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林南1
东院里头,周氏虽然身子不好,今日也早早地起来了。看榜的大日子,在士人之家就和过年差不多少,何况两个儿子是龙是蛇,就在今天便知分晓了,周氏也十分挂心。
林福和林寿也早就起来了,两个人都换上一身簇新的衣服,净了头面,夏氏带着几个丫鬟在周围帮忙收拾着。往日这般,林寿早就不耐烦了,今日却十分有耐性,脸上也带着几分光彩。夏氏在一旁左看右看,一脸的喜色:“怪道了,今日两位少爷都满面红光的,姐姐您今日起色也大好,不是妹妹讨巧说嘴,这些都是大好的兆头呢!今日放榜,咱们府里头三位少爷出去,叫我说,至少也得有两个高中的吧,呵呵呵!”
“姨娘的话不假,咱们两位少爷本身就长得俊,再配上这身衣衫,活脱就是现成的举人老爷相!”旁边的丫鬟也跟着凑趣儿。眼看着旁边的大小丫头都七嘴八舌地说起吉祥话儿,周氏忍不住也乐了:“行了,知道你们嘴巧,不用特意在我跟前卖乖。告诉管家,今天大伙儿都忙活得不轻,甭管大小的,每人都有赏钱!”这句话一说,惹得周围一片欢呼,吉祥话说得更是顺溜了。
周氏看看两个儿子,虽说不是亲生的,可也是实打实的喜欢。借着气氛说道:“也还别说,昨儿夜里头,我还真做了个好梦。”
“哦?姐姐,你做了个吉梦?”一听这话,夏氏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挨过来坐下,急急地问道。
周氏点了点头:“嗯,我梦见自己在园子里走着……”周氏眼神望向远方,好像进入了梦里:“梦里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园子里没有旁人,边上都是雪,有近一尺那么厚……就那么一条小路,我走啊走的,就到了院墙边上……”周氏停下想了一会儿,又道:“院墙那边就是别人家,可怪的是,墙边和咱们园子这头还有个便门开着。我迈着脚步就要过去,忽然看见墙头伸出来一截花草,开得很是鲜艳……”
“啊?开花了?是什么花?”夏氏忙插言问。
周氏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像是牡丹,可又不是,颜色是红的,叫不上来名字……随后我就迈步过门,到了那边的院子里,可不知怎么,越走身子越高,没走几步呢,这脚就搭上墙头了,身子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堆里似的……就在这时候,就看见下面那院子里好多花都开了,五颜六色的……我就弯下腰想伸手摘两朵下来,可一弯腰的工夫,好像身后有人拽我,怎么够都够不着那花。我回头伸手一捞,发现缠住我的是一块绸子。细细地看了看,大红的绸子,上面都是金线,绣的不知道什么花儿,金光闪闪的……”
“啊哟!”周氏刚一说完,夏氏和周围的丫鬟便是一阵惊叹,都道是个好梦。林福和林寿在旁边听了,心下也是一阵狂喜。梦中遇到红绸缠手,还带着金光,不管谁听了都知道这是一个大吉兆!何况这梦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在发榜前一夜做上了,不是应在这件事上还能是什么?因此上林福和林寿都是满心欢喜,站在人堆里左顾右盼,林寿更是抬手弄足,神态间俨然自己已经是个举人老爷了……
这么一抬一哄,时间过得很快,眼瞅着便到了寅时四刻了。周氏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对林福林寿说道:“差不多了,出去的时候多注意点,今日放榜,街上人多车多,诸事都小心着点。就算万一有个磕碰,也别和人争执,安安全全地回来是正经……”
夏氏在一旁说道:“姐姐说的是,他们也都是大人了,这些也应该晓得。这个时候了,想必堂少爷那边也应该准备差不多了,怎么还没过来?”
“过来不过来的不要紧,出去备车吧,你们三个同去同回,有什么消息早点让人报回来。”
这番叮嘱是必然,可是林福和林寿现在心早就飞出了府门,十成里倒有七成没有听进去,收拾好了立刻就出门了。
青云记 第七十六章 放榜
第七十六章 放榜
月亮还在天上挂着半个牙儿,夜色仍旧覆盖着整个京城,可大街小巷,许多人却都动起来了。
靖北伯府里头,下人打着轻纱灯笼引路,几个长随跟着,几位少爷从府里出来上了马车,响鞭声动,出了古石街,便往贡院方向去了。
林南起的也并不晚,甚至要更早一些,一个人在西园子里打了一趟拳,随后拜过了蒙师沈修,再到老太太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出来和两位堂兄一起到贡院看榜。
出了府门,在这古石街上就遇到许多车马,都是各府里头豢养,一辆比一辆贵气。此时出来的人家,大都是前些日子有子弟参与大考的,不管自己觉得考得什么模样,到了放榜的日子,都会去龙门前张望一眼。
越往贡院的方向走,汇聚的人流车流就越多,看着窗户外面的车流人流,即便林南心性比一般的少年稳得多,此刻也难免有些激动。毕竟十年寒窗,到底是骡子是马,就要在今日定型了!林福和林寿先前还是喜色满脸,可眼看着要到时候了,看着这么多的人,心里头也渐渐没底了。数千人的大考,能取多少人?自己这两把刷子,真能中么?先前三人在车里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到得后来,离着贡院大街越近,车里头就越沉默,几个人都目光转向车外,看着人流各怀心思,却再也没话了。
不多时到了贡院西街,不能再往前走了,人实在太多了,等会儿日头出来恐怕就挤得满满登登的了,来去不便。因此三个人下了马车,加入到人流中,往贡院正门行来。行走间遇到很多熟悉的面孔,耳朵里塞满了学友同年的寒暄问好之声,很多青葱少年作揖问好,姿态已经宛然如同成人……
京师贡院大龙门前,此时已经围满了人,东西两块榜牌在前一日就重新上漆,东面的牌子刷的金漆,西面的牌子刷的是银漆。京师贡院不但是北直隶一省士子乡试大考之地,也是全国的举子会试的地方,因此门牌高大,气度非凡。放榜的牌子也要分得清楚,东面那刷金漆的告牌是专门贴会试榜的,西面刷银漆的告牌是专门贴乡试榜的。此刻西牌旁边数百人围着,一边等着放榜一边寒暄谈笑,诸考生之间面上互相恭维,心里头却各有想法。
有的人一脸的成竹在胸,侃侃而谈;有的人虽然面上带笑,却笑得不太自然;也有的人虽然挤在人群之中,但眼神有些放空;更有的战战兢兢,一脸的菜色,神态更像要哭出来一般,像要上大刑过堂前的感觉一样……
林南看着眼前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面,感受着周围异样的气氛,心里头也开始打鼓。能中了固然是喜上眉梢,光耀门楣,万一要是没中……府里头上上下下起早贪黑准备了一大套,自己怎么有脸面回去见人?正这般想着,耳朵中听到梆锣声响!卯时三刻到了。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人翘首望街口张望,原来有谈兴的也没心思说笑了。时间不大,街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紧接着锣声一响,人群两分,两队兵丁开道,由街口缓慢走了进来。随着兵丁向前走,身后的人群忽然拥挤起来,就好像沾水的毛巾忽然被什么力量拧紧了一样,先前还保持风度的士子们忽然就变成了市井流氓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两队士卒走到龙门西牌周围,四下里散开,手握着腰刀,面朝外拱卫着中间的几个人。林南方才路过时候瞧得清楚,中间几个人有点面熟,都是礼部衙门的属吏。其中一人穿着有品级的官服,其他跟随的小吏则身上挂花披红,人人胸前头上都带着红花以示喜庆。
吉时已到,那官员从袖中缓缓抽出一个圆筒来,拆了盖子,从筒中抽出一个宽约五尺的纸轴来。旁边两个属吏高声宣喝:“吉——时——已——至,开——张——放——榜——啦!”
四下里几条街上的人群顿时轰动起来!
几个人将纸轴缓慢张开,刷上浆糊,缓慢小心地从下到上边张边贴,随着他们贴的过程中,有的人已经忍不住矮下身子,从胳膊腿的缝隙中朝告牌上窥视。
“一百……一百一十二名,张……思……张思水!张思水!”
“一百零九名,李……恒……”
“九十八号,于汉文!”
随着七嘴八舌的大喇叭广播,身后的人群不时传出兴奋得大叫和喜极而泣的哭声。折腾了一阵,榜单终于贴得结实平整,官员和属吏便都撤去,各个兵丁也都脸上带笑,急忙散了给人报喜去了。这些人一走,告牌旁边的人立刻一拥而上,挤了个水泄不通!
林南本来站在离告牌十几步的距离,可是忽然之间,身后无数人涌了上来,转眼间就把他挤了出去!林福和林寿也好不了多少,身边虽然跟着长随和小厮,可架不住人太多了,挤也挤不动,只好在人群稍微松散一点的地方干等。好在最里头的圈子里有人专门给唱名,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因此外面的人虽然挤不进去,但都静了音听着。
“乙卯年丙寅月乡试——第一名——顾——文——朝——”
轰!人群中仿佛扔了一颗炸弹一般,瞬间开了锅,顾文朝这个名字如同潮水一样以告牌为中心,穿过大街小巷,向四方传去!
“第——二——名——李——光——禄——”
“第——三——名——林——南——”
哗——
“少爷!少爷!您中啦!!您高中啦!”林南的名字一出来,旁边的春哥儿便一蹦多高,嗓门奇大,好像生怕旁边的人听不见。林南先前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下听到春哥喊了一嗓子,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此时周围才忽然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身上衣衫,周围的人无数道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有艳羡的,有敬佩的,还有的神情闪烁且带着说不尽的嫉妒……
“少爷!少爷!您高中了!您高中了!”春哥儿依旧扯着嗓子喊。林南啪地给了他一巴掌:“行了,听见了,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说着林南又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摸了摸袖子,拿出一块银子来扔给春哥儿:“知道你有功,赏你的!”春哥儿贼兮兮地一笑,接过银子去,住嘴不喊了……
见到有银子,其余的林府下人也齐齐的上前来讨赏:“恭喜南少爷高中!贺喜南少爷高中!”林南一乐:“好了好了,不用着急,人人有份儿!”
林南的名字一出,林福和林寿先是一惊,随后便有些着急了。谁也没有想到,林南整日在宫里宫外地瞎忙活,居然还能考这么高的名次出来!虽然里面接着唱名儿,可外头林福和林寿却有些等不得了。林福倒还有些矜持,知道上前和林南贺喜,林寿则七情上面,心中泛酸,转身就朝告牌里头挤过去了……
古石街,靖北伯府。
天色刚刚放亮,府里头虽然没什么声音,可所有的人都各司其职准备着呢。东院里头,周氏房里灯火通明,门前两个丫鬟左右侍立,其中一个竟是府里头的大丫鬟红玉。
屋子里头,周氏早已经起来收拾完毕,此刻正坐在椅子上陪着老太太赵氏说着话。此刻屋子里只有她们婆媳两个,连夏氏和郑氏都不见影子。
“婆婆,到底出了什么事,您老人家这么……”
赵氏摆了摆手,截过了话头:“我听人说你今儿早上做了个吉梦?”
周氏一愣,随即乐了:“是,媳妇确实做了一个梦,看情形应该算是吉梦吧。”说着话,又把那梦境原原本本地给赵氏说了一遍。赵氏默不作声听着,待到周氏讲完,终于点点头:“嗯,倒是个好梦。”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周氏说道:“我昨晚上也做了一个梦,可醒过来琢磨了半晌,却说不清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一早晨这心里头就像坠了一块石头。还没法和别人说,只能过来找你看看,到底是好还是坏……”
“哦?”周氏一听心里也是一突。“婆婆见识远胜媳妇,既然婆婆都琢磨不透,媳妇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你先别把话堵死,听我先给你说说。”赵氏挪了挪椅子,靠近了周氏,缓慢地说道:“这梦做得有点怪,开始的时候也是在园子里,好像就是这个时节,可是是在塘子边上,有水有船。就说我是要去捉鲤鱼去。可走着走着,旁边的林子忽地就变成山了,那山……一个山头挨着一个山头,连绵起伏看不到头,一个比一个高……就不是咱这园子里了!我这心里就有点害怕了,就在这时候,就看见极远的一个山头上,忽地亮起一道光来,接着有猛兽吼叫的声音传过来,分不清是老虎还是什么,吓得我直冒冷汗……”
“我一转身就要跑,可这个时候,旁边林子里就出怪动静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就从林子里往外钻,奔着我就来了……我吓得赶紧就跑哇!正跑着呢,忽然前面嗷地一声,窜出来一只牛犊子大小的一个东西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反正直直地奔着我就扑过来了……这时候东边的那山头就变了。本来是山,这时候却翻翻滚滚的,就好像云彩似的动了起来!山这一动,林子两边的声音忽然都没了,我心下奇怪,不自觉地往两边看,这一看好险吓得心从腔子里跳出来!”赵氏说道这里歇了一歇,好像心头仍旧有余悸一般,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转眼一瞧,你道是个什么,就发现这路边紧挨着我脚面,横着一条水桶粗的大长虫!”
“哎哟我的天……”周氏一捂胸口,也吓得不轻。
赵氏继续说道:“那东西身上都起了鳞了,看着我在看它,忽然头一转,奔着我就卷过来了!我转身就要跑,可脚底下像僵住了似的,根本卖不动步!只一下子就被缠得紧紧的,胸口闷得够呛。”
周氏听得心惊胆跳,压着惊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赵氏话锋一转:“我乱踢乱打,可还是挣不脱,后来就惊醒了……”停了一停,赵氏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说道:“那东西一直就在面前盯着我看,我也罢它看了个清楚。醒过来之后什么也没记住,就知道那老大一颗头上,有七个猩红的圆点……一边三个,中间一颗和汤圆那么大,泛着亮光……”
青云记 第七十七章 悲喜两重天
第七十七章 悲喜两重天
“婆婆这梦做得可比媳妇的迷多了,又长又险……”周氏定了定神,斟酌着字句说道:“梦里头看起来挺凶险的,我听人说,这类的梦境大多是反梦,可能是吉兆呢。”
“得了,你别拿心思哄我老太太,尽挑着好听的说。”赵氏虽然嘴上说着,但是眉头却微微舒展开了。
“媳妇说的是真话,倒不是有心说好听的。”周氏又道:“我记得白云观里有个道士说过的,凡是梦里出怪物、怪事、怪声,都是异梦。这类梦不能按照常理推断,很多时候都是反的……比如那大蛇过来缠您老人家,不见得一定是坏事,再说……呀!”说道这里周氏忽地想起来什么,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老太太,接着凑近了小声问道:“婆婆,您刚才说……您看着那大蛇头上……有什么来着?”
“啊?有七个红色的斑点,怎么……”
“啊哟……”周氏手捂着胸口,低下头一时没言语,神情惊疑不定。老太太看她不说话,心下有些着急,追问道:“到底怎么了?忽然问起这个,莫不是你想起什么了?”
周氏抬起头,犹豫了半晌,踌躇着说道:“媳妇是想起来一件事,可不知道猜得对还是不对……”
“想起来什么就说呗,咱们娘俩儿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是。婆婆,你可还记得,咱们府上二叔家……大少爷降生的时候,身上不是有……”
“啊哟!”周氏话音未落,老太太已经惊呼出声。“这……这……你是说……哎呀我的老天爷呀……”窗户纸一点破,婆媳两个面面相觑,心里头都在翻江倒海,却谁也没有再说话。好半晌过后,周氏见老太太心思渐渐沉稳下来了,这才说道:“白云观里那董道士说过,‘异物入梦,必有所表’,要真是媳妇想的那样……那咱们府上怕是要有大事……”
赵氏一摆手,将周氏的话头拦了过去:“嗯,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现在也还是猜测,当不得真。再说就算那……那真应在他身上,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停了一停,老太太又道:“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就咱们两个心里头有数就行了,等到过些天你身子好一些,咱们再去朝天观走一趟,上柱香,让董真人再帮忙解一解吧。”
“是。”
两个人在屋子里说着话的工夫,天色已经大亮了,一缕晨曦透过窗棂照射在当堂,给屋子里增添了一丝活气儿。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前院哄地一声猛地传出一阵异样的喧闹之声,即使老太太在屋子里也听了个真切。
“这是怎么闹的,大早晨的没个规矩。”老太太神色不愉,冲外面喊了一嗓子:“红玉,前边出什么事儿了,这么闹腾!”
“老太太别着急,婢子这就上前面看看去。”
红玉这边迈步刚要过二门,迎面冷不丁遇上一个人,这人跑的浑身是汗却顾不上擦拭,眼角刚刚看到周氏所在的房檐,嗓门便已经亮起来了:“启禀老太太、主母,大喜!大喜呀!”
红玉一把拦住了这小厮,皱着眉头训道:“没规矩,大早晨胡乱喊什么,什么大喜,说清楚了!”
“哎,哎!红玉姐姐,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拿这事儿胡乱说嘴啊!真真儿的大喜!前院回来人传话,咱们府上南少爷高中了!乙榜第三名!”
“啊呀!”红玉心中激动,玉口微张,下一刻才反映过来,连忙转身朝老太太那边跑。可心中激荡之下,一双腿不知怎么就软了。那小厮见机得快,连忙上前搀扶着,两个人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老太太,大喜!大喜!”
两个人在外头的对话声音不小,屋子里头赵氏和周氏早就听了个分明,此刻再也坐不住了,待到红玉和那小厮奔到房门口,早有丫鬟搀扶了二人出来了。老太太激动得眼圈儿都红了,高声喝问:“这事情可是真的?你再说一遍!”
那小厮仆伏在地,大声答道:“好教老太太和主母得知,这话是南少爷跟前的春哥子传回来的,千真万确!南少爷乙榜高中了!”
话里头再一次得到确认,老太太立刻喜翻了心,脑袋里忽悠一声,像炸开了金花一般,身子一软,险险歪倒下去。吓得周氏魂不附体,连忙喝令红玉几个丫鬟扶着到里屋去,岂料老太太晃悠了一下却又挺了起来,挣扎着连连摆手:“不用慌不用慌,我没事,没事!都别愣着了,快走,到前院去!红玉,吩咐下去,府门口挂花披红,灯笼也挂起来吧!告诉厨房,开始准备祀礼,我林赵氏今晚上要带着全家老少给祖宗磕头!给祖宗……磕头!”
红玉应了一声转身奔着前院去了,老太太和周氏也急忙往前面赶。走出几步之后,老太太想起什么来,偏头看着那小厮问道:“还有什么别的么?就南儿一个人送回的消息?福儿和寿儿没有信儿回来么?”周氏也在一边听着,神色又忧又急。
那小厮神情一滞,嗫嚅着答道:“回老太太话,前面只有……只有春哥子一个人回来传的话,旁的什么也没说,小的们也不知。”
“哦……”老太太不以为意,想了想说道:“这看榜的日子,家家都急得什么似的,大街上肯定人山人海的,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看不完,倒是我太太有些心急了。也罢,再过一个时辰,怎么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咱们到前面等等就是了。”说完老太太看了看那小厮,笑着说道:“虽然是一句话,可你跑得汗津津的也算是有心了,回头去账房上去说一声,就说老太太赏你的,十两银子!”
“哎,哎!”那小厮心里一惊,十两银子!做多少工也赚不回来十两啊!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多谢老太太赏!多谢主母赏!”
周氏乐了:“那是老太太赏你的,我可没出银子,你谢个什么……”说罢周氏吩咐道:“罢了,知道你是讨个喜气,老太太赏了,我也就凑个趣儿,你再多支五两出来吧!以后用心做事,赏钱也还少不了你的!”那小厮一听,又是千恩万谢,心满意足地去了。
贡院西街上,依旧是人潮涌动。时间虽然已近辰时,但大街小巷的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不光是参考得中的举人和亲友十分高兴,就算不是士子,也是相当振奋。卖馒头的,赶大车的,卖水果的,摆卦摊儿的,磨剪子锵菜刀的……不管是衙门口的司吏士卒,还是大街上混饭吃的闲杂人等,此刻都融入到这士子登科的喜庆当中。平日里要饭的乞丐人人唾弃,但这个时候只要身上收拾得干净,嘴皮子利索点,光到处报喜讨喜钱也能混上几个老钱……
整体的欢愉之中,自然也夹杂着些许不和谐的音符。贡院大龙门附近,士子如过江之鲫来往不绝,这里也是最歇斯底里的地方。十年寒窗,一朝登科,高中了的声嘶力竭地大吼,似乎要把十年憋闷得苦楚发泄个干净;名落孙山的更是哭得地动山摇,比死了亲爹娘还要悲痛万分……短短的两个时辰,林南站在这贡院西街上,却恍如看遍人间百态、历尽人世悲欢一般,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是自己高中了,若是自己没中,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呢?没有答案,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结果。
龙门前的告牌边上围着一圈的人,也是士子居多,只是这些人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既没有高声谈笑,也没有痛哭出声,人人脸上带着一种期盼、焦急和忧心过度后的恍惚……虽然放榜已毕,大多数人都将榜单看上好几遍了,可剩下的这些人依旧不死心,还有人从上到下细细地将榜文逐一看去,似乎怀疑自己的眼睛看漏了,又似乎要将这榜文看穿——为什么上面没有自己的名字?弄错了!肯定是那些人弄错了!左思右想想不通的人,就开始濒临崩溃的边缘……
林福和林寿两个人也在这些人中间,和他们一样,林福和林寿也将这榜文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一颗心也冷了好几遍……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林福的心一沉到底,自己已经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考了三回都没中,府里头的人这次又要说什么了?看看弟弟林寿铁青的脸,林福不用寻思也知道弟弟是什么心情。看看二叔家的这位兄弟,第一次大考就高中乙榜,难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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