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把喝了我的酒都给我吐出来……”顾青笑容一僵,立马翻脸了:“听不懂人话吗?你若不是倒数第一,难道我又要成为倒数第一?我不要面子的吗?”
迟言终于懂了:“可是侯爷,您有过军令,若连续一个月倒数一百,便滚回长安去……”
“你可以特赦,我说的,你是锦鲤,也是明灯,你滚回长安了谁来衬托我?乖,来饮酒,不醉不归。”
照例的寒暄关怀,被灌得半醉的迟言在顾青的询问下断断续续说了他自己的情况。
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已出嫁,弟弟在家种地,地少人多,一家人太穷了,迟言不得不出来当兵吃皇粮,好在三代清白,审查过后便进了左卫,每月能拿少许的兵饷接济家里。
只是迟言天生体质较弱,在长安时也是挂在车尾勉强不掉队,如今来安西,照样是挂车尾,操练才几天的顾青都能轻松超过他,显然迟言的体质天生不适合当兵。
很老套的故事,左卫里少说有一半的人都和迟言一样的际遇。
这支军队里的将士,其实大部分把当兵看作一种谋生的职业,而不是为了信仰。
这个年代的底层人民其实根本没有信仰,唯一的信仰就是活着,如果能活得好一点自然都是愿意的,所以当官便成了唯一能驱使将士们为国拼命的理由。
很现实,但也无可厚非。“活下去”这个信仰,其实高于一切神神怪怪的信仰,今生都难以维生,就不必说那些虚妄的来世了。
但是在军队里,将士豁出性命杀敌,终归是需要信仰的。为家为国,为自己最在乎的人和事,为身后的万丈深渊……什么都可以,但不能纯粹为了钱和粮食,一支纯粹为了钱粮打仗的军队,上了战场注定胆气会弱一截,因为潜意识里,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享受钱和粮食,都这么想的话,没人肯奋勇杀敌。
与迟言的简单一席话里,顾青想到了很多。
迟言的想法几乎可以代表整支左卫军队,说穿了四个字,“当兵吃粮”。
可是对主帅来说,麾下的将士如果只是为了吃粮而当兵,未来上了战场,他们的战力能信任吗?
府兵制的破坏,雇兵制的弊端,如今已完完全全地摆在顾青面前了。
…………
龟兹镇,福至客栈。
今夜的福至客栈被安西节度副使顾青包了,下午时分便有数十名亲卫过来清场,所有不相干的客人被客客气气请走。
夜幕降临之时,客栈外顿时热闹起来,无数将领披甲而至,各自的亲卫部曲守在门外,客栈内则是将星汇聚,喧嚣非凡。
顾青来安西上任已有两个月了,这是第一次以官方身份正式宴请安西军将领。
被邀请的将领皆是都尉以上级别的,安西四镇里只来得及邀请龟兹镇的驻军将领,不仅是安西军,左卫军一万兵马的几名将领也被邀请来了,如常忠等四名将领。
客栈内,前厅摆上了一长条的矮桌,中间留出了一个空位,随着夜晚临近,各色香喷喷的肉和野味都被伙计端了上来,将领们三三两两聚于各个角落,神色犹疑地低声议论顾侯爷今日宴客的目的。
皇甫思思今夜穿了一身紫色的宫裙,头发盘成云髻,衣裳挂上各种金银佩饰,看起来显得雍容华贵,她一人的装扮便令客栈内的档次都提高了,仿佛成了一场宫廷盛宴,将领们入店后不自觉地变得文雅起来。
皇甫思思似乎与安西军各将领颇为熟稔,穿花蝴蝶般飞来飞去,与将领们招呼玩笑,诡异忐忑的空气里穿插着她银铃般的笑声,终于稍稍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所有被邀请的将领都到齐后,众人闲坐没多久,韩介披甲按剑而入,站在门口面朝将领们大声道:“安西节度副使,上护军,青城县侯顾侯爷到——”
哗啦一阵响动,将领们身上的铠甲发出阵阵碰撞声,所有人都站起身,望向客栈门口。
顾青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衫走进来,今日的顾青没有披甲戴盔,头发梳得很整齐,严严整整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碧玉簪,衣裳是崭新的长衫,离开长安时张怀玉亲手送他的,腰间系着一根上百玉片镶嵌而成的玉带,玉带上挂着一只紫金鱼袋,看起来像一位风度翩翩的书生公子,与西北大漠孤城的粗犷气质格格不入。
皇甫思思见顾青这般打扮,两眼不由一呆,眼中顿时泛起异彩。垂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脸蛋不知为何突然一红,抿着唇移开了目光。
顾青含笑走入店内,众将领纷纷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拜见副使顾侯爷。”
将领们皆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粗汉子,这一声齐喝仿佛掺杂了金石相交的杀气,话音落,客栈前厅内回音阵阵,惊得皇甫思思花容失色,再看顾青坦然微笑,毫无所动地接受众将行礼,像一位历经风浪岿然如山的儒帅,皇甫思思的心跳陡然加剧。
节度副使,爵封县侯,主一方军政,执万民生死,麾下猛将如云,世间英雄众矣,称“诸侯”者能有几人?
不知为何,皇甫思思觉得心很乱,说不清为何乱,总之就是很乱。
顾青含笑朝众将拱手回礼,然后招呼将领们落座。
今夜主要是宴请安西军将领,所以在座的安西将领较多,顾青带来的左卫将领只有常忠等四人。
刚坐下还没说话,外面忽然有亲卫进来禀道:“侯爷,边监军来了。”
顾青一愣,迅速回头看了侍立一旁的韩介一眼。
韩介也愣了,隐秘地朝顾青摇摇头,表示边令诚并未受邀。
顾青笑了,不请自来,当年阉割的时候难道连脸皮都割掉了吗?
“快请边监军进来。”顾青笑着吩咐道。
人未见,声先至。店外顿时传来边令诚故作豪迈的大笑声,只是因为身体少了某个器官的缘故,笑声有些尖细,像一只被人掐住脖子喊救命的小公鸡。
“侯爷好雅兴,荒蛮之地宴客亦别有一番风味,哈哈……”边令诚大笑入内,众将起身纷纷朝他行礼,边令诚却仿佛没看见众将领似的,对众人的行礼理也不理,眼睛只盯着顾青一人。
顾青笑道:“边监军竟也来了,实在是荣幸之至,来人,给边监军设座,就设在本侯旁边。”
边令诚不客气地坐下,朝顾青笑道:“听说侯爷宴请安西诸将,边某正是喜好热闹,于是不请自来,望侯爷莫怪。”
顾青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了几句客套话。
在座的都是将领,可谓纯爷们儿中的纯爷们儿,你若是不自卑的话,我当然无所谓。
朝为田舍郎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两军演武
纯爷们儿的酒宴从古至今都很有特色,特色就是特别色。
反正宴席上没女人,于是各种荤话题张嘴就来,男人在这方面尤其喜欢吹嘘,每每说到床笫之事,大战三百回合是基本标配,夜御十女更是吹得面不改色。
无论多么卑微渺小的男人,在男人扎堆的时候都会表现得像一位帝王,全天下的女性都是他的盘中餐,而他还波澜不惊,充满了手到擒来的自信。
而科学家统计出来的男人平均时长只有几分钟的结论,正常的男人都是不可能承认的,无论自身真实的情况如何,对外一律都说不可能,都说是伪科学,接下来便是自我吹嘘自我延时的过程……
哪怕处男如顾青者,上辈子也没少吹过这样的牛皮。
男人的通病,别的事情都能成熟对待,唯独床笫之事是红线,不可触碰。像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广告,不管看起来多low,吹要吹得天花乱坠,从而引起同性别者的羡慕嫉妒,以此获取那点可怜的虚荣感。
今夜顾青本来也准备了几个前世的荤段子作为调节气氛用的,只是边令诚来了以后,顾青不得不果断放弃那几个荤段子。
当着宦官的面说荤段子,跟直接扇人耳光没区别,顾青做人再不厚道也没法干出这种事。
只是不知道边令诚此刻是怎么想的,非要凑合这种纯爷们儿的夜宴,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的悲哀他难道不懂吗?
边令诚坦然坐下,一双小眼睛眨啊眨,目光从在座将领们的脸上一一扫视而过,嘴角噙着一丝不知含义的笑意。
“侯爷,为何今日不见高节帅?”边令诚忽然笑问道。
安西诸将的目光也纷纷望向顾青,边令诚问的也是他们想知道的,宴请安西军将领,少了高仙芝似乎总缺少了一点什么。
顾青坦然地道:“邀请过节帅了,但高节帅说身体有恙,不便赴宴,可惜可惜。”
边令诚也露出惋惜之色,叹道:“确实可惜,难得今夜安西将领一聚,以往只有战事时才来得这般齐整。”
顾青笑了笑,端杯站起身,缓缓环视诸将,朗声道:“今日宴请各位将军,并无别事,顾某上任安西两月,还未与诸位有过交道,今日主要便是为了与诸位将军相识,往后愿与诸位同心同德,为陛下为大唐镇守安西,来,诸位将军,饮胜!”
诸将纷纷起身端杯,面朝顾青齐声道:“多谢侯爷款待,饮胜!”
满饮一杯后,诸位将领心中微觉诧异。
刚才侯爷这番话,似乎有别的味道。
“往后与诸位同心同德”,表面听来似乎没什么深意,可仔细一咂摸,从语境词义上来说,好像……把高节帅排除出去了?
是这意思吗?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认为吗?
将领们面面相觑,从各自的眼神里读懂了对方的意思。显然,并不止一个人这样认为。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僵冷。
顾青不动声色地观察诸将的反应,从他们的反应里能看得出,高仙芝在安西诸将的心中有着不小的威望,刚才仅仅说了一句试探性质的话,此刻从诸将的表情已能看到答案了。
不愧是史书留名的名将,果然不凡。要想消除高仙芝在安西军中的影响力,自己必须要做得比他还要好,否则诸将若不服的话,顾青能调动的兵马只有左卫的一万人。
安西军若不服自己,不如不用。
起身端杯与众将分别敬酒,将领们还算知礼,懂得尊卑的规矩,顾青从席间走来,众人皆起身惶恐状行礼,顾青于是打了个圈儿,每敬一人便详细询问这位将领的姓名和家乡,遇到顺眼的还寒暄几句,宴席的气氛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热络起来。
直到顾青看见了一位熟人,嘴角不由露出亲善的笑意。
熟人名叫马璘,为了营妓之事曾与顾青的亲卫有过冲突,顾青对此人倒是颇为欣赏,因为马璘看起来比较冷静,而且是个讲道理的人,那天若非马璘妥协忍让,安西军与左卫军恐怕会爆发不小的冲突。
“马将军,你我可是熟人了,算是不打不相识,哈哈,来,满饮此杯。”顾青率先干了一杯酒。
马璘急忙道谢,恭敬地陪着一同饮尽。
顾青不急着离开,望着马璘笑道:“马将军仙乡何处?”
马璘垂头道:“末将是歧州扶风人,祖父名讳上正下会,曾拜右威卫将军,父亲讳晟,曾任右司御率府兵曹参军。”
顾青恍然:“原来是将门之后,难怪见马将军英武不凡,失敬了。”
马璘连道不敢。
顾青打量了他一眼,马璘的名字他一直觉得耳熟,仿佛前世的某本书上依稀见过,想必也是在史书上留了名的,但也只是个大概的印象,为人是忠是奸他根本不清楚,不过看马璘这谦逊有礼不骄纵懂分寸的样子,应该不会是坏人。
不知忠奸,不知才能,但能在史书上留名的都是牛逼人物,这个人……应该拢于自己麾下。
大乱即起,顾青迫切需要收拢当世人才为自己所用,眼前这位马璘,已入了自己的眼,接下来就应该想个法子收其心了。
与马璘再饮了一杯后,顾青微笑着走向下一名将领。
边令诚一直笑吟吟地坐在桌边饮酒,面对将领们的主动敬酒他也来者不拒,酒量似乎很不错。
但他的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顾青,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与哪位将领聊了多久,大致可能说了些什么,他都在密切关注着,脑子里却不停思索顾青今日宴请安西诸将的目的。
一直到顾青敬完酒回来,边令诚笑着与顾青同饮了一杯,道:“侯爷好酒量,这一圈儿下来,侯爷至少饮了二十杯,却不见一丝醉意,奴婢实在佩服得很。”
顾青朝他眨眨眼,笑道:“边监军若得闲暇,不妨来大营,你我二人好好拼一回酒如何?”
边令诚大笑:“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届时定要叨扰侯爷几杯酒喝。”
二人相视大笑,顾青笑完后忽然站起身,扬声道:“诸位将军,酒已敬过,人我也都认识了,那么接下来本侯再说一件事……”
众将领纷纷坐直了身子,盯着顾青。
顾青缓缓道:“诸位当知,本侯奉旨调任安西,离开长安时,陛下调拨与我一万左卫兵马,这一万兵马将要融入安西军,可如今安西军与左卫军仍无过多交集,安西若有战事,两方兵马太陌生难免指挥不力,配合失当……”
边令诚皱了皱眉,默不出声地饮了一盏酒。
顾青接着道:“所以,为了让两方兵马尽快融合起来,两家融为一家,本侯决定,一个月后于校场上进行一次两军比武。”
此言一出,在座将领皆哗然,边令诚也惊疑不定地看着顾青。
座下议论声四起,顾青却面带微笑,道:“有话可以大声说,都是军伍汉子,莫遮遮掩掩的。”
一名性格颇为直爽的将领站起身,抱拳道:“侯爷,不知您说的‘比武’,是单对单,还是营对营,比的是个人勇武技艺,还是两军排兵布阵攻守厮杀。”
顾青笑道:“你说的这些都包括了,从个人武力到两军对垒演武,都会有的。两军交流切磋的机会难得,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两军打过以后,大约会彼此惺惺相惜,这才是我等将领乐意看到的。”
将领们议论声再起,人人脸上布满犹疑之色,顾青宣布的决定太突然,让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见将领们没人吱声儿,顾青眉梢一挑,笑容中带了几许冷意,道:“怎么了,各位都怂了?怕打不过左卫将士?身经百战的安西边军怕了一群吃太平粮的?”
将领们皆变色,一名将领忽然狠狠一拍桌子,喝道:“怕个蛋!干了!末将愿率部将参与!”
有人带头,其余的将领也纷纷附和,事情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顾青满意地笑了。
边令诚悄悄凑了过来,轻声道:“侯爷,这个比武的决定,是高节帅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高节帅最近身子抱恙,安西军的一切军政事务由我定夺。”顾青闭着眼道。
边令诚笑容有些勉强:“为何奴婢也不知道?侯爷……您多少与奴婢有个商量也好呀。”
顾青睁开眼,笑道:“边监军反对?”
边令诚也笑:“当然不敢反对侯爷的意思,只是……奴婢多少还是想有一点知情权的,毕竟身在其位,侯爷您说呢?”
顾青嗯了一声,道:“我若没理解错的话,监军之责在于‘监’,而非决策,此事你便原原本本上奏长安,若陛下觉得我此事做得不妥当,我甘愿受罚。”
边令诚急忙摇头:“不至于,不至于,侯爷言重矣,两军演武这种小事,奴婢没必要上奏长安。”
顾青瞥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冷笑。
不知为何,今日边令诚的胆气比上次见他时壮了很多,仿佛有所倚仗似的,看来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自己未知的事情。
有个成语叫“狗仗人势”,一个太监若突然胆气壮了,大多跟背后的主人有关,所以,远在长安的李隆基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朝为田舍郎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天生杠精
晚年的李隆基绝不是合格的老板,自负,多疑,寡恩,昏聩,所有帝王的坏毛病他都有,真正的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不是没朋友,而是打从心底里不愿相信任何人,时刻有被迫害妄想症,总觉得身边的人随时会造他的反,于是拿出对待敌人的冷酷手段来对待臣子和血脉宗亲。
所谓的“圣眷”不过是表象,表面上再热情亲切,终归只是一场表演,救命之恩在李隆基的心里究竟有多长的保质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边令诚今夜胆气不弱,比上次见他时强势了许多,虽然言语里仍是恭敬客气,可顾青还是听出了一丝对抗的意思。
所以,是李隆基秘密给了他什么旨意吗?给一个远在边陲的监军下密旨,内容除了监视牵制,还能有什么?
顾青笑得更灿烂了。
安西四镇真是热闹,一个节度使府居然有了三股势力,高仙芝,边令诚,顾青。
原打算坐山观虎斗,看高仙芝和边令诚争斗,顾青则坐收渔翁之利,如今看来情况有了变化,边令诚似乎有将他强行拉入争斗战局的意思。
不得不说,李隆基真是好手段,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居然能翻云覆雨左右安西节度使府的平衡,就算顾青不想参与争斗,他都能逼着顾青参与进来,边令诚这颗棋子算是物尽其用了。
既然安西局势有了变化,顾青的谋划也要变了。
酒宴散后,边令诚与众将领向顾青告辞离去,临走前边令诚凑在顾青耳边笑着说了一句话。
“奴婢愿奉侯爷为安西之主。”
顾青微笑推拒,纯爷们儿不与死太监为伍。
所有人离开后,顾青仍坐在桌边,独自饮酒。
“韩介……”
“末将在。”
“派个人请高节帅明日来左卫大营阅兵。”
“是。”
杯盘狼藉的客栈前厅,顾青盘腿斟满了一杯酒,望着酒杯里琥珀色的酒水,神情陷入呆怔。
原以为离开长安后便没了束缚,然而来到安西后终究还是身陷一团乱麻的争斗中。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顾青有很多事需要做,可如今还是要分出许多精力来应付这些内部的矛盾纠缠,那即将波及整个大唐的战火,眼看越来越近了,如果战争来临,以顾青如今在安西的分量,他手上能用的只有左卫的一万人马,这点人马转战关中阻挡叛军能起什么作用?
短短两年多,他已经走到这个位置上,未来难道仅止于此了吗?
独自饮尽一杯酒,顾青已有几分醉意,垂头低声呢喃:“少年场上醉乡中,容易放、春归去……莫将愁绪比飞花,花有数、愁无数。”
顾青的身后,皇甫思思轻悄的脚步忽然停住,眼中异彩闪动,嘴里喃喃默念着这句诗,然后嘴角一抿,妩媚的眼神浮起几许黯淡。
“不愧是才子,长短句子尤为撩人呢,官拜节度副使,爵封县侯,二十来岁已如此显赫,他……究竟还有什么愁?”
客人都走了,只留下顾青一人,皇甫思思原本是想过来施美人计,撩拨一下这位侯爷,然而听到顾青呢喃的长短句后,皇甫思思忽然改变了主意。
女人的利器除了美色,还有温柔解语,有时候一句体贴关怀的话语,比美色更能捕获男人的心。
转身取过一壶酒,皇甫思思坐在顾青对面,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朝顾青一敬,然后仰脖饮尽,顾青只看见她那洁白如玉的脖颈,像一只仰天而歌的白天鹅。
“侯爷独自饮酒,不觉得闷么?妾身可有荣幸陪您饮几杯?”皇甫思思嫣然笑道。
顾青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这种人在酒桌上属于非常卑鄙的那一类酒客,一桌人都饮酒时你不动声色,等到大家都快醉了你便跳出来敬这个敬那个,放翻一桌,这是落井下石,姑娘,你应该没有朋友吧?”
皇甫思思愕然,傻傻地垂头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又看了看顾青。
跟这位侯爷聊天可真是艰辛,他……怎么会想到这个方面去?好清奇的思路。
顾青身后的韩介忽然叹了口气,一声不吭走出去了。
“侯爷若有醉意,不饮便是,妾身不强求。”皇甫思思无奈地道。
顾青冷笑:“说得好听,酒桌上但凡说一句‘我干杯你随意’,被敬的人有几个真好意思‘随意’?为了面子,醉死也要干了,嘴上说什么你别喝的人,其实都是以退为进居心不良……”
皇甫思思愣愣地看着他。
这位侯爷难道是天生的杠精?
“侯爷,妾身也不饮酒了,你我都不饮酒,就坐着聊聊可好?”皇甫思思忍气吞声妥协道。
顾青哼了一声,道:“两人面对面傻坐着啥都不干,是悟道还是参禅?我为何要跟一个陌生女人浪费光阴?”
皇甫思思深呼吸。
好像……有点忍不住了。
作为开客栈的女掌柜,整日与南来北往的客商打交道,皇甫思思的脾气当然不可能太柔顺,遇到懂礼数的客商,便展现她的妩媚风情留住客人的心,若遇到不讲理的客商,她又会露出另一副泼辣的面孔,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此时此刻,皇甫思思已经忍不住要发火了,什么美人计,什么勾引男人,去特么的,侯爷了不起么?老娘豁出去不干了!
砰!
皇甫思思猛地一拍桌子,一条腿踩在顾青面前的桌上,露出裙裣下那只绣着荷花绿边的纤细花鞋,杏眼圆睁怒喝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到底喝不喝?不喝就快滚,夜已深,小店要打烊了,如果要喝,我喝多少你喝多少,那么多废话,侯爷是靠嘴升的官儿么?一句话,痛快点,喝不喝?”
顾青被吓了一跳,半晌没回神。
门外,韩介和亲卫们听到动静,纷纷冲了进来,见皇甫思思一脚踩桌,一脸凶相地瞪着顾青,顾青目瞪口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见到眼前这一幕,韩介目光闪动,这个……难道是在打情骂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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