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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再遣斥候打探,注意不要暴露行迹。”
顾青领着亲卫们策马飞奔到一处最高的沙丘背面,凝视前方远处一片沙漠,看着己方将士黑压压的人马飞快消失在各个事先划定的埋伏地点,沙漠在一阵人马喧嚣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一阵热风拂过,沙地上的脚印也被热风抚平,看上去仍是一片无人涉足的荒蛮之地。
两个时辰后,斥候飞马来报,敌军主力已在五十里外,正缓缓朝埋伏圈行来。





朝为田舍郎 第二百九十五章 伏击遭遇
盛世风华,歌舞升平。
诗人举杯吟月,醉宿在长安繁华的街头,权贵觥筹交错,沉迷在舞伎飞旋的长袖下。边军餐风露宿,锈迹斑斑的铁甲苍老而不屈。
灞桥边的柳叶,玉门关的羌笛,战士的号角,权贵的金盏,再加上一滴老农的泪,这一幅幅画面组成了盛世里最后的一丝余韵。
敌人越来越近,躲在沙丘后的顾青越来越紧张。
斥候不断从后方传来新的消息,吐蕃敌军离此三十里,二十里,吐蕃前锋斥候已被我军神射手毫无声息地远距离射杀……
顾青面沉如水,坐在沙丘后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不停思索,复盘。
战前的每一个布置细节都从脑海里重新走了一遍,小到龟兹城防的一根滚木,大到这个埋伏圈里四面兵马的部署。
对于这次交战,顾青几乎已有了一种偏执的心态,力求做到天衣无缝,任何一个微小的漏洞都可能是重大失败的原因,顾青不想留下任何漏洞,真正为一件事尽了全力,将来就算真的失败了,至少顾青心中能减少一些愧疚。
极致的努力过后,一切交给天意。
斥候再次来报,敌军距埋伏圈还有十里。沙丘远处已能依稀见到敌军前锋散乱而行的小黑点了。
顾青观察远处那些小黑点的移动速度,以及与埋伏圈的距离,许久之后,朝身边的亲卫示意。
亲卫爬上沙丘的顶端,朝对面的沙丘摇晃红色的旗帜,摇了三下后,对面沙丘也朝这边摇晃了三下红旗。
顾青耐心地坐在沙丘背面继续等待,转头问韩介。
“四面埋伏的兵马除外,还剩下多少兵马?”
韩介想了想,道:“按侯爷的吩咐,于阗军五千人抄后,南北西三面共计埋伏七千人,侯爷特意留下一支右军,大概一千人,正在距此五里外的沙丘外待命。”
所谓“右军”,是大唐作战时的标配,大唐军队与敌交战时通常分左右两军,左军是第一梯队厮杀,而右军则处于待命状态,一旦战场上形势落入下风,主帅就会下令右军补上。
“右军”就是千年后战争中的预备队,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便已有了预备队的概念。
“派个人去右军问问,召集擅射者,多少人都行,把他们调来这里。”顾青眯眼注视远方的吐蕃军,看着他们从沙丘背面翻越而下,成长蛇队伍彳亍而行。
“侯爷的意思是……”
“组织一队神射手,交战后悄悄接近战场,让他们自己决定组队或是单干,自己去判断战场形势,若见到敌人将领模样的人物,就将他们射杀。”
韩介疑惑不已,但还是转身派了一名亲卫策马飞快朝远方奔去。
顾青懒得解释,有时候直接给别人看事实强过任何解释。
这么干的原理其实也是前世的狙击小组,不过这年代没枪,所以换成箭,箭的有效射程是六十步到一百步,这个距离在两军交战时不算太长,如果有一支狙击小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交战的将士人群里,抽冷子狙杀敌军将领,破坏他们的指挥系统,胜负的概率或许会更倾向于己方。
一切安排妥当后,吐蕃军的两万人马已然全部出现在视线内,前锋的数千人快接近埋伏圈了。
“放他们的前锋过去,西面的埋伏圈在十里外,跑不了的。”顾青屏住呼吸,趴在沙地上看着不远处缓缓而行的吐蕃军。
这是顾青第一次看到建制的吐蕃军队。吐蕃位于高原,论国力比大唐差了很多,高原作物只产青稞,商业也非常贫瘠,所以吐蕃其实是比较穷困的,只是他们的子民骁勇善战,富有侵略性,时常与大唐交战也有打劫贴补的意思。
吐蕃军队将士的穿着很混乱,他们没有统一的服装,都是穿着皮袍戴着毡帽,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还有抄着农具的,一路松松垮垮的行军,将士也没什么精气神,像一支刚打了败仗的残兵败将。
但顾青不敢小看这支看起来像乌合之众的军队,大唐从立国到如今,一百多年了都没能把吐蕃揍趴下,甚至不得不默许吐蕃灭了吐谷浑,实在是吐蕃军队的战力不凡,与之交战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眼看吐蕃军的中军主力离埋伏圈越来越近,顾青心跳陡然加快,默默计算距离,全军再往前行三里左右,埋伏圈便可以发动了。
眼睛死死盯着吐蕃军队,顾青和身旁的韩介等亲卫都很紧张,韩介的右手一直搭在腰侧的剑柄上,呼吸节奏渐渐加快。
吐蕃军又往前走了一里,前锋数千人已快到十里之外了,但不知为何吐蕃军中忽然走出几名力士,扛着长长的牛角,吹响了呜咽的号角,冗长低泣般的号角声在苍凉的大漠上悠悠回荡。
听到号角声,吐蕃全军皆站住了脚步,原地不动。
顾青眼皮一跳。
此时离吐蕃全军进入埋伏圈还差一小半,敌方主帅不知为何下令停下,这显然是个意料之外的情况。
“侯爷,要不要更改军令?”韩介在旁边语气有些急促地道。
顾青摇头,盯着吐蕃军道:“沉住气,看看他们停下来做什么,应该不是发现了埋伏,否则他们不会如此淡定。”
吐蕃军停下后,很快从队伍里跑出几个骑骆驼的骑士,骑士朝左右沙丘方向行进,还有骑士朝前方而去,似乎向前锋传达命令。
顾青皱起了眉,那几个骑骆驼的骑士行走的方向正是南北两面埋伏圈,只要他们越上沙丘,就会发现沙丘背面密密麻麻的伏兵。
情势已然失控了,一切都超出了顾青的计划。
看着骑士抽打着骆驼,努力地攀爬沙丘,离自己越来越近,顾青苦笑叹了口气。
千万不能小看古代人,更不能小看古代的敌人。
“对方主帅没发现埋伏,但他应该是对队伍左右沙丘的地形感到不安,所以派斥候先去打探……敌军主帅是个厉害人物,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太完美的伏击地形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我记住了。”顾青长叹道。
韩介宽慰道:“侯爷是第一次指挥作战,能做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了。古往今来的大战,谋略计策可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
看着吐蕃队伍末端还剩一小半没进入埋伏圈,而敌方的斥候已离沙丘顶端越来越近,顾青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先射杀斥候,然后发动吧,敌军后方还有一小半没进伏击圈,于阗军的沈田可能会比较吃力了……”
韩介招手,旁边的亲卫递上一张强弓,韩介将强弓搭上箭矢,道:“请侯爷下令吧。”
顾青点头,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杀意:“摇旗,发动伏击!”
韩介腾地从沙丘背面站起来,手上同时将强弓拉成满月,嗖的一声,箭矢激射而出,即将爬上沙丘的敌军斥候应声而倒,只剩那匹骆驼茫然地站立原地。
韩介射杀斥候的同时,旁边的亲卫也站上沙丘顶峰,手中飞快地摇动红色的大旗。
远处沙丘的顶峰上,同样红色的大旗也摇动了几下,然后顶峰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小黑点,小黑点先是几十个,然后几百个,上千个,几千个……
北面的沙丘上,号角吹响,一阵隆隆的鼓声震撼人心,在空旷的沙漠上悠悠传扬,三面沙丘冒出来无数大唐将士,正缓缓朝吐蕃军围拢。
下面的吐蕃军大惊,在将领们的呵斥下急忙整队列阵,手忙脚乱地列出了一个不太严整的防御阵式。
吐蕃军忙于列队防御时,三面沙丘的大唐骑兵已从顶峰俯冲而下,西面常忠率领的伏兵已跟吐蕃军前锋开始了交战。
顾青仍趴在沙丘上一动不动,作为主帅他当然不可能亲自参与厮杀,他身旁的亲卫也不动,他们的职责是保护顾青,不是建功立业。
眯眼看着远处西面的沙丘,三千人的大唐骑兵一个冲锋已将敌方的前锋刚刚列出的防御阵式冲得七零八落,而另外两处的伏兵一左一右对吐蕃的中军发起了冲锋。
“尽管出了意外,但应该不会败……”顾青喃喃自语。
伏击发动后,顾青便无事可做了,他已有言在先,具体的交战细节交给常忠这些将领,顾青不插手,所以现在顾青能做的只是等待。
韩介古怪地看了顾青一眼,道:“侯爷应该没见过大唐将士交战时的样子吧?”
“没见过,这不仅是我第一次指挥,也是我第一次上战场。”
韩介笑了:“侯爷沉住气先看看,末将一直说侯爷的谋划已经很完美了,哪怕出了点意外也没关系,大唐王师的本事,侯爷亲眼见过以后便知。”
顾青心情不太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在教我做事?”
“末将不敢,只是侯爷太追求完美了,末将能断定,今日之战我大唐必胜。侯爷设下埋伏在先,咱们又都是骑兵,而且兵器充足,每人皆配弓箭长戟和横刀,可远射可近战,此处地形又是平原开阔地带,适合骑兵冲锋作战,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咱们这边,若还不胜那真是没天理了。”
韩介说着露出傲然之色:“如此精良的骑兵,就算没有任何计谋,平原遭遇也能无敌于天下。”
顾青眯起了眼:“你的意思是我的谋划其实根本没必要,干就对了,是吗?”
韩介一凛,急忙道:“末将不敢,侯爷误会了。”
“骚年,清醒点,我才是一军主帅,我才有资格露出傲然睥睨的欠揍模样。”
二人说着话,下面的战场上,三面伏兵已与吐蕃军激烈碰撞上了。
骑兵的主要作用是冲锋,用战马无可抵挡的冲锋之势冲乱敌军阵型,一番穿插过后,敌军阵型一乱,战斗力基本丧失殆尽。
大唐骑兵的特点是侧翼冲锋,如果比喻成人与人搏斗的话,大唐的骑兵就是一柄神出鬼没的匕首,交战正酣时冷不丁刺向敌人的肋部,一招制敌。
鉴于大唐骑兵的作战特点,顾青特意选了此处伏击,两面是高高的沙丘,中间的低洼地带正好是敌人的必经之路,伏击发动起来后,两面沙丘的伏兵居高临下地冲锋下来,恰好从吐蕃的中军穿插而过。
此时的顾青已将指挥权交给了常忠。
常忠身先士卒,他面对的是吐蕃军的前锋,从沙丘冲下来后,吐蕃前锋数千人的阵型已乱,常忠率三千骑兵看准了前锋防御阵型中部的一个空档,手中长戟平举,也不需用力,只是端着长戟放开战马的速度,长戟的戟尖正对前方,当战马冲入敌方人群的一刹那,轰的一声,仿佛两个铁球在半空相撞,激起耀目的火花。
常忠冲在第一个,胸前铠甲的甲叶上已插了几支敌军射来的箭矢,幸好有铠甲护身,并未伤到身体。
身后三千人如风卷残云,跟着常忠冲入了敌军前锋阵型里,丝毫未放缓速度,任由战马嘶鸣狂奔,第一次冲锋的目的是冲乱敌军阵型,并不以杀敌为主。
三千匹战马如三千头发怒的公牛,竟生生从敌军人群中冲出一条血路,像一颗子弹在水里射过,将敌军的阵型中央冲出了一条长长的空白地带。
一直贯穿了敌军前锋的阵型,常忠等三千人马来到空旷地,纷纷掉转了马头,常忠喝道:“再来一次冲锋,随我来!”
说完常忠和三千将士策马朝前锋再次发起冲锋,仍如一颗子弹般将敌军前锋阵型再次贯穿。
反复冲锋三次,敌军前锋已溃不成军,韩介没说错,如今这个年代,大唐的骑兵若在平原地带交战,真的是天下无敌的存在。
见敌军前锋已乱,完全无法再组阵,常忠指挥了最后一次冲锋后,忽然暴喝道:“全军下马,列阵歼敌!”
三千左卫将士纷纷下马,手执长戟列阵,阵型像一支黑色的铁锥,锥尖正对吐蕃军前锋,敌军前锋愈发慌乱,将领们纷纷呵斥下令列阵抗敌。
几次冲锋已将吐蕃的军心击溃,中了埋伏又是骑兵突袭,吐蕃前锋的军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在气急败坏的将领们马鞭不断挥舞鞭笞下,吐蕃军飞快列出一个散乱不堪的防御阵。
常忠看着面前不远处松松垮垮的阵型,不由轻蔑一笑,随即大喝道:“前军,弓箭,上!”
一轮密密麻麻的箭雨嗖的一声激射而出,吐蕃军前锋军士纷纷倒地不起。一轮箭雨便是数百人的伤亡。
与骑兵冲锋的风格完全不同,唐军步军的作战是按照阵型有条不紊地进攻。不求快,但求稳。
列于阵型前方的通常是盾阵,当然,不一定是标配,比如此刻常忠所部是骑兵改步兵,盾牌用处不大,所以列于前端的是弓箭。
首先是弓箭齐射,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有效打击了敌军的阵型后,其次才是长戟长矛阵,阵型的最后是适合贴身近战的横刀阵。
箭雨连续射了五轮后,吐蕃前锋匆忙列出的阵型又乱了。
常忠下令弓箭暂停,将士们手执长戟,列阵前进。
传令兵手中的旗帜飞快挥舞,将士们在旗帜的指挥下整齐地迈步,平举长戟朝吐蕃前锋一步一步逼近。
远处的沙丘上,顾青看着吐蕃前锋被常忠所部打得溃不成军,轻松地呼了口气。
“常忠那边算是稳了……”
扭头望向吐蕃军的后方,却见后方的敌军正有条不紊的列阵,而沈田所部的于阗军却未曾如约发起攻击,甚至连一个唐军将士的人影都看不见。
顾青眉头皱了起来:“沈田在做什么?敌军后路为何还不封口?”




朝为田舍郎 第二百九十六章 狭路相逢
顾青划定的战场很大,方圆数十里范围内皆是埋伏。
很难想象一场数万人的交战,双方将士从容展开究竟要占据多大的地方,而作为主帅,顾青很难将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纳入眼中。
当吐蕃军被三面合围,却偏偏少了于阗军的后方封口时,顾青心头顿时沉了下去。
信号已经打出去了,沈田却未依令发动于阗军,只有一个可能,于阗军那面出了意外。
“赶紧派个亲卫去沈田所部看看,问问他为何还不发动,敌人若从后路逃跑,我必斩了沈田!”顾青愠怒地道。
亲卫匆忙骑马从战场侧面绕道东去。
“再派个人告诉常忠,吐蕃前锋若已全歼,马上率部向敌人中军突进,完成三面合围,将敌人聚而歼之,至于后方,沈田若没到位而致敌军逃跑,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自有军法等着他。”顾青语气急促地命令道。
“传令右军,再过一刻如果沈田所部仍未就位,右军一千兵马补上去,截断敌军后路……”顾青沉吟片刻,转头看了亲卫们一眼,道:“后路的压力很大,右军只有一千人,定是一场艰难血战,你们也和右军一同补上去……”
韩介惊道:“侯爷不可,咱们是您的亲卫,弟兄们若都走了,谁来保护您?”
“都这节骨眼了,保护个蛋!”顾青骂道:“此战若被吐蕃军跑了,等着我的就是长安的降罪圣旨,你们平日里总嚷嚷着建功立业,今日便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想升官想拿重赏的给我拼命杀敌,凭本事给自己博个前程。”
韩介和亲卫们面面相觑,终究还是领命。
…………
离埋伏圈三十里开外,沈田所部的于阗军正陷入苦战。
与于阗军交战的并非吐蕃军,而是从北面天山山脉方向突然冒出的一股异族骑兵,骑兵们的装束服色也是乱七八糟,手执的兵器也是乱七八糟,但服色明显与吐蕃军不同。
于阗军久驻沙漠,仅只一眼便大致分辨出了这股骑兵的来路。
他们竟是一支杂牌军,其中有突骑施部落的残余兵马,被高仙芝灭掉的石国残余军队,以及许多突厥残存的零星小部落,加起来总计三四千人的样子,有的骑着骆驼,有的骑马,而且看他们交战时摆出的严整阵型,显然这支杂牌军队经过了长久的操练,诸多国家和部落的残余势力融合在一起,交战时竟然如臂指使,非常老练。
更令人胆寒的是,这股骑兵打起来不要命,当沈田的于阗军意外与其遭遇时,对方二话不说便迅速列好阵型,然后对沈田所部发起凌厉的冲锋。
早年高仙芝用了一个牵强的理由,谓之“失蕃臣礼”,然后蛮横地灭掉了与大唐向来交好的突骑施和石国,今日的报应来了。
当初在大唐兵威下逃跑苟活的这些残余势力,竟悄无声息地聚会笼络起来,组成了一支战力不俗的军队,而大唐对他们有亡国灭族之仇,可想而知,这支军队遇到了沈田所部将是怎样疯狂的报复。
安西都护府派出去的斥候注意力全在搜寻图伦碛沙漠的吐蕃军,从北面而来的这股杂牌军竟未曾被人发现。
无法推测这支军队为何出现在安西都护府附近,更无法得知他们为何远远缀在吐蕃军的后面,是为了捡便宜还是为了落井下石。
然而他们终归是出现了,在这个最要命的关头,生生将沈田所部的于阗军拖在离埋伏圈三十里外的大漠黄沙里。
高仙芝曾经造下的孽,如今全报应在顾青身上了。
沈田所部本就是从于阗败逃的将士,士气和体力才刚刚恢复,被这股骑兵一个冲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列阵时,敌军已近在眼前。
五千于阗兵马,硬生生被敌军从头贯穿到尾,中军无数将士被敌军的第一冲锋撞得人仰马翻,队伍手忙脚乱,无数惨叫声,战马受戮后的惨烈嘶鸣声,在于阗军中连成一片。
敌军一次冲锋后,沈田所部将士终于有了反应的时间,于是在将领们厉声的命令下,将士们迅速列阵,重整军心。
“不管这是哪个窝里冒出来的杂碎,今日必活剐了他们!”一名将领平举长戟,通红的双眼冒出极度愤怒的目光。
沈田骑马稳坐中军不动,不停地高声催促整备阵列,闻言迅速看了这名将领一眼,道:“此地平原,宜攻不宜守,我们要主动发起冲锋,否则只是敌人的鱼肉,任其宰割!”
将领大声道:“是!准备进攻!”
“赵平,这次冲锋过后,马上领三千人马顺势脱离,然后飞奔侯爷设下的埋伏圈,截断吐蕃军的后路,剩下的两千人随我在此狙击这支敌军!”
名叫赵平的将领一呆,惊道:“沈将军,莫开玩笑,眼前这股敌军不是善茬儿,两千人怎么可能拦得住?”
沈田阴沉着脸道:“全歼吐蕃贼子才是正事,千万莫误了侯爷的军机!”
“沈将军,你和这两千兄弟留下是送死!”赵平冷冷道:“这股敌军是意外,咱们被拖在此处,就算贻误了战机,侯爷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沈田目光严厉地看着他,道:“军令如山,需要我教你这个规矩吗?”
赵平咬着牙道:“沈将军,你我是袍泽兄弟,我怎能丢下你不管?顾侯爷那边跑几个吐蕃贼子便跑了,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沈田一记马鞭狠狠抽在赵平脸上,赵平黝黑的脸庞顿时留下一道血迹斑斑的血痕。
“住口!你我从于阗城败退,本已无颜见关中父老,是谁收容了我们?是谁给了我们战马兵器和粮草?是谁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对我们?吃着侯爷的饭,骑着侯爷的马,握着侯爷给的兵器,你就是如此报答侯爷的?忘恩负义之徒,你若再多说一句,从此便不是我于阗军的袍泽!”沈田厉声咆哮道。
赵平脸色铁青,眼眶泛红,怒道:“沈田,你看错我了!你看错我了!”
说完赵平忽然高举起长戟,咆哮道:“列阵!准备进攻!”
五千于阗军迅速列成铁锥进攻阵型,手中的长戟纷纷平举,另一手拽住战马的缰绳。
“摇旗!攻——”赵平嘶声厉吼,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下过军令后,赵平一人一马抢先杀了出去。
“杀——!”
身后的于阗军将士发出震天的怒吼,策马朝远处相隔数百丈的敌军杀去。
敌军的将领也颇为意外,按理说他们主动发起突袭,而且一次冲锋就将唐军的阵型冲乱,此时的唐军应该慌乱失措,手忙脚乱结防御阵才是,没想到唐军在最初的慌乱过后,竟然敢主动发起进攻。
无敌于天下的唐军,果真有无敌于天下的本事,声震天下,盛名无虚。
敌军主帅打起了精神,也厉声下达了进攻的军令。
两股军队就在平旷的沙漠上各自发起进攻,像两支对射的利箭离弦疾驰而去。
一边是亡国灭族的刻骨之仇,另一边是天下无敌的大唐王师的骄傲,针尖对麦芒谁都不甘示弱,两支骑兵豁出了性命,在高速飞驰的战马上怀着必死之心,电光火石间激烈地撞击在一起,发出轰然炸响。
天地变色,鬼神哭嚎。
冲锋,杀戮,惨叫,残肢……头顶的太阳仿佛变成了血红色,所有人在这血红的残雾里赌上了性命,用尽力气制造死亡,进入轮回。
双方面对面的冲锋,毫无战法与计谋,拼的是性命和运气,一次冲锋过后,双方策马各自冲到安全的地带,相隔老远互相凝视。
这是无法化解的仇恨,唯一能解决它的,是伴随着敌人的尸体永远地埋葬在地下。
沈田喘着粗气,刚才的冲锋他的胳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胸前的铠甲也被敌军的兵器砍得七零八落,头发凌乱地散在肩上,目光却仍然冷静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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