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处罚也好、重视也罢,到头来都不如无视更让民众看到墨家眼中对于贵族的轻蔑。
若是重视,民众多会想:贵族还是贵族啊,你看墨家想要对付他们,还要这么重视。
如今算作无视,倒让民众觉得:无非如此,只不过是个人而已。
更有甚者,竟心怀一丝快意,不少民众想到缴纳丘甲赋、军赋、工赋之时,自己无钱被逼迫的紧时的模样,那时候哭天抢地哀求无用,也只能从贵族那里借贷。
再看看现在,这贵族居然还要借贷,当真是叫不少曾经历过这样事的人心中开怀,心想:君子啊君子,你们也知道交钱的难过吧。
在远处看着热闹的庶归田嘻嘻而笑,不禁想到泗上的一些趣事,比如原本泗上的一些这二十年不曾逃亡的贵族,如今一些人也是没有了体面。
泗上分地之后,虽然贵族有赎买的一部分钱,可是一些贵族不通稼穑,又觉得从工商业为贱业,还要维持贵族的体面,便也只好坐吃山空。
当一个贵族每年的花销可是不小,各种祭祀、服饰、出门的玉、剑、车马等等,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如此,总不好逢人便说自己血统高贵,祖上如何如何阔过,要不然被人如何知道他是贵族
赎买的那些钱不投入到工商贱业之中,只剩下那点地,每年开销又要维系,最终也只能叫人售卖那些祖上传下的种种家产。
庶归田记得几年前他随父亲去彭城,正赶上彭城闹出过十余名贵族集体在城中自杀的事件,以示对墨家政策的抗议。
那些贵族穿着最后的华丽服饰,穿戴整齐,配剑与玉,带着最后的贵族荣光和体面,自刎在城门之前,以示怨恨。
不是他们活不下去了,若是自己稼穑或是做工商业,亦或是不再讲究那些贵族的礼仪,总还能活。
可按照贵族的活法去活,他们却真的是活不下去了,那还不如去死,至少剩下的钱还能弄一套棺椁按照士人之礼厚葬,也可以说终其一生不堕贵族的身份。
那是庶归田第一次见到自杀自刎的人,印象很深,但当时城中却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叫他们家人收拢了尸身之后不久,便有不少他们的子弟子嗣投身到工商业中,亦或是自己稼穑剩余的土地。
经济基础不改变,贵族永远杀不绝,杀了周天子,还有商天子。经济基础的改变,贵族自然就绝种了,没有不劳而获的手段,又如何保持不劳而获才能保持的
第一百九十章 泰山之阳(八)
思索了其中的区别之后,孙璞便道:“城中的事,按部就班。明日我便去城外的那些封地上,往来快马一日可以通消息。”
“一则是许多人并无经验,先难后易也可锻炼他们。二则校介叫我们做些城外的调查研究,这也正好。”
“这样吧,你看看能不能调派一个连队跟我过去”
旅代表点头道:“行。我就调派个连队过去。”
他目光扫过不远处正朝这边赶来的庶归田等年轻人,笑问道:“你这一次还要带着这些雏儿,适帅可是说了,这都是鸡蛋不是能吃的母鸡,要等着长大呢。你可要小心一些。不怕别的,就怕是那些人狗急跳墙,不派个连队过去我也不放心。”
孙璞苦笑道:“有什么办法实在是没人。琅琊那边要人、彭城那边要人、淮北那边要人,到处要人。泗上通文识字通晓九数几何的人可谓是天下之首,却还是不够用。”
“这些娃娃虽小,也就能写写算算,少了却还不行。到这边的都是些习流军校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舟师那边定要生气。”
他又悄悄指点了一下那些年轻人,摇头道:“都是些泗上墨化之后出生的,一腔热血是有的,可是对于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却真的不知道。只听说要利天下,也可能听他们父母说过过去的日子,心中却未必能有感触。这一次也正好忆苦思甜,让这些孩子长一长。”
旅代表笑道:“可别如适帅所讲的那个故事一样,竟是拔苗助长了。真要是都弄成第六、第七师那样的情绪,天下诸侯也是要被吓死了。”
孙璞便笑,第六第七师多是一些逃亡过来的农奴和一些极为激进的年轻墨者组成的,和前几个师的主力是泗上年轻一代的自耕农还不太一样。那两个师迫切地知道旧时代的痛楚,仇恨在心。
之前墨家内部是有争端的,激进派的和稳健派之间总会发生争论。
孙璞却能感觉到现在风向的变化:泗上的风向从一开始的求稳闷声发展,到现在开始正式批判“泗上之民不管八州之事、非攻不攻”;从原来和诸侯之间讲“非攻”,到现在正式在泗上之外的齐地展开土地变革……
留给墨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二十年时间,到现在泗上的民众开始提议征收关税以保护自耕农的利益,国与天下的概念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分歧和隔阂,而这种隔阂又是因为利益,最是不能够拖延下去的。
正是秋风未至蝉先觉,孙璞这些年在墨家内的成长,让他敏锐地感觉到将来可能的路线变化。
再者,自苦以极而利天下一派的精神领袖高孙子年纪也大了,总需要一个新的派系领袖,新巨子总需要表态一番,毕竟此时需要的不是那些保守的准备在泗上过好日子的那些人,而是需要那些激进一派的为主力,甚至可能要批判保守立国自治一派的。
禽子重病,墨家面临交接,也面临着路线选择。
这些事,并不方便说出口,孙璞随口接了一句道:“揠苗助长,倒也可以。墨家蛰伏二十年,欲让天下一又需二十年,时不我待啊。”
话中有深意,旅代表或懂或不懂,点点头,便去安排别的事去了。
次日一早,一个连队的义师士卒、孙璞等人带领的队伍,携带了一些粮食之类的必须品,离开了梁父。
庶归田也在其中,但同窗中不少人都留在了梁父,这边已经开始忙碌,从早晨开始就已经开始出城丈量土地了。
他还要再赶一两天的路。
孙璞是总体负责的,具体如何丈量、如何实际测量之类的事,由另一人负责,也算是带领庶归田这样的有些理论基础的年轻人实习。
昏昏欲睡的时候,孙璞骑马来到这些年轻人乘坐的马车旁,伴着吱吱扭扭的车轮摩擦声,与这些年轻人开着玩笑道:“你们恐怕只是听父母说过以前的日子如何,过几天便要你们过过那样的日子。可别吃不住苦想家想的哭。”
庶归田倒也没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便想起去年割麦时候母亲数落自己的那些话,问道:“军粮炒面,也吃得。”
孙璞摇头大笑道:“军粮炒面若是二十年前能
第一百九十一章 泰山之阳(九)
几日后。
村社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最开始这让村社里的众人颇为不安。
数百年一模一样的村社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候,村社的民众也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要来做什么。
他们和城中的那些人不同,城中的人至少可以听到一些消息,而这里的村社所能听到的消息,也就是源于封主派来的田正、税士。
春种秋收、农忙的时候先治公事方敢治私,这是数百年的传统,当从不知道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这种传统也就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从没有想过如果太阳从西边升起在东边落下是什么模样。
梁父也算是久经战火,齐鲁战争、项子牛之乱,民众不是没有见过大军,可每一次都不过只是轮回。
唯一变换的,可能也只是封地的主人是谁家的后裔公子,不变的还是那一成不变的生活。
但这一次墨家众人的抵达,仅仅三天就让民众感觉到有些不同。
三天的时间,做不了太多的事,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还可以做,而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民众看来,已经是乾坤颠倒,从未有大军这样做过。
此时正值夏季,难免多雨,义师的连队抵达之后,便趁着天晴先给村社的几家人修缮了一下房屋。
村社的房屋都是茅草和版筑的,简单的很,但若是茅草理不顺,一旦下雨,那些浸润了茅草黄褐色汁液的水就会落入屋内。
要修缮房屋,需要先割草晾晒,等到干燥之后再在房顶铺好,形成顺顺的茬,以便雨水流下。
草并不容易晒干,但是调和泥巴这种事却还做的。
义师士卒也都是庶农出身,义师军营也不只是个军营而是整个泗上风气的学堂,士卒们在军营中学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本事,调和泥浆倒是简单。
便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抵达这里不足数日的墨家众人的工作更加容易展开。
至少,民众觉得,这是一群好人,而这群好人总不会害自己。
这日夜里,太阳刚刚落山,村社中便点燃了篝火,一群人在那围坐着。
庶归田和几个同窗找了个瓦罐,里面装满了水,就在篝火旁煮着。
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几个年轻人趁着煮沸的水的热气将上衣凑上去,热气熏蒸之下,那些隐藏在衣衫里的虱子密密麻麻地爬到了领口。
不怎么熟练的手指挤上去,发出咯咯的响声,有些特别大的声音便特别响。
这若是在家中,断然不会有这么多虱子,而且就算有,也多是洗衣的时候母亲便会用热水烫死了,也轮不到这些年轻人自己做。
这几年从墨家和义师中流传到泗上的习惯越来越多,洗衣和用肥皂沐浴便是其中之一,很是便宜的用石灰粉和皂粉做的牙粉和猪鬃毛的牙刷也逐渐在泗上普及。
到了这里,这些年轻人便有些扛不住,好在那些年长的墨者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恼人的寄生虫,于是便用有些不熟练的手挤压着这些烦人的虱子。
众人来到村社之后,就住在村社的庶民家中。
庶归田等人住的这家,一家一共七口人,一个老父,一对夫妻,五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如今还在外随军出征。
这一对父亲一共生了约莫九个孩子,几个都是小小年纪便夭折,只活下来五个。
女人因为孩子生得多,落了一身的病,也做不了什么活。
大儿子好容易长大,又赶上这一次征战,随军出征。
屋子里一共腚大的地方,庶归田等人便住在一些草堆之中,自然是不及家中的木床,但若不考虑那些夜里咬的人睡不着的寄生虫,其实也还好。
只有一样,实在是这些年轻人难以习惯的。
这里的人一日只吃两餐,隅中时一餐、傍晚时候一餐,墨家众人为了和民众沟通交流,也都随着村社人的习惯来吃。
吃饭也是有等级制度的,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生产力不发达的缘故。及至百余年后,依旧是天子四餐、诸侯三餐,庶民两餐,以示贵贱和等级身份的区别。
其实二十年前泗上也是一日两餐的,但随着墨家在泗上扎根,近乎大半数泗上家庭的人都有过在义师服役的经历,军中的一些习惯譬如一日三餐也带回了泗上,二十年间移风易俗,没有比军中这个大学堂更为有组织力的手段。
吃了几年一日三餐,这一日两餐就实在有些扛不住,一到夜里几个人便饿的翻来覆去。
饿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越想越饿,等饿的很了,却又感觉不到,这时候才能堪堪睡着。
村社的封主贵族是个老君子,恪守过去的一切,火枪和玻璃器早已经开始在齐鲁贵族圈子内流传,老贵族依旧不用,那就更不用说那些带着深深墨家符号的墨玉、鬼指等作物。
村社闭塞不比城邑,许多人若不随军被征召,可能一辈子看到的风景都是头顶的那片天。
这里的闭塞又因为封主的保守而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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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泰山之阳(十)
不是没有好贵族,但贵族也得吃喝,还得守礼,还得有贵族的生活方式,这些花销从何而出
自然就只能靠封地上的人。
铁器牛耕这里又不用,单位产出的数量太少,贵族想要维持自己的生活,就必须尽可能地获得劳役地租。
越是守礼的贵族,这种盘剥也就越凶狠,因为守礼意味着不想造反,不想造反也就意味着没有必要收买人心,也就没有任何在自己封地上变革的渴望。
大贵族或许可能在自己的封地上进行一些变革,分配土地,使得民众忠心,以便如当年季孙氏一样有私兵八千。这种变革不是为了利天下,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力和封地,用自己的基本盘的“仁政”维系权势,而其中的亏空又从增加的土地上弥补。
因为生产力不够发达,所以实物税加劳役地租合在一起,才能够维系普通小贵族的贵族生活。
孙璞不是那种不知道天下有多苦的人,见的多了,便没有太多的动容,这是天下的常态。
他听完了众人的诉苦,只是叹了口气,心道:“这是个好的开端。总算开始说自己的苦。”
在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许多之后,孙璞道:“人啊,得活着。得有衣裳穿、得有粮食吃。”
“人都是一张嘴巴,总不至于说贵族便有十张嘴吧他也就是一张嘴,却有一万多亩的土地,这合理吗”
“魏人唱道,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你说这是为什么”
问题问出,其实很难回答。
但这个问题本身,却正是村社众人所关切的。
同样的问题,对于不同的义来说,解释起来也就不一样。
此时“天命”论大行其道,世间多有说法,所谓“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夭则夭”。
这是墨家《非命》中极力反驳的内容,认为没有命,自己的命运只能靠自己掌握。
可墨家的义,是天下大义的下流,在泗上和一些大城邑之外,信奉的不多。
因为其中的逻辑太难,而命,则是最好解释“贫富、贵贱”等缘故的,也是贵族们所喜好的。
果不其然,孙璞很快听到了他预料之中的回答。
有人叹息道:“这都是命啊。”
“论起来,贵人的命好,他们有好祖先,跟着先王天子征战得以封土。我们的命不好,没有好祖先,便没有这些土地,不能高贵,只能低贱。”
孙璞笑着摇摇头,问道:“就算如此,那么封土又凭什么呢”
农夫道:“这天下都是天子王公的,人家的东西,怎么分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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