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于是裴该便命甄随为将,王泽、莫怀忠辅佐之,率军北上,去进行训练。甄随不解,问道:“若欲操练山地作战之能,自长安北上,八十里外即有塬地,或者南下,百里外即是南山,何必千里迢迢,跑去夏阳哪”
裴该随口解释道:“为石虎既破鲜卑,颇得牛马、物资,恐其南侵平阳,是故先驻军夏阳,可以随时涉渡东援。”
甄随点一点头,当即拱手道:“既然大都督有命,末将愿意接令!”他心说光练兵,做教官,我是不大乐意的,但既然有机会去平阳打石虎,则这趟非跑不可——说不定到时候长安得信迟,我得信早,不待大都督反应过来,我
第十五章、香车美人
晋阳方面,石虎在击败了拓跋鲜卑之后,便即遣使襄国献捷,同时向石勒奏报,说我打算主动南下,攻打平阳。石勒与张宾、张敬、程遐、蘷安等人商议,确定了今秋的战略,就是命石虎先发,牵制关中晋军——最好能够突破山地,直入平阳甚至河东——河北则发兵去剿邵续,东西拉开战线,以使晋人首尾千里,难以相互策应。
然而战略部署不可稍有外泄,所以石勒就不堂而皇之地明发诏旨啦,而只是由其口述,命程遐笔录,给石虎写了一封长信。信中除通告既定方针,并加勉励外,还反复说明,今岁河北府库空虚,粮秣不足,所以秋收前我是无法向并州派发增援的……
程子远曾经建议,将今秋的赋税增加三到五成,如此即可缓解粮食危机——反正就算加到八成,也比原本晋家的税率要低啊。然而此议却遭到了荀绰、裴宪等故晋官吏的强烈反对,说税额既已颁布,岂可随便更改这必然会损害到天王和朝廷的威望和信誉啊!
再者说了,历经兵燹之后,河北地区稍稍安定一些,倘若国家已定天下,就应该宽免几年赋税,方便百姓积聚;如今虽然免不了,你也不能随便加增吧这个口子一开,将来贻害无穷!
石勒最终也只得驳回了程遐的建议。但随即程子远却又秘密觐见石勒,以旧斗并不统一,不便于官府收取贡赋为由,请求新制标准量器——就按照从前最大的那种来——石勒首肯了。
故而石勒在给石虎的信中就说,一待秋粮收获,我便可命孔苌调动部分幽州兵马押粮南下,协防襄国,而别将一支兵逾太行而入上党,去增援支屈六,那么支屈六即可腾出手来西进。只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突入平阳郡内,两军合流,可以共下河东。
书信封缄后,交给平夷将军陈川,命其率本部驰往晋阳,去助石虎。
因为陈川就是并州土著,青年时代曾与其侄陈午一起投效当时的并州刺史司马腾,担任军将。其后司马腾因为饥荒,亲率吏民两万离开并州,就食冀州,逐渐形成了号为“乞活”的难民集团。逮司马腾于邺城为汲桑、李丰所杀,其部星散,“乞活”乃散处于司、冀、并、兖等州,其中陈午所部最为壮大,极盛时号称有十万之众。
——当然啦,其中战兵估计也就几千而已,其他多是将士家眷,以及各处挟裹来的流民百姓。
陈川曾在蓬关谋害了裴该之兄裴嵩,因此当裴、祖联袂北伐之际,害怕遭到报复——不仅仅裴该想杀他,部将李头亦为其所害,其部属冯宠往投祖逖,也时常向祖逖哭诉,望能复仇——因而最终谋害了陈午,并挟持陈午子陈赤特,率部劫夺裴军粮草。
然而裴该于粮道防范甚严,陈川没能抢到多少粮食,反倒由此引发内部分裂、火并,最终陈赤特被杀,他被迫率部曲十多人狼狈北逃,渡过了黄河。过河之后,即是汲郡地界,石勒夺占河北之时,先取了汲郡,陈川就此便干脆投入了石勒麾下。
这人虽然卑鄙无耻,终究是沙场搏杀了十多年的老兵,在石赵军中虽受排挤,亦最终因功而得授将军之职——可惜只是杂号,且若无石勒称帝、将吏并升的机会,估计就连这一职位都捞不着。陈川这回是走了程遐的门路,献上不少金珠,才得以让石勒想起他来,就利用送信的机会,把他拨隶于石虎麾下。
陈川领命后,先前往太原王府,请人通报王妃郭氏,说我奉命前往晋阳去相助太尉,不知夫人可有书信要我送去啊郭氏挺客气,使仆役传命,说陈将军您请在门口等一会儿吧,等我给夫君写信——席子也无一张,阳伞也无一把,就让陈川背着手跟大太阳底下戳着。
陈川虽感郁闷,却也不得不耐心等待——要不是为了逢迎石虎,他今天都不会来,则既然来了,又怎敢不低头啊好在时候不大,门内便即蹩出一名老仆来,朝着陈川深深一揖。
对方施以重礼,陈川倒不禁吓了一大跳——太尉之奴,竟然能对自己这么客气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赶紧回礼,问道:“可是王妃书信已成么”那老仆摇一摇头,凑近前来,压低声音说:“吾非王妃所遣,敝上乃郑夫人是也……”
石虎年纪虽然不大,妻妾倒是一大群,想当年石勒为他迎娶郭荣之妹的时候,其实小伙子就已经开过好几年荤了,府中颇有不少女人,都是四处抢掠得来的。只是这些女人出身都比较低,所以他一直想从中挑选一个出来做正室,石勒却始终不肯同意。
最终确定以郭氏女为其正室,石勒称帝后,封石虎太原王,郭夫人也就顺理成章做了太原王妃。不过这位王妃并不受宠——主要是相貌平平——甚至石虎都很少与之同眠,所以一直都无所出。
不仅仅郭王妃,石虎身边儿女人一大堆,迄今为止就光给他生过一个闺女而已。主要原
第十六章、晋垒
陈川天人交战良久,终究还是无胆,不敢劫夺石虎的婢妾。当然啦,他更不愿意放弃军将的前程,况且如今南面裴、祖欲杀自己而后快,倘若再得罪了石氏,那可躲的地方还真是不太多啊……只得强咽口水,低下头去,禁止自己再去想那美人的绝世容貌。
转念一琢磨,如此国色,石虎必然保爱啊,那老仆所言非虚……倘若这一路上伺候好了,她能在石虎枕边为自己美言几句,将来的前程就有保障了。只要能够抱上石虎这条大粗腿,还担心羯军诸将歧视自己吗
一路无话,好不容易按期抵达晋阳,觐见石虎,并且呈上石勒的书信,完了陈川便将“郑夫人”与自己同来之事,当面禀报。石虎一开始都没拿正眼瞧他,听闻此语,也不忙拆石勒的书信了,直接往怀里一揣,就瞪大两眼问道:“汝所言不虚果然姓郑么见在何处!”
陈川本将厢车停在府前,当即引石虎去见。石虎远远地就叫:“樱桃,樱桃,果然是汝来了么!”车帘一挑,一道香风扑将出来,直投入石虎怀抱,随即郑夫人便“嘤嘤嘤”地娇声哭泣了起来……
这位郑夫人,小名就叫“樱桃”,本是晋朝冗从仆射郑世达的家妓,石勒据襄国而掳之。不过石勒这人并不好女色,瞧都没瞧就发去给老娘王氏当婢女了。其后王氏进位太后,设宴款待自家孙辈,席间命郑樱桃献舞,石虎、石生等几人眼睛当场就直了,纷纷恳请相让。
就中石虎最会讨王太后的欢心,他说:“此女眉眼,颇类阿母,孩儿时常征战在外,每日思念阿母,夜不能寐,若得此女在旁,倒可稍解思虑之苦……”
所谓“阿母”,就是指的王氏,她曾收石虎为养子,双方以母子相称。只不过后来被刘琨遣人送到葛陂,归还石勒之后,石勒明明白白地表示:“我没有兄弟,可以拉出去砍了!”石虎才只好按照正经辈分儿,跪下来叫石勒“伯父”。那么他跟王太后就不再是母子啦,而是祖孙,只是石勒不在场的时候,为示亲近,还是习惯混叫。
王太后闻言,不禁仔细打量郑樱桃,心说这女人眉眼象我吗瞧不出来……不过我年轻时候,倒也是个美人呢。她向来保爱石虎,又听了这番话,当即心花怒放,便把郑樱桃赐予石虎,作为婢妾。
此事就发生在年初,石虎跟从石勒返归襄国之后。石虎真的非常宠爱郑樱桃,破天荒地一连大半个月,全都宿在郑氏房中。只可惜过不多久,石勒便命其称病谢客,其实潜向太原,乃被迫与郑氏洒泪而别。
其实郑樱桃在王府中并未如那老仆所言,受到郭王妃的虐待,相反,郭王妃因为畏惧石虎,而石虎临行前要她好生看顾郑氏,故此日常体贴照顾,与其他婢妾不同,几乎把郑氏当成了自家姐妹一般。只是郑氏一方面思念石虎,另方面接触府中其他婢妾,加深了她对石虎的了解,生怕契阔既久,将会宠衰恩尽……倘若大王在晋阳再发现什么美人,会不会把我彻底抛诸脑后啊他身边失宠的女人,除了王妃外,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才命老仆贿赂陈川,请陈川护送自己到晋阳来。
一见了石虎的面,郑樱桃便即娇声哀哭,嘴里也不停歇,一长串早就打好腹稿的话语喷涌而出,不外乎倾诉渴慕之诚、思念之苦,以及告状说郭王妃怎么虐待自己,自己如何可怜,亟待大王垂爱……听得堂堂石世龙连心都要化了。
当下也不理会陈川,一把抱起郑氏便入后寝。陈川一直等到天黑,才终于有人出来,通告他驻军的地方。
好在他的努力并未白费,也不知道郑樱桃究竟是怎么跟石虎说的,总之数日后再相见,太原王对自己的态度要亲近了许多,并且很快又将别部七百多人转拨到了陈川麾下。
只是陈川还没能熟悉新领的士卒,石虎便即擂鼓聚将,下令兵发平阳了。
此时石生已黯然返回了襄国,则并州诸将,除了新任刺史续咸续孝宗以外,俱为石虎故吏,包括:参军王续、张群、朱轨,部将郭太、郭荣、郭权、张貉、张豺、张熊、王华、尹农、陈川,等等。
此前既然击败了拓跋鲜卑,掳获无数牛羊——马匹当然也不少——石虎乃大肆扩充军备,要求领内十八岁以上男丁都要服役,参加训练。刺史续咸反复劝告,说并州才得安稳,又当农忙之时,就不应该召集兵役啊——秋后再服役行不行呢石虎当即瞪眼:“若待秋后,平阳、河东粮秣也皆充足,说不定晋人要来攻我,何如我在秋收前,便主动发起进击啊”
续咸道:“则如此一来,田中无人力耕,秋后恐怕难收……”
石虎撇嘴道:“田地哪年不可耕,何必担心今岁的收成正当青黄不接之际,百姓难耐饥寒,不如来我军中吃肉——至于庄稼,老人、妇孺自可伺候。”
续咸苦笑道:“老弱如何能耐劳苦农闲时或可应付,此际实难代耕。大王虽然掳获鲜卑牛羊无数,境内却无大片草场可以放牧,只是宰杀食肉,终有吃尽的一天。田土新辟,便即抛荒,恐怕明岁要从头再来——大王三思啊!”
石虎冷笑道:“我若能得晋地,平阳、河东,田土无尽,岂不比西河、太原更方便耕种么我所处偏北,原本谷熟便比南方要迟,倘若晋人先收谷,大举攻我,被彼等突入境内,照样难得收获——还不如我南下去抢!”
就此驳回了续咸的谏言,续孝宗欲哭无泪,只得秘密上奏,弹劾石虎——不过他也知道石勒寄望石虎甚殷,八成是不会准奏的,说不定还要怪自己多事……你怪我最好,赶紧把我调回襄国去,我才不要跟这般粗鄙武夫共事!
就这样名为征役,其实四下拉伕——因为没多少人愿意主动应征——旬日间便召集起了数万大军,并合旧部,总计四万有余。石虎乃聚会诸将,对他们说:“我既得鲜卑牛羊,府库充盈,便当南下伐晋,复收平阳、河东。新卒方募,原计划再训练一个月,叵耐哨探来报,晋人将于介休、永安间筑垒——若待其垒成防固,破之不易也。
“是故当急南下,趁其虚弱,施以雷霆之击!且今秋粮未熟,据报关中储备也不丰足,裴先……裴文约必不能发大军东援,我复用朱参军之计……”说着话朝朱轨略略颔首——“使人赍重金贿赂虚除权渠。虚除虽受晋封,其实首鼠两端,今受我所请,当南下侵扰北地、上郡,也可牵制关中晋军,使不能遽援平阳!”
所以这就是咱们发兵的大好机会。石虎当即点将,命张豺为先行,郭荣为合后,多道
第十七章、抄他老窝!
石虎发兵南下之时,裴该于长安城内,正抱着女儿在亲。
安娘也就几个月大小,被严严实实地裹在襁褓之中,裴该见了就不禁皱眉,说:“正当暑热,休要把孩子捂出病来。”荀灌娘道:“若不掖紧些,怕她受风啊。”
裴该不禁笑道:“赤日炎炎,室内也无风,哪可能受风呢倒是捂得严了,恐怕热气难散,反易得病。”
荀灌娘朝他一瞪眼:“卿是男儿,懂什么养育婴孩此乃家母所教也,难道不比汝有见识”
裴该心说我就怕你把“家母”挂嘴边儿上!本来一个荀崧跑来长安,就够我闹心的了,偏偏你娘也跟着来了……本来你一抬出娘她老人家,我就该退避三舍,但伸手入于襁褓,摸摸闺女身上,确乎很热,他护女心切,乃不肯退步,说:
“我家乡有俗谚,说:若欲小儿得安,常带三分饥寒。岂非见识!”
其实这是后世流行的话,不过估计荀灌娘也不可能跑闻喜去找人打听裴服倒是从闻喜出来的,但他一大老爷儿们,没听说过类似言语也很正常啊。
荀灌娘听得此言,果然疑惑:“实有此语么”她倒不怀疑这是丈夫现编的瞎话,如此通俗,以裴该世家子弟的出身,应该不是那么容易编得象的……裴该观其神情,倒不禁暗自惭愧就连枕边人也不能说真话,而要严守穿越的秘密,这活着实在太累啦。
趁机就小心翼翼地解开安娘的襁褓,小家伙当即把两条粉妆玉琢的肉臂就伸出来了,挥舞小拳头,呀呀而叫,仿佛在说:“阿爹救我!”裴该不禁哈哈大笑,当即抱着女儿就又是一顿猛亲。
荀灌娘似嗔实喜地说:“休教保大看见,否则怕会嫉妒其妹。”
裴该一挑眉毛:“他才多大,如何能生嫉妒心”
荀灌娘冷哼一声:“我幼小时,家父但爱长兄,我亦难免嫉妒呢!”
裴该疑惑地问道:“我还以为,丈人宝爱卿,更在卿兄之上……”
“哼,那是因为阿兄长到十四五岁,忽然不肯遵从父命,每日顶嘴,我那时却乖巧,家父这才移爱于我……”
裴该点点头,心说也对,男孩儿一进了青春期,首先不耐烦而想抗争的就是父权啊呀,我也有儿子,现下就很顽皮了,则再过十来年,会不会也跟自己顶牛呢
还是闺女好啊,闺女是爹的贴身小棉袄!
就听荀灌娘问道:“夫君,近日是否又将有战事了”
裴该倒是也不瞒妻子,只是反问:“卿是如何猜到的”
荀灌娘道:“为猫儿这几日常来找我诉苦,说杨清既入枢部,公务便日益繁剧,这半月间更是难得归家……我暗遣裴服前去窥探,果然杨清整日操劳,倒不是有意疏远猫儿。想枢部是统筹战事的,则其事繁,想必大战将至了。”
裴该一边哄着闺女儿,一边点头道:“诚如夫人所言……杨清此人,于统筹上倒有些才具,可惜经验尚且不足,故而劳累繁忙,待得大战过后,便可宽松些。教猫儿不必挂怀,其婿在长安再繁忙,总比领兵远征,夫妻数月间不得相见要好吧。”
荀灌娘也不禁点头,说:“若止小别,还则罢了,却唯恐其战阵上有所闪失,使闺中人忧思难禁……此番大战,夫君是否也要亲临前阵啊”
裴该蹙眉道:“且看战事如何发展……如今,我却也说不准。”
夫妇二人正在说话,忽听室外裴服禀报说:“裴长史、陶司马求见。”
裴该赶紧把女儿递还给妻子,然后整顿冠服,出至大堂与二人相见。裴嶷直截了当地禀报道:“游子远有急书来,云虚除部会集兵马,有南下侵扰之意……”
裴该不禁冷哼一声:“杂胡无信,果然来了!”
虚除部可能会骚扰晋地,对此长安行台早就有所预料。虽说虚除权渠接受了晋朝上郡太守的册封,终究不过是虚名羁縻而已,无论长安还是洛阳,都还不能牢牢地掌控这股势力。从来胡部明受中国之封,其实三天两头侵扰、抢掠,类似事情史不绝书,只要别太过份,乃至于破城屠邑,中原朝廷一般也就行文申斥一下罢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若有实力膺惩肇事胡部,也就不会仅仅授以名爵来羁縻之啦。而对于胡部来说,我把东西抢到手,然后找个理由,请人上书申辩一番比方说不是我干的,是盗贼所为;或者是地方官欺压我部牧民,所以牧民自发地反抗乃至于直接请罪,宣誓下不为例,这事儿自然而然也就过去了。
从来羁縻统治,是不可能完全保证地方不受侵扰的,只是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把可能遭受的损害尽量减少而已。对于朝廷来说,这是无奈之举,对于当道官僚来说,这是最简便的方法,当然啦,具体到受害的老百姓……朝廷和官僚才不会在乎小民百姓的死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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