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就如今日的局面一样,始料未及。早知道如此,怎么也不会在秀州停歇。
席上的酒菜基本未动,诉说情谊的话,总也说不完。
从赵瑗小时候讲到他们的成亲礼,又讲到他们一起来秀州过端午节,讲得祝东风如坐针毡,直后悔没有早点硬下心肠离开。
祝小月听的津津有味,对她们口中的二哥产生了极大的好感,莫名生出了些嫉妒之意,嫉妒嫁给他的女子。
“娘,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次日的马车上,祝小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祝东风瞥了一眼装了半个马车的蔬菜瓜果,沉默了半天,没有回答她的话。
这半车东西,是今早赵父和赵母送的,说是自家种的。等到了秋天,核桃和栗子卸了,再往德清送。
祝东风的沉默,令祝小月很不安,令她觉得自己离赵瑗口中的爱妃又近一些。
此前慕容谨和祝东风一直坚持说,她就是祝小月,是大理人。
虽然她明知道他们说的是假话,却相信着自己一直就是祝小月,跟那个叫郭思谨的没多大关系。
这种感觉奇怪又微妙。
祝小月开始盼望着,再次见到赵瑗。
马车的速度起初并不快,后来在祝小月的不断的催促下,速度越来越快,太阳未落便到了同里镇。
这一路上,祝东风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到了同里镇更沉了。
记忆中那个繁华的地方,冷清而萧条。
祝小月仰头望着门楣上“锦园”两个字,问道“这是娘以前住的地方?”
“嗯。”
开了门,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蔷薇花比记忆中的开得旺盛。
“娘,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里吧,不久前有人在这里住过。”祝小月看了卧房,又跑去看灶房,“还可以做饭,我们带的有食材,也不用买了。”
宋羿接话道“沁园春的老板李慕曾在这里住。”
祝东风想起李慕的样子,问道“他是同里人吗?他家人也是同里的?”
宋羿说“听说是在这里长大的,没有父母。七八岁的时候开始跟着二爷慕容然。”
哪个孩子都有父母。即使现在没有,也曾经有。
李绮罗,慕容谨。李慕。
原来是那个孩子啊!难怪看着眼熟。
二十年他还管她叫姑姑。
那个时候,祝东风还没有同慕容谨成亲,也没有私奔,甚至不知道她大哥偷偷的爱慕着她。她正一心想着如何从慕容家,从同里镇逃出去,独自去闯江湖。
李绮罗领了个五岁左右的孩子来了同里,说是慕容谨的孩子,叫念谨。
祝东风还很高兴,既然慕容谨的女人和娃寻上了门,他肯定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了。
谁知愿望落了空,慕容谨非但没把他们当回事,还想着悄悄的把他们处理掉。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她和慕容谨离开同里镇的时候,李绮罗带着小念谨仍住在同里镇。
祝东风只知道小念谨不是慕容谨的孩子,是别人特意寻来的。至于什么原因,她没问。
二十年物是人非,小念谨长大了,还接管了她原来经营的酒楼。
那个叫李绮罗的美丽女子去了哪里?
祝东风对自己感到惊讶,也为对慕容谨的信任程度感到惊讶。慕容谨说念谨不是他的孩子,她居然很相信,并自此,再未去想过他们母子二人。
此时站在这个院子里,想到慕容谨,想到当年私奔的情景,祝东风再次觉得自己很幸运。庆幸当年出了宫,来到了这个地方,遇到了她的良人。
看着女儿在院子里好奇的东摸西看,仿佛看到了十岁的自己。在初来此地的半日内,把这个院子的每个角落都仔细看了遍,包括都种了什么花,有几棵树都数了个清楚。
她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的良人在哪里呢?
“夫人准备在这里停留几日?”赵瑗看到锦园的门大开着,直接走了进来。
此时祝小月正坐在树杈上,伸着手摘梨子;祝东风目中空茫的站在院子中央;宋羿早不去了何处。
祝东风回了回神,看了赵瑗半天,才应话“最多两三日。”
赵瑗“嗯”了声,仰头对着往怀里放梨的祝“扔到这里来,我接着。”说着撩起了衣衫前襟。
祝小月冲他急摆手。
但已经晚了,祝东风已经看到了她。
“快点下来。”
祝小月对着赵瑗瞪了一眼,又对祝东风笑嘻嘻地说“不会掉下去的,我经常爬。”
祝东风望向了赵瑗。
赵瑗回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又继续对祝“你拿着梨不好下来,我接着,一个一个的来,不会摔坏。”
祝小月大笑道“万一砸到你的鼻子怎么办?我手头不准的。”
赵瑗笑望着她说“砸掉了,也不让你赔。”
待赵瑗接了一个梨子后说“等一下。”他把怀里的梨拿出来,小心地放在地上,继续扯着前襟去接。祝东风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一个一个的来是什么意思。
她方才还奇怪,不一个一个的扔,还要一下扔几个的么?
待祝小月开始小心的爬着下树,赵瑗又站在树下,张起了双臂。
祝小月扭着头嘻笑道“你是想接着我的吗?那我跳了。”
“别,别,我可能接不住”赵瑗急声说。话未落就红了脸。
“那你这个架式,是干什么?”
“怕你万一掉下来。”
太阳隐没在院墙的后面,院子的光线渐渐暗淡,映得他的脸色分外的柔和。
“大皇子用过饭了吗?”
“尚未。”赵瑗答着祝东风的问话,目光却一直在祝小月身上。
“晚上在这里用饭吧,我做的面条很好吃。”
“娘,我也会做饭。”
第253章:姑母和小表妹。
祝东风在屋内擀面条,祝小月在井边洗菜。
趁着这个机会,赵瑗蹲在祝小月身边,低声笑言:“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很有趣的东西,给你带过来了,猜猜看是什么?”
“猜不着。”听到是有趣的东西,祝小月惊喜道:“快拿出来我看看。”
“绿蜻蜓。”
赵瑗从袖袋里小心的拿出一坨绿草叶似的东西,把将要出口的“是不是跟真的一样”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虽然压扁了,因为他提前说出了答案,还能勉强看出来两分蜻蜓的模样。
祝小月“哇”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接:“还真像。”然后,哈哈笑道:“死蜻蜓。”
她十分不解的样子,望着赵瑗问:“为什么要编死蜻蜓呢?编个的活的多好。”又恍然大悟道,“蜻蜓多了,泛滥成灾,还是死的好。”
赵瑗在祝小月背后伸出了手,快要挽着她的腰时,他朝灶房门口看了一眼,又不情愿的缩了回去。
他看到这个小女子,就想抱抱。不论她是郭思谨,还是祝小月。她总是这么的可爱,这么的善解人意,为别人着想。
“我考虑了一下,你的提议还不错。等我忙完了这里的事,就去大理国找你。”赵瑗也把双手伸进了洗菜的水盆子里,“那里我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到时候,你不能假装不认识我。”
“真的吗?”祝小月稍怔了一下,盯着他小声问:“你这个撒谎鬼是不是又在撒谎?”
“真的。”赵瑗拿一片青菜叶子的时候,顺势在水里捉住了她的小手,“你家那么有钱,跟着你这辈子不用愁吃穿,这天大的好事,去哪里找。”
天快要全黑了,院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表情。握住她手的手掌,是有力的,像是在传递着他坚定的心意。
祝小月迟疑地说:“在秀州时,我见过伯父伯母了。大理国在千里之外,回来一趟快马也要十多天,他们会更担心你。”
从祝小月的话里,赵瑗判断出,应该是父亲母亲不仅同她见了面,还聊过天。
父亲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母亲也不爱跟陌生人多说话。赵瑗无法想象出,他们和祝东风在一起时的场景,也想不到,他们究竟都聊了些什么。
沉默了半天,赵瑗说:“只要我过的如意,他们就不会担心。”然后,又说,“天下的父母的心情是一样的,不信你问你娘。”
“娘,只要我过的好,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吗?”
做饭的时候,祝小月问。
祝东风当时没听到这句问话,望着往灶膛里熟练添柴的赵瑗,岔开话题:“你以前烧过火?”
“烧过一次,在德清的时候。”赵瑗炫耀似的笑着说:“我学东西很快,炒菜也会了。先把锅烧热,再放油,油热了放葱姜蒜,最后放菜。”
锅里的油热了,祝小月放蒜时,顿着了手,问赵瑗:“葱姜蒜你讨厌哪一样?”
祝东风以为是祝小月忘记了怎么做饭,于是接过话:“葱姜蒜是调味的,就是大家喜欢它们的味道,炒菜时才要放。”
“我好像记得有人讨厌这种辛辣的味道。”
“我”赵瑗的话还未说完,随着锅内“滋啦”一声,蒜入了锅,紧接着蒜香四起,他随即用手背挡了一下鼻子。
“你不喜欢啊。”祝小月急忙用铲子去锅里捞。
祝东风望了祝小月一眼,说道:“待会儿洗了锅,另外给大皇子炒,车上的菜很多。”又对着赵瑗说,“是你家里的种的菜。”
四样菜,炒了八次。
饭菜上了桌,祝小月笑嘻嘻地道:“你这么挑食,若是头猪,会被同伙拱出窝的。”
赵瑗是皇子,极大可能是未来的皇帝。是头猪这话,十分的不妥。祝东风正要开口责备,看到祝小月抬脚踏在赵瑗屁股下的椅子上,一个用力就蹬翻了。
“就像这样。”
话落的时候,赵瑗已经蹲坐在了地上。
祝东风急声说:“你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说着,站起身,就要去扶赵瑗。
“无事,无事。”赵瑗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祝小月笑道:“真是小傻瓜,哪有这样骂自己的。”
祝小月怔了一下,才意识到,的确是骂到自己了,气得双手直拍桌子。
“哈哈……
祝东风和赵瑗齐声笑她。
一场小小的闹剧,令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赵瑗拿起筷子的时候,诚挚地说:“谢谢姑母。”接着又说,“不单是指这一顿晚饭。”他顿了一下,“圣上给我看过《东风录》。”
祝小月急声问:“《东风录》是什么?是关于祝东风的吗?“
面对眼前二人探询的目光,赵瑗望着祝东风缓声说:“是皇家秘录。圣上亲自编写的您的生平,详细记录了黄天荡之战,以及接下来的两年里您为国为民的付出。”
“娘吗?”祝小月惊讶地问道:“娘,您上过战场?您不是一直在大理国吗?”
提到往事,祝东风内心波动,她端了面前的茶水饮了几口,才答话:“后来去的。”
祝小月又问赵瑗:“你为什么突然管我娘叫姑母?原来一直叫伯母的。”
“从我这一辈往上数六代的祖爷爷,和姑母这一辈往上数五代的祖爷爷,他们是亲兄弟。按辈分来算,你是我表妹。”
祝小月“哦”了一声后,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我们是一家人呢。”
“嗯。”
大约是因为赵瑗提到,三人之间有着血缘亲情,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其间祝东风还劝赵瑗多吃菜,多喝汤,吃了饭早些休息。说是跑了一日一夜,肯定是又饥又困。
祝小月嘻笑道:“娘偏心,有了侄子,不要女儿了。女儿是又累又困。”
“我们是来玩儿的,大皇子是有事要办。”祝东风说着话,又为赵瑗添了勺汤。
待搁了碗筷,赵瑗说:“一会儿有人送新被褥过来,你们早些休息。我还要出去一下。”
祝东风关切地问道:“很麻烦吗?”
赵瑗把事端的起因和结果,大略讲了一下后,又说:“院长和和慕容小花是二十三日骑马离开的杭州,算时间应该早回到了这里。可同里人最近没人见过他们,我让李知府派人沿途去寻了。”
“秦家是在造谣。”祝小月望向祝东风说:“我爹不是慕容家的老大吗?我爹来了同里,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祝东风心道,你爹未必管这事啊,何况还牵扯到眼前这个他想打死的人。
祝东风笑言:“女儿说的有道理。”
慕容谨在北城门等了两日,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一共十四人。跟了他们半日后,在路上将他们逐个击杀。
他本来想留一两个活口问话的,急着赶往同里,不想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