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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鲜于仲通远在益州,但也听说了顾青的事迹,不由暗暗感叹,当初还只是个贫瘠山村的少年郎,两年时光荏苒而过,不知不觉那个少年郎竟已成了天子的救命恩人,而且还封了爵位,他终于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说不定以后鲜于仲通还要反过来抱他的大腿了。
对顾青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有了充足的了解后,鲜于仲通当即决定一定要与顾青交好,这根粗大腿与他早有渊源,他与顾青更是相识于微末之时,顾青的发迹与他有着很深的联系,这样一根大腿怎能不抱?
正在发愁如何与顾青拉近关系时,顾青帮宋根生要官的书信送来,鲜于仲通大喜过望,二话不说便任命了。
说到底,宋根生的官位其实是官僚集团利益交换的必然结果。
是的,顾青,鲜于仲通,包括如今的宋根生,都属于官僚集团中的一员。
鲜于仲通的事情办得爽快,顾青得知后又写了一封信感谢他,顺便告诉他自己帮他在陛下和贵妃娘娘面前美言多次,算是答谢了鲜于仲通的人情。
而宋根生,自从进了蜀州刺史府当别驾后,第一件事便是拎上丰厚的礼物拜访刺史裴迪,在裴迪面前言语谦卑,执礼甚恭。不仅如此,他还告假去了一趟益州节度使府,求见鲜于仲通,同样带上了丰厚的礼物,当面感谢鲜于仲通的抬爱之意。
如今的宋根生,俨然已是一位成熟体面深谙规则的官员了。
一场巨变,一次危难,亲历了死劫,见证了生死,这个男人一夜之间长大了。
颌下的黑须掩盖了他稍显稚嫩的面容,时刻的微笑表情遮掩了曾经的天真单纯,他的心机城府被深深地隐藏在微笑的背后,刺史府的官员对他交口称赞,上任别驾以来从无仇怨,他是刺史府里唯一不牵扯任何恩怨,却能被所有官员肯定赞扬的人。
站在刺史府门口,一阵微风拂来,宋根生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抚了抚肩头。
一件氅皮披在他的肩头,宋根生回头,发现给他披衣的是自己新募的幕宾先生,名叫卿重树。
如今的宋根生已是一州别驾,有资格收幕宾了,卿重树便是他从一众落魄读书人当中挑选出来的,当初恰逢州府科考揭榜,宋根生无意中发现这个读书人看榜之后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差点被他的马车撞到。
二人由此相识,相谈之后宋根生觉得此人胸有韬略,为人也颇为稳重,尤其擅长分析利弊得失,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幕宾谋士人才,宋根生当即便将他聘为幕宾,帮自己处理蜀州公务。





朝为田舍郎 第三百零四章 等闲变却
卿重树比宋根生大五岁,但他却对这个年纪轻轻便当上别驾的少年颇为敬畏。
从认识宋根生那一天起,卿重树便觉得宋根生很不凡,少年老成的面孔永远带着亲切的微笑,笑容很阳光,微微咧开的嘴恰好露出八颗牙齿,很标准的笑脸,让人一见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相处久了,卿重树渐渐发觉这位别驾其实根本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亲切友善,他隐约感觉到宋根生的心其实很冷漠,像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脸上的笑不过是一种用来与别人建立良好关系的工具,望进他瞳孔的最深处就能发现,其实他的眼里根本没有笑意,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卿重树不知道宋根生在讥讽什么,二十出头的年纪已官拜一州别驾,他已经很幸运了,多少迟暮年华的读书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他这个年纪已经轻松地坐上去了。
他还能讥讽什么呢?
卿重树不明白,宋根生也从来不会与他交心,这个疑问一直在他心底里萦绕,可他不敢问,因为敬畏。
“入秋天已凉,别驾要好好保重身子啊。”卿重树看着宋根生笑道。
宋根生适时地露出感谢的微笑:“多谢卿兄,有劳卿兄与我一同通宵处理公务,快回家歇息去吧,下午再来应差便是。”
卿重树摇摇头,笑道:“晚生还不累,倒是别驾要保重,多加两件衣裳,莫着凉让尊夫人担心。”
宋根生笑着应了。
二人离开刺史府,往府宅方向并肩步行。
卿重树小心地环视左右,然后轻声道:“别驾,蜀州辖下晋原县尉方应正昨夜着人送来五百两银饼,晋原县令致仕归乡,县令一职出缺,方应正想谋取县令之职,不知别驾的意思如何?这些银饼收不收?”
宋根生面无表情,走了好长一段路仍未吱声儿,仿佛根本没听到卿重树的话似的。
卿重树对宋根生的性格颇为熟悉,也不着急,静静地陪着宋根生走,许久之后,宋根生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
“收。”
卿重树笑着应了,又道:“那么夜间晚生便将箱子送进您府上。”
宋根生嗯了一声,不再提起此事,安静地盯着脚下的路。
二人安静地又走了一会儿,卿重树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别驾的那位同乡,青城县侯顾侯爷,在安西打了一场大胜仗,指挥安西军全歼吐蕃贼子两万余,捷报已送进长安了。”
说起顾青,宋根生荒芜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嘴角微微一勾,那抹笑容是他近年来笑得最真诚的一次。
“顾青他……一直很厉害,我很佩服他的。”宋根生轻声道。
顿了顿,宋根生又问道:“歼敌两万余么?顾青他可有受伤?”
“晚生听到的军报里,似乎没有顾侯爷受伤之类的话,应该没受伤,三军主帅不可能亲自上战场的……”
宋根生放了心,然后眼中的笑意愈深,喃喃地道:“以他的德行,那可不一定……”
声音太小,卿重树没听到。
卿重树没发现宋根生脸上与往常大不相同的笑容,又道:“顾侯爷是别驾的同乡,如今安西大捷,别驾要不要置办一份重礼,派人送去安西都护府为侯爷贺?”
宋根生失笑,仿佛听到一件很荒唐的事:“我……置办重礼给他?”
卿重树不解地道:“是呀,难道不应该么?别驾,莫怪晚生唠叨,您应该与顾侯爷多拉近关系,顾侯爷前程不可限量,别驾若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一定要与顾侯爷多多来往,不要吝惜钱财,有些东西可是钱财换不来的……”
宋根生眼神古怪地瞥着他:“卿兄跟随我的时日尚短,我的很多事情或许你不清楚,我与顾青的关系……呵呵,这么说吧,当初我和他都只是石桥村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我经常去他家抢肉吃,他也经常来我家抢肉吃,我还曾经被他裹挟,一同抢过村里一对恶霸的房子。至于关系嘛,他什么时候想揍我便揍,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你明白我与他的关系了么?”
卿重树目瞪口呆,连脚步都停住了,呆呆地注视着宋根生的背影。
想揍就揍,这……是什么关系?是好还是坏?
随即卿重树一哆嗦,快步追了上去,央求道:“别驾,别驾慢点走,您再说说与顾侯爷的关系吧,晚生实在不太明白……”
宋根生的脚步无形中有些轻快,不像以往那般沉重,边走边道:“我若送重礼去安西,顾青唯一的反应就是将我的礼物扔出门外,然后指着送礼人的鼻子破口大骂,最后与我绝交,还不明白么?”
脚步忽然一顿,宋根生转身盯着卿重树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我与顾青,是过命的交情,是可以毫不犹豫为彼此去死的交情,这样的交情,你让我去给他送礼?呵!”
卿重树恍然大悟,喜道:“原来别驾与顾侯爷竟是如此交情,哈哈,好事,是好事呀!”
宋根生轻笑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奇怪,我这么年轻便当上了一州别驾究竟是靠了谁的权势?呵呵,不妨坦言告诉你,我靠的是顾青,他修书一封给剑南道节度使,我便成了蜀州别驾。”
卿重树叹道:“晚生明白了,以别驾和顾侯爷的过命交情,确实不应该送礼,那是逼着他与您绝交,哈哈。”
明白了宋根生与顾青的关系后,卿重树脸上愈发容光焕发,他发现自己的人生竟鬼使神差走上了阳关大道,无意中抱住了一根粗大腿。
不知不觉跟着宋根生走进了他家,宋根生的家位于刺史府旁边不远的巷子里,由于鲜于仲通和顾青的关系,刺史裴迪对宋根生颇为重视,上任之初便刻意与宋根生交好,甚至将自己的一座私宅以象征性的价钱卖给了宋根生。
私宅不小,三进带后院和假山池塘的大院落,能住下上百个下人。
宋根生上任蜀州时将妻子秀儿也带来了,家里买了十来个下人丫鬟,又花钱雇了几个护院,俨然已有几分官员排场了。
刚进门,管家殷勤地给宋根生和卿重树行礼,卿重树已是宋根生府上常客,好不拘束地跟管家热情地打招呼,然后跟着宋根生入内。
妻子秀儿迎了上来,心疼地看着夫君整夜未眠的憔悴面容,吩咐下人端来热腾腾的米粥和咸菜,秀儿如今已是官夫人,比起当初石桥村时穷困的模样大不相同,如今的秀儿肌肤白皙,容貌比以前舒展了不少,像一朵干瘦的花骨朵一夜之间变成了盛放的牡丹,充满了雍容的气质。
下人端上米粥,卿重树也跟着一起喝了一碗。
二人喝完米粥,卿重树正打算告辞回家歇息,宋根生忽然道:“秀儿,让下人送坛酒来。”
秀儿一愣,道:“夫君向来不喜饮酒,为何……”
宋根生嘴角绽开笑意,道:“不知为何,今日忽然想饮几杯,卿兄可愿与我同饮?”
卿重树含笑道:“固所愿也。”
秀儿不解地望向卿重树,卿重树拱手微笑道:“陇右道传来军报,顾侯爷领安西军大败吐蕃贼军,歼敌两万余,是我大唐近年少有的大胜,此战一举而定大唐西域乾坤,或许别驾是因此而高兴吧。”
秀儿恍然,当即喜笑颜开:“顾兄长好厉害,能文能武,果真不是凡人,此事值得庆贺,妾身马上给夫君端酒。”
宋根生笑道:“稍停府里遣一下人去一趟石桥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乡邻们,让冯阿翁支取钱粮,请村里老少开三日席面,顾青此胜,村民们足可大醉三日,权当隔空遥贺吧。”
秀儿欢喜地道:“嗯,妾身这就去。”
看着夫妻二人高兴的模样,卿重树忽然有些精神恍惚。
那个名叫顾青的人远在千里之外,却仿佛已占据了宋根生和石桥村的人心,掌握了他们的灵魂,左右着这些石桥村人的悲喜。
究竟怎样的魔力,怎样的魅力,才能令这些朴实的人如此在意他的一切。远在千里之外都为他着迷至此。
…………
远在千里之外的顾青打了个喷嚏。
随即顾青眼中露出警觉之色,咬牙道:“一定是边令诚在背后骂我!”
韩介一愣,茫然眨眼。
“韩介,带兵去把边令诚给我剁了!”
韩介大惊:“侯爷,您是认真的?”
顾青叹气:“何必如此认真,随口说说罢了。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
韩介松了口气:“侯爷,您是三军主帅,说话可一定要认真,您的一句话便是三军将士的军令,开不得玩笑啊。”
帅帐外,一名亲卫拎着一个食盒恭敬地站在门口。
顾青皱眉:“又是福至客栈送来的饭菜?”
亲卫垂头道:“是,而且还是那位女掌柜亲手做的,她说是对侯爷的一番心意……”
顾青微笑道:“把饭菜送回客栈,告诉女掌柜,她的心意只适合喂狗,真要送饭,让她家厨子去做,否则告她毒害朝廷要员之罪,快去。”




朝为田舍郎 第三百零五章 战后复盘
凭良心说,皇甫思思亲手做的饭菜其实味道还算公允,算不上美味,但绝对毒不死人,喂狗有些嘴毒了。
但顾青的口味向来刁钻,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最讲究的便是美食,皇甫思思这点做菜的手艺,他委实瞧不上眼,在他眼里,皇甫思思做的饭菜只配喂狗,包括但不限于单身狗。
顾青不是单身狗,他是单身贵族,名符其实的钻石老王。
话说得很不客气,亲卫站在帅帐门口有些失措,求助地望向韩介,试图证实侯爷是不是开玩笑,这么毒的话委实很难向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张嘴说出来。
韩介叹了口气,朝亲卫挥了挥手,大意是照侯爷的原话回复女掌柜,对于顾青的钢铁属性,韩介已渐渐有所了解了。
“侯爷,那位女掌柜毕竟对您颇有落花之意,您何必拒她于千里之外?”韩介叹息道。
顾青皱眉:“你哪只眼看出她对我有意了?眼睛太瞎可以抠出来捐给有需要的人,她做的菜那么难吃,分明是故意的,正常人做菜不可能这么难吃。”
韩介苦笑道:“做菜看天赋,或许她本来就没有做菜的天赋呢,这可跟对您有没有意没关系,难道做菜难吃就不配喜欢您了吗?”
顾青缓缓道:“理论上来说,是的。做菜难吃是重大缺陷,如果按我的择偶标准,仅仅这条缺陷足够把她扣成负分了。”
韩介忍不住道:“难道张家两位闺秀做菜很好吃?”
顾青一滞,张怀锦的手艺顶多在烤肉的时候帮他添点炭,至于张怀玉,她的手艺更是惊天地泣鬼神,不仅难吃,还费厨房。
若按顾青的择偶标准的话,张家两位大小姐大约连第一轮海选都进不了,顶多只配交个报名费。
“呃,不……不一样。”顾青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惊奇地指天:“咦?天上那是什么?亮晃晃的好刺眼……”
韩介无奈地道:“那是太阳……所以,张家两位闺秀做菜好吃吗?”
顾青无法逃避这个话题,只好叹息道:“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而是她们的拳头会随时让我说出昧良心的话,不好吃也必须好吃……”
韩介顿时恍然,同情地看着他:“原来如此……”
顾青深沉地道:“有过生活阅历的男人都明白,妻子做菜的本质是为了满足夫妻之间的仪式感,好不好吃不是重点,重点是夸她,再难吃都要夸她,懂得了这个道理,男人这辈子能避免百分之九十九的争吵和麻烦,生活中想要耳根清静,必须付出昧良心的代价。骚年,你还太年轻了。”
韩介惊愕道:“末将认识侯爷这么久了,第一次听到侯爷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佩服!末将受教了。”
顾青矜持地笑:“男人的内涵,不需要时时刻刻拿出来给外人看,肤浅的炫耀便不能称为‘内涵’,内涵是埋藏在心里的,人生遇到任何事都能沉着冷静的应对,并且能够从容地用自己人生的阅历解决它,解释它。”
韩介用力点头,随即不解地道:“末将奇怪的是,侯爷明明是个没近过女色的嗯……呃,俗称‘处男’,为何对夫妻相处之道如此熟悉,且充满了真知灼见。”
“我曾经在一本名叫《知音》的文学巨著上……”顾青忽然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阴云密布:“你在嘲笑我?韩介,你最近越来越飘了啊。”
韩介急忙垂头:“末将不敢,末将失言。”
“去校场上跑十个圈,然后做两组操练流程,做不完今日不准吃饭,这是本帅的军令,快去。”顾青面无表情地道。
韩介悲戚地道:“侯爷,末将错了……”
顾青眉目不抬:“快去,军令如山懂不懂?”
…………
复盘是顾青在前世就养成的习惯,是个好习惯。
每次遇到大事,解决之后顾青都习惯性地召集团队复盘,将处理这件事时的每个细节和步骤都重新研讨一次,从中总结经验教训,对于做错的步骤和决策,顾青会单独拿出来与下属反复讨论,然后提醒自己和下属,下次一定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安西大捷,全歼吐蕃两万余大军,如此大的事件顾青更要复盘,第一次指挥万人以上的军队作战,对顾青而言也是个全新的领域,侥幸赢了这一场,里面需要总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擂鼓聚将,左卫和于阗军几名将领都聚集在顾青的帅帐内。
帅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沙盘,沙盘上用红白两色小旗详细标注出敌我军队部署和路线,以及当时发动伏击后,己方四支伏兵的进攻态势。
复盘会议已经进行三日了,很多经验教训从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复盘中被众将领一条条总结出来,旁边坐着一名文吏正奋笔疾书,将所有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写在纸上。
众将领对顾青的战后复盘模式感到很惊奇,初时表现很兴奋,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后来顾青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开始复盘,众将领想说的全说完,肚里已空荡荡实在找不出话了,顾青还不肯放过他们,总之,继续复盘,复盘总结之后还要进行周而复始的沙盘军演,还原当时的战场攻守情势,以及分出敌我两方按他们各自的战略思路重新进行伏击遭遇战。
过程很繁琐,将领们被顾青折腾得苦不堪言,外面的普通将士照常操练,甚至被顾青加大了训练量,普通将士也累得苦不堪言。
这就是顾青的带兵风格,治军严厉严谨,但要带点人情味儿。军中的决策层则以零错误为目标,帅将之间的互相磨合期间允许犯一些不影响大局的小错误,直到磨合之后,主帅与将领们达成了默契,便是一个高效的战无不胜的团队。
“南北两侧的伏兵出来太早了,没有完全起到攻其不备的效果,常将军的伏兵如果见到侯爷的信号后首先杀出来,攻打敌军的前锋,敌军的前锋在常将军完成一次冲锋贯穿后,咱们南北两侧的伏兵再趁机杀出,直击吐蕃的中军,彼时对方军心已乱,再杀出两支伏兵说不定他们连防御阵势都摆不出来。”一名将领指着沙盘的伏击圈中心道。
沈田垂下头,惭愧地道:“末将未能依约封断敌军后路,导致敌军士气未乱,竟有反击之力,此战最大的错误是末将造成的……”
顾青摆摆手:“现在不是要谁认罪,咱们是在讨论此战的得失,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再说沈将军未能依约断开敌军后路纯粹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竟然能在龟兹城附近遇到一支杂牌军,这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顾青忽然问道:“听说那支杂牌军留下了活口,你们审问过了吗?他们为何会出现在龟兹城附近,而且居然那么巧,正好在大唐与吐蕃两军交战的关头出现。”
沈田道:“审问过一个突骑施的余孽,他说这支杂牌军的斥候早在吐蕃攻陷于阗城后便一直跟着安西军,看到龟兹的安西驻军拔营东进,走了两日后在赤河边扎营,他们一直耐心地等着,直到咱们与高节帅分了兵,高节帅率兵往焉耆城,咱们回龟兹城,那支杂牌军商议之后,决定远远缀在咱们后面,试图偷袭龟兹……”
顾青呆怔片刻,有些气急道:“那伙人脑阔有包迈?冤有头债有主,突骑施和石国都是高节帅灭掉的,他们不去报复高节帅,为何要来寻我的晦气?”
沈田苦笑道:“那个余孽说,高节帅擅灭国,他们要将报应还诸彼身,他们也要灭我大唐,纵然灭不了国,也要灭掉我们的都护府,而安西都护府便正好在龟兹,他们的目标不是某个人,而是安西都护府。”
顾青说不出话了,心里有一股躺枪的悲愤感。
那伙余孽的逻辑不仅条理清晰,而且很感人,顾青竟无言反驳。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说沈田贻误了战机,没能及时封住吐蕃军的后路,但他们侥幸遇到了这伙杂牌军,将刚冒出头的萌芽及时地掐死在摇篮中,不得不说,这是利大于弊的。
否则就算完美地歼灭了吐蕃军,但在大胜之后那伙杂牌军趁将士战后疲惫怠惰的心理,突然偷袭龟兹城,最后的结果很难讲,说不定顾青大意之下会失守龟兹,对顾青可就是大大的坏事了,且先不说长安的李隆基会是怎样的反应,左卫这群将士顾青就无法在他们面前服众。
主帅在一支军队里面的威严不是爱兵如子同甘共苦那么简单就能积累起来的,将士们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们要的是主帅能带领他们打胜仗,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顾青这个第一次指挥作战的侯爷如果丢了龟兹城,下面的将士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一定会很看不起他,他们以后会成为顾青带过最差的一届兵。
而这伙杂牌军若攻进龟兹城杀人放火,满城的百姓将是怎样的惨状,顾青想都不敢想。
想到这里,顾青情不自禁拍了拍沈田的肩膀,叹道:“尽管不该这么说,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你们遇到那支杂牌军是好事,虽然有牺牲,但很值得。你们给龟兹城消弭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沈田惭愧地道:“侯爷谬赞了。”
“不是谬赞,是认真的,我与众位将军商议过了,大家一致同意你沈田是此战的首功,请功的奏疏我已遣人连同战俘一同送去长安了,沈将军,等着陛下的嘉奖吧。”
沈田露出感动之色,躬身抱拳:“末将谢侯爷,谢各位将军。”
沈田是真的很感动,军队里面其实也是有派系的,顾青麾下的将士全是长安左卫的兵马,而他沈田所部是中途被收拢的于阗败军,无论地位还是派系,于阗军似乎都矮了左卫将士一头。
没想到顾青丝毫不在意派系,实事求是的只论军功,能在部将面前做到不偏不倚公平公正,沈田委实很意外,同时他愈发对顾青钦佩不已,这样的主帅才是值得自己忠心跟随的。
顾青正色道:“从今以后,我麾下的兵马没有什么左卫和于阗军的区别,大家全都是安西军,守土抗敌之类的大话虚话我就不说了,只说一句,你们舍生忘死拼命杀敌,我必不亏待你们,你们亲手博出来的前程,我绝不徇私偏袒,绝不冒功作假,如果我哪天做得不够公正,你们觉得受委屈了,都可以来我面前拍桌子骂娘,我绝不反驳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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