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吾谁与归
“一条政令,但凡是朘剥百姓,就会最快的被执行;一条政令,但凡是阻止朘剥,便是千难万难,如烈火石灰,千锤万凿方出深山。”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兴安听懂了,陛下登极十年,兴安做了十年的内相大珰,他知道于谦说的是实情,一条政令能够被执行的基础是,科层制官僚体系的利益不受损害,否则就是血流成河。
科层制自然让大明变成了一个精密的机器,完善的组织机构,可以让战略、战术、政令,贯彻执行,而大明拥有世界上最完善的科层制官僚的组织机构。
同样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既得利益者,想动分配,不流血是不可能的。
上一次搞考成法,陛下那是亲征平叛才最终推行下去。
“那该怎么办?”兴安有些担忧的问道。
于谦拄着铁锹,看着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碌的百姓,这些最勤劳的人,不顾酷热,在田里忙忙碌碌,略有些失神的说道:“其实吧,陛下可以不做。”
“陛下动的谁的钱袋子?”
“士林文臣,他们掌控了风力舆情,握着笔杆子,等待陛下龙驭上宾之后,他们会用最最最、最刻薄尖酸的字句,把陛下给骂的狗血淋头。”
“而且还面临着这帮家伙的反攻倒算,人亡政息之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本来的样子,陛下做的这些,看似都是无用之功。”
“陛下为了谁呢?”
兴安摇头说道:“这人亡政息,陛下曾言:流云过千山,大江漫沧田。做了这么多,终归能够留下些什么,总归会有痕迹,江山社稷变得更好,是陛下曾经来过。”
“陛下不求虚名,常言:烈风卷脏烂,荣辱春秋断。他们怎么骂,陛下又听不到,还不是随他们骂?总归陛下的荣辱,不是文臣墨客去评断,他们没有资格,而是由滚滚春秋去评断是非好恶。”
于谦愣了愣说道:“流云过千山,大江漫沧田;烈风卷脏烂,荣辱春秋断。这是陛下写的吗?”
“是。”
“好诗,叫什么名字?”于谦言简意赅的评价了陛下的诗词,他不能说不好,毕竟是陛下写的。
“南巡有感。”
大明皇帝的诗向来没什么格律可言,当然也没有哪个文进士有胆子说陛下没有格律,但是一看就陛下亲自写的,没人代笔润墨。
比如这句烈风卷脏烂,就是陛下以前说过的,历史的风会把坟头的垃圾吹走。
大明并不需要一个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喜欢附庸风雅的皇帝,有文化、能吟诗作赋,却事事图虚名、要脸面的皇帝陛下,不是大明需要的。
诗词这东西,向来明志,写几万首诗,有时候不见得有这一首诗来的让人安心。
大明需要这样的陛下。
“农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屮杷土,手足胼胝,办吧,百姓很苦。”于谦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他做出了表态,他拿过了奏疏,准备写上自己的意见后,发回京师,做自己的廷议意见。
“于少保还有痰疾,这么热的天,要不回了?”兴安有些担忧的说道,陛下时常关注于谦的身体状况,尤其是这痰疾,发作起来夜里失眠,白天还要忙于政务,那于谦还能为大明效命几年?
于谦看着手中的家伙什,再看看兴安,无奈的说道:“到底我还是世侯武勋,虽然不如石亨、杨俊、袁彬等人勇武,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器,痰疾那都十年前的老黄历了,身体好着呢,不用担忧。”
于谦最怕的就是大明不能好,心力交瘁,才是对身体最大的消耗,事事忧心,他身体能好才怪。
“那咱家先回去复命了。”兴安见劝不住,又看于谦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相比较去年,又胖了几分,便不再劝了。
大明皇帝和大明百官之首之间有政见不合的时候,但是在大事上,从不模湖,在鼓励人口生育这件事上,君臣达成了高度一致。
于谦将自己写好注解的奏疏,再呈送陛下,又细细商谈了一番其中的细节。
而后朱祁玉又把有他批复、于谦注解的奏疏送回了京师,让襄王主持廷推,看看大明师爷们的想法。
而此时京师之内,随着陛下远离京师,便愈加安稳了起来,尤其是襄王殿下搞的告密,更是让群臣劳心费神的应对,朱瞻墡虽然压力依旧很大,但还能撑得住。
至少要撑到陛下回京才是。
朱瞻墡喝了口茶,对着罗炳忠问道:“二哥在宗人府,怎么样了?”
二哥,自然是郑王朱瞻埈。
朱瞻墡在京师搞降袭制,朱瞻埈跳出来反对,被朱瞻墡抓紧了宗人府里关了禁闭,不顾亲亲之谊,不能不说朱瞻墡的确心狠手辣。
罗炳忠笑着说道:“好着呢,住着雅间儿,吃喝不愁,偶尔还请太常寺的乐户去听曲,就是不能出门罢了,比在开封郑王府要惬意些。”
朱瞻埈是庶子,他的郑王府可远远不如襄王府。
襄王府就藩的时候,共食邑两万顷,而挂靠王府田亩高达五万顷,可是郑王府就藩时,一年仅万石宗俸可以领,就这,还要折钞七成。
到了京师,郑王的日子反而过得舒适起来了,过去一年领三千石米粱,到了京师,因为陛下都发足俸,折银也是按市价折银,郑王一年领五千银币!
可谓是云泥之别。
“那就好,还能听曲。”朱瞻墡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不顾亲亲之谊,可是坐在监国位上,推行降袭制,他只能这么做罢了。
朱瞻墡正襟危坐的看着面前的两本奏疏,面色沉重无比。
一本是《名教罪人》,一本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疏》。
名教罪人法,陛下从没用过,但是这个时候,突然提出了这个法子,显然是为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令,能够顺利推行。
典型的不让开窗就掀屋顶的威胁。
“殿下,陛下准了?”罗炳忠看着那本减税疏,满是疑惑的问道。
朱瞻墡点头说道:“准了,让廷推。”
罗炳忠知道这本奏疏的难点在哪里,知道阻力有多大,他无奈的说道:“殿下,臣愚钝,这事儿这么难办,为何还要办呢?”
“这你就不懂了。”朱瞻墡听闻罗炳忠闻讯,便满是笑容的说道:“这是国之长策,一旦廷推通过,陛下朱批退行天下,地方官绅要么造反,要么执行,这东西,很难很难很难人亡政息。”
罗炳忠大感疑惑的问道:“哦?还请殿下解惑,此条政令为何不会人亡政息?”
“啊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的。”朱瞻墡看了看自己的茶杯。
罗炳忠是朱瞻墡的长史,他去取了热水,给朱瞻墡泡上了新茶,笑着说道:“新茶,蒙顶甘露,殿下给臣讲讲。”
“嗯。”朱瞻墡抿了口茶,笑着说道:“你还记得于少保当初怎么整治京营军将克扣军饷之事吗?”
罗炳忠点头说道:“记得,记得!后来户部尚书沉尚书还想把这个推而广之,预存一年饷银,月初支取,但是陛下并未完全朱批,而是让官厂先行存三月劳动报酬。”
预支饷银的法子是于谦学习岳飞岳家军的做法,自从岳飞死后,南宋再无此法。
朱瞻墡颇为感慨的说道:“复杂事情简单解决,这是于少保一贯以来的做法。”
“只要你能理解了这个政令为何能治得了克扣军饷,你就能理解为何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不会人亡政息了。”
“自上而下的监察总归是有不到位的地方而且很容易互相袒护,但是自下而上的监察,则会形成组织,最后上下对进,这克扣饷银之事,就没有发生的可能了。”
“一旦陛下圣旨传至天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天下百姓知道自己不用纳这个人头税之后,你若是再收,就难上加难了。”
“这个关键就是上下对进,如果自上而下的监察失效,或者自下而上的监察失效,那这个政令就会被破坏了,地方官吏就会巧立名目,横征暴敛。”
“自下而上自不必说,老百姓肯定不乐意加税,就像是军士肯定不愿意领不到军饷一样。那么自上而下呢?”
罗炳忠认真思考了许久,才理顺了其中的逻辑,愣愣的问道:“自上而下呢?”
朱瞻墡老神在在的说道:“如果为上者愿意失去权柄,那自然会放弃了自上而下的监察了,亡国三兆,政怠宦成嘛,老生常谈的事儿了。”
“殿下高明!”罗炳忠恍然大悟。
罗炳忠懂了,正常情况下,让为上者失去权力,比杀了权力拥有者还要难受万分!
所以古怪就古怪在这里,也是为何政怠宦成能成为亡国三兆之一的原因,明明不用费什么力气,偏偏懈怠,大权旁落,神器被人僭越。
这自然指的是稽戾王和王振了。
陛下也用宦官,兴安、成敬都是宦官,但是陛下怎么用?事事依仗?事事听从?
给兴安一万个虎胆,兴安也不敢湖弄陛下,更别提教陛下做事了。
朱瞻墡面色古怪的说道:“有时候权力来的太容易,反而不知道珍惜了。”
罗炳忠大惊失色,赶忙说道:“殿下!这话可不兴讲啊。”
朱瞻墡坐直了身子说道:“讲,有什么不能讲的!景泰年间的大明朝,群臣能骂陛下是亡国之君,讨论亡国四祸亡国三兆,孤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孤讲的有差吗?这是事实啊。”
“当年陛下为何组建勋军?”
“就是为了让这些世袭的伯侯公们有个选择,一个是当米虫混吃等死不视事,想视事,就得拼死不辱家风,你看看京城那些世爵,有几个孩子在战场拼命的?”
“英国公家的张懋算一个,成国公府的朱仪是为了他们家恢复爵位,定西候蒋琬那是被逼到绝路了,才在徐州城门拼命的。”
“杨洪那个长子杨杰,那是个什么东西?”
“杨俊班师回朝,连进门给亲爹磕个头都不让,不是做的太过分了,陛下理他吗?杨俊靠自己也能挣个侯爵回来,陛下实在是看不下去来,才治了之杨杰。”
“权力这东西,本就是来的太容易,才不知道珍惜。”
门房匆匆赶到,俯首说道:“殿下,胡尚书到了。”
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七百七十章 京军是陛下的京军!
“胡老师父。”朱瞻墡站起来,迎上了胡濙。
胡濙是带着自己的徒弟刘吉来的,刘吉就是那个无条件喊陛下圣明的谄臣,比胡濙的无德让朝臣更加恨的咬牙切齿。
在某种意义上,胡濙就是朱瞻墡的救命恩人。
不是胡濙搞出的‘告密’制,朱瞻墡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说不定已经被忠诚于陛下的缇骑们砍成了三百六十份了。
但是告密制度一出,人人自危,谁还有空给朱瞻墡的头上扣帽子?唯恐自己被扣个帽子。
郑王朱瞻埈都被收监宗人府了!
在大明德高望重的明公,是有资格被称之为老师父的,当然,胡濙没有德,更没有望。
但是朱瞻墡认为胡濙有德更有望,认为胡濙为大明朝局稳定,做出了卓越贡献。
胡濙老了,肉眼可见的苍老,甚至让人怀疑胡尚书能不能撑到陛下回京,但是稍微打量就能看到见,胡濙的眼中还闪着精光,人老不湖涂。
告密制,可不是什么好招,很容易就变成了人人自危,无人理政的局面,但凡不是老师父,没点功力,玩告密制,等于玩火。
但显然,大明朝依旧正常运转,朝廷之中那种歪风邪气反而荡然一空,这让朱瞻墡处理国事,轻松了许多许多。
“坐坐坐,罗长史,上些好茶。”朱瞻墡让罗炳忠上茶。
趁着上茶的功夫,朱瞻墡将广州府飞鸽传书送来的奏疏,递给了胡濙。
胡濙端起了奏疏举着对着光,眯着眼凑近了看,终究没看清楚,他拿出了一个老花镜放到了眼睛上,才算是完全看清楚,这是太医院为明公们专门定制。
他满是温和的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看都看不清楚了。”
朱瞻墡羊怒道:“看胡老师父说的哪里话,可不能这么说,谁不知道胡尚书寿比南山不老松,还能做事儿,还能为国尽力,为陛下尽忠。”
胡濙点着名教罪人说道:“名教罪人,这招着实狠辣,哪个文臣不听话,可用此招对敌。”
胡濙说的是对敌,在他看来,一些文臣是敌人。
中原王朝的文人,在经过了两宋重文轻武和胡元宽纵总计四百余年的莽荒生长之后,已经成为了国朝的敌人。
他们内部用所谓的文脉、座师、出身、籍贯、政治诉求进行分类,展开残酷的内部倾轧,最后获得权力,损公肥私,丝毫不顾国家公利,只为求一家兴旺。
他们对外则精诚团结,高举君臣、崇古、礼法、四书五经,垄断知识和知识的解释权,操控政治、司法、财经事务、戎政,只为实现自己的利益诉求,为占据分配地位不择手段,而枉顾江山社稷。
在胡濙看来,一些把书读进了狗肚子里,为朘剥百姓摇旗呐喊、鼓噪声势的文人毫无疑问,都是敌人,是乱臣贼子。
国贼自然当诛。
比如大明的开海,明明用陛下这种方法,市舶司抽分,鼓励商贸活动,可以实现陛下、朝廷、遮奢豪户、手工作坊、工匠、普通百姓共赢。
可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己在商贸中的独占垄断地位,为了更好的收租,不断鼓噪风力,实现了十五年的禁海。
以损害大明利益维护自身私利为做事纲领的文人,这不是大明的敌人,又是什么?
所以,此策对敌。
朱瞻墡对名教罪人这种法子,同样是高度认同的,在朱瞻墡看来,胡濙常常被人骂作无德,可是作为朝中明公,最大的公德,不应该是忠于陛下吗?不应该是维护大明最广众百姓的利益吗?
若以朱瞻墡的公德说,来论断胡濙,朱瞻墡以为胡濙应是有公德无亏,私德无垢。
相比较前任首辅陈循和现任首辅王文,他们的私德又好到哪里去呢?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考科举,闹得满城风雨,最后都把官司闹到了陛下面前。
相反,胡濙的大儿子未曾参加科举,亡故之后,胡濙的二儿子胡长祥,朝臣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朱瞻墡却是知道的。
胡长祥在太医院操持方术贱业,继承了胡濙医术的胡长祥,在太医院里已经成为了一名救人性命的太医。
胡长祥有一个《礼部尚书的父亲》,却在太医院做一个别人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太医。
胡濙的德行,真的和朝臣们说的那么差?
朱瞻墡颇为诚恳的说道:“如此,有劳胡尚书交给皇嗣此等方法了。”
胡濙探着身子,摁着《名教罪人疏》颇为认真的说道:“还是要完善下,比如说,让礼部主持此事,陛下作为人君,怎么能下旨让翰林们写诗文骂人呢?这件事得礼部来做。”
“还有陛下做为最终的裁决,有控制事端不会被扩大化的权力,当事情鼓噪到快要无法收拾的时候,陛下可以出面平抑风波,这样一来,群臣咸服,乃帝王术也。”
帝王自然有术,只是陛下走的是天下为公的大道之行,这术自然就很少用了。
“还是胡老师父通透,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朱瞻墡心服口服,怪不得于谦在奏疏里,反复强调,这《名教罪人》让胡尚书看过完善后教给皇嗣,这样一改良,事情便有了转圜的政治余地。
政治余地在朝堂狗斗中的意义,就是不让党争演变成亡国四祸之一的党锢,余地在政治活动弥足珍贵,撕破脸的政治活动,就是党锢。
当年元右党人碑,就是没有控制好朝堂狗斗的力度,党锢就成为了北宋亡国的一个注脚。
哪怕是披着一层遮羞布,那也是体面和余地不是?
“至于这本。”胡濙当然知道《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疏》的内容,而且沉翼在递上奏疏之前,也是跟师爷们都通过气儿的。
胡濙也是有些犹豫,他知道这本奏疏的意义,这也是最近朝堂中,议论最凶的一件事,胡濙非常希望这本奏疏能够通过廷推,最后成为大明的永例。
胡濙握着那本奏疏,深吸了口气,看着朱瞻墡说道:“陛下睿哲天成,最让臣等惊骇的是陛下在财经事务上的建树,唯有生产,方有昌盛。”
“陛下登基至今,所作所为,旨在提高大明的生产力,这是陛下所有事的初衷,如果能看清楚这个初衷,就能看懂陛下所作所为。”
“陛下,从来不是一个圣心难测的君王,相反,非常好猜,甚至不用猜。”
在胡濙看来,没有比陛下更好猜度心思的君主了。
陛下在群臣面前就跟透明人一样,要做什么,明明白白的写着,陛下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还要写圣旨告诉所有人,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胡濙稍微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就以陛下在广州府办的坐寇桉而言,坐寇是广州府四大家的家奴、工具,他们是朘剥百姓的那把刀,把这把刀折了,百姓们就能把生活成本转移到婚配、生子、养育之上。”
“人多了,生产力才能提高,以人为本,为了让这么多人活着,就必须要想方设法的提高亩产、提高分工与合作的效率、增加田亩。”
“否则,饿的眼睛通红的人,听闻大富大贵在山珍海味的时候,会泯灭人性,是不会跟你讲什么礼义廉耻,他们只会敲碎有粮人的脑袋,喂饱自己。”
“十年前的福建,福建布政使将手伸向了百姓的最后一口粮,百万之众,波及五省的民乱浩浩汤汤,国本震动。”
胡濙点出了陛下同意这本奏疏的主因,陛下看的不仅仅是人亡政息,陛下更看重的是大明生产力的提高,这才是关键。
陛下始终不移的坚定消灭着一些只想着躺着收租的肉食者,目的就是放松百姓脖子上的枷锁,进而扩大生产力。
五万万丁口,如果在六十年后,大明真的有这么多人,那大明要么大乱,要么大治,别无他途。
“听胡老师父一席话,真的是茅塞顿开,喝茶,喝茶!”朱瞻墡眼睛越来越亮,推着茶盏说道。
罗炳忠低声问道:“那胡尚书看,这永不加赋,办还是不办?”
胡濙紧握着奏疏说道:“办!昭告天下的办!无论多大阻力都得办下去。”
“廷推的事儿,殿下勿虑,臣来和朝臣们分说。”
胡濙不知道自己天命何时,他要趁着自己还足够的清醒,在朝廷仍有威望的时候,帮陛下做更多的事儿。
“那就有劳胡尚书了。”朱瞻墡长松了口气,有胡濙帮忙,这件事通过廷推才会简单。
朱瞻墡无奈的问道:“可是如何执行下去呢?”
胡濙成竹在胸的说道:“科层制官僚,是对上负责的,当事情涉及到了他们的升迁的时候,就变的极其重要了,纳入考成之后,必然有人不甘心自己的钱袋子瘪了下去。”
胡濙混迹官场五十载,屹立不倒,太了解这些科层制的官僚了,他们就只是对上负责,只要纳入考成,就足够执行了。
考成法和士绅一体纳粮,是陛下平定了南衙僭朝叛乱之后的重要战果,当然要好生利用。
朱瞻墡追问道:“那倘若有人倍之呢?”
“《名教罪人》。”胡濙拍了拍另外一本奏疏,颇为认真的说道:“有人胆敢倍之,就用此法教他做人,用骂诗和千字文,石刻后,填满他家祠堂,遗臭万年。”
大明太祖高皇帝判了蒲氏一家对不起宋室,责令蒲家人不得参加科举,就这一招,就把煊赫了数百年的蒲氏,打的改名更姓,最终泯然。
如果用名教罪人,效果更佳,这就是陛下送给襄王施政的宝剑。
“那孤就没什么疑问了。”朱瞻墡郑重的点头说道。
胡濙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着御书房外走去,他站在楼梯口,驻足许久,送行的罗炳忠和成敬,也没有打扰胡濙。
几个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平平无奇的楼梯口。
成敬和罗炳忠都不知道胡濙在看什么。
胡濙用力的攥着手中的拐杖,当年陛下的御书房在这讲武堂聚贤阁的二楼,而不是一楼,他有一次觐见陛下上楼梯,在楼梯拐角的位置停顿了一下,陛下后来就把御书房搬到了一楼来。
显然是出门宣他觐见的兴安,将这个事儿告诉了陛下,陛下才做了这个决定。
或许陛下早就忘了此事,但是胡濙一直都记得。
胡濙开口对罗炳忠和成敬说道:“君乃臣之元首,臣乃君之股肱。”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陛下宽仁德爱,臣感激涕零,铭记五内。”
“走了。”
胡濙说完之后,一步步的走出了聚贤阁,走进了轿撵之中,向着礼部衙门而去。
次日的清晨,阳光明媚,七月的天气,京师也变得燥热了几分,而此时的文华殿,气氛如同烈火烹油。
陛下核准了户部尚书沉翼的永不加赋奏疏,新生人丁不再征收人头税,于少保做了注解,送到了文华殿廷推议事。
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御史、文渊阁大学士、司礼监暂领提督太监、六科给事中、五军都护府中军都督武清侯石亨等人,分别坐在文华殿大长桌两侧。
文华殿的大长桌上,有一个玻璃压实的半个龙旗大纛,那是稽戾王在宣德门前,被陛下上阵夺旗,拿下的半面龙旗大纛。
已经两鬓有些斑白的石亨,首先开口说道:“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是我提醒诸位:京军是陛下的京军!”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