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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来到甘露殿时,恰戌时过半。

    慕容泓照例在批奏折,听到长安的行礼声,倒是从奏折中抬起脸来看了她一眼,不论是目光还是表情都还算平静。

    他既然不做表示,长安自然也不会贱兮兮地自己去提,就将没回宫期间做的几件事大略向他作了番汇报。

    他全程低眸聆听,手中的笔始终没放下,但也没写字。

    长安话说完,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带来的寂静之中。

    那只鳖不知卡在了哪里,大约不知道后退就知道不停地划动爪子,




478.放手
    长安躺在榻上被动地任慕容泓亲,不抗拒不迎合。

    慕容泓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是有份,想他从小到大,何曾为了得到什么东西用过强不管是什么样的稀世珍宝,让他放弃容易,让他不惜用强也要得到的,迄今为止也只有她长安而已。

    就这一点来说,慕容泓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一道魔障,长久的患得患失所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随着嫉妒这个词的出现而全面爆发,他想着,或许只有真的得到她了,方能脱出这走火入魔般的困境。

    可是,他可以强迫自己忽视她的反应,却强迫不了自己忽视身下那具伤痕累累的。

    脖颈上有伤,陶之的铁丝勒的。肩上有伤,罗泰的钢爪抓的。胸口有伤,兖州之行被箭射的……

    在这累累的伤口之前,慕容泓终究是难以为继。

    “都已经为朕做到如此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朕”他撑起身子,眸中情绪翻涌,痛苦而不解。

    相较之下,长安却平静得近乎残忍。

    “为你去死,容易。为你活着,太难。”她道。

    慕容泓盯着她,半晌,没有笑意地笑了一声,翻身起来背对她坐在床沿上,道:“所以你选择钟羡,因为他能让你活得比跟朕在一起容易”

    “这是陛下与奴才之间的问题,用不着牵扯旁人。”长安道。

    慕容泓起身走到书桌那边,手撑着桌沿沉默不语。

    “若是陛下不想继续,奴才就起来了。”长安说罢,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下床将衣冠穿戴整齐。

    “既然你觉着方才那个问题不好回答,那朕换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就在长安再次准备告退时,慕容泓忽回过身来,遥遥地看着她,问“若朕与钟羡只能活一个,你选择留下哪一个”

    长安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类似“我跟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哪个”这样操蛋的问题,但她却无暇在意慕容泓这话的幼稚与不讲理,因为眼前问出这个问题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一位被家仇国恨折磨得一直徘徊在黑化边缘的封建帝王,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让这种假设成真。

    长安自己也觉得深受折磨,她要的他给不了,他要的她也给不了,这般一路纠缠至今,她已经退让到愿意跟他苟且于当下了,可他却偏偏不肯。这般实力悬殊的对峙,终有一天会彻底失衡。

    她自己会怎样她都无所谓了,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连累身边真心对她好的人。

    “陛下,若你是殿前的一棵海棠树,奴才至多是你枝上的一朵花吧”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你肯定在想,旁的女人都不过是千人一面的绿叶而已,唯独你在朕眼里是花,你居然还不满意”

    “朕叫你不要岔开话题!”

    “奴才不想做你枝上的一朵花,哪怕是你希望永开不败的那朵……”

    “朕知道你想做什么。”慕容泓忽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长安的双肩,俊美的容颜因为极度的愤怒甚至流露出了几分狰狞,“殿前有两棵树,朕是其中一棵,你不过想做另一棵罢了。朕一早就告诉过你这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朕不是皇帝,而是玄都山上的慕容泓,哪怕你想做比朕更高大的那一棵,都可以。但朕既然已经是皇帝,普天之下,就不能有人与朕并肩,任何人都不行!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你想要什么朕不能给你为什么偏偏揪着这大逆不道的想法不肯放”

    “为什么陛下心里不清楚么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只要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为什么偏偏揪着病得不轻的奴才不肯放”长安话说得平静,但这一刻心中到底有多悲凉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他脸上的狰狞表情告诉她,当初那个霸道中藏着柔软,腹黑中透着单纯,让她觉得麻烦却又心动的少年,真的已经不在了。

    眼前这个,是已经完全融入角色的大龑皇帝——慕容泓。

    被他握住的肩越来越痛,长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娇气,明明领略过比这严重十倍百倍的痛,那时候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可忍受。而此刻,这痛竟似从一路延伸到心里似的,让她着实有些经受不住。

    她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了他,用冷漠来掩饰逐渐泛湿的眼眶,道:“陛下与钟羡都曾于奴才有过救命之恩,在生死面前,奴才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所以奴才的答案是,奴才先死,待奴才死后,你俩谁死谁活,各安天命吧。”

    说罢,她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回过身道:“既然陛下有陛下的骄傲,那就请把这骄傲贯彻到底。奴才不过就是个不识抬举的奴才罢了,既不通风情,又不懂逢迎,唯一有点价值的,或许也只有这脑子还可堪一用,陛下让奴才物尽其用也就是了。昨日种种,就当是黄粱一梦,无需追忆留恋。陛下任重道远,请善自珍重,奴才告退。”

    她中规中矩地行了礼,就这么走出殿去,消失在了慕容泓的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泓真的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他捂着胸口在榻沿上坐下,一手撑在榻上,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却硌到了他的手掌。

    他将袖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是那支让他深受其辱的梅花簪。他将簪子随身带着,本来是想质问她的,但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慕容泓这辈子就没在第二个人面前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这样低过,到头来一片真心却还是被人弃如敝履。想到恼恨失望之处,他忍不住握着那支簪往榻沿上狠狠一砸,通体雪白的玉簪断成数节,因着用力过猛,他的手掌边缘被其中一节的断口扎了一下。他觉着痛,闻到血腥味,却不敢去看。

    兄长在世时,他最是怕痛,如今随着一个人孤立于世的时间愈久,竟连痛觉都好似变得麻木了。

     



479.过度过度
    “周爷,你还记得杂家呐,杂家还以为你贵人事忙,早不记得杂家长得是圆是扁了。”前院偏厅,长安坐在主座上,翘着二郎腿端着茶盏,瞟着周光松幽幽道。

    “嗨,瞧安公公这话说的,我就算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能忘了安公公您啊。”周光松说着站起身来,将腰带一扯袍子一解,撩起里头的亵衣对长安道“实不相瞒,安公公您遇刺那会儿,在下也遭了埋伏,若不是小时候练过两手拳脚功夫,这辈子还真不能再来见您了。”

    长安瞥了眼他腰侧那条新疤,眯了眯眼,问:“与我交代你的差事有关”

    周光松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应该是的。原来我只知道这个宝丰钱庄后面的水深,没想到会有这么深。为了弄这点资料,搭进去我好几个手下的命不说,连我自己都差点交代了。”他将桌上那只不算太厚的信封交给长安。

    长安抽出里面的资料看了几眼,随手放在一旁,对周光松道:“辛苦了,明日早些来此,我带你同去内卫司。你手下若有得用的,也可以带几个同来,去内卫司补了职缺,一同去户曹入个册就行了。恰我这里有个外地的差事,就交由你去办吧,正好也避避风头。”

    周光松先谢过了长安,又问:“不知是何处的差事”

    长安笑了笑,道:“好地方,夔州。”

    送走了周光松,长安回到后院,拿着那叠资料侧倚在榻上沉思。

    本指着周光松能从宝丰钱庄里面扯几个新面孔出来,想不到他扯出来的最有分量的人居然是金福山,丞相赵枢的管家。

    根据这些资料显示,金福山每个月都要往宝丰钱庄存入大量现银,却从来没有用银票去兑过银子。钱庄给的利钱才有多少,有这么多现银用来做什么生意都比存在钱庄挣钱,所以他这般做法明显是不合理的。除非银子存进去,就是为了让别人去兑的。

    难道罗泰那伙势力,竟然是丞相那边的不可能啊,且不说别的,罗泰既然都能找到从益州逃回的她,又怎会让孟槐序有机会逃回益州去呢

    长安将这疑问存在心中,第二日还是带周光松及他的几个手下去了内卫司,给了周光松一个指挥佥事的官职,就相当于内卫司的二把手了。原来是三把手来着,但谁叫长安现在降级了只是副指挥使了呢。

    袁冬知道这事之后,面上不显,但看着很是意志消沉了几日。长安也未开解他,她对袁冬和周光松的期望不一样,若是袁冬连这关都过不了,那也难堪大用。

    将周光松打发到夔州去考察地方官之后,长安陪着纪晴桐在盛京最繁华的地段——城西紫薇大街赁下了一间铺面。

    纪晴桐原本是想挣些银子贴补家用的,可一看这铺子租金都抵得一般店铺一年的盈利了,心中顿时又打起了退堂鼓,唯恐自己瞎忙一场到头来还害长安赔了本钱。

    长安宽慰她:“既然是书画铺子,自然不能开到闹市去,闹腾腾的谁有心思读书赏画啊鱼龙混杂之地也不好,我家桐儿生得这般貌美,岂不天天被那些登徒浪子堵着门看此处来往的都是京中有头脸有地位的人,一般人不敢来此胡闹。且离昇平街也近,万一有个什么突发状况,你派人去叫松果儿来帮忙也便利。就此处吧,我看着再好没有了。”

    纪晴桐被她一句“我家桐儿生得这般貌美”给说红了脸,可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若是赔了怎么办”

    “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我这花的还不到千金呢,若能换佳人一笑,不值得吗”长安笑问纪晴桐。

    纪晴桐抬头看她。

    长安兖州之行伤了底子,回来后还没好透又受伤,心思又重,这身子亏得一时之间便是仙药也找补不回来了。所以她虽觉着自己精神还不错,但面色到底还是稍显苍白了些。这般带着羸弱病态还不正经的少年,实在是与纪晴桐以往从爹娘口中了解到的好男子的形象相去甚远。可是她打心里抗拒不了他,在她眼中,他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着别的男子难以企及的风度与神采。自见了他,她的眼里便再容不下旁人了。

    长安知道自己就是这个嘴贱爱撩拨人的毛病改不了,见自己开个玩笑倒又引得纪晴桐目露爱意,遂清了清嗓子,说带她去找个书画铺子看看人家是怎么布置的。

    借着给纪晴桐置办书画铺子的机会,长安在安府里也给自己辟了个书房出来,装模作样地把偌大的书架装填得满满当当,然后便传讯息让孔组织里面直接受荀老领导的那三名重要人物去新宅与她见面。

    到了见面这日,长安来到新宅,发现三个人只到了两个。

    来的这两个一男一女,男的叫从乐君,三十多岁,身份是个香料商人。女的名叫鞠芳玲,四十多岁,是一名女大夫,在盛京下面的合川县经营一间药铺。据说医术颇为高明,盛京很多夫人小姐得了那不便让男大夫相看的毛病,都慕名去合川县找她来治。

    从乐君和鞠芳玲乍看到长安,也很是吃了一惊。荀老出事之后,他们得到上头的命令,让他们蛰伏不动,静候新峰主(因荀老生前住在五平峰,所以手下都尊称他为峰主)与他们联系。后来得知他们的新峰主是陛下身边一个得宠的太监,他们也曾心生过不满,毕竟荀老是先帝的谋士,与陛下的关系可算是亦师亦友,身份是极贵重的。但是太监……总感觉越得宠越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两人见到了长安的真人,那原本就带着不满的心,可说是彻底冷了。竟然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看上去才只有十多岁,长得也是不男不女一副阴柔相,活脱脱一个靠色相上位的娈童模样。

    这样一个太监,能有什么眼界和掌控全局的能力可怜荀老从先帝在世时就开始筹备组建的孔组织,十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基业,居然被新帝当做了一件讨好内宠的工具,就这般随随便便交付了出去。

    长安人精一般,这两人又几乎是将全部的身家前途都押在了孔组织上,极度的失望之下情绪自然就掩饰得不那么完美,所以在照面的瞬间就被长安觉察了出来。

    她只做未觉,互相做过介绍后,三人落座。长安一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向两人那边半斜着身子,面色温和地问:“二位今日过来,没遇着什么麻烦吧”

    她原本看上去就年少羸弱,再做出这副老友相见般随意自然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委实是毫无架子。

    不满虽不满,但从乐君和鞠芳玲也都不是十岁的毛头小子了,知道审时度势。从乐君当即便态度周正恭敬道:“来时恰逢官府摸查附近街市上的妓馆赌坊,在我们之后整条街市及附近的巷子都戒严了,是故没遇着什么麻烦。”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既然附近的街市和巷子都戒严了,那长安是怎么过来的且正好在他和鞠芳玲路过之后就开始



480.枇杷呀枇杷
    这日慕容泓上完朝回到甘露殿,发现内殿桌上放着一碟子黄澄澄的枇杷。

    想起往年这枇杷他都留给了谁,这碟子死物便似也有了嘲笑他求而不得自作多情的嘴脸,越看越碍眼。

    “将枇杷撤下去。”他面色不虞道。

    长福一听,忙给身边的小太监使眼色。

    小太监刚过去端了枇杷往外走,慕容泓又道:“拿去赏给后宫。”以往只给她留的东西,如今也赏了别人,她便不算是特别的那个了。

    他慕容泓向来说一不二,既说了要放下她,就定要放下她。

    他倒是轻轻巧巧的一句“拿去赏给后宫”,长福却犯了难,后宫连皇后在内位娘娘呢,这一碟子枇杷,到底是赏给哪个

    眼下张让不在,殿中还就属他身份最高,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枇杷赏给后宫哪位娘娘,还请陛下明示。”

    自上次与长安吵翻后,慕容泓只要想起她心中便刺刺的不舒服,偏长福这时候还给他来这么个问题,堵得他只想给他来句“爱谁谁”。

    “谁没有便给谁!这都要来问朕,当的什么差!”

    他极少这般疾言厉色地呵斥长福,当下吓得长福一缩头,告着罪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他才于惶恐中体味出一丝委屈来。你说由来陛下赏赐东西给后宫,那在旁人看来定然是一份恩宠,谁知殿里这位倒是抱的济贫的心思,这任谁能想得到呢

    每次受了委屈长福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长安,想起长安在宫里的日子,那时候哪怕他只是个地位最微末的扫地太监,过得也比现在快活多了。陛下年龄渐大,脾气也见长,一不高兴那气势便压得身边伺候的人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偏还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真羡慕袁冬他们,能跟着安哥出宫……

    不过长福也只能羡慕羡慕,他现在身为陛下身边的常侍,是断没有放着陛下不伺候,反跟着长安出宫去混的道理的。

    “福公公,这枇杷,到底送给哪位娘娘啊”他在甘露殿前停了一小会儿,身边的小太监已经麻溜地找了食盒将那碟子枇杷装起来了。

    长福想了想,陛下说谁没有便送给谁,这枇杷也不算特别稀罕之物,皇后娘娘与婕妤娘娘她们定然也有的,要说连枇杷都分不到的,恐怕也只有那位分最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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