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他出了厢房，往侧门马厩而去。行到二进门口，迎面看见谢熏与端木宏正走来，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诉苦道:“姑娘啊，将军一定要我去给他找一个人来，这时他身边没人服侍，这该如何是好，姑娘有空时就过去看看吧。”

    谢熏有些奇怪，问道:“他要找什么人”

    黎元从怀中摸出纸条，展开来递给谢熏，带着嫌弃的神情说道:“我从来没去过这样的地方，估计耽误时间不会少，估摸不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谢熏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说道:“这地方我也不知道，你多带个人一同去，以策安全。”

    黎元说道:“可不是么。”他诉苦的目的达到，便恭顺地接过条子揣回怀中，唉声叹气地去了。

    端木宏目送黎元走远，对谢熏说道:“我

    看此事不妙，多半是杜子恭要找些帮手跟随在他左右，和我们找来刘裕的目的差不多，现在该如何是好”

    谢熏想着昨天忽然出现的于宜，叹了一口气，说道:“端木哥哥，难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把杜子恭封锁起来，且不说这办不办得到，就算办得到，这样做更好么”

    端木宏有些迷糊，说道:“他是个坏人，外面他那边的人勾结起来，做起坏事来我们怎么拦得住”

    谢熏心中不忍责备端木宏只想着杜子恭做坏事破坏巨大，却没想到杜子恭被孤立起来迁怒在父亲的身上，拼个同归于尽的危险，她沉吟一下，说道:“杜子恭藏在我爹身体里，他作如何想我们没法知道，但如果有个人帮他做事，我们只消盯紧这个人，看他在做什么，我们也就知道杜子恭在谋划什么了。”

    “你是说，有个人在他身边，对我们反而有利”端木宏隐约觉察到这背后所隐藏着的玄机来。

    “是啊。”谢熏勉强微笑。

    端木宏看着谢熏，总觉得她一天来言谈举止有些怪怪的，即便在为父亲而烦忧，但前一天也并不




第238章 关于爱的交战
    谢熏谢玄房中走出来，脸色严峻，明显在压抑着内心的愤怒。端木宏迎上去，见她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谢熏停下，瞪住王国宝，语气生硬地问道:“四叔，这件事你在中间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王国宝似乎有些不解，稍微停顿了一下才问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你心里明白。”谢熏紧盯着王国宝，她心里已有定见，只是等着他亲口承认。

    王国宝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呵呵笑着，说道:“原来是这件事，我还沉浸在刚刚和小兄弟说到在钟山上发生的事情，那和我绝无干系。这件事么，我是奉命行事，并非我提出的，是由当今皇太后所起的意，她请我来作合的。这事我看很好，你爸爸听了也很欣喜的。”

    谢熏恨恨地看着王国宝，冷哼一声，说道:“我已经对我爸爸说了不，现在算是对你说了，你也就这么回去告诉皇太后。”

    王国宝似乎有些诧异，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看谢熏神情极为愤懑，又看看旁边的端木宏，便收起劝解的主意，对谢熏说道:“那好，我去和李太后说这件事，这件事我们先不那么急，容大家徐徐再议，徐徐再议。”

    他不待谢熏回答，便强笑着转身而走。

    端木宏待王国宝走远，对谢熏说道:“四叔，原来他真的是你叔叔我还以为你先叫他叔叔只是客气的尊称。”

    谢熏浑身猛地松懈下来，她觉得头昏眼花，蹲了下来，手撑在地上，一边答道:“他娶了我三爷爷的女儿，自然就是我的叔叔。”

    端木宏见她忽然萎靡乏力，知道她定然是杜子恭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想要问“杜子恭对你说了什么”，又觉得极为不妥，想了想，说道:“原来如此，你大概不知道，他是和杜子恭混在一起的。”

    谢熏有些惊讶，抬起头来，说道:“他在外面的名声不好，我姑姑不太喜欢他，可他也算名门望族的子弟，就算信天尊道，也不至于和杜子恭一起吧不过，如果他真和杜子恭有关系，那这件事倒说得通了。”

    “在司马道子的钟山佛会上，杜子恭就附在他的门客何海身上，还说将来事成以后许他做会稽王什么的。皇帝要是不聋，想起这件事来，大概不会轻饶了他。”

    谢熏若有所思，喃喃念道:“事成以后……”她用力站起来，身子仍有些摇晃，拉住了端木宏的手臂才站稳，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么接触，心中觉得异样，说道:“但这也可能是离间的说法，一句话就可以杀人的离间。”

    “是么”端木宏没那么绵密的心思，只能含混地应道。

    “端木哥哥，我们要快些赶去幽都了，此事不能再拖。”谢熏接着飞快地说道。她抓住端木宏的手肘，期待地望着他。

    “这个是自然，不

    过为何要不能再拖，刚刚你进去……那是谁，他对你说了什么”

    谢熏脸色苍白，但神情恬淡，努力保持着克制和镇静，端木宏望着她，心中不由地赞叹。她是这样的美，鼻梁起伏，眸子柔和，嘴唇微翘，下巴玲珑，脸上所有明暗的线条交织构成有如身处在风暴中的坚毅神情，比往常的她更令他感到手足无措的爱惜。

    “他说，”谢熏陷入在沉思里，停了许久，才说道，“我们以前的理解是错的，我爸爸和杜子恭并不是轮流地醒来，包括你师兄在内，他们在我爸爸身体里，都醒着，他们看见了谁，便由这个人应该面对的那个人浮现出来说话。他们并不是分开的，只是杜子恭有着更高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主宰权。”

    端木宏有些迷糊，说道:“难道昨天见我和刘裕的，也是杜子恭，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能每句都说得更像是你爹说的”

    “他们知道彼此的情况，只是不知道一开始就如此，还是后来变作这样的。”

    她说得仍然含糊不清，但端木宏马上就懂了，他问道:“然后呢”

    “我们没法单独对我爸爸说话而让杜子恭不知道，反过来大概也是如此，杜子恭谋划什么，我爸爸也是知道的。”

    “所以，现在他实际就是杜子恭，同时也是你爸爸，而不是偶尔是谁。”端木宏猜测说道。

    “是啊，”谢熏有些失神地望着端木宏，嘴唇颤抖，“我爸爸和王国宝一向只是虚与委蛇的，在这时候他不会真的找他，只有他是杜子恭才说得通。”

    “所以你说我们要立即出发，赶去幽都”

    “还有比这更坏的，”谢熏脸上忽然泛起怪异的笑容，她明明是在说更坏的，但她在笑，也许是苦笑她从端木宏手臂上抽回手，“在这里不合适说。”

    她转身便走，端木宏跟在她身后，走过两段回廊，两人走到端木宏从未到过的谢府中一处花苑中，这里草木幽深，看上去已经许久未经打理，在进来之前，一路上便没再遇上府内的奴仆。

    谢熏仍走在前面，直到一处角落前停下，她等着端木宏赶上来，站在她的对面。这角落由一方假山石所遮掩着，即便有人进到花苑里，也不能直接看到里面的情形。

    两人相对着，谢熏笑容更加确定，但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是背后隐藏着许多苦衷似的，这让端木宏产生了许多困惑，他想，她刚刚明明说的是，更坏的，是我听错了么

    谢熏脸上有不可捉摸的神色，轻轻说道:“端木哥哥，我有许多问题要问你，你要据实回答我，好么”

    她问的是不可抗拒的问题，端木宏懂得，点了点头，说道:“当然。”

    “端木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谢熏仰着脸，认

    真地问道，神情看起来好像这个问题和她有关，也和她无关，在有关与无关之间。

    端木宏心里隐隐觉得谢熏会问出他没法回答的问题来，谢熏问话一出，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脑子里乱作一片，心里想说我喜欢的女子，就是像你这样的女子，但立即觉得不妥，即便他来自山野粗鄙之乡，也知道这是极为轻佻的，决不能这么说。可如果不这么说，又该怎么说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准备好的答案，他也更加知道，这个问题要万分的小心，不可说错。

    “她应该是什么样的性情，相貌，和家世”谢熏见端木宏一时沉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作着提示。

    “我还没想过这样的问题，”端木宏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为什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因为我害怕得很。”

    “害怕什么”

    “害怕很多。”她打了一个寒战，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端木宏



第239章 了未了之事
    “她真的长得很像我么”谢熏语气平淡地问道，她尽量掩藏担忧，让自己显得平静，没那么在乎的样子。

    “我没有真的见过她。”

    端木宏已出了一阵冷汗，思维一点点地回到身体里。他尽可能放慢说话的速度:

    “按照她的说法，是她进到了我的梦里，我只见到了她那么一次。接着我就遇见了你，我分不清是你真的长得像她，还是我对她根本没有印象，是你的样子反过来填补了我记忆里对她的印象。”

    他觉得这么说也很对不起孙玥，尤其是他冲动地对她说了那么多话。那些梦里所说的话需要作数么他后来想过这个问题，反反复复地想过，然而不得其解。

    “那就是真的很相似了。”谢熏低下了头，她觉得有些难过，这种难过不会让她哭泣，但会长久地硌在心上。正如她对于宜所说的，长得相像有什么稀奇，但不论是于宜还是端木宏，他们都先见到了孙玥，并且一直记得她，自己仿佛只是他们不能忘情的替代者而已，而这谁也改变不了。当她想到这一点，几乎觉得桓玄喜欢自己，是值得另眼相看的了；如果桓玄稍微没那么怪，没准她真的会这么做。

    “还有一件事，”谢熏说道，“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立即离开建康，出发去幽都的原因。”她说到这儿停下来，带着些企求的眼神望着端木宏，端木宏也望着她。

    “刚刚我进去，我爸爸……实际上是杜子恭，告诉我说，他同意了桓玄委托四叔来给我提亲，预备把我嫁给桓玄。”谢熏终于把最初要说的事情讲了出来，她拼命才把这件事压到最后。

    端木宏还沉浸在对孙玥的思量与纠结中，他听了谢熏的话，感觉好像已经听她说过了一次，毫不惊讶，然后才回味过来，楞了一下，说道:“你当然是拒绝了。”

    “所以我在建康，在家里没法再待下去了；我可以回会稽去，但不如去幽都，和你一起。”

    谢熏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前面说的都是画蛇添足，自己还是太紧张，太冲动，才对端木宏啰里啰嗦地说了那么多，不说没什么不同，说了也并不显得更加坦诚，反而形成芥蒂在心头，想到这儿，她的笑容变得勉强，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端木宏大着胆子，抬起双手去扶谢熏的肩，谢熏不自觉地抗拒了一下，便朝他的身躯靠近来。端木宏得到她的许可，这才双手环抱住她，谢熏由他抱着，把头靠在了端木宏的肩上。

    两人从未有过的亲近，但他和她始终拘谨，两人像是虚握着的拳头一样，隔着些许缝隙地相拥在一起，各自都像是做了错事一样，心扑扑地跳，害怕和后悔多于喜悦。

    谢熏没对端木宏说的是，这里是爸爸和妈妈刚刚结婚之后住在庭园的后花园，自己出生之后到七八岁，

    妈妈常带着她在这里玩耍。妈妈离世之后，这花苑便荒废掉，谢熏在不快乐的时候常一个人来到这里躲着发呆；她想，爸爸现在被坏人禁锢着，他没法保护我，但妈妈在这里看着我，她会祝福我，保护我。

    过了不知多久，谢熏推开端木宏，脸红红地说道:“我虽然要和人私奔了，可还是要和我爸爸说一声，他现在做不了主，我也应该让他知道。杜子恭想要在其间使坏，但他勉强不了我。”

    “我和你一起去。”端木宏说道。

    “我一个人去，这是我和爸爸说话，你不在更好些。”

    “真的么”端木宏有些失落。

    “嗯，”谢熏眉头扫去了忧郁，言笑晏晏地说:“我说的立即走，并不是这会儿马上就走；你还有什么自己的事，抓紧时间去做，我们明天这时候在这儿碰头，从这儿出发。”

    她不容端木宏分辩什么，先是快快地离开了花苑，端木宏看不见她也不大可能追上来之后，她放慢了脚步，一边思索，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谢玄的卧房中。

    床上的人依然半躺在床上，见谢熏面色凝重地回来，他微笑着问道:“熏儿，你有话要对我说

    谢熏欲言又止，始终还是开口唤道:“爸爸。”

    她盯着那人的脸看，似乎想要确认在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即便她已经意识到醒着说话的人始终都是杜子恭，但她依然抱着万一的希望。

    杜子恭的一句话便把她的希望打得粉碎，他问道:“你已经想通了么”

    “当然没有。”谢熏从幻梦中被惊醒过来。

    “你难道真的要和那个小道士厮混在一起，你是认真的么”

    “我爸爸也会喜欢端木宏的，他不喜欢桓玄。”谢熏忍不住抗辩道，但她注意声音压得低低的，不会被守在厢房里的奴仆们听见。

    “我就是你爸爸，我不喜欢那小道士，我就觉得还是桓玄要好得多。”杜子恭大声地说道，然后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谢熏听得见的声量说道，“你爸爸榆木脑瓜，什么也不懂得，如果不是靠你三爷爷的提携，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废物，一事无成；我披了他的皮囊，做事比他强上百倍，不信你就往后看。”

    谢熏眼看着父亲的身体说着羞辱父亲的话，忍不住鼻子发酸，泪盈满眶，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放任着这情形。她嘴唇哆嗦，不回应杜子恭的挑衅，自顾自地说道:“爸爸，我是来向你禀报一件事的。”

    杜子恭微微颔首，说道:“说吧，这次你又有什么新的鬼点子”

    他的表情和平常的谢玄一般无二，这让谢熏又产生了新的迷惑，但她告诉自己别再被迷惑。

    “我决定了，要离开这里，离开家往北方去，你知道我去哪里，去做什么的。你别担心我，路上我会照顾好自己，端木宏也会保护我。

    ”

    杜子恭一惊，问道:“你要往北方去做什么”

    他猛地伸展了一下脖子，整个上身仿佛在痉挛一般抖动，像是他身体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夺，但他还是牢牢地控制着局面。

    谢熏看着爸爸挣扎扭曲得如同怪物一般的身体，心中又是惊惶，又是疼痛，她紧张得忘记呼吸；等爸爸身体平复下来，她才吐出一口气，说道:“爸爸，你要把身体保重得好好的，不要烦忧……”

    “熏儿，你走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怎么敢不听你爹的话”

    两句截然相反的话，两个完全不同的表情先后做出来，使床榻上的谢玄活像个疯子一般。

    谢熏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又觉得纵使再有千言万语，也无非如此。她决定不再听床上那人说什么，跪下对他磕了三个头，然后便起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