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待春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谷雨白鹭
她一边整理行囊,一边在做最后的努力。写信去松岛,给她认识的所有人写信。虽然她写了不计其数的信回去,一直也没有收到除了电报外的任何回信。她还是只能不停地写,不停地写。
她感到自己就像离群索居的大雁扑棱着潮湿而又沉重的翅膀,孤零零飞在阴云密布的天空。又觉的自己像坐井观天的青蛙,他们修起城墙,把世界和她隔绝开来。
她有怀疑却找不到破绽,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完美得无懈可击。王焕之待她比之前更细心、更体贴、更温柔。嘉禾哥哥也站在他那边,完全为他说话。
出发日期近在眼前,宜室感到自己的自由越来越小。不管是去哪,她的身边都有人不离左右的跟着。她不能随意出门,不能随意上街,甚至不能随意接电话、打电话。
小巧说,这是先生在保护太太,她看倒和防着她没两样。
因为忙着整理和收拾,家里乱糟糟的,到处堆满了箱子、盒子、袋子、许多东西随意的放在地上。
本来已经够乱的家,出出进进的人却日益增多。大门几乎日日敞开,许多人来好像径直从大街上直接踏入书房。他们的面孔,宜室一个都不认识,都是生人。
这些人看上去和街上提公文包的银行职员一样,穿西装,打领带。但他们散发出来的气质完全不同,眼睛时时都透出谨慎的光。窗外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竖起耳朵。
这样的男人,宜室一点不陌生。她的家庭就是军人家庭,她的父亲、兄弟都是军人。作为军人家属,她能够透过他们西装上的折痕知道他们有没有带武器,带的是什么武器!
“他们是谁”她好几次忍不住询问王焕之。王焕之是商人,为什么要和伪装成普通人的军人来往。
“不要担心,他们都是我生意上的朋友。去美国的行李收拾好了吗快去收拾行李吧。”他把宜室推开,敷衍至极。
他的话已经不能让宜室完全相信,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她心里就种下无形的怀疑种子。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到他的隐瞒,再往深处想更多的怀疑就会像鼓泡泡一样浮起来。
 
68 故事中的故事
“王先生,希望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一定!”
金经理笑得眼都看不见,点头哈腰的护送王焕之走出办公室。“王先生,我送你下楼。”
“经理,留步,留步。”
王焕之提着沉沉的黑色皮箱走出办公室,猝不及防一道黑手直往他眼前砸来。
“王焕之!”
他刻身一挡,暂时躲开眼皮前的袭击。没想到,避开上没有避开下,腹部传来一阵巨痛。他整个人被摔出去,跌在走廊木质冰冷的地面,手提箱脱手砸在地上,花花绿绿的美金铺满一地。
“盛、盛特助——“金经理的脸涨成猪肝色,结结巴巴地说道:“王先生是我们——重要客户——你——你——“
盛永伦根本不理会金经理腿软的怂包样,直接把王焕之从地板上拉起来,吼道:“你这个人渣!到底把宜室藏到哪里去了上官伯父找她都快找疯了!你到底是不是人连未来岳父的钱也坑!”
腹部的疼痛像肠绞一样,王焕之勉强控制扭曲的狰狞表情,道:“盛永伦,宜室是我的未婚妻,她在哪里是我的家事和你这个外人无关!还有坑上官厉的人不是我,是他亲生的儿子!和我没关系!”
“住嘴!”盛永伦恨得心里滴血,他揪着王焕之的衣领把他用力抵在墙上,“好!你既然说藏匿宜室是你的私事,我现在问你,兰格志股票的事是公事还是私事你们做局设套,坑害市民,他们因为你倾家荡产,身无分文,被逼得要卖儿卖女,跳楼跳河!也和你没关系午夜梦回,那些冤魂一个个排队来你床边找你的时候,你能安稳地睡着觉吗”
王焕之像被激痛尾巴的猫,跳起来拂开他的手,怒道:“盛永伦,害死他们的不是我,不是兰格志股票!是他们的贪心和不满足!要怪就只能怪他们自己!”
盛永伦被他推得踉跄后退,金经理忙从后面一把将其抱住,束缚住他的手脚,嚷道:“王先生,你快走!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特助大概是——得了失心疯!我——改日一定登门道歉!”
女职员战兢兢把地上散落的钞票塞到皮箱,把皮箱快速扣好递给王焕之。
“放开!金经理,快放开我!”
“我——我不放!”金经理豁出性命,死死抱住盛永伦的腰。“盛特助,请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魔鬼他才是魔鬼!”盛永伦气得大叫:“王焕之,有种你别走!人在看天在看,你以为你做的一切能瞒天过海吗你做的这一切敢不敢告诉宜室!你坑的不仅是天下人,还有她父亲!她会原谅你吗不——她永远都不会,死都不会!她会带着对你的恨,深恶痛绝你一辈子!还有记得三年前,我说过什么吗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把她追回来!”
歇斯底里的声音,声嘶力竭的控诉。王焕之头都不敢回,几乎是逃出渣打银行。一股脑冲到车上,猛地把车门关上。
他的肚子疼得如钻了个孙悟空,在里面扯肠抓肝,百抓百挠。
“少爷,你没事吧”许剑心看他样子不对,关心地问道:“是不是在银行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捂着肚子,强忍着痛苦道:“没事。开车,回家!”
“是。”
—————————
盛永伦是被万泽从渣打银行领回来的!
“丢不丢人”万泽扫了他一眼,鄙夷地说道:“看你这样子——”
“我这样子怎么呢”盛永伦死鸭子硬撑。他没有受伤,但和金经理在拉扯中,有些肢体接触。西装皱了,领带松了,头发也乱了。再加上一直很生气,情绪亢奋,此时就像只铩羽的公鸡。硬着脖子要和人斗!
万泽背着手气呼呼地说:“没有规矩!在银行殴打客户!说出去老盛家的脸全被你丢光了!盛家做十三行起家,最重商誉,怎么能和客户打架说出去像话吗”
盛永伦气得吐血,“王焕之该打!我见一次就要打一次!今天就不该让他跑掉!”说完,他把了把额头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我正愁找不到他。他自己倒送上门来了!万泽,你赶快去查!”
“少爷,你要我查什么”
“查他的车!再查他的住址,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少爷——”
“等我找到,看我不揍蠢他!”
“少爷——”
“少爷!”
“你叫什么叫,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你为了宜室小姐走火入魔!”
“滚!再不滚,小心我揍你!”
万泽嘀嘀咕咕,不高兴地说道:“哼,我才不怕你哩。好歹我也是学过咏春拳的。”
——————————
许剑心把车停在家门口,回头道:“少爷,到了。”
王焕之顿了好一会儿平住紊乱的呼吸。他长舒几口气,在车里休息十分钟。如此后再下车,每走一步,踏一步台阶,肚子就要锐痛一下。
可恶的盛永伦!他暗骂一句,
深呼吸几口,抬脚进门,客厅里的欢歌笑语如银铃穿出来。
“焕之!你看谁来了”宜室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面色恬静,笑得似花般娇艳。
“……兰……香”王焕之惊讶地看着沙发上闲坐的沈兰香,“你——怎么在这里”
他夸张的惊讶逗得宜室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是不是他都吓一跳。”
“哈哈。”沈兰香笑着站起来,向他伸出手,俏皮地道:“王焕之,虽然是突然回国。不过老朋友见面也不该讶异成这样我难道是鬼吗”
宜室笑道:“兰香,你别笑话焕之了,实在是你回来得太突然。”
“我是……太久不见你,真被吓了一跳。”王焕之伸出手,和兰香的手礼貌的握了握。
三人坐在沙发,王焕之怀着沉重的心事,沈兰香亦笑得若
69 千钧一发(1)
沈兰香走后,整整一晚上,宜室的情绪都沉浸在老友相逢的欣喜之中。她确实高兴,入眠前还在和王焕之絮叨旧事。
“你不睡吗明天就要坐船去美国了。”
“焕之,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回去。”宜室眨着大眼睛,露出渴盼的目光,“我真怀念过去的那些日子。在女校上学的时候,虽然过得也并不轻松,可总是无忧无虑的。唉,再也没有那样惬意的生活。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回松岛,好吗”
“好。”
他勉强动了动嘴角,捻灭床头灯。黑暗中她感到额头上凑下来微凉的吻。
“睡吧。”
朦胧的黑暗中,他的背影起伏如山。宜室凝望片刻,或许她不该说吧,不应在离人面前提乡愁。
她微微叹息一声,把头贴在他的背脊,轻声说:“焕之,你要快些来啊。”
他的身形一震,黑暗中坠下两颗莫名泪水。
————————
事情做对方向,马上就要立竿见影的效果。万泽顺着王焕之的车牌一打听,果然就有眉目。一大早,便得到确切的消息。
“是,是,是!没错!好的,好的。谢谢!”
万泽挂了电话,得得得跑上楼。盛永伦刚从床上起来,正披着真丝质地的睡袍正在冲咖啡,目光懵然的看着大呼小叫跑进来的万泽。
“少爷,有了!”
他懒洋洋的吹了吹滚烫的咖啡,问:“有了什么你怀孕了”
“我是说有找到宜室小姐的线索!”
“噗!”地一声,盛永伦把咖啡猛喷出来,差点烫熟喉咙。
“你、你、你说什么——”他赶紧把咖啡放下,万泽立即拿来一杯冷水和毛巾,细声嘀咕道:“瞧这出息!”
盛永伦瞪眼看着万泽,脸红耳赤。
万泽笑道:“我刚刚是说找到上官宜室小姐了!这是地址和电话!”说完,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盛永伦。
盛永伦瞅了一眼,迅速地把地址和电话号码记到心里,清高地说道:“你拿她的地址给我干什么我说了要去吗我找她是看着上官家和我们家是世交的份上,看着上官伯父的面子上。人找到就好,你发个电报去松岛,同这地址和电话一同发过去!”
他拉拉杂杂说一大堆,无非是掩饰自己要溢出来的关心,想在万泽面前挣回一点面子。
万泽看着纸条,可惜地说道:“少爷,你不去啊”
“不去!”
“那我看这电报也没必要发了。”
盛永伦听出他话里有话,竖起耳朵,问道:“怎么,还有下文”
“因为,我得到消息。今天宜室小姐就要去美国了!这地址发过松岛也没用——”
盛永伦霎那间气得脸都白了。揪起万泽的领子,起火地问道:“你说什么!谁要去美国!说清楚!”
万泽指了指墙上的棕色铜质大钟,“少爷,你要想追回她,就别磨叽了!十点的船!”
钟摆应景地刚刚好响了起来,在他拳头下的万泽跟着钟声数着手指头念叨道:“……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看,距离十点还有一个小时!”
“妈的!”
盛永伦松开万泽,疯了似的脱下衣服,抓起衣架上的西装和裤子,边往身上套边咬牙切齿地说道:“万泽,你给我等着,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
他“嘭”地冲下楼去,在楼道和玄关还在喋喋不休地骂人。每一句都是脏话,每一段落里都不忘提万泽的名字,骂他是王八蛋、龟孙子。
万泽耸了耸肩膀,低头瘪嘴,顺着胸前金灿灿的怀表链子把带着体温的怀表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来。弹开之后,放到嘴巴前哈了一口白气,珍爱地用指腹擦拭一下。
“……还有时间骂人。早知道,还晚五分钟告诉你。”
————————
康脱罗梭号邮轮停靠在码头旁,这艘远航巨轮彩旗飘飘,迎风招招。口岸上的人流如织布的梭子来回穿流。密密麻麻的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皮箱像蚂蚁搬家一样行行停停。
“号外、号外、号外——”
“快看今天的大新闻,大新闻!”
贩报的小童一蹦三尺高,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逢人就把报纸往人怀里塞。“先生,买张报纸吧,今天的大新闻!”
“不看、不看!我赶时间!”盛永伦把怀里的报纸朝报童手里重新塞回去。
他可恨眼前人潮汹涌,挪动得比蜗牛还慢,不知道他急吗
报童撅起嘴巴,拿起报纸向他身旁的女士兜售道:“小姐,买份报吧。松岛的上官督军昨夜遭遇伏击,所坐专车被炸,和儿子尸骨无存!要不要买一份报上还写了,这次暗杀是部下反水——不是日本人出手——”
突然,报童手中一空,报纸无端被人抽走。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从天落下一张大钞票。
报童接着钞票,欢天喜地从口袋里掏零钱,“先生,先生,你的零钱!”
“不用了!”
盛永伦一边读着
报纸一边狂奔,草草把报上所有的字和内容看完。
读到最后一行,心如刀割,手颤如筛。
和上官伯父的把酒言欢还历历在目,转眼故人就成白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还和伯父相约一起去广州,他要带他尝遍美食!
“宜室!宜室——”
他推开人群,像疯牛一样往船上跑去,“滚开,让我上去,让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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