺材预备好了,停柩在东厢房,红不淤放在那旮儿,可瘆人了!哎,就点儿黄瓜香炸的鱼酱,菜有点儿淡。”云凤说着话,啥也没耽误,饭也吃完了。
吉德刚说一句话,叫云凤扒扯一挂马车的话。他也就不好再和云凤唠扯啥了,指望云凤帮点儿啥忙那是痴人说梦,连想都不要想。这人是模塑的泥人,死心眼!你教她啥是啥,不能伸不能缩,啥样就是啥样,不走板儿。老话说,就是死脑瓜骨,不开壳儿。啃粑粑橛子,拿麻花都不换的主。
云凤看着这哥仨,都边吃饭边个想着心事儿。吉德愁云惨雾的噎食咽喉,难以下咽,慢嘎唧细吧嗒的。吉德想,死命逃出去,那是后话。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在老鱼鹰的身上,可他不露面,你有天大本事也无济于事。吉盛吃饱了,打着嗝,干瞪眼瞅着吉德。他是惟大哥的话而是从。吉增稀溜溜喝着酸菜汤溜缝,心里想法跟吉德和吉盛相悖。当胡子这么霸道,这么吃香,我不做买卖了受人那窝囊气了,当个山大王多抖。假如,逃不出去不死,俺就入伙,换个活法。他叹口气,“老头儿揣咕小孩儿,对付玩吧!哪有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好事儿?”
乌拉草 第104章
云凤干净麻利的拾掇完碗筷,端起炕上的火盆到外头倒掉炭灰,从锅灶里铲出红红的木火炭放进火盆里,满满一下子,用炭烙铁压实,端到炕上放好,不高兴地说:“你们撑五饱六得的了,还想啥呀,烤火吧!关东、关东,有啥好,死冷的天不说,人也驴性霸道的。你们这才搭个炕沿边儿,炕洞子深着呢。油烟子炕洞灰,熏黑死你!有多少老少爷们闯关东的,在码头下了火轮,就叫人弄到江北兴山煤矿上,当煤黑子去了,过着有黑没白的日子。死了,连个白茬薄木棺材都没有,炕席卷儿一卷巴,就跟大煎饼卷大葱似的,扔到山窝子大野甸子喂狼了。所以,这里的狼吃惯了人肉,见人就咬,可凶了。啥肉比人肉香啊,细发白嫩的。这片桦树林子里,藏着一百多条狼呢,饿得白天就敢进圩子里吃小孩,一秋就没了七个。这儿的小孩一哭闹,大人拿狼吓唬小孩子说,张三来了,小孩就地儿憋回去不哭了。”云凤说着,上炕盘腿坐下,瞅着吉德仨兄弟,接着说:“不说这些了,你们也不愿意听,说些打你们牙的事儿。我猜你们现在最往心里去的事儿是啥,逃跑!对吗?”吉德摇着头说:“你猜哪去了?猜的太离谱了?差的比孙悟空折的跟头还远?不跑!这有吃有喝的,啥活不用干,还有你这么漂亮姑娘相伴唠嗑解闷,这好事儿上哪找去呀,云凤你说呢?”云凤一听吉德说的话酸溜溜的,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酸菜吃多了,我听着咋带酸菜水味呢?我漂亮不漂亮,就是个水裆裤,你不用拿猪胰子当胭脂给我搽,心不对嘴的说那些斜影的话干啥玩意儿呀?说的不舒服,听的也別扭。我好心的问问,你可倒好,当驴肝肺了,不识抬举的东西?”云凤堵气回敬了吉德一句,下地趿拉个鞋就跑到门口,推开门一看,“我说窗户纸刷刷的,啥时下的雪呢?机会来啦!”跑回坐在炕沿上,系着棉鞋带子说:“哎,三个空心柳,鱼鹰爷爷昨晚黑儿,就去地窨子找三爷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拥护啥事儿给拖住腿了?八成三爷泡黄豆,鱼鹰爷爷磨上小豆腐,爷俩拿地窨子当烧锅了。你们好好睡一觉,下晌儿吃顿饱饭,天也杀黑了,到那时嗯……再说。”吉德哥仨一听云凤说这话,话里有话,马上眼珠子醮油角,又滑又腻,眵(chi)迷眼了,互相瞅瞅,都没敢吭声问。就云凤那直筒子破烂的体性,咋好伸猪巴子嘴直接问呐?怕一问,吹起的胰子泡没咋的呢,一巴掌就搧破了?搁心里高兴的鼓鼻涕泡吧!
‘噢噢,看来老爷子不是脚底抹油,新媳妇放屁竟任儿躲人,也不是笑面虎背后藏刀,是真心想搭救他们啊!从云凤浮沉不定的样子来看,老爷子筹划的还石滚子没落地,不一定有十分把握。不管咋说,总算从云凤的话里看见了胎儿眉毛,还愁不长眼睛了?’
吉德不死心的,尽量想从云凤的脸上看出点儿啥破绽。可云凤此时却双手捧腮沉默,呆呆地看着窗户发呆,眼神凝重。
老鱼鹰在曲老三地窨子里煎活鱼似的睡了一夜,未见曲志老三回来,就在地窨子里找到冰穿、操罗子啥的,出了地窨子,来到江边儿上,踅摸着那冰茬冻得厚实地场,透着厚玻璃如绿宝石似的冰层,选好凿冰眼的地场,凿开冰,打冒眼儿,弄了半袋子鲫鱼,湿拉拉地扛回地窨子。一瞅,还不见曲老三的人影,见炕灶里啰喽刚攮完的袼囊,一汪汪的炭火,就从袋子里掏出几条鲫瓜子(鲫鱼很像嗑的葵花瓜子,俗称)扔进灶坑,扒拉些炭火埋上,焐烤着。他吧嗒完一袋烟,在炕旮旯捞过一坛老山炮,蹲在灶坑前,拿棍儿扒拉出烧烤得糊巴的鲫瓜子,敲打几下,拿手里烫得两手倒着连拍打鲫瓜子上面的灰土,又拿到嘴边儿吹吹灰,看差不多了,像啃烤苞米棒儿似的,外皮儿脆,肉里嫩,几口下去,一条六、七两沉的鲫瓜子,就剩下一个完整的骨架和内脏,最后咬下鱼头,嚼得脆生响,抹搭几下,咬掉瓶塞,连酎几口酒,哈哈的仰脸吐一口酒气,“妈的,逮杆儿屁啦!”也就一泼屎的工夫,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灶坑前剩下一个空酒瓶子倒在地上,鱼骨架和内脏当柴火在灶里吱吱地撺火的呻吟着。他拍拍羊皮大氅沾的鱼渣儿和灰末,看看死寂闷静的四周,也不等了,背起装鱼的袋子,踏着刚刚下起的雪花,回到了家里。
原先的盘算,老鱼鹰是想靠他的老脸,向曲老三求个情,放了吉德哥仨。现在看来指不上了,曲老三不知啥时能回来,就回来也不一定说了管用。思前想后,下这场雪,这回算老天开眼了,有雪他就好办多了,可施展他的谋划了。他想,夜长梦多,只有当机立断,当一回老大,趁着雪迷迷的看不清人,躲过眼线,放了这仨好孩子。过后老三知道了,发通火也就结了,他敢把老子咋的?这么作不合乎规矩呀,绺子上都这么干,那不是瞎骡子打里儿,乱了套了吗?我不能拆老三的台呀?不拆这台,这仨孩子可咋整,就不救了啊?不能啊,我就充回老大,不,老大的爹!
“咣当”门一响,云凤随声高兴地嚷嚷,“爷爷回来了!爷爷回来了!”忙拿起炕上的糜子笤帚,拍打沾在老鱼鹰羊皮大氅身上的雪屑,“你这上哪旮旯去了,还弄的一身的酒气呀?”老鱼鹰脱掉大氅,捋捋长白胡子上冻的冰茬茬说:“能上哪,在你三叔那旮子嗯待一宿。那地窨子的地火龙,叫小崽子们烧的咕咕热,弄得我一身的汗。”云凤问:“你见着我三叔了,他咋说?”老鱼鹰接过吉德递过来的长烟袋,冲吉德一嘻嘻,逗吉德的狗壳子,“大小子啊,我在地窨子里嗯待一宿,也想着你们看到的好事儿了。可没人喊‘救命’,娘腿的白大白,烙了一宿的大饼子,连个老屁星子都没见着,哪还有那‘救命’的好事儿了?”云凤着急地插嘴,“爷爷你嘻皮笑脸地倒有闲心,说的啥梦话?啥‘救命’不‘救命’的。这不救命,这也是火上房的大事儿?你老冲着啥了咋的,这个没正事儿似的?”老鱼鹰屁嘎地乐着,‘你个臭丫崽子,你哪知道我说的啥乐子的啥呀?’眼光叼着心领神会苦笑着的吉德,“你三叔一杆子支马虎力去了,我连毛都没摸着?踅摸的,就打冒眼打半袋子鲫瓜子,在外面门口呢。八成还没冻实膛,好拾叨,快弄屋来。这冻实了,就不好弄了,还得缓唔的。”云凤一拧达,“这不还是没正事儿吗?你还有心弄鱼去,我可没那心做呀?你不说下雪就有辙了吗,这雪可是越下越大了,你不压出个辙印子,别想吃鱼?”老鱼鹰吧哒个烟袋,一脸的嘻闹,“吓唬谁呀你个臭丫崽子,没那鸡子儿还不做槽子糕了?咱这仨孙子,都属猫的,生吃!”吉增听了,说声俺去拿,人出去拎个袋子返身回来了,“云凤,倒哪旮子?”云凤撇下嘴说:“腿倒快的。猫闻着腥味了,显大包?那你这大孙子显勤儿,就倒到泥瓦盆里拾叨了吧!鱼嘎碎,你可得抠净喽。冰块儿,放那泥瓦盆里,化了好炖鱼。”吉增晃下头说:“哪都有冤死鬼,咋整你都歪楞歪愣的。我是吃过江水炖江鱼,还有用冰块化水炖鱼的?”云凤一歪愣眼睛,“你还知道啥,放屁啥味,狗嚼屎?”老鱼鹰吧嗒口烟说:“这丫头老这样,嘴不饶人。老二,她是心疼你,怕你拔手。”云凤剜下老鱼鹰说:“爷爷瞅你说的。我心疼一个两路世人干啥玩意儿嘛!我是烦他们,没事儿找事儿,惹得爷爷为两方世人着急上火的。那没见着三叔,还得等啊?爷爷,我可伺候他们够够的了,趁早打发了。要留,你给他们弄吃的。不留,往绺子上‘秧子房’掌柜那一交,等三叔回来愿咋处置就咋处置,多省事儿?你说那招,可下雪了,再烙饼还是蒸饽饽,错过机会,面就走碱了?”老鱼鹰说:“看你倒急了,皇帝不急,你个宫女急的哪流子水呀?这要你三叔六亲不认,翻了脸,我的老脸不得钻裤裆啊?这事儿你就当不知,快做饭去,吃饱喝得再说?”云凤朝吉德一挤眼,乐颠的生火做饭。老鱼鹰眨巴下老眼皮,对吉德说:“老大呀,一会儿云凤把鱼炖好了,咱爷几个再好好喝一顿,好聚好散嘛!”这句话一出老鱼鹰的口,说得吉德哥仨是牛犊子叫街,蒙了门!
老鱼鹰抽完烟,倚在被卷眯瞪上了,鼾声“呼噜呼噜”震得破窗户纸唼唼的响。云凤见了,拿大氅盖在老鱼鹰身上。
从打老鱼鹰说出那句云里雾里的话,云凤冷个脸,闷头干活,一声不吭了。吉德蹲在地上跟吉增和吉盛拾叨着鱼,小声地说:“哎,邪性了,云凤咋不喳喳了呢?老鱼鹰那句话是啥意思,好聚好散?”吉盛说:“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不是棉裤薄,就是皮裤没有毛。”吉德训斥地说:“老三,都啥对时候了,你还扯这咸淡话?”吉盛睄睄吉德的脸,蔫蔫地倒了蒜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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