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方景隆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必须要派兵援救,否则,安顺陷落,我等便坐守孤城,死无葬身之地。
王轼脸色阴晴不定。
方景隆立即道:末将愿率山地营
山地营乃是精锐。中官有些心虚的和王轼交换了眼色,在宫里头,孝敬老祖宗早就有过嘱咐,陛下对山地营,一直很是关切。
这若是山地营有失,冒功的事就可能抖出来,而且,他一定完蛋了。
依咱看,这贵阳也极为紧要
王轼会意了:不错,贵阳关系重大,更不能有失,方总兵,非是老夫不愿让你去立功,这贵阳,你在此镇守吧。安顺关系也是非同小可,老夫亲自督军,率两万精锐,正好前往安顺,与贼一决雌雄!
王轼眼睛发红,打算拼了,剿贼剿了这么久,徒劳无功,反而处处被贼所制,现在贼子居然动了安顺的主意,安顺有失,自己只好摘下乌纱帽,自行去请罪了。
他不愿做这个罪臣!
可是
方总兵。王轼深深的看了方景隆一眼,很是郑重的说道:守住贵阳,你依旧是头功,你我奉旨在此剿贼,便是在一条船上,休戚与共,山地营,就托付给方总兵了。还有恭喜了。
传召诸将士!擂鼓!王轼不给方景隆任何请命的机会,下达了军令。
那中官不禁有些发懵,这个时候还恭喜恭喜什么?
贵阳城内,三军汇聚,随即,大军开拔,巡抚王轼亲自督军,两万大军分头并进,直扑安顺。
贵阳城内。
方景隆站在城头,目光眺望着远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安顺为何这一次,贼子们会选择安顺。
他不明白。
中官笑吟吟的站在方景隆的身后,脸色平常。
猛地,方景隆心头一震。
安顺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忙是转身,差点和中官碰了脑袋。
中官连退了几步,便朝方景隆笑嘻嘻的道:方总兵,这是怎么了,急急躁躁的
方景隆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直接下了城楼,疯了似得去翻身上马,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总兵行辕,大喊道。
老王,老王
老王是方景隆的亲卫队官,一听吩咐,还未行军礼,方景隆便朝他挥了挥手,大吼:书信,书信取书信!
老王一呆,很是不解的问道:家书?是少主
快!
片刻之后,半个多月前,送达这里的家书便落在了方景隆的手里。
方景隆擦了擦眼,瞬间变看到了那家书之中,关于安顺的字样:我料叛军必攻安顺,明为攻城,实为设伏,米鲁狡诈,她绝不会轻易露面,定会在后方遥控叛军,儿子查遍舆图,米鲁定会寻一处地方藏身,这个地方,极有可能在石涧寨藏匿
石涧寨
一切都料中了。
方景隆不禁发抖,面色瞬间也是苍白如纸,若是方继藩依然还能料中的话,巡抚王轼,也极有可能遭遇埋伏
倘若如此
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轼所带去的,可是主力
难道在此坐以待毙吗?
可是儿子的话当真可靠?
若是坐以待毙,又会有多少大明的将士折损?那军中,可有不少老兄弟们在啊。
方景隆眼睛红了,他厉声道:老王,取舆图来。
方景隆寻到了石涧寨,在崇山峻岭的深处,很不起眼
方景隆冷笑,若是当真藏匿在这里呢?
想要破贼,只能擒贼先擒王了,若是再不下定决心,一旦王轼有失,则满盘皆输,而一旦拿下了米鲁,再回身救援王轼,则贼军,不攻自破。
方景隆心热了,他仔细的看着石涧寨的地形,那老王也凑了上来。
总兵,这儿这是个小地方,周边多山,怕是难以布置多少兵马,至多,也只有三五百人罢了,这小地方,既非通衢之地,又非兵家必争之地,何必将它放在心上。
方景隆冷冷的盯着舆图,一声不吭。
他毕竟是老将,或许也有疏忽之处,可一旦被人提醒,顿时豁然察觉到了什么。
仿佛一下子,那个叫米鲁的妇人,曾经狡诈无常的路数,如拨云见日一般,彻底被方景隆看了个透。
呵此恶妇,真是精明!方景隆气呼呼的开口道:指东打西,飘忽无常,也只有妇人,才有如此细腻的心思,难怪这两年来,咱们朝廷折损了这么多人,这么多的军马,竟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狠狠一拳,方景隆砸在了舆图上。
叫上老兄弟,让他们传达命令下去,我方景隆需要八百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愿意来的,跟我来,这一趟,若是不成,抗命之罪,就都在我老方头上,和你们无关,成了,就是众将士的功劳,话要说在前头,这一次,是奔着拼命去的,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的,不强留!
遵命!
方景隆浑身上下,都带着杀气,更准确的来说,这也可能是方家祖传的一股子劲头,刀头舔血的世家,到了关键时刻,岂有退缩之理。
第二百三十五章:建功立业
半月之后。
在这茂密的丛林里,贵州特有的湿气,已让许多人皮肤开始溃烂起来,瘙痒无比。
他们身上所带的干粮,早已所剩无几了。
其实相比于这些,真正困难的是在这林莽和山涧中行走。
十万大山,看不到尽头,明明在舆图里,不过是十几里的路,可实际上,却宛如隔着一道道天堑。
即便是山地营,他们也已筋疲力尽,当初自贵阳出发时的昂扬斗志,此刻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们犹如在烂泥中摸爬滚打的人,狼狈不堪,八百人,只剩下了六百。
最重要的是,总兵竟是个大忽悠。
每一次都在说,翻过了这座山,就到了,结果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大山,一次又一次。
终于,绝望的人宁愿靠着树根,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再往前行了。
闷热的天气,使人恨不得将身上湿重的衣甲摔在地上,可林莽里突如其来的蛇虫,却又让他们不得不将身子捂着结结实实。
自贵阳出发的时候,中官骇了一跳,不过中官没有阻止。
而是转过身,跑去写密奏了。
方景隆也自知自己在豪赌,他非赌不可,这是明军在那妇人的阴谋诡计之下,唯一翻盘的机会,错失了这一次良机,又不知多少人要死在这密林的深处。
在这里作战,最不畏惧的,反而是与贼军厮杀,精锐的明军,给养充足,旗帜鲜明,号令如一,完全不是那些寻常土人叛军可以比拟。
在这里,他们是在和天斗,和这一座座大山斗,是在和那突如其来的各种疫病,以及永远都不会停歇的雨水进行战斗。
方景隆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他也已筋疲力尽,坐在巨石之上,微眯着眼眸看着身后衣衫褴褛的队伍,许多人摇摇晃晃的麻木前行,整支队伍毫无生气,所有人都是狼狈不堪。
方景隆看着士兵们,此刻所有士兵也看着他,他们看他的眼神,再没有当初的爱戴,更多的,却是麻木。
骗子。
翻过这一次大山方景隆咽了一口吐沫,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开口试着再忽悠一次,就好似后世某些以割韭菜为乐的公司一般,不把韭菜割到根,总觉得自己不够敬业,难免心生不甘。
毕竟,不到最后关头,谁能保证,还会不会有韭菜,啊,不,实在的士卒,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总兵方景隆的话刚出口,一旁的老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哭丧着脸打断他。
别糊弄了,再糊弄要出事,弟兄们会哗变的。
方景隆住了口,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带着几分惆怅,抬头,看着那林莽和茂密枝叶里透出来的几缕阳光,他不禁感慨万千。
不一样,不一样了啊,想当年,家中大父奉文皇帝旨意征安南的时候,那时候老夫还小,听大父口述,在那安南,将士们都很实在啊,哪里像现在,当兵的都学精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他觉得生不逢时,或许到了大父,也就是自己祖父的那个年代,文皇帝还在的时候,自己一定不会遭遇这样的窘境吧。
在心里暗暗畅想了一番,他便瘪了瘪嘴,对身旁的老王说道。
扶老夫起来,可怜了老夫这老腰,咱们继续,翻过了这座山去,他娘的,在这里作战,还不如去九边打鞑靼人呢,就算死,好歹也死个痛快一些。
方景隆在老王的搀扶下起身,龇牙咧嘴,他的靴子里,裹脚布十几天都不敢撕开过,汗水和破了的老茧渗出来的血,仿佛已将裹脚布与皮肉黏在一起了,这一双脚,怕都馊了。
堪堪站起来。
先行的斥候却是自林涧中钻了出来:总兵,总兵
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
然而行军的将士们依旧麻木,没人理他们。
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套路了,总兵嘱咐了斥候,然后这斥候兴冲冲的回来,告诉大家,贼军就在眼前。
这套路,他们已听了无数遍,现在,刘斥候的演技又精进了不少,瞧他健步如飞,好似欢欣鼓舞的样子,还有那挑着眉,犹如即将要进洞房的兴奋模样,真不容易啊。
前头前头刘斥候说到此处,居然喉头哽咽,眼泪模糊的哭了:前头就是石涧寨,是石涧寨我们我们到了在那里,发现了明哨,显然,是有贼军驻扎,这寨子靠着瀑布,依山背水,以卑下的预料,寨子至多只能维持百户人家卑下摸了一个时辰,没有发现暗哨,不过附近,有骡马的痕迹
将士们依旧麻木而行,似乎这一切又是套路。
可方景隆却是一下子精神了,双眸放光,疲惫的面容里荡漾起色彩:确定是贼军吗?
可以确定,寨子里妇人并不多,从晾晒的衣衫来看,男子占了至少八成以上,总兵,现在许多土人,男人们都是倾寨而出,跟着米鲁作乱,这寨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男子。
刘斥候是跟着方景隆的老卒,抡起上阵杀敌,或许没什么用,可这观察和探视,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方景隆信得过他,方继藩突然想哭。
他娘的,终于是最后一个山头了。
方景隆立即朝众人大吼一声:立即停止前进!全部围拢来,听侯本总兵的命令。
将士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六百多人,犹如丧尸一般,拖着磨了不知多少水泡的脚,一个个围拢过来。
方景隆跳上了巨石,先吐了一口吐沫,下一刻便激动的道:翻过这座山,贼军就在眼前了,而且,十之,这里就藏匿着贼酋。
没有人回应他,回应他的,依旧是一张张麻木的脸和双双冷漠的目光。
方景隆冷笑:现在传令下去,原地修整,准备作战,还剩下多少干粮?是不是也所剩无几了,那就不必节省了,统统吃干净。
破釜沉舟。
这一句话,倒是唤醒了许多将士,众人错愕,这一次,难道是真的?
否则,怎么会吃光干粮呢?
方继藩抽出腰间的刀,驻在巨石上,左右四顾,脸上的横肉一抖,露出了狰狞之色。
我有一个儿子,他现在在京师里,身边有几十个女人伺候着他,这女人于他而言,就如母马,他想骑哪一匹马,就骑哪一匹!
我儿子穿着上好的绸缎,你们去打听打听,那绸子,是京里五苑祥产的,你们怕是一辈子,也买不起一件。
我的儿子,成天给我惹事捣蛋,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可顺天府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吗?
我这儿子,早上起来,要吃nai,是人身上挤出来的!若是晚了送上去,不够温热,他便不吃。
我的儿子,过着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你们的儿子呢?方景隆轻蔑的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将士:你们的儿子,现在还在泥地里,你们的儿子,连书都读不上,世世代代的军户,将来长大了,连个婆娘都找不到,只能让你们断子绝孙。你们的儿子,吃的是黄米粥,犹如街上的乞儿,谁都可以轻贱。你们的婆娘,几年也舍不得扯一匹布给自己置一件新衣,你们这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说着,他不禁顿了顿,旋即声音提高了几分贝。
你们定是不服气,为什么我的儿子,是人上人,你们的妻子,却如此的轻贱,老子告诉你们,那是因为老子老子的老子,跟着文皇帝身后头,流血流汗,靠着杀敌,给杀出来的,没有我老子老子的老子立的功劳,我方景隆的儿子和你们的儿子,没有丝毫的区别。
他手指着那高山后头,声音洪亮无比。
今日,翻过了这座山,贼子就在眼前,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大山之后的敌酋,她是数万叛军的首领,因为她,而折损了我大明一个巡抚,一个总兵,还有一个中官,害我大明死伤了数千上万的将士,糟践了朝廷数不尽的钱粮!天子大怒,敕命三军剿贼,拿下贼酋,便是天大功劳!
所以!方景隆胸膛起伏,龇牙道:建功立业就在此时,让自己活着像个人样就在此时,想要子孙世受天子甘露,就在此时;荣华富贵,就在此时!
一下子,将士们的冷漠不见了。
这一双双饱受折磨的眼睛里,突然间渗着绿油油的光,麻木的人,自心底深处,生出了某种超越了寻常人的本能。
一个个人,身子颤抖,大家,突然有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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