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姝

    许姝看了一眼那一叠书，老实说，这些书她从未看过，虽然她也从日常生活中，其他人口中知道了那些书里大约都说了什么，可是却从未正经的认认真真看过这些书。

    看不见的那些年里，她靠着用手指触摸着纸张上的墨迹来一个一个的辨别纸上的字迹，认得十分辛苦，她又怎么会将有限的精力浪费在这些没有一丁点儿用处的书上呢眼睛看得见之后，她更是不会去看这些书了，如今竟然不得不将这几本书嚼烂了咽下去。

    “今日第一次入府，所以今天并不上课，各位贵女将这些书带回去，从明日起，我们开始学习《女则》的第一篇！”

    郑婉凤大松一口气，急忙起身，起到一半发现其他人都还没




708、口舌
    许姝虽然语气很平淡，面色也很是平静，可是那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里却隐隐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一座山压下来，压的郑婉凤满心的邪火到处乱窜，却偏偏又不敢发泄出来。郑婉凤无意间看到郑婉丽正含笑看着她，仿佛正在给她加油鼓劲，顿时又来了底气，有七姐给她撑腰，她怕什么！

    郑婉凤便高傲的抬起下巴，“我不捡，又不是我弄掉的，凭什么让我捡！”

    “我是你的长姐，我让你捡你就得捡，长姐的话你都不听了吗”许姝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了。

    郑婉凤一怔，她从未将许姝当成过她的长姐来看，而许姝也是从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过，此刻许姝突然以她的长姐自居，郑婉凤不自在了一瞬间，突然又觉得不忿起来，从未尽过做长姐的职责，又凭什么仗着长姐的身份命令她做事！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

    “我就不捡！我凭什么听你的！”郑婉凤硬气的仰着下巴。

    “你不捡是不是”许姝冷眼看着郑婉凤，对郑婉凤意料之中的表现满意极了。

    郑婉凤心里突了一下，想起许姝曾经打她的那一巴掌来，自己要是不答应，她该不会又要打自己了吧！郑婉凤怯怯的有些想要让步了，可是又不甘心这样认输，偷偷看了一眼郑婉丽，在看到郑婉丽鼓励的眼神之后下巴扬的更高了，鼓着眼睛瞪着许姝，努力做出一副不胆怯的模样，“我就不捡！你要怎样”她就不相信她真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打她了不成了，这样想着，郑婉丽便又多出了几分勇气。

    郑婉莹担心的看了眼许姝，似郑婉凤针锋相对的，许姝实在是谈不到便宜，反而还要给人留下个咄咄逼人的印象，尤其是当着宫里派来的嬷嬷的面儿，这样于许姝的名声实在是没有一点儿益处。许姝却突然冲她眨了眨眼睛，眼神往后梭了一下，郑婉莹顺着许姝的眼神往后一看，看到了若有所思的曾嬷嬷，顿时便明白许姝的用意了，许姝这是要故意惹了那嬷嬷来教训郑婉凤的，许姝敢这么咄咄逼人必然是给自己留了后招的，可是郑婉凤这么针锋相对却是一点点将自己逼的无路可退。

    郑婉丽突然出来打圆场，“十妹你就少说两句吧，你这样不依不饶的可是跟长姐说话时还有的态度再者九妹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她是你的长姐，她吩咐你的事，你怎么能推辞呢九妹你也真是的，大家都是姐姐妹妹的，有话不能好好说了何必这么气冲冲的呢好好的话说出口，落在别人耳朵里也变了个意思了！你也知道十妹的脾气的，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你想让她给你捡书，你就好好的跟她说嘛！”

    郑婉丽突然说话了，虽然没有偏向任意一方的意思，可是听着郑婉丽有指责许姝的意思，便也觉得解气了。

    “不过几本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来捡就是了！真是的，这点儿”郑婉丽温婉笑着摇头。

    说着郑婉丽便起身要去捡。

    郑婉凤急的跺脚，“七姐！”

    郑婉丽慈爱又无奈的看了郑婉凤一眼，却并没有停下起身去捡书的动作。

    许姝突然喝止道，“住手！除了她，谁都不许捡！”

    郑婉丽伸到一半的手尴尬的顿住了，却



709、证据
    郑婉丽也愣了一下，证据怎么会有证据呢想也不用想便知道刚刚银芝倒在桌子是被人从身后推了的，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怎么可能留下来证据最多不过是被人看到了而已，可是要是有人看到，早就应该嚷嚷起来了，不至于到现在还不吱声了！

    听到许姝说有证据，郑婉莹露出一丝笑意，九姐果然是有准备的。

    许姝拿起郑婉凤桌子上的砚台，是有“金星之砚，其质坚丽，呵气生云，贮水不涸”之美誉的歙砚，五方一模一样的砚台，一人一方，哪怕是庶女，在这些方面跟嫡女也是一样的待遇，即便嫡庶有别，可是以郑家的家世，也决计不会做出苛待庶女的事来。

    轻轻敲了敲，玉德金声，铿锵玲珑，回音幽远深长，犹如天籁之音从远古传来，真的是一方上好的砚台呀，这样的砚台不用来写字，而是用来打人，实在是浪费。

    “追琢他山石，方圆一勺深，抱才唯守墨，求用每虚心。波浪因纹起，尘埃为废侵，凭君更研究，何帝值千金。这样好的砚台，却用来伤人，实在是辜负了老太君的一番心意，也对不起大夫人辛辛苦苦的布置，茯苓，你说是不是”

    被突然点名的茯苓吓得一个激灵，哆嗦了一下，垂着头不敢看许姝，她就知道会这样的，她就知道会知道的……完了，完了，她完了……茯苓哆嗦个不停，求救的看向郑婉凤，郑婉凤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往左边歪了歪身子，似乎有跟她划清界限的意思，十小姐都不管她了……茯苓不由更惶恐起来了。

    “茯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呢”许姝笑着追问。

    “奴婢……奴婢……”茯苓紧张的出了一脑门的汗，这大冷的天，屋子里只摆了两个取暖的炭盆，许姝冷的指尖都泛白了，茯苓却在出汗。

    茯苓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是，九小姐说的是！”

    “既然你觉得我说的对，那你又为什么要用这样好的砚台来伤人呢”许姝将砚台往桌子一放，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沉响。

    震的茯苓又是一个哆嗦，腿脚都开始发软了，“奴婢……奴婢……”磕磕绊绊了半天，那“没有”二字茯苓始终说不出口，毕竟犯错之后还撒谎，撒谎又被揭穿后得到的惩罚会更严厉。

    “为什么呀茯苓，银芝可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伤她”许姝的目光在茯苓和郑婉凤之间逡巡着，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茯苓看了看许姝，又看了看郑婉凤，掂量着出卖郑婉凤以保全自身的可行性有多大，以及是出卖郑婉凤的下场更惨，还是死咬着不承认她做了这件事的下场更惨。

    许姝一开口直指茯苓，而不是玉露，郑婉凤便知道许姝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绝不会如果肯定的就将矛头指向茯苓了，而且是拿着砚台问的，可见许姝知道茯苓是拿砚台砸了银芝的，茯苓也确实是拿砚台砸了银芝的！顿时郑婉凤所有的底气都消失了，彻底慌了神，甚至连看茯苓都不敢，生怕看茯苓一眼，别人就会认为是她指使茯苓这么做的，可



710、指使
    手上粘的是什么

    茯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顿时脸色煞白，青葱白皙的指尖，却染了一团青黑的墨迹，那是她刚刚拿起砚台时不小心粘上的……

    “今天嬷嬷没有要求我们抄书，用不上笔墨，你也不用给十小姐研墨，手上又怎么会粘上墨迹呢”许姝问道。

    “这……这……”茯苓很想拿着帕子将手上的墨迹擦干净，仿佛这样就能擦干净她的嫌疑，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茯苓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奴婢不小心沾到的，不小心沾到的！”急中生智，茯苓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借口。

    “不小心沾到的”许姝笑了笑，将砚台再次拿起，往茯苓面前送了送，“你看，这砚台上刚好也留了几个手指印，跟你手指上的墨迹刚好吻合呢！而银芝背后的衣服上也留下了墨痕！”许姝拉着银芝转身，将背对着茯苓，“茯苓，你现在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吗”

    茯苓心虚的不敢看砚台，也不敢去看银芝，慌乱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而郑婉凤一如既往的装死，显然是不打算管茯苓的死活了，茯苓若是胆敢开口出卖郑婉凤，郑婉凤也一定会矢口否认的。

    茯苓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最终一咬牙跪下来了，“奴婢该死！奴婢刚刚收拾东西时不小心失手，险些丢了砚台，却不慎砸到了银芝身上，奴婢怕被十小姐责罚，遂不敢承认，还请九小姐饶恕奴婢的无心之失！”

    “失手你失手一次也就罢了，怎么连着失手两次呢还都好巧不巧的砸在银芝的身上，银芝背后的衣服上可是留了两个印子呢！茯苓，你这无心之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奴婢……奴婢……奴婢该死……”茯苓伏地磕头，连着动手了两次，已经不是失手能掩饰的过去的了，铁证如山面前，除了认罪，茯苓已经无路可走了。

    “你是该死，可是却不该枉死！”许姝的眼风不经意的瞟向郑婉凤，她倒要看看茯苓的忠心还能够持续多久，背主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茯苓已经有过一次背主了，那就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死！九小姐这是要……九小姐真的不打算放过她了！茯苓跪着的身子歪了歪，有些坚持不住了。

    “寻衅滋事！恶意伤人！心存侥幸！狡黠欺主！强词夺理！拒不认罪！茯苓，你自己算算，这么多的罪名加起来，该怎么罚你呢”许姝笑意盈盈的看着茯苓。

    在许姝的注视下，茯苓的身子一软，再也跪不住了，九小姐将这么重的罪名扣在她头上是真的不打算给她留活路了，九小姐肯定还在为夏天银芝那件事生气，所以才这么针对她的，可是那件事明明就是十小姐逼着她去做的，今天也是……都是十小姐……她该怎么办她真的要替十小姐抗下所有的罪名吗即便她承担了所有的后果，十小姐会感激她的所作所为吗

    “证据确凿你都还不肯承认，既然这样，那就禀告了大夫人，让大夫人按家法处置吧！”许姝说着便吩咐人去请郑大夫人了。

    郑大夫人那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严厉无情，茯苓知道她若是到了郑大夫人手里，可就不是一顿板子的事儿了，要是九小姐还不肯罢休，他们一家子只怕都要被撵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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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受罚
    “你说什么”郑婉凤竖起眼睛尖声厉问道，“你个贱婢胡说八道什么呢！”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茯苓索性把心一横，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是十小姐指使奴婢做的！一开始十小姐看到九小姐的座位在她前面，十小姐就让奴婢将缝衣针放在九小姐的坐垫下，奴婢怕缝衣针伤了九小姐，所以没有按照十小姐的吩咐做！十小姐十分不高兴，后来十小姐又让奴婢推倒银芝，奴婢不敢不从！因为银芝离奴婢有些远，奴婢就拿了砚台去撞银芝的腰，第一次奴婢力道不够，没有撞到银芝，十小姐又催着奴婢再撞了一次，这一次果然撞倒了银芝，并且将曾嬷嬷送给九小姐的书也撞倒在地了！”

    全部都说出口后，茯苓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有十小姐挡在前头，她的罪名也可以稍微减轻一些了吧！

    “这……”两个仆妇面面相觑，她们只是奉了郑大夫人之命来这里带一个犯错了的婢女回去问话的，可不是来请十小姐的，再说了，十小姐犯错了自有她的嫡母教训，可轮不到大夫人来插手。

    “看来我让十妹来捡这书是对的！”许姝笑看着郑婉凤。

    郑婉凤梗着脖子强词夺理，“这个贱婢满口胡言！我怎么可能吩咐她做这种事，分明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怕受责罚，所以便将罪名都推到了我身上！”

    “这倒也有可能！”许姝点点头，“刚刚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等到大夫人派人来带她去问话的时候，她知道罪责难逃了，所以就将罪名推到了十妹身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发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茯苓再次信誓旦旦的保证，只是显然她这话的可信度太低了，方才她还在许姝面前声泪俱下的认错，转瞬便又改口说是郑婉凤指使她这么做的，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她所说的话了。

    没想到许姝竟然也会帮着她说话，郑婉凤惊讶了一瞬间，可是摆脱嫌疑的急切占了上风，让郑婉凤没有时间去多想，只一心想着让茯苓认下这个罪名，“你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每次都说你说的是真的，谁知道你哪次说的是真的这等牙尖嘴利坏心眼的贱婢，就该拖出去家法伺候，狠狠的打一顿才会老实！”

    “十小姐……”郑婉凤竟然主动提出要重罚自己，茯苓心里一凉，果然，十小姐就是这么凉薄自私，只要能撇清她的干系，她从不管别人的死活，自己真的一开始就不该讲什么主仆情意，硬出头担下所有的罪名，反倒害的自己现在说什么别人都不信了。

    “我没有你这么坏心眼的奴婢！我回头就禀明了母亲把你撵出去！”郑婉凤急不可耐的要跟茯苓撇清关系。

    “十小姐你……”茯苓咬咬牙，深为自己的最开始还抱有的一点儿幻想而感到后悔。

    “九小姐……”郑大夫人派来的两个仆妇小心翼翼的看着许姝，现在这种情况，可要怎么处理

    “大夫人不是让你们把茯苓带过去问话吗还不快去！”许姝吩咐道。

    两个仆妇忙二话不说就拉住茯苓，不顾茯苓的挣扎将人拖了下去。

    郑婉凤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看了许姝一眼，有些心虚的别过头去，毕竟茯苓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记在心里回头报复她。

    看了许久热闹始终不言不语的曾嬷嬷终于开腔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为长不仁，为幼不尊，为主不慈，为奴不忠，姐妹相



712、明智
    可是银芝还是觉得于心不安，“若是她砸的那两下奴婢忍住了，没有将书扑到地上去，也就没有这一场是非了，曾嬷嬷也不会罚您抄书了……”

    “那砚台是从前老太爷搜罗来的，都是上好的东西，沉甸甸的重，砸在背脊上哪是你说忍住能忍住的！再说了，即便这一次你忍住了，下一次她们还会有新的手段，难不成你还要继续忍着吗断然没有他们作恶，我们就要一味忍着的道理！我们越忍只会越助长了他们的气焰！”郑婉凤这般挑事的性子许姝实在是厌烦的很，隔三差五的就要闹出个动静来的，半分也不消停，实在是恼人的很，可是从前许姝想着总归是郑家正经的骨肉，她一个冒名顶替的不好下了狠手去整治，才纵容着，如今实在是忍不住了，不收拾了她们，自己实在永无宁日。

    “只是却连累了小姐您！”银芝忍不住有些气愤，“曾嬷嬷罚的实在没有道理，明明是十小姐有错在先的，您不过是想要讨个公道，却落得跟十小姐一样的惩罚，实在有失公允！”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道可言！曾嬷嬷罚我也不过是为了警示他人！你刚刚说你要是忍了，便没有了这场是非，曾嬷嬷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我若是认了，也不会跟十小姐起争执了！我跟十小姐当着曾嬷嬷的面儿吵闹起来，岂不是没将她看在眼里若是之后有人有样学样，她的威信何存所以她自然要重重的罚了我，罚的别人以后遇上这种事，想起我的下场，便不敢生事了！”

    “可是抄写十遍《女则》，您得抄到下半夜去都不一定能抄完，夫人知道了该心疼了……”

    “抄不完就不抄了！”许姝淡淡一笑，“我就不信我抄不完曾嬷嬷还能打我一顿不成！”

    银芝惊讶的看着许姝，九小姐何时如此任性过了细细想来刚刚九小姐执意让十小姐捡书一事就有些任性了，九小姐应该知道，以十小姐的性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是绝不可能低头认错的，无论九小姐如何坚持，如此的占理都是没有用的，可是九小姐却执意跟十小姐僵持到底了。

    郑婉凤正好从许姝身边经过，听到许姝如是说哼了一声昂着头气呼呼的走开了。

    郑婉丽看着郑婉凤的背影直摇头，“十妹真是……我原本还以为她去家庙里礼佛能收敛收敛心性的，没想到还是如此的……”如此的好利用……

    “她不一向如此的吗”

    “这倒也是！十妹可不是一向都是这样的脾气的嘛！只是没想到九妹你竟然也跟着和她一般见识起来了！”郑婉丽看向许姝，刚刚在堂上，那个有理有据的跟郑婉凤分辨，不亢不卑的回答曾嬷嬷问罪的九妹还真是让人意外的很，这样伶俐的口舌，缜密的思维，细致入微的观察，跟平日里那样懒散的模样可是判如两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