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后,弘治皇帝才长出一口气,问道:“何瑾,你这是要让朕向着昏君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为了提升勋贵武官的地位,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真以为朕与大学士都看不出你的心思?”
不错,将反对的官员排除在外,且通贡互市还必须由官府严格管控,弘治皇帝能用的人手,基本上只剩下勋贵武官了。
即便通贡互市的衙门,不是由勋贵武官掌舵。那调配物资、交易互利的大头儿,也会落入他们和何瑾的手中。
然而,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何瑾却有些答非所问:“陛下,臣记得内宫里有十二监、四司、八局吧?”
“其中八局当中还包括巾帽局、针工局、织染局、酒醋面局这些局所承办的业务,正好跟通贡互市的贸易有关啊。”
弘治皇帝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儿火热了几分。
虽然他很快又压制住了,可神色却不由自主开始变得欣悦起来:“润德,你方才的意思是?”
何瑾却一脸的迷茫,跟二傻子一样摊手道:“臣刚才说什么了?陛下操劳过度,肯定是出现幻听了。”
如此直言质疑,弘治大叔当即勃然起身,猛地一拍御案言道:“没错,你刚才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着记载帝皇起居注的史官,交代道:“将刚才一番对答划掉!”
“还有,这小子说什么分化拉拢离间,偷偷购买良马,煽动部落作乱,刺杀,嫁祸,收买奸佞等等之言,一并列入绝密级别,编修国史时不可引用!”
听着这话,何瑾不由就笑了:弘治大叔,想不到你非但傲娇,还挺闷骚的嘛。一提到内监局,就改了口
哼,还敢说自己不是个昏君?
第四八四章 朕一八定要保住他!
别问为何何瑾一提到让内监局,参与到通贡互市的贸易来,弘治皇帝就转了口这事儿,涉及到皇家的威仪。
再具体一些,就是弘治皇帝穷,嗯很穷的那种。
甚至何瑾都怀疑御膳只有四菜一汤,不是弘治皇帝不讲排场、不懂得享受,而是他根本没有钱,只能拿养生的说法儿来糊弄自己。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臣子们逼的。
“陛下,臣都不用看历年的奏疏,就知道哪里发生灾荒了,臣子们会上书,让陛下缩减开支。”
“哪里要打仗了,臣子们又会上书,要陛下缩减开支。”
“哪怕陛下想多吃一口肉,臣子还是会上书,说陛下你就少吃点吧,减肥又健康反正哪里需要用钱了,臣子们的解决方案就是:陛下,你缩减开支吧。”
一句话,如天雷勾动了地火,弘治皇帝眼神儿再度炽烈燃烧起来,而且还根本掩藏不住:少年,你说的实在太对了!
我这个皇帝的苦,就只有你看出来了
真的,何瑾最后的一句话千万不要当笑话来看。因为那些朝臣们简直比最抠搜的婆娘还厉害,什么都想,就只会让弘治皇帝缩减开支。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孔孟之道,不教圣人子弟如何赚钱啊在儒家的认知中,天下的财富那可是有定数的。朝廷占得多了,百姓们就就拿得少了。”
说了这么言简意赅的一句,剩下的话何瑾就不说了,任由弘治皇帝自己发挥想象。
弘治皇帝当即恍然大悟,瞬间明白了过来:需要用钱却挣不来钱,只能让皇帝少花点了呗。难不成,他们还会自己掏腰包儿?
可何瑾这个来自未来五百多年后的家伙,恰恰让弘治皇帝隐约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根本:何瑾很有钱,但他的每一文钱,都不是违背儒家理念巧取豪夺得来的。相反,他的财富还让所有的老百姓从中获益。
比如让内监局参与通贡互市一事,倘若不是何瑾在辽阔的草原上,撕开了一道贸易的口子,这笔巨大的利润就根本不会产生。
相反,两方还会因为百年的仇恨,继续打得脑浆子都出来。然后朝廷又得年年拿大量的岁入,来填补窟窿。
加上中间又是武官克扣贪墨,士兵们毫无战力,连连打败仗。最后就是越打越穷、越穷越要打,直至将大明王朝拖入覆灭的深渊。
现在,两方不用打仗了,朝廷还能从草原上收获巨额利益了。
这样一步棋活,步步全盘皆活。
现在他又建议让内监局参与通贡互市贸易,内帑小金库不就有钱了?如此一来,谁又能说自己是在与民夺利?
最重要的是,吃上那么一口肉又怎么了!
相反让那些反对通贡互市,却因掌控官场体系的官员们,跟二大爷一样又赚钱又继续鄙视自己,弘治皇帝才觉得自己是个昏君。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茅塞顿开,看着何瑾的眼神儿越来越慈爱了:就是这个少年,用一双手轻轻推开了一扇门,让自己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懂得投桃报李的他,当即便开口言道:“通贡互市一事若成,朕允诺将你的清平商行划为皇商!”
何瑾闻言当即一喜,问道:“不用占股份的那种?”
话刚说完,眼尖的他就发现弘治皇帝脸又黑了,于是识趣地果断闭嘴。可心里,却要美上天了。
毫无疑问,由于将来通贡互市是计划经济,自然会有严格的等级限制。
那吃肉喝汤的排序便是:先是皇家的内监局,然后就是这一仗总算涨了脸的勋贵武官,接着才是此番支持赞同通贡互市的官员。
而弘治皇帝承诺将清平商行划为了皇商,那本来只能喝汤的何瑾,就成了可以吃肉的第一序列,怎能不让他惊喜莫名?
到了这时候,通贡互市的脉络,其实就已捋清了。
弘治皇帝原本只想,从这个另类的少年口中,得一些新奇的观点。却想不到何瑾非但将整盘谋划都搞定了,还给他上了一堂精彩深切的外交贸易、治国安邦的课。
“小小年纪,又是会填词作曲,又会造出那些稀罕的玩意儿,做生意更是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还会练兵打仗,还能有空瑕献国策朕实在很好奇,这些本事究竟谁教给你的?”
何瑾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此番暴露太多了。
然后他就期期艾艾,说出了俗烂却很有效的回答:“记得那是弘治十三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弘治十二年早一些。那时臣的脑子烧坏了,忽然一日有神人托梦”
弘治皇帝冷笑:“呵呵,又要忽悠是不是?朕多少年没见过欺君的英雄了,还是个少年英雄,来,你继续编”
何瑾只能苦笑道:“这些本事,委实没人教臣,都是臣脑子坏掉那两年,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弘治皇帝重重一哼,倒也懒得跟小孩子计较。
正准备将他打发走,却不料看到何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何瑾就一副很羞涩的模样,然后在弘治皇帝和内阁大学士的目光中,好像一下就浑身无力、弱不禁风:“哎呀陛下,微臣打小儿身子骨就弱,身娇肉嫩的。此番远赴固原及塞外,已伤了元气根本,恐命不久矣。”
气得弘治皇帝忍不住走出了御案,看样子想踹何瑾,又怕失了风度,唯有眉梢突突直跳:刚才你一人就吃了三大碗饭,扫光了六个盘子,连盆子里的汤都滴不下来现在竟有脸当着我们的面,说你身子骨弱,还命不久矣?
“你到底想说什么?”咬牙切齿半天后,弘治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何瑾赶紧识趣,言道:“臣想请假”
“哦?”弘治皇帝一愣,随即有些明白了,笑骂道:“惫懒的东西,第一次上早朝就受不了了?朕登基十四载,日日如此从不间断”
又是一番剖心坼肝的坦诚相见,可刚说了一半儿,就发现这小子心不在焉的。
终于忍不住抬起了脚,却听何瑾又连忙言道:“陛下,跟早朝这事儿没关系的呃,当然早朝也是有点问题的,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臣之所以要请假,源于不想太过干扰,陛下及内阁接下来对臣的处置。”
这话一落,弘治皇帝和内阁大学士不由面色一僵。
不错,上次何瑾只是得罪了勋贵和外戚,就需要扔固原了。这次回来虽说又一拉拢,将勋贵外戚给给料理妥帖了,可同时也将大半的文官得罪死了。
尤其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武运昌隆,他更是断了那些文官们,在通贡互市上的财路之前何瑾还算没如何实质得罪,那些官员就要人道毁灭他。这次更犹如杀人父母,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报复会有多么猛烈。
一时间,弘治皇帝和内阁大学士,竟都无话可说。
毕竟何瑾可不是什么奉天承运、被儒家认为的皇命之子,大明官员们受制于礼法约束,不能违背皇帝。可对付一个奸佞之臣,尤其还是动了他们奶酪的家伙,必然会不遗余力弄死都不算完。
“你先暂且退下,告假一事朕准了。”弘治皇帝冥思苦想片刻,也只能挥了挥手,然后又补充道:“有了决议后,朕保证你是第一个知晓的。”
“臣遵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何瑾也就躬身一礼,乖乖地退下。
唯有暖阁里望向他的目光,却久久难以收回。
直至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后,弘治皇帝才回到了御案,一字一顿地凝肃言道:“无论用尽任何法子,朕也要保住他!”
我不是佞臣啊
我不是佞臣啊
第四八五章四 对台戏?
“月儿,月儿你在哪儿?”一片忙碌的院子里,何瑾大声呼喊寻找着。
更诡异的是,他眼神儿每瞟到一位仆役下人,那仆役下人就跟被狼盯住了一样,吓得瑟瑟发抖。
房间里的那日暮,听着何瑾的喊声,又望着吓得躲到柜子里的月儿,难以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月儿你出来吧,老爷我已看到你了”
说着,何瑾就走入了那日暮的屋子,迷惑地扫了一眼后,向那日暮问道:“月儿没在你这里?”
“没有。”不知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那日暮就说了假话。
“哦那我再去别处找找。”何瑾也没多说什么,好像一下就信了,傻乎乎地去了别的屋子。
躲在柜子里的月儿一脸哭丧地爬出来,还委屈得拍了拍胸口:“吓死宝宝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何瑾那一张邪魅的笑脸,忽然就从门口处伸了回来,奸笑道:“哎呦,这是谁家的小丫鬟,长得真是水灵可爱,桀桀桀”
那口气和语调儿,就跟街上强抢民女的纨绔二世祖一个德行。更可恶的是,接下来他笑得更邪恶了:“来,快看看老爷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未待那日暮搞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便看到何瑾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后说道:“老爷我又研制出了一种新口味的牛肉干,你快来尝尝。”
到了这里,那日暮感觉剧情还是比较正常:谁都知道何瑾很宠月儿,月儿又最爱好吃的换成别家的丫鬟,或许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
可想不到月儿也哭了,只不过是一下抱着何瑾大腿,可怜巴巴地大哭起来:“老爷,求求你饶了月儿吧”
“这些天月儿吃了五香味儿的、孜然味儿的也留算了,居然还有奶油味儿的,现在一想到牛肉干,月儿就忍不住想吐。”
然后正专心致志假哭的她,还真的干呕了一下
听了这话,何瑾面色也显得很是为难。毕竟如此娇憨可爱的丫鬟就一个,吃伤了胃也不好。
“拿来我试试。”那日暮就有些看不过眼了。
她早知道何瑾研制的这些牛肉干,是为了通贡互市后,既能让他自己赚钱,又能丰富大明百姓食谱的一项举措。
毕竟《大明律》上,还严禁宰杀耕牛。
寻常百姓大部分一辈子,都不知牛肉是个什么味儿。而人家何瑾非但解决了大明缺牛的境况,还研制了这么多的口味儿,可谓用心良苦。
然后,何瑾就小心翼翼、满怀期待地看着,那日暮将一块牛肉干,放入了红润诱人的嘴中。
再然后,那充满异域魅惑的美丽面靥,一下变得扭曲起来。最终骄傲的草原女子也没忍住,梨花带雨起来:“你,你这又是什么口味儿的啊?”
“茱萸味儿的”
何瑾见状也有些懊丧,拍头道:“不合口味啊?我也没办法,辣椒要等一百年才会传过来,眼下百姓们就是用茱萸来代替的。要不,我再研制一种蒜蓉味儿的?”
“蒜,蒜蓉?还是算了吧。”被辣出眼泪的那日暮,连喝了三杯水后,才明白了小月儿这几日,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摧残。
就在此时,一声轻轻的幽怨诉慕声传来,柳清霜似嗔又在担忧:“相公,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逗弄月儿?”
“哦的确不应该这样了。”何瑾闻言从善如流,可就在柳清霜脸色略微好转一分时,他忽然又向小月儿言道:“清霜说的不错,这都快要过年了,老爷带你去逛街采办年货好不好?”
“好!”刚才还假装低声垂泣的小月儿,立时脆声应道。
幸亏来人是柳清霜,只千娇百媚地白了何瑾一眼,不会一招手呼唤出笤帚疙瘩。
“相公,如今京城上下,人人都在讨论你的生死,为何独独你一人不在意?就连我们的戏文,都有人开始唱对台戏了”
“对台戏?”一听这个,何瑾才有了点兴趣:“他们故事内容是怎样的?是不是将我写成了奸佞无耻、投敌叛国、谄媚圣上,还一副誓要祸乱大明江山的形象?”
“相公你已看过了?”
“没有。”何瑾一摆手,顿时又兴致缺缺了:“在咱们的戏中,我把自己写成了苏武和文天祥的综合体。人家既然唱得是对台戏,当然要把我抹黑成苏妲己以及秦桧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