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其事地继续站着。【! …最快更新】
更多的鲜卑人从山坡上走了下来,足有千人以上,他们行动稍微利落了些,快步走到城墙下。这时候城墙下聚集了差不多有两千人,全都紧紧地贴在城墙下,这让城上的人猛然警醒过来,他们要攀城。即便这些人并没有携带攀城的梯子,但南垣有不少地方的城墙向内倾斜,容易徒手攀援,有些地点叠几层罗汉也可以攀爬上来。
守军忙乱起来,城墙上执勤的指挥们招呼着城下休息的步兵们上城防御,将弓箭手和步兵们重新列队预备,交代应对敌军登城时的对策,因为这些人并不是他们曾经对付过的那种真正的敌军,而且同是鲜卑人,又介乎交战与未交战之间,情况格外复杂。
两个靠得近的指挥此时就对着城下的鲜卑人放箭还是等他们实际登城时再放箭产生了争论,结果是主张立即放箭驱散的那个指挥不敢承担责任,而决定还是至少等登城已经开始之后才准对登城的人放箭,这变成一道命令被依次地传递下去。
宇文奚指派了两个兵士将苻坚的尸体抬进一处房间中,严加看守,昏迷不醒的甘璎和睡过去的苻锦也都抬进隔壁房间,由一名可信的士兵守住她们;布置完这些他才匆匆登城,登上津阳门城楼查看。
此时南垣城下已经聚集了更多的鲜卑人,几乎填满了南垣朝南方向的全部城墙,他们站在城墙边,并不急于动作。宇文奚望见对面山坡上有更多的人藏在林中,这些人可以很快地冲出来,在两轮箭的间隙就可以加入到围在城墙下的人们中,同时带着兵刃。
他注视着扶墙而立的这些人,他们大多都是老弱幼小,其中还有一些女人。这让他隐隐地想到了山坡那边的不论是金镛城守将苻远还是他都始终没法谋面的那位首领的用心。
也许他们想拿下南垣而已,也许他们想进一步夺下金镛城,也许他们想以金镛城为据点钳制住洛阳城,这可以保障接下来数十万人经过这条狭道前往河东去;而也许他们只是来送几千条性命,为更大的内乱制造声息,什么都有可能,没有哪一种是可以接受的。
宇文奚想到昨天夜里他射出的那一箭,想到被火烧得容貌毁损的苻坚的尸体,想到被法术催眠睡去的苻锦,不知她会不会做梦,梦见什么,醒来时又等来什么样的结果。
嘈杂声起,城墙下的人际线涌动起来,许多人同时开始攀爬,有些人手脚并用地单独向上爬,更多的人汇集在一起,叠成人梯,先是一层,一层之上又是一层,叠到五层六层时,最上面一个便可以爬进城垛中。城下的人大约叠了上百处人墙,几百人踩着人墙向上爬。
“要大家不要留情,不可留情,立即放箭,立即!”鲜于智面色凝重,对身边几个指挥交代道,
指挥们往自己负责的区段飞奔而去。
城上的箭射得比预计得更晚,因为所有弓箭手探出头去时都看到这些爬城的人手中全无兵器,都穿着鲜卑人的服侍,都是父老乡亲的模样,口中喊道,不要放箭,是我们,是自己人。绝大多数人手便软了,探出头去又缩回来,脸色煞白。
少数弓箭手射出箭去,不过是射倒数十人,在空中跌落下去,传来惨叫声震撼人心。城上许多人泪眼浸润,手脚发颤,他们擅自将手中刀枪丢弃在地,对爬上城墙的人只是徒手抱住,再心中惴惴地将他们推下城墙去。没有人能再射出第二箭去。
“别再爬了。”有些士兵喊道,但语气活像他们在恳求下面的人。
这么爬上来又推下去的僵持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在好几处士兵们不忍心将爬上来的人推下去,而是将他们留在城墙上。他们并没预备好绳索,不能把这些人捆绑起来,也没有多余的人力把他们下送到城内,只是推搡着让这些人站在一起,和守御队形稍微隔开。但这根本办不到。留在城墙上的人们不管不顾地涌到看管他们的士兵们面前,他们并不用手搏斗,只是身体挨着这些士兵,情绪澎湃地说着话,请他们停止为氐人守城,放自家同族的人民一条生路。
有不少士兵三言两语便被说服,他们反过来从后面推挤开了城墙上的守御队形,这给了本来就不想再据守城垣的士兵们以理由,他们干脆利落地变成援手拉城下的人上城。先是一个点是这样,很快所有的点都变得如此,情势不可收拾,成百上千的人们从城下爬上来,他们和原本就在城墙上的士兵们一起和平地占领了大部分南垣的城墙,携手欢呼起来。
津阳门位置最高,城墙和城楼都不可从城墙底部攀爬,但下面的城墙被占领,城墙上也便岌岌可危,一旦被围堵住插翅也难飞。
宇文奚是从城墙上的欢呼声中猛醒过来的,他和鲜于智飞快地商议,传令景阳门附近的兵士集结起来,由城墙门道下到城内,和城内正彷徨无计的骑兵步兵汇合,点计一下约有一千人,等于不战而损失了过半的兵力。他和鲜于智商议,认为以此时情境,要夺回北垣城墙实在可能性渺茫,便穿过城内,往东垣城墙最近的东阳门退去。
他们在东阳门外被阻,城墙上一阵箭雨不由分说地下来,射倒数十人。随后城上将官才在对他们喊说有事可由传令兵进城陈说,但不准部队入城。宇文奚和鲜于智悲愤羞愧地率队退出一箭之遥,占据了一个较高的坡面,列队立阵,一边安抚队伍,一边派出军官入城,向苻远陈说情况。
占据了南垣城墙的鲜卑人打开两个城门,放进先前埋伏在林中的青壮年鲜卑部兵,他们在宇文奚残部对面结聚成阵,足
有数千之众,看起来就要对他们发起攻击。苻坚的尸体以及甘璎和苻锦,他们都陷没在鲜卑人控制了的区域
宇文奚望见对面的调动,对身边鲜于智问道:“你说,他们究竟想要如何”
“如果我们连他们想要什么都猜不出,怎么和他们一战”鲜于智的话里也透着十分的怯意。
“前面有我们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的敌人,后面有怀疑我们的忠诚,宁愿让我们去死的氐人,我不怕今天丧命在这儿,只是觉得有些不明不白。”宇文奚叹息说道。
“有什么不明白的”鲜于智皱着眉头,傲然地说道,“我是大秦的军人,不是鲜卑人的部兵,也不是氐人的部兵。我服从军令,愿意为国家而死。”
“军令。”宇文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心中有许多块垒,问道:“如果军令也是由某个心怀恶念的人下达的呢”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不去想它。”鲜于智脸色的光芒稍微黯淡了一些,但仍然骄傲地说道。
“我们已经在城墙上败退下来了,在这儿守得住么”宇文奚继续问道。
“如果是这些人来发起攻击,情况就会好得多。我们的位置更高,以一敌二或三都有很高的胜算。”鲜于智望着对面正在集结的士兵,说道,“哪怕一千次战斗也不会有城墙上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们败得理固宜然,但我想有些人已经后悔了。”
一个军官从飞奔而来的马上跳下,落地时跳了一下,几乎跌倒,还是稳住了身形朝宇文奚和鲜于智跑
第357章 凶信
车辇在京兆尹府邸外停下,慕容垂家正门大开,十余位仆役躬身列队迎接,慕容德和两位京兆尹内官站在前面,也躬身迎候。
门帘没有立即地被掀开,仍然是讳莫如深地垂着,车内苻融坐在正座上,神色俨然,一人单膝跪在左侧的狭小空间,阻挡了苻融起身下车去,苻融右边也有一人侧身坐着,目光忧虑地望着跪着那人。
跪着的人是阳平公府司马胡焘,右边坐着那人是主薄吕嘉,他们在出发之前便劝谏苻融不要来此会见慕容垂。胡焘认为慕容垂府邸中豢养许多死士,苻融在此时的情境下非要去见他极不安全,力主由他代为出面,将慕容垂请到阳平公府相见;苻融觉得不妥直接拒绝。吕嘉说如果苻融一定要进京兆尹府的话,那阳平公配属的甲士也应该开进京兆尹府中,以策安全。苻融也同样拒绝,说如同平常的护卫状况即可。
所以阳平公府下属的甲士根本就没有随车辇而来,跟来的不过只是十余骑侍卫和司隶府的幕僚。车辇已经到了京兆尹府外停下,苻融正要起身下车,本来该先下车的胡焘忽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阻止苻融下车。吕嘉虽然还坐着,也在犹豫如果苻融要从右边下车的话,自己要不要也同样行阻拦之事。
“殿下,哪怕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胡焘沉痛地说道。
苻融摇头,和气地问道:“你这是打算要劫持上官么”
“我如果让殿下就这么进去,致殿下失陷,失责之罪和劫持上官的罪最终也没什么不同。”
苻融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扭头对吕嘉说道:“你从那边下去,叫上两个人把这个家伙拖下去。”
吕嘉立即也跪了下来,略有不同的是他双膝跪下,说道:“我和胡司马意见相同,现在局势非比寻常,殿下不能就这么进去,一定要进去,也要甲士跟随入府。”
苻融冷哼了一声:“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是失算,从来不知道你们两个会沆瀣一气。”
“我没有和吕主薄什么一气,只是大概权衡再三之后想到了一起罢了。”胡焘沉着地说道,“我绝非要劫持上官,而是请殿下再三斟酌。”
“失责和劫持上官有很大的不同。你如果不为劫持我,就应该让我下车,哪怕你在车下继续这么阻拦我,我会下令把你拘起来送进牢中,这样就算我失陷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用担什么责。但如果你不让我下车,那就是劫持我,劫持我的后果,你知道有什么后果。”苻融先是和颜悦色地说,说到后面已声威俱厉。
“我不是为我自己。”胡焘丝毫不让,语气坚毅地说道:“我是为了……也不止是为了殿下,是了天下的苍生而这么做。”
苻融叹了一口气,他积蓄力气,猛地起身一脚踹在胡焘胸口,胡焘猝不及防,仰倒着栽下
车去。苻融自己也接着跳下车来。车外的侍卫和幕僚本来在惊疑车中为何长久地不掀开帘幕,没想到胡焘忽然跌下来,紧接着苻融也跳下来,顿时大惊,慌乱地紧紧围住车辇,两个侍卫跳下马将胡焘反剪双手地压在地上。
“没事,他没事,是我跘了一下,把他推倒的,他没事的,你们把他送回府去。”苻融飞快地对祁宪说道。他看见吕嘉从另一边跳下车辇来,正向他走来,他冲吕嘉做个手势,要他什么也别说。
“那殿下还要进去么”祁宪剑刚刚已经拔出鞘,握在手中,对突如其来的事十分紧张。
“收起剑来,没发生什么,”苻融拍拍祁宪的手臂,说道,“所有人都停在这里,你和我进去就好了。”
说完,他径直朝着慕容家迎候的队伍走去,他见到是慕容德,略微吃了一惊,走到慕容德面前,和气地问道:“我是来见道明的,他怎么不在”
“我哥哥请我在这里迎候殿下。”慕容德应而不答地说道。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起步走在前面。
吕嘉抢着跟在慕容德身后,苻融原本不属意他进京兆尹府了,此刻也只好由他,他便跟在吕嘉的后面。祁宪飞快地招呼侍卫们守住车辇,自己也跳下马来,跟在苻融身后。
慕容德在前,引着苻融三人进了京兆尹府中,弯弯绕绕地走许久,沿途臣仆回避,倒没见着府中有什么敌意或埋伏的迹象,一直走进一处侧院,简陋老朽,院中只一棵树,边上两三间矮房。慕容德走在其中一间房门外停下,转身对苻融说道:“哥哥知道他罪孽深重,几天前就斋戒之后搬进这里住。”
苻融心中触动,他对慕容德说道:“有劳了。”又转身对吕嘉和祁宪说道:“你们就到这里。”
他推门进去,房间很小,进去便见慕容垂身穿未染色的粗葛衣,坐在案几后面,面容平静,手中捧着一块动物皮毛,正用来摩挲一块灰扑扑的石头。见苻融推门进来,慕容垂也不起身,只略微点了点头致意,仍是专心地打磨手中的石头。
苻融在慕容垂案几面前侧身坐下,看了一会儿慕容垂手中的活计,略微有些疑惑,开口问道:“你在磨一块石头”
“是啊,是块石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慕容垂既不冷淡,又不热情地说道,也没有多余的话。
这看起来很像是设计好的故事,他这是想借此说他辛苦打磨的慕容宝只是块石头,绝非宝玉,不值得觊觎么苻融心中缓缓地想,恐怕他完全会错了自己的意,我并不为慕容宝而来,是为他而来,他打磨一块石头还是玉有什么区别呢
“慕容宝,”苻融说道,“是个好儿子,他把大部分事情都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是吗。”慕容垂不为所动地说道。
“我去见过天王了
,他正好和元妃在一起。”苻融冷酷地说道,专挑眼前这个人最敏感的地方说,想要扰乱他的心神。
慕容垂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好像有瞬间的停滞,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说这件事全委给司隶府处置,他不会插手。”苻融盯着慕容垂,片刻也不挪开。
“愿殿下公正地处置慕容宝,我不会为他求情,也愿意为他赎罪。”慕容垂说道,他的目光和手上的动作分开,各行其是。
“负责处置此事的从事们已经给我了他们的意见,他们的意见是斩决,就在秋后。”苻融说道。
慕容垂的手哆嗦了一下,几乎握不住石头,他眼神空洞而愤恨,沉默不语。
“洛阳城外,鲜卑部民闹出的乱子不小,几乎攻下金镛城,这是要威胁朝廷么”
“那不关我的事,我没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这不关你的事,这是你的侄儿们表面上在帮你,实则,”苻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并不说下去,但意思再清楚也没有。
“我这一生,没做过坏事。”慕容垂倔强地说道,也是半句话停下来。
“我觐见陛下,陛下没有要赦免慕容宝的意思,他把这个难题抛回给了我。”
“我……”慕容垂说了一个字就停下来,他长久地思索,他非常清楚这是自己和慕容宝两人间的生死对弈,而苻融也等着他,许久才接着说道:“我愿意听听殿下的意见,殿下来见我,自然不会只是为把这个结果知会我而已。”
“道明兄,你今年已经五十七岁看,将近六十,还有几年好活呢不如把活路让给年轻人。”这句话是苻融这次来要说的千言万语里最重要的一句,他说完之后,有些脱力地松了一口气。
“哦”慕容垂说道,他似乎反而打起了一些精神,目光变得锐利,盯着苻融。
“我没有要构陷慕容宝,他所自发做的那些,完全当得起斩决的惩罚。”苻融字斟句酌
地说道,“但最终的裁决权在我这里,我也可以设法在刑度上饶恕了他。”
“你希望我自裁,把活路让给慕容宝”慕容垂语气清亮,像忽然变了一个人般地说道。
“道明兄,我和你没有私仇,我只是怕极了你。”苻融诚实地说道。
“我有很多个儿子,这次我为慕容宝而死,下一次他再犯了浑呢又或者是慕容农,或者慕容隆,慕容鳞,还有谁能救他们”慕容垂一口气说了十余个名字,有些名字苻融听说过,有些干脆没有听过。“我爱我的儿子,
第358章 常情
苻融独自一人在听云轩枯坐了一晚,前半夜他为十个多月前的那件事忏悔痛惜,流涕不止,后半夜他便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他首先想到的是苻宏,待苻宏听到苻锦传来的消息之后会如何接着是耿鹄,他显然已经在有所布局了,最近关中之乱虽然是慕容暐兄弟从中作祟,但归根到底是由他导引而起的。他如果知道真苻坚已经去世,将如何借机行事再接下来才是自己、苻忠和苟皇后芸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罪责,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愿望。
苦思冥想之后,他初步有了结论,以及这个结论反推到从现在开始如何一步步地落实部署,每一步都很难,都有不确定的可能性,接下来的一天,两天,三天,每一天都是难以跨过去也不得不跨过去的难关。
天色既明,侍卫奉上稀粥咸菜,苻融预备吃过了早饭,便去见苻忠,告诉他这件事,这件事需要两人步调一致地稳定住京畿之地,接着才说得上后面的事情。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