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我,”慕容垂深深地叹息,歇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不把这一生当作运气不好,而是当作有人在设计陷害我。我是无知的,但那个人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他恨我,想要阻挠我,折磨我,毁灭我。他不必亲自动手,而是通过一个个的人,通过他们来害我,以任何可能的手段和计策。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我知道他存在着,在某一个地方。”
“你是说王猛,还是苻融”段元妃小心翼翼地问,她心里觉得怪异,这根本不像慕容垂会发出的感慨,即便王猛设计使慕容令被害,此刻构陷慕容宝的人很可能就是苻融,但可足浑氏和慕容评才是慕容垂一生所恨的人,是他们令慕容垂投奔敌国,使大燕亡在了秦国的手上,即便他们都死了,他们仍然更加可恨。
“他们两个还不配,”慕容垂鼻子哼了一下,轻蔑地说道,“你没有仔细听我说的话,仔细听的话,就知道,王猛和苻融,不过是被那个人假手的人罢了。”
“那么,那个人是谁”段元妃怯生生地问
,她隐隐地想到慕容垂在指责神明,是不是有那么一个神明,做了决定要与慕容垂为难,那么不仅王猛和苻融,可足浑氏和慕容评,乃至于现在召自己进宫的天王苻坚,不论其真伪,也是被那个人所假手的人。如果是这样,那么可以说他也陷入到谵妄当中了么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在。”慕容垂语气肯定地说道。
“这么想,没有意义。”段元妃担忧地说,她既不安,又觉得不应该苛责此时的他。
慕容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口,好像他在费力地扛起一件物事,又好像他的肺部已经不堪使用,然后才坚忍地说道:“我要和他,和这个人斗个高下。”
段元妃忍住了问慕容垂为何不和此时的苻融斗个高下,而要和一个不知是谁看起来很像是神明的人相斗,这太不自量力了。
“没有这样一个人。”段元妃说道,语气严厉,她觉得自己作为妻子,有必要不假颜色地指出这一点,这是为了帮他脱出妄想中,“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道明,这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你一定以为我疯了。”慕容垂宽容地看着段元妃,“我没有,这个人使我思考我该怎么对付他,他使我意识到我从前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对待所有人的方式是不对的,我所受的罪都咎由自取。”
段元妃摇头,她猜得到慕容垂要对她说什么,她不敢说那是错的,但她有义务说出她的看法:“没有这么一个人,没有人要和你成心做对,陷害你,摧残你。道明,他们和你没有私仇,只是你恰好处在这个位置,你才成了受害的人。所有的人不过是相互加害而已,他们不止会害你一个,他们也害别人,连自己的手足也不放过。”
慕容垂轻轻吁了一口气,微笑说道:“元妃,你说得没错,他们和我没有私仇,王者无私,我终于意识到,我从来的藏拙隐忍是不对的,我的隐忍只是害了更多的人,我对那些加害的人没有私仇,我会换一种方式,会把所有人都收伏,令他们拜服在我的脚下。”
段元妃打了个寒战,她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引出慕容垂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觉得自己惹了大祸,可现在说什么也无用,悚然地对慕容垂稽首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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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幻戏
在夜里,车辘辘地行了许久,在巷陌间绕来绕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姚苌撩开帘幕朝外看,他久居长安,含混地记得些地方,觉得车行的路线蹊跷,心中疑惑,问朱肜道:“我们这究竟是去往哪儿”
“城里有许多兵马调动,我们要绕开。”朱肜谨慎地说道。
“为什么会有兵马调动”姚苌无波无澜地问。
朱肜努了努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他有些意兴消沉地望着姚苌,欲言又止一番,才说道:“这是一场赌局。”
“什么”姚苌有些诧异。
“我不是说六博戏,也不是说樗蒲,而是说我们自己,每个人都是赌客,手里头有一付博木,希望得到好结果,长安城里,有别的人也在赌,赌更大的。我们每个人,不也都是别人手中的博木。”
姚苌哦了一声,他知道朱肜想说什么,但他不感兴趣;如果朱肜上过战场,就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从根本上来说,我是将军手中的投木,我希望你能赢到最后。”朱肜恭敬地说道。他不是在感慨,而是在纳身投效。姚苌听得明白,朱肜也是在说城内兵马调动的事,那是别人的赌局,别人的筹码。
牛车停了下来,朱肜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看,他起身跳下车,伸手接援姚苌也跳下车来。
此时夜已深沉,周遭黑暗一片,姚苌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酒家的门前。大门紧闭着,门外柱子上高悬的几个灯笼大半都坏了,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亮着,灯色惨淡,只能映出小小的一团光晕。
朱肜走在前面,一手推开大门,姚苌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去。酒家里面灯火全无,一片寂静。姚苌正疑惑,朱肜高声喊道:“我们到了,请点亮灯火。”
黑暗中有许多人快步走动,细语嘈杂,不多时一盏灯在高处首先亮起,接着许多灯笼陆续点亮,不一会儿姚苌与朱肜两人所置身的地方变得灯火通明,犹如白天一般。
姚苌看清这是一间寻常的酒家,喝酒的厅堂约莫五六丈长宽,中央立着四五根支柱,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三张案几,呈匚字形摆着,口子正冲着门口。进门方向右边有一个两张长的柜台,柜台上陈放着三四个酒坛子,靠墙一张壁柜摆着许多大小酒盏酒器,玩赏物件,柜台旁边有一付楼梯弯曲着通向二楼。
一个酒娘站在柜台后面,风韵撩人,望着姚苌与朱肜,并不说话。一个穿着酒保装束的中年男子弓腰站在近处,谄媚笑着问朱肜道:“客人是”
“我是朱肜,引着姚将军到了。”朱肜谦和地对那酒保说道。
酒保示意两人跟他朝厅中一张案几走去,说道:“就请两位坐在这儿,其他的客人还没有到。”
朱肜让姚苌在那案几后居中坐下,他自己并不坐下,对姚苌拱手,说道:“我的使命就到这
里,我不能留在这里。姚将军,你多加小心。”
这在姚苌的意料之中,他轻轻点头,朱肜便转身离去。那酒保送他到门口,转回来对姚苌问道:“姚……将军,别人还没有来,你先喝点什么”
“不用。”姚苌沉声说道,他没来过这样的场合,不知道凡事怎么应对,便干脆拒绝。
那酒保点头退下,回到柜台那边去,和酒娘低声说些什么,声音微小如蚊,不止说一两句,而是一直说,酒娘不时也说几句,时而平铺直叙,时而抱怨,时而嗤笑,姚苌听得见声音却听不清内容,心中十分怪异。他想起刚刚进来时里面黑暗一片,听见朱肜进来招呼便很快点了许多盏灯在各处,显然这酒家里不止酒娘和酒保两人,还有不少人在,他们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正偷偷地窥看自己。姚苌先已经不自在,想到这,就更加的不自在。
他起身走到柜台前面,还没开口,酒娘先冲着他娇媚地说道:“姚将军。”这只是撒娇式地打个招呼,除非姚苌有什么回应,就只会到此为止。姚苌倒懂得这一点,他不加理会,对那酒保说道:“灯光太亮了,麻烦熄灭些灯盏,只留下一两盏就好。”
那酒保稍微惊讶,但也不说什么,便飞快地跑上跑下,很快油灯蜡烛一盏盏地熄灭,只留下门口、柜台和姚苌那张案几上的几盏。
姚苌冲着酒娘笑笑,又走回到自己的案几前坐下,双手放在案几上,闭目沉思。
他原本以为酒保会招呼店内各处近便的人熄灭灯盏,这样他至少可以知道店里有哪些人在,这其实不重要,只是解一解心头的痒,但酒保亲自去各处灭灯,似乎酒家里真的只有他们两人似的,但姚苌回忆先前在黑暗中听见的脚步声,绝对不止两三人。
姚苌百无聊赖,他细细地嗅,闻到些甜丝丝的香味,像是女人所擦拭的脂粉香气。他抬头看,二楼的走廊正在他的头顶,他看不见什么,但猜想这里并非是寻常的客店,而是——
他还没有什么结论,一个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入酒家门口,姚苌听见酒娘惊讶而紧张地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也同样惊讶地反问道:“我回来这里,有什么不妥么”
姚苌偏过身子朝柜台那里看去,见一个身穿着紫色裙襦的年轻女子站在柜台那儿。
“今天我们这里有事,所有人都回各自家里去了,隐娘也自己回家去了,你不能在来这里。”酒娘对那女子说道。
“别的人我不知道,但隐娘跟我说过她在长安城里没有家,她能去哪儿”年轻女子语气不算坚硬,但并不退让。
“总之她这会儿不在这里,你到别处去找她好了。”酒娘语气越加冰冷地说道,和刚刚对姚苌搭腔的娇柔腔调宛若两人。
“我没有
别的地方可去,隐娘既然不在,我住呆在她的房间里,躲在里面不出来,不会妨碍这里什么事的。”那女子带着些恳求的语气说,但同时也十分持重。
“这位姑娘,你又不是隐娘的什么人,你为何要住在她房间,而且,这是她自己的房间么不是,是我们的,她不过是寄住在我们这儿的一个……”,酒娘压低了声音,但姚苌也猜得出那是个什么词,“你好好的一个姑娘,何必一定要呆在这里。”
“她,我,”那女子张口结舌一下,仍是恳求道:“还望姐姐帮个忙,行个便宜。”
酒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断然地说道:“不行。”
那女子失魂落魄地转身,便要出去,她随意朝着姚苌这边一瞟,似乎猛地吃了一惊,一下子楞在那里。姚苌也正望着她,看见女子的样貌也是一愣,心砰砰地跳,忙转过了头背对着她。
听那女子很快走开,姚苌心中怅然若失,忍住想要起身起追的念头。他一边品味自己心中这突如其来的怅然,这容易解释,多半是那年轻女子相貌既妩媚,又英气,令自己乍动了春情,一边想着另一件事:刚刚那女子瞧着自己的神态,倒好像她见过我,认得我似的,而我为什么却丝毫的印象也无
酒保端着一个木盘走来,给姚苌摆下酒杯,斟了半杯酒,将酒壶留在案几上,又摆了两盘小菜,一付筷子。
“那姑娘是谁”姚苌假作随意地问道
“是一个……”酒保叹了口气,他稍微斟酌了一下,接着说道:“是我们这里一个姑娘的同乡,才到长安来,我们只是见过,没问她是谁。”
“哦。”姚苌说道,酒保的回答在他的猜想内,平淡无奇,但听起来也有诡谲处,但他没什么好问的了,“多谢。”
酒保点头致意,继续为姚苌布下一双筷子,便要离开。
“她晚上没处去,今天城里又格外乱。”姚苌摇着头,嘟囔地说道,他并没有要为那姑娘求情的意思,他知道今天晚上这里的事很重要,何况她也已经走了。
“是呢。”酒保说道,语气不咸不淡的。
姚苌喝了一口酒,平淡如水,他知道在别的时候这酒想必是很好的,不对的是此时的自己。他正嘲讽地这么想,忽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走来,直踏入到酒家内。姚苌身子发僵,不敢转过头去,只屏息静听。
“都
第366章 泪痕如新
借着日暮前的余光,慕容垂一气呵成地写完给慕容泓的信,最后写下“叔垂字”,放下笔便去摸印章,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这是在静室中,不是正居书房,他才要遣人去书房取章,又想起自己的印章十几天前被带到梁夫人处,便不方便遣人去取了,非要自己走一遭才行。
他不大想跑这一趟,惫懒地看着落款位置,在盖章与不盖章之间为难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出了静室,独自一人往梁夫人住处去。
梁夫人是慕容垂的妾夫人里最小的一个,还不到二十岁,和慕容垂其他两位尚无子嗣的夫人都住在妍璜居,她有两个丫鬟服侍,住在内院中的一间。慕容垂才到妍璜居门口,几个丫鬟正在院子里玩耍,见慕容垂忽然进来,一下子都停住张望。一个丫鬟忙不迭冲到走廊上拦在慕容垂身前,说道:“夫人不在,她出去了。”
慕容垂一愣,说道:“她去哪儿了”
“她……大概在后院花园那儿,下午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丫鬟涨红了脸,语气犹豫地说道。
慕容垂哦了一声,转身便要走,紧接着想起自己并非找梁夫人,只是取个印章,随后他再意识到那丫鬟神色慌张,一定有诡,便脚下站定,说道:“我去取个东西。”
他说着便往里走,那丫鬟让开不是,挡也不敢,让开道路慢了,几乎被撞个趔趄,急着说道:“主人要什么,我去取。”
她说得实在缓了些,慕容垂已经走近梁夫人的门前,他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住了,他听见门里面有些声音,一个是男人的声音,一个是女子的声音,女子的声音听得出是梁夫人的,但男子的声音却听不出是谁的。
慕容垂站在门前,心中翻腾,不知自己是该推门还是不推。先前拦住他的丫鬟在几步外停住,惊惶地望着慕容垂,什么也不敢做。
“这时候为什么就要关门。”呆呆立了许久,慕容垂低声地自说自话道,接着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没有人,慕容垂脸色愈加难看,他直朝后面的卧房走去,男女声音还在说着。【!!¥最快更新】
卧房的帘子垂下,只消一撩就可以进去,慕容垂却犯了难,他心中有些担忧,回头看了看,先前拦他的丫鬟没有跟进来,这让他既有些安心,但又更加犹豫起来。
卧房内男女还在说着话,话语暧昧,一句句都撩动慕容垂的心,他还感激至少他们并没有行作奸犯科之事,但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已经成就过了好事。他转身四望,在屋里没有找着合适的物件,于是走出屋子,在院子里寻着一根笤帚持在手中,又回到屋子里卧房前,这次便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内的两人大吃一惊,各自飞站起来,呆呆地望着慕容垂,梁夫人站在床边,慕容郄站在她身前一步外。他们俩的距
离还好,头发,身上的衣衫也都完好。
“你怎么在这里”慕容垂沉声责问道,对着慕容郄。
“我,我找婶婶借个,借个东西。”慕容郄脸色苍白,语气慌张地说道。
“他借什么东西”慕容垂又转头问梁夫人。
梁夫人脸上绯红一下,青白一下,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我刚刚才来,还来不及说,我是找婶婶借……青色的丝线,我父亲有一件缂丝的袍子破了要缝补,别的地方没有青色的丝线。”慕容郄有气无力地说道,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想出这个理由来。
慕容垂还来不及想什么,他手中的笤帚已经先劈头盖脸地打过去,他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慕容郄问梁夫人闺中事情,梁夫人不甚拒绝,半推半就,两人调笑吃吃不已,半个字也没有提到要借什么东西。
慕容郄不敢躲避,硬生生地受了十七八下,笤帚的枝条虽然柔软,也在他脸上扫出许多条血痕来。
“怕什么怕,你就说嘛,”梁夫人对慕容郄说道,她虽然愤激,可也被恐慌压抑着,声音并没有敢放得多大。
慕容垂不舍得用笤帚打女人,他丢了笤帚,转身揪住自己小夫人的衣襟,一计耳光打在她脸上,这一下打得十分重,顿时便现了巴掌大的红印在她娇嫩的脸上。
梁夫人啊的一声,却没有哭,双手抓住慕容垂揪住她衣襟的手,用力掰扯想要挣开,一边对慕容垂说道:“我又没有错,”又对慕容郄喊道:“你还不快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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