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第三七零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一)
现如今墨家义师攻破了武城,越王翳原本想要由倪而攻滕的计划不得不变动,越国的大军也不得不前往武城。
不久前的政事商讨中,寺区就劝谏了越王翳,说明白了必须要先逼走墨家义师,夺回武城的重要性。
寺区劝阻说“大国制义以为盟主,是以诸侯怀德畏讨,无有贰心。信以行义,义以成命,小国所望而怀也。信不可知,义无所立,四方诸侯,其谁不解体”
越国既然作为泗水流域的霸主,那么就必须要讲求信义,当年会盟的时候,这些小国诸侯遵从越国为霸主的理由,就是越国会保证这些小国的安危,除非是“无礼”的情况才会被灭国。
二十余年前灭郯国,那也是因为郯君无礼与越,与齐成盟,背弃了当年徐州会盟的誓言。
越国如今是有政治包袱的,墨家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逼着越王翳不得不去救援,驱赶走墨家义师。
也有越人贵族觉得根本没必要,不需要管墨家义师到处攻伐,不如直接夺回滕国,彰显武力,各国自然臣服。
寺区劝道:“昔年先王以邹、倪国君无道而废之,以鲁拒缯国故土而夺之,师出有名。会盟之时,曾约定‘勿相害’、‘被围必救’,是以各国信服。”
“如今墨家破倪城而夺武城,若不救援,恐让各国贰心……”
寺区的理由,是出于政治威信上的考虑。
越王翳需要的正是一个理由,因为他本身就是想要去救援的,这一场会盟草草结束,弄成一个笑话,他必须要树立越国霸权的威严。
如果连小小的墨家都能攻击那些小国,越国却“避而不敢救”,那么就算武力获胜了,那么越国的威信也就全都没了。
单单靠武力,是不能够保持在北方的霸权的,因为越国的文化和政治都落后于中原,想要让各国臣服只靠武力可能会让各国将来投靠齐国。
齐国才是越王眼中的头号大敌。
当年勾践北上,也正是靠着鲁、齐两个相对于泗水小国的“巨国”经常欺压这些小国,才获取了泗水各小国的支持。
越国政治和文化的全面落后,导致“灭国置县”这样的手段对于越国来说简直是妄想。
人才储备和政治制度,根本不足以支撑把这些小国变为自己的领土,而只能采取附庸称霸的形式。
真要灭国,那就牵扯到各小国贵族的激烈反抗,得不偿失,滕国之前被灭更多的是一种恐吓和威慑,真要是全都灭国,那么越国在北方就根本撑不下去了,会被无穷无尽的复国、反抗、贵族抵触和大国干涉弄得焦头烂额。
再者,从军事角度上,越王翳也必须要消灭这支外出的墨家义师。
墨家善于守城,野战也只有商丘夜袭一事,越王翳确信只要抓住义师,邀其决战,那么反而更好,可以不去攻打难以攻下的墨家防守的城邑。
墨家既善守城,那么滕国也不是一日可以攻下的,就必须做好长期围困的准备。
越王翳没傻到想要强攻,想的就是围城困死墨家,逼墨家出城野战或者宣布投降。
既要做好长期围困的准备,那么后勤就必须要做好,留下这么一支在后方乱窜的义师,对曰越国的后勤运输是毁灭性的。
再加上从越国本地准备后勤,肯定不充足,必须得到这些小国的支持,哪怕他们出不了多少士兵,但是能够出动粮食民夫就够了。
如果不去救援,这些小国会担心义师攻破他们的都城,以“助不义之战”的借口对他们动手,那样的话必然会导致各个小国不敢出力。
越王翳气愤之余,也只能下令全军开往武城。
随即派人去鲁国借路,声明自己不是想要入侵鲁国而只是从鲁国乡间借路。
四万多大军,渡过沂水,经过十余日征途,终于抵达了武城,可映入眼帘的武城却是一座毫无兵祸痕迹的武城。
墨家义师已经在五日前南下,不知去向。
城门处,还残留着义师攻城的可怕景象,城门被炸成碎片,附近的城墙也彻底坍塌。
越王翳听鸷说起过滕国破城时候的场景,但却没有亲见,今日一见才信墨家攻城的手段果然已超天下以后的攻城十二法。
武城宰出面迎接了越王和费国的使者,越王勃然大怒,询问武城宰何不坚守
武城宰却道:“费人国弱,不善征战。滕地越人驻守,尚不能支撑五日,况于武城”
越王翳不好发怒,又问义师在武城如何,城内人皆道:“秋毫无犯,乃君子之军。反而整饬政事,惩罚贪吏,赏罚分明,救助贫苦,行天道之礼……”
武城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他们所说的君子之军,非是越国这种基于血统和经济地位的“君子”,而是一种道德意义上的君子。
此时能做到秋毫无犯的军队,旷世罕有。
越王翳也想让自己的军队做“君子”,然而军队需要吃饭,需要粮食,这“君子”做起来就有些难。
墨家义师在临走之前,将府库的粮食多数分发给了城内的民众,剩余的多是一些祭祀的税粮。
越王翳不想得罪贵族,因为这是越国维系霸权的根基,大军所需要的粮食也就不能动用贵族的粮食和祭祀的税粮。
无奈之下,只好征收民众手中的粮食。
按照越国的习俗,在城门敲鼓,集中城内百姓,告诉他们必须在三日之内将“府库”的粮食归还。
这些粮食原本属于府库,被墨家分给了民众,留给越王翳的就是个两难的选择。
要么,做君子之军、仁义之师,秋毫无犯……粮食从府库跑到个人手中再收回去,同一批粮食,意义却截然不同。
要么,就做残暴之师、虎狼之国。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打击本地的贵族,逼着贵族交粮食,只可惜墨家连这一点都算到了:越王翳要是这么做,那就可以称之为同志了,他不敢这么做,他的霸权和威信需要贵族的支持。
越王翳既下令,武城宰闻言去劝,但是越王翳以这是费君之命为要求,说是费国作为盟友理应提供一定的粮草。
武城宰劝阻不成,叹息不已。
墨家义师是破城而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确实守卫不住,他这个武城宰已经做到了极致。
之后,墨家义师又打开粮仓,说城内百姓多饥馑,这些府库之粮是为了让百姓在饥馑的时候得到救济、为了在战时的时候可以守卫。
现如今百姓已经饥馑,面有菜色,就该发放被百姓。至于守卫,墨家人也出面表示,武城无非防鲁,若是鲁国入侵,墨家自会阻止这种不义之战,定会前来支援。
武城宰既是被迫,也是被墨家说服,发粮给百姓后,百姓欢呼,皆呼万岁。
期间墨家义师秋毫无犯,正是儒学氛围浓重的武城民众眼中的“君子之师”,毕竟武城是曾参、曾点、澹台灭明的故乡。
越王翳为了名声,又以费君的名义让武城宰下令完成征收的工作,武城宰见识到了民众得到粮食时的喜悦,如今又要让自己出面逼着民众交还粮食,不由长叹。
便想到《卫风、氓》中的一句话,曰: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他心想:士之二三,犹丧妃耦,而况一邑之宰
前几日自己出面,虽说有墨家义师武力的逼迫,但还是有道理
第三七一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二)
越王翳隐约感觉到了墨家义师与诸侯大军的不同,这种不同就源于那恐怖的破城速度,让春秋时代围绕着“守城”、“三军列阵约战”的模式成为了过时的经验。
打下倪和武城而不守,似乎没有什么用,可在越王翳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宣告:义师可以打下泗水流域的任何城邑。
越王翳可以不救武城,不救倪,但却不得不救那些政治意义更大的都城。
四万余大军如同沛县的耕牛一般,被义师牵着鼻子在诸侯小国之间转圈,每每感觉马上就要追上,可总是差那么几日的距离。
义师的斥候时不时出现在越人的四周,他们骑着有马鞍和马镫的马匹,用着最简陋的火门枪,往往趁着休息的时候忽然靠近,距离远远的点燃一次火门枪,随后就跑。
追又追不上,因为越人没有骑兵,只有重战车。
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武器有时候只能听个响,可是士卒们却经常紧张兮兮,不能够休息。
这一日,越王翳与众贵族观察义师前几日宿营留下的营地痕迹,在营地痕迹中观察了一会,暗暗称道。
只见这营地布置的方方正正,正在一处可以随时固守又可以撤走的山坡旁,紧挨着一条小河。
四周有动土的痕迹,下面布置着一些竹子或是削尖的木头作为阻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越军一直在追着这些宿营地前进,但是每天看到的基本都是一样,这就不得不让越王翳感慨。
寺区看过这一切后,赞道:“天下均知商丘一战,墨家义师夜袭楚营,是八百破五万,趁乱俘获楚王。如今看来,他们对于夜袭驻扎之事,极为重视。”
“数日所见,营地整齐如一,当真是一支强军。”
这话说的不算全对,宿营地准备的好的,未必会是一支无双劲旅。但是,若宿营地乱七八糟,则必然是一支一触即溃的部队。
越王翳清点了一下义师留下的篝火堆和灶坑,奇道:“都说义师万人,可这灶坑的数量却有些少。”
有人进言道:“武城民众说过,这些义师用名为‘铁锅’之物造饭,与伙伴瓦罐不同。”
越王翳恍然,点头道:“当年公尚过见先王,诉说墨家之技巧机械。其时,楚公输班改钩拒战舰,又造云梯,楚人舟师强劲,先王早有招揽之心。只可惜墨翟以先王不义为名,拒不肯来,弃五百里之土……若当年此事成,何有今日之事”
“普天之下,义师之前,何有数日破城之事那火药之物,配合墨家守穴攻之法,反而用之,竟有如此威力”
“他若不能破城,便在各国之间流窜,又能如何”
“昔日墨翟曾劝阻公输班,授之以义,公输班自此再不制攻城机械,现如今若是公输班复生,墨翟又如何面对他”
众人都知道王上是在发牢骚,均想:墨翟辩术亦天下无对,当年既能说动公输班再不行攻城机械,如今纵然公输班复生,只怕他也有言辞相对。
牢骚之后,只好在此逗留休息,明日再行追赶。
几日后,再看宿营的锅灶,竟一分为四,各从四条小路而去。
沿途问去,原来义师在沿途的村社购买粮食,用的却不是武城用的纸币,而是实打实的黄金,出手阔绰并无二价,沿途所过又是秋毫无犯。
墨家如今富有,这也是天下知晓的事,许多器物都自沛县出,越王翳尚且还有两套棉布几件古怪的“瓷”,况于那些铁器火药。
黄金携带方便,村社间余粮不多,却也足够黄金支付。
又问了问沿途村社之民,只说那义师有君子之风,沿途并不扰民。
此时村社之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吃过秦公的马,送过晋文公土坷垃,打劫过过路的贵族,能够得到这些村社之民的夸赞,实在是骇人听闻。
越王翳惊奇的不止如此,还在于此时天下大军,尚无关于分兵而进的。
显然墨家义师是担心沿途粮食不足,所以分兵二进,看样子是要在某地会和。
只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军队,非是天下强军不可,越王翳心中越发担忧。
担忧的倒不是野战之事,他有君子军在手,认为这才是天下第一的步卒,野战获胜觉悟问题。
他担忧的,而是墨家义师既然也算是天下强军,那么就不得不更加防备他们攻占城邑的事。
如今已是五月末,四万余大军已经在这些小国之间绕了一圈,士卒疲惫,可是被追逐的义师却狡猾的让越人根本追不上。
义师的骑手斥候四出,三五成群,战车追逐不能,而步卒更不能追。
对于墨家义师到底行进在何处,只能在几日后知晓,可是看样子墨家义师却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一旬之后,那些分为四路的义师营地又合二为一,越王翳点数了一番锅灶,发现竟无变少,心中更骇。
大军出征,能够分而进击,又要秋毫无犯,结果十日后会和之后一人不少,这已经不只是骇人那么简单,而是简直超出了此时天下对战争和军队的理解。
这次义师会和后不久,很快越王翳就知道义师会和后做了什么。
一支八千人的越人运粮的队伍,被义师伏击,八千人不能抵抗,作鸟兽散。
义师截获了许多越地从邗沟运来的稻米,即刻又攻下了附近的一座五千户的小邑,攻下之后留足了自己食用的稻米之后,竟将这些稻米分与城邑中人,又宣讲了一番“不义之战不可取”与“泗水诸侯非攻同盟”以及“开阡陌破井田”的道理后,流窜而去,直插缯城。
这一次越王翳倒是不用做“残暴之君”,因为那座被攻破
第三七二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三)
越王翳当真是无可奈何了,本想着一举攻破滕城,重新确立霸权以让这些小国安分一些。
却不想滕城还没到,就现在武城、兰陵、缯这一带转了一大圈,处处被动。
分兵不敢,不分兵又根本追不上,破城不是恐吓而是真能做到,沿途义师又秋毫无犯。
这一圈转下来,许多城邑都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印象。
义师乃君子之师,秋毫无犯,为利天下而奔波。
越王乃残暴好战之君,沿途所过,征集粮草民夫,实非明主。
等到四万大军奔回缯城的时候,义师在几十里外攻破了一个小邑后就溜走了,只留下了缯城附近的一些准备攻城的痕迹,缯地的越人不敢出战,还好守到了越王到达。
旁边那座被攻破的小邑,义师则驱逐了当地的越国贵族,比在武城分粮食做的更为坚决,直接将隶属于越人贵族的公田和禄田分掉,将奴隶全部释放。
在那座小邑义师逗留了不过十天,可就是这十天,依靠着墨家那强悍的宣传鼓动和组织能力,已经完成了这座小邑的土地大致划分,还扶助了困苦之家,惩办了一些名声不好的小吏,赶走了禄田的越人贵族,解放了奴隶,顺带着还宣传了一下“乐土”之愿景,甚至还在这里演出了几场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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