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千重
田幼薇利落地包好扇子,交给林家的丫鬟捧着,微笑送客:“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孟氏一甩袖子,大步走出,马车转眼之间就去了老远。
廖姝好奇地问田幼薇:“生意不是做成了吗?我怎么看这位夫人很不高兴的样子?”
田幼薇道:“或是突然想起什么急事了吧。”
“也是。”廖姝毫无所觉,笑道:“阿薇,天色还早,我们一起去前面的金银铺子看看,要过年了,我想送你和伯母节礼。”
田幼薇笑着应了,叮嘱伙计看好铺子,有事就去前头金银铺子找她们。
廖姝给田幼薇和谢氏各买了一对金耳坠子,也给自己买了一对,田幼薇撺掇着她立刻换上。
二人晃着脑袋喜滋滋回去,但见小羊站在摆放瓷器的货架前和田父聊得开心,殷善站在一旁笑得灿烂。
田幼薇和廖姝都是一愣,这两个人怎么碰上了?
“阿薇啊,这是你和阿璟的朋友吧?他等你们好一歇了。”田父不晓得小羊是谁,很亲热地拍拍小羊的肩,招呼他:“来这边烤火,叫阿薇给你点茶喝。”
小羊一笑,跟着田父落了座,向田幼薇点头:“打扰了。”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打扰了?有空多来玩,咱们聊得挺投契的。”田父笑着抓了一大把炒花生给小羊。
殷善忙要上前去接,却被小羊一个眼风止住,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小羊牵起衣襟去接田父的炒花生,那是崭新的青缎绵袍,田父瞧着都不成样子,就道:“拿手接,别污了袍子。”
小羊笑道:“您就放吧,我就这样兜着吃。”
田幼薇看不过眼,抽了一张用来赠送客人的丝帕,将四只角结成疙瘩,现做了一个兜,让田父把花生放进去,递给小羊:“这样吃。”
小羊一笑,将炒花生拎在手里,温声道:“你们近来可好?伯父刚才说,阿璟天天都出去打马球,不知进展如何?”
“我们都挺好的。”田幼薇想起他之前的邀约,便解释道:“不是不想麻烦你,是不方便。不知你有没有听说,有天阿九去了我们住的客店……”
“我知道,你们觉着怎样方便就随意好了。我是今日无事,有些挂怀你们,听说你们搬了新家又开了铺子,过来送些贺礼。”
小羊示意殷善将一只匣子放在桌上:“不是什么值钱的,就是几本书册,或许你们能用得上。”
“那我可得看看了。”田幼薇生怕是值钱的孤本古籍,假装好奇打开了瞧,却见是几本用旧了的《诗》、《书》、《易》、《周礼》、《礼记》、《论语》、《孟子》,全是考进士科要用的书籍。
书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了许多笔记,田幼薇只一看,就晓得做这笔记的人十足用心,上头写的内容也远非外头寻常可见,其中有些内容还和廖先生教授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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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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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是做什么?”田幼薇将书合上放回匣中,看向小羊,如果不出她所料,这些书籍应当是他自己从小用的,上头的笔记也是当朝最好的先生所授。
小羊敏锐地注意到,田幼薇对他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于是低下头苦笑:“我是想着令兄就要参加春闱,阿璟也要进学,所以把这个给你们送过来,你们应当用得上……”
田父一听,立刻重视起来,接过去翻了翻,道:“好孩子,你可真用心,这个……”
田幼薇从田父手中拿回书,再放回匣中,推拒道:“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拿。”
小羊脸色发白。
殷善忙道:“田姑娘,您就收了吧,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片心意,真心实意的。您瞧,下面还有一本图册呢,兴许对您很有好处的。”
田幼薇听到“图册”二字,心里已经很动摇了。
小羊拿出来的图册,肯定是对她大有裨益的,绝非凡品。
她不敢看,生怕一旦见到就再也丢不下手,便很坚决地道:“我不能要。”
小羊沉默地将匣子上方的几本书拿开,将压在最下面的一本图册拿出来,也不说什么,就平铺在桌上,一页页地翻开给她看。
画册里全是历代以来朝廷所用的祭祀礼器形样,每一件都画得特别精细,甚至标明了尺寸、容量、重量等等。
田幼薇眼睛顿时瞪圆了:“宣和博古图!”
“啥?”田父失态地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看,双手将要碰到图册,又拘谨地收回去不敢碰,震惊地看着小羊说道:“这真是宣和博古图?”
所谓的宣和博古图,便是记载了皇室南渡之前,宫中收藏的历代以来的各种珍贵青铜礼器,专作朝廷祭祀天地之用。
乃是今上亲父——那位才死在北方不久的前任皇帝亲自部署并校验的,一共三十卷,录著各类礼器二十类八百三十九件,非常珍贵。
小羊轻声道:“这不是真正的宣和博古图。真正的宣和博古图,南渡之时不小心遗失了,这是太常寺才做出来的其中一部分。陛下对余姚这边做的瓷质礼器一直不大满意,等到这个正式颁布,就必须依照这个制作礼器了。从前做的那些,或许会被全部改造一遍。”
田父激动得双眼放光,抖着胡须看向田幼薇,几乎是央求地道:“阿薇……”
被挑出来烧制贡瓷的这八家越瓷窑场,除了要供宫中日常用瓷之外,最重要的一项任务是烧制礼器,以供朝廷祭祀之用。
若是田家能够占得这个先机,或许就能在后面的竞争中胜出,甚至可能让今上打消自建修内司官窑的念头,从而让越窑、秘色瓷借着这个机会继续存活下去。
田幼薇看着田父恳求的目光,十分不忍又难过。
确定朝廷明年会自建修内司官窑的消息后,田父只是愣了片刻就转移了话题,问他们将来是怎样打算的。
听她和邵璟说准备做番货生意和精品瓷,合适的时候也不排除自己买船自己贩海货,他还乐呵呵地夸赞年轻人就是有闯劲,想法很好,比他强。
她一直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事,她爹已经接受了现实。
却没想到,她爹从来没有改变过那一份传承家业并发扬光大的执着。
所有的接受和安静都是迫于无奈。
现在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肯定不能忍受这诱惑,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如果可以,谁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梦想呢?
“阿薇……”田父又可怜巴巴地叫了田幼薇一声,眼里控制不住地浮起了一层泪花。
田幼薇不敢再看她爹,低下头去盯着那本宣和博古图,手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最终抬起头来看向小羊:“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她此时对小羊有些不满。
这个人日常表现得吝啬,但对她自来大方。
之前是给了几百两银子买她的瓷像,让她感觉自己的价值和能力得到了承认,欢喜了很久很久。
这一次是送出写满了名师所授内容的珍贵笔记,以及关系到田家窑场生死存亡的宣和博古图。
两样东西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大宝贝,直击人心的最隐秘最软弱处。
即便是她,也禁受不住诱惑。
小羊诚恳地注视着田幼薇,轻声说道:“就是朋友之间互相的馈赠。你和阿璟给了我最好的高丽参和锦缎,是因为你们体谅我,知道我需要那个。那么,我也把自己觉着对你们最好的东西给你们,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和兄弟姐妹。
我知道你们的先生很了不起,但毕竟个人力量才思有限,总有其局限。我这些笔记却不同,可谓是归集了当朝最顶尖人物的见识。即便你不愿意留下,也该给阿璟和令兄看上一遍,应当能让他们受益匪浅。
这份宣和博古图,可以让你登至制瓷顶峰,成为当朝第一人!你信我,我不会害你们,你们救过我的命,又是我最好的、唯二的朋友,我只想对你们好,对你们有所帮助。
我愿意为阿璟提供马球队和球场,你们觉着不妥,我懂,也不会怪你们,但这个是暗里的帮助,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的,你一定信我……”
这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十分真诚恳切。
田幼薇动摇了。
“阿薇……”田父已经缴械投降,迫不及待地催促她。
田幼薇看向小羊。
小羊侧对着窗,一张端正清秀的脸半明半暗。
“一个人有两张面孔,端看他愿意用哪张对着你。”
田幼薇想起邵璟这句话,拼了老命才将心中熊熊燃烧的贪念压下去,艰难地用力将图册合上,再一鼓作气将所有的经书塞回匣中,“啪”的一声将匣子盖上。
小羊眼皮一跳,抬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眼里有十分的委屈和不解。
田幼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不是还未对外颁布吗,我们就这么拿走了,对你不好的吧?”
小羊轻声问道:“阿薇,我是洪水猛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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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锦靴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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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
田幼薇不能面对小羊这样的目光和这样的问话,硬着头皮解释道:“阿九很不好相与,没有颁布的图纸,你私下给了我,他一定会大做文章。”
另外,这样贵重的东西,收下之后欠的就是大恩。
恩情大了,是要用命去填的。
还有一个原因是防备。
一直针对他们的人,到现在为止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她不得不小心。
“阿九,我不怕他。”小羊的眼睛亮起来,跟着笑了:“这只是小事而已,就算长辈知道了也不会怎样。放心吧。”
就在此时,伙计突然叫道:“客官要买什么?”
但见阿九带着死宦官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唇角往上勾着,满脸不怀好意,进门的同时,随手一扔,一颗银花生就落了伙计的手。
小羊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咦,兄长这话真好笑。这铺子的大门朝街开着,广纳五湖四海之人,我怎么不能来?是吧?阿薇。”
阿九故作亲热地朝田幼薇挤眼睛:“你是欢迎我来的吧?”
“当然,来者都是客。”田幼薇笑着行礼,顺手将匣子塞到殷善手中。
却不想阿九立刻就看到了,大声叫道:“那是什么?我看那匣子很眼熟,好像是我前些日子丢失的那一个!裴忠,你去拿过来!”
死宦官立刻上前去抢匣子,殷善脸色一变,当即与死宦官缠斗起来。
虽然二人顾忌环境狭窄怕伤到人和物,动作都很克制,田幼薇也很吃惊,她从未想到,斯文和气如殷善,竟然也是身手了得。
田父更是看得呆了,反应过来就打发田幼薇和廖姝:“你们赶紧回去!”
田幼薇肯定不能走,便叫廖姝:“你去看看阿璟回来没有。”
廖姝应了一声,忙着回去叫人。
阿九冷嗤一声,大摇大摆地在小羊身边坐下,劈手夺了他手里拎着的手绢兜子,将花生一颗颗地剥开,再去皮,凑在唇边轻轻地吹,淡粉色的嘴唇微微嘟着,就像个干净可爱的小孩子。
然而那花生皮吹得小羊满身满头满脸都是,他又哈哈大笑,指着小羊道:“兄长,你看你,全无仪态!顶着满身的头屑就出来见姑娘了!”
小羊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全无规矩!快叫你的人停手!砸坏店里的东西怎么办?”
“难道我说错了么?你不是来见姑娘的?送了什么?不说?等我抢过匣子就知道了。砸坏东西怎么办?当然是赔啦!反正我有的是银子,也舍得花钱,不像你那么小气。”
阿九笑着,看向田父:“咦,这是谁?小爷从前怎么没见过?”
田父慎重地整一整袍子,向他行礼:“下官将仕郎田德清,见过贵人。”
殷善年少,田父分不出他是否宦官,但见着死宦官,再听阿九称小羊为“兄长”,联系到那两份礼物,再猜不出这两位的身份,那就是蠢了。
“姓田?”阿九瞅一眼田幼薇,说道:“你爹?”
田幼薇轻轻点头。
“坐!”阿九拍拍身边的椅子,笑嘻嘻地道:“田仕郎,你说说看,我和我兄长,谁会赢?”
这话一语双关,满含恶意。
“阿九!”小羊断喝一声,站起身来:“你我的恩怨不要波及无辜之人!”
“恩怨?兄长这话说得好笑,我和你是兄弟,何来恩怨?”阿九也收了笑容,冷冰冰地道:“刚才这话,兄长可敢当着家中长辈再说一遍?”
“我为什么不敢?”小羊道:“你我马上去见长辈,把这前前后后的事说个清楚明白!”
正说着,“啪”的一声响,却是殷善手里的匣子被死宦官打翻在地,摔得盒盖分离,里头的书籍掉了一地。
田幼薇赶紧去捡,却被一只脚踩住了那书。
“九爷……”她正想和稀泥,目光便是一凝,胶着在阿九那双锦靴之上。
这双锦靴华贵夺目,靴带上钉的金兽装饰精美而罕见。
与她前世临死前所见的那双锦靴一模一样!
田幼薇僵硬地维持着捡书的姿势,弯腰低头,手伸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倒像是死犟着要和阿九抢书的样子。
“算了,阿薇。”小羊轻叹一声,道:“不过是一本书而已。”
“一本书而已?”阿九冷笑着,弯下腰从田幼薇手里抢过那本书,对着光细看,随即嗤笑出声:“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宣和博古图啊!这书不是还没复原完么?没想到竟然就遭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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