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健微笑着道:老夫可没闲情,两京十三省的事都在等着老夫给他们一个交代呢,怎么,什么事要大难临头了?
太子殿下,如今已不思读书了,成日的不见踪影,刘公,太子乃储君,事关天下福祉,绝不可轻忽啊。杨廷和看了刘健一眼,沉声道:詹事府已形同虚设了,尤其是陛下竟任了一个武勋为少詹事,这成什么体统哪,旷古之未有也,实在令人担忧
此事,老夫会注意的。刘健点了点头。
听到这些,其实他心里也颇有几分忧心,确实不能长久下去,可他现在很忙,而且太子殿下去西山,有方继藩在,也不会闹的太厉害吧,对于方继藩这个家伙,刘健还是隐隐有些欣赏的。
刘健的反应,杨廷和自是不满意的,于是继续道:下官听说,那方继藩在西山设书院,讲新学,怕就怕误了太子啊,刘公难道不担心吗?
新学?
刘健肃容,对于这个新学,似乎朝中内部有为数不少的杂音,不过总会有一些狂生自称程朱误人子弟,朝廷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毕竟是八股取士,只要八股里考的还是程朱的经义,那么,区区一点杂音也翻不起浪来。
看着刘健的脸色,杨廷和接着道:这是妖言惑众啊,倘若因此而误了太子
刘健沉默了,久久才道:好了,老夫知道了。
就这样?杨廷和自是不甘心的,便又道:刘公
刘健微微一笑,打断道:你且去吧,老夫会注意的。
杨廷和忍不住摇了摇头,此时的他,还年轻,远不是历史上,那个入阁拜相,甚至发动大礼议,可以和天子分庭抗礼的宰辅,于是他朝刘健作揖,颇带几分怨气:若太子被人蒙蔽,便是拟多少票,其危害也是无法挽回的。
说着,便告辞而去。
刘健没有提笔拟票了,看着这空荡荡的值房,似乎陷入了沉默。
其实杨廷和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可他没有当场表示,是因为他不能在杨廷和面前表态,这一表态,传出去,到了百官面前,显然就成了刘公厌恶方继藩,或是方继藩坏人心术,太子误入歧途的信号了。
到时,整个朝中会掀起何等的轩然大波,又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影响,不消说,首先是都察院,那些亢奋的御史,便要用弹劾奏疏淹没整个内阁吧。
他阖着眼,沉吟良久,方才道:来人,去请吴世忠。
这位吴世忠,乃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江西人,此后授予了兵部给事中,他刚到兵部,两京地区及山东河南浙江百姓饥荒,弘治皇帝下诏赈济抚恤,有关部门等候勘查核实。吴世忠却极言其弊,于是条列上奏兴修水利恢复官仓二事,因为他的上奏,条理清晰,多被朝廷采纳。
刘健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虽然他科举考的名次并不高,可小小年纪,竟能痛陈朝廷赈济灾民过程中的弊端,可见其并非是空谈之人。
于是刘健有心提拔他,而今,这吴世忠在礼部任给事中。
几盏茶之后,吴世忠匆匆而来,朝刘健行了个礼:刘公
他是一个看起来就令人感觉忠厚的人,在弘治朝,忠厚是很吃香的,就如那欧阳志,不但皇帝喜欢,刘健也很赞许。
刘健很直接的对吴世忠道:你得去西山一趟。
吴世忠一听,明白了,便道:西山之事,下官亦有耳闻,下官明白了。
刘健笑了笑道:你此次便服去即可,也不可向人说什么,你只去听,去看,有什么结果,直接报到老夫这里来,万万不可张扬。
吴世忠恭谨地点头道:下官明白。
于是刘健挥挥手:且去吧。
吴世忠行了个礼,便匆忙的去了。
刘健心里却依旧还是有些七上八下,杨廷和其实说的也没错,太子确实关乎社稷啊,这不是玩笑的事,此事先查查看吧。
他低头,又预备拟票,可过了片刻,却见这值房里安静得很,他想喝茶,下意识的端起茶,却发现茶凉了,便道:来,热茶。
叫了一会儿,却没什么动静,不禁有点恼怒,下意识地抬眸。
却不知何时,弘治皇帝竟站在他的身侧,背着手,正低头看他拟票。
刘健连忙想要起来行礼,弘治皇帝则是拍了拍他的肩道:卿家辛苦,不必多礼,朕也只是随便来看看。这份拟票,是顺天府恳请立即推广红薯的吗?
是。刘健想了想道:顺天府的意思是,要及早推广,屯田千户所太慢了。不过老臣却认为,此等大事不可孟浪,屯田千户所那边说的有道理,要推广,需徐徐图之,先在各州府广设试验之田,根据各地的土质气候,先观察红薯的生长情况,此后再慢慢推及开来,如此,才可做到万无一失。
嗯。弘治皇帝笑了,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想不到推广这红薯,竟也和治国之理不谋而合。
刘健亦微笑道:这并非是不谋而合,而是但凡牵涉到的乃是千千万万人之事,便总要慎之又慎,否则一个小乱子,就成了天大的事啊,陛下此来,可是为了太子?
弘治皇帝看着刘健,失笑道:还是刘卿家知朕。
刘健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老臣知陛下,而是老臣知杨廷和,杨廷和方才也来见了老臣,见老臣多有怠慢,老臣在想,他定是要去告御状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方学浩瀚
听了刘健的话,弘治皇帝一笑。
他缓缓地在一旁坐了下来,才看着刘健道:卿家所猜不错,只是杨詹事的话,朕也未必会全信,他是詹事府詹事嘛,现在突然多了个少詹事,有怨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太子是储君,关系着大明的未来,可太子的性子就是如此啊,既然詹事府管不好,朕就想让方继藩试试看了,既然决心让方继藩为少詹事,那么也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了。
想了想,弘治皇帝失笑道:可是方继藩这个小子,做事还是不够缜密,太年轻了,若说朕完全没有顾虑,那是假的。好端端的,他带着自己的门生去西山鼓捣新学,他不知这新学乃是大忌吗?自然,他是有大功劳的人,朕自也得护着他,怕就怕越来越多的杨廷和借此抨击啊。
刘健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啊,少年人不知此间的事,自以为自己有了新的主意,便敢去解读圣人的经典,等他们碰了个头破血流,就晓得厉害了。
弘治皇帝莞尔一笑道:这就是朕当初不理解太子和方继藩之处他努力的想了想,才又道:朕这一辈子哪,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别人都说,人少年时会有悖逆反叛心理,可在朕的身上,却从来没有,朕打小就听师傅们的教诲,读书学习如何做个好皇帝,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的想法。可能正因为缺失了这一点,朕总觉得现在的少年人,总是不牢靠,心里悬着,朕身世太坎坷了啊,他们不曾经历,自然也不可能做到似朕这般,朕为何要苛求这些呢?
顿了顿,弘治皇帝接着道:这几日,朕陪太皇太后说话的时候,突然谈起一些旧事,方才有了感慨,想了许多。
弘治皇帝面对着刘健,露出了放松的微笑,能在身边,说一些体己话的人,也只有刘健了。
刘健莞尔道:其实老臣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日子,也不愿读书
弘治皇帝不禁诧异地看着刘健,他从认识刘健起,在他的认知中,刘健就是个稳重的不能再稳重的人
刘健又道: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也是可笑,老臣那时,想写书。
著书立说?弘治皇帝露出了佩服之色,道:想不到刘卿家年纪轻轻,就已有著书立说的宏愿了。
刘健却是老脸一红,若不是知道弘治皇帝素来端庄,多半还会以为这是皇帝取笑自己呢。
刘健叹息了一声,才道:其实此书非彼书,臣当时想要著的,乃是话本。
话本?弘治皇帝疑惑地看着刘健,脸上写满了不懂。
西厢记,陛下可看过吗?
弘治皇帝皱起眉头,道:西厢记是什么?
得!
刘健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沟通了。
他只得回到正事上,道:陛下,臣已命礼部给事中吴世忠前去西山了,想要看看,这方继藩又想搞什么名堂。
可弘治皇帝心里依旧还是不明白,这何来的所谓《西厢记?他自幼便是仁寿宫里长大,所接触的除了四书五经,就是道经,等去了詹事府,身边的人,都是王鳌这般的名儒,耳濡目染的,都是经典。
做了皇帝,则是接触诏书,是无数的奏报。
当然,没有人敢放肆的将闲书摆在他的案头。
更不必说,他所接触的大臣,无一不恨不得在太子或者是皇帝面前,表现自己如何是个正经人,开口闭口便是子曰。
刘健转开了话题,弘治皇帝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便道:这便好。
说着,不自由主的,君臣之间又将话题转到了红薯和下西洋的上头。
次日的清早。
弘治皇帝如常在暖阁召见了几位阁老。
众人还未坐定,弘治皇帝想起了什么,便看向刘健道:刘卿家,那吴世忠,可自西山回来了吗?
刘健一拍额头,苦笑道:陛下,惭愧的很,此事,老臣竟险些忘了。
弘治皇帝只微微一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也是外冷心热,虽是表面上不关心此事,可多少,心里还是惦念着的。
弘治皇帝便道:既如此,一起问问看吧,传吴世忠。
等了很久,弘治皇帝和几个阁臣议定了造船的钱粮数目,那吴世忠方才来。
只是这一见,倒是令人感到出奇,他竟显得精神萎靡的样子,青年本该有的精神在他身上全无,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打起精神,恭敬地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皱着眉,略有不喜,他不喜欢此等无精打采,却又显得冒失的青年人,还是欧阳志那般,稳重又看着精神的好。
刘健似乎也看出了陛下的不悦,颇有几分袒护的意思:吴世忠,你做什么去了,一宿未睡?
吴世忠恍然,看着冷脸的天子,看着刘健,看着谢迁和李东阳,他踟蹰了片刻,才道:臣在思考,思考了一宿。
思考什么?弘治皇帝错愕。
错了。吴世忠苦笑摇头。
错了?
君臣们面面相觑,这家伙,疯了吧,前言不搭后语的。
刘健吹胡子瞪眼了,提醒吴世忠这是在御前,切莫御前失仪,毁了前程。
错了什么?
都错了,哎吴世忠一副信仰崩塌的颓然之色,幽幽地道:如这存天理,灭人欲,就是大错特错,何为天理?何为人欲?人欲者,情也。就如孝顺父母一般,人孝顺父母,也需压制自己的本心,而只因为天理说该孝顺父母,便按着天理去做吗?
这真是谬论,人们孝顺父母,便是发乎于与生俱来的人情,那么这样的人情,为何要灭?人生来便有性情,抑制本身的,本身就是不对的,所以朱夫子错了,圣人的面貌,就该有它本身的样子,以后人的身份,对圣人的思想去牵强附会,这更是大错特错。
弘治皇帝懵逼地看着吴世忠。
刘健也不禁有点头重脚轻了,他所认得的吴世忠,该是个稳重得体的人啊。
此时,只见吴世忠叹了口气,接着道:数十年所学,毁于一旦啊。人读圣贤书,是为致知,此知,谓之良知也;人有了良知,便该遵从自己的本心和真性去做事,而非刻意的克制自己的,人无欲无情,虽是从此做不得禽兽,却又和草木有什么分别?
当今的圣贤书,越来越繁复,臣读书数十年,依旧没有读出什么头绪,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想,书中的‘道’,到底是什么?这里头,可谓众说纷纭,可现在,臣醒悟了,所谓的道,无外乎是良知而已,就写在论语里,简单明了,明明白白
够了!刘健忍不住呵斥吴世忠。
当然,之所以呵斥,是不忍看着吴世忠在陛下面前发疯,而误了自己的前途。
吴世忠却是哭了。
眼睛通红,泪珠沿着眼角掉了下来。
难受啊。
读书二十年,二十年来,一日不敢释卷,他从无数复杂生涩的文章里,希望能追求圣人的精髓所在,可越读越糊涂,懂的越多,反而越不知圣人所求的东西,如何实现。
一夜之间,三观俱毁,从西山回来,他一夜都没有睡,在自家的厅里,背着手,来回的踱步,每一步,踱的都很心凉。
啪嗒
他双腿无力,犹如一滩烂泥一般的跪在了地上,泪水纵横:大道至简,大道至简啊,今日方知,原来自己十数年来,所寻求的答案,其实在十数年前,开蒙的先生,就已教给自己了,今日才知道啊
站在一旁的萧敬想要呼唤禁卫,将这个胆大妄为的礼部给事中赶出去。
弘治皇帝却是压了压手,萧敬颔首点头,乖巧地后退了一步。
什么大道至简,你到底在说什么?李东阳觉得蹊跷。
存天理,灭人欲,此朱夫子之论,朱夫子乃圣人,你敢抨击圣人吗?谢迁性子最直,忍耐不住了,不再顾刘健的面子,大声的训斥吴世忠。
好歹你吴世忠也是进士,做了几年的官,刘公如此垂青你,你竟在这里撒野发疯!
谢迁很是气不过,气呼呼地道:亏得你还是圣人门下,朱夫子门下,你读的什么书?
朱夫子门下
这五个字,瞬间像一柄剑,刺入了吴世忠的心脏。
吴世忠嘴唇哆嗦着,脸色青紫,一双眼眸显露着痛苦之色。
突然,他抬起了头。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直面着堂堂内阁大学士谢迁,郑重其事地道:又错了。
谢迁正待要咆哮。
却听吴世忠骄傲地道:请呼下官为方夫子门下走狗
方方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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