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他们正看粮秣仓库,听仓官讲说陈粮和新粮更替的规则时,听见码头那边传来嘈杂声渐大,魏侗只装作没听见,刘裕听见了,张望几次视线却被仓库挡住了,什么也不见,心里越发痒痒,忍不住问魏侗道:“今天有什么调动么”
“大概没有。”魏侗欲言又止,简单地否定了。两人随着仓官继续在粮仓仓斗间点校数字。
粮秣仓库这边的士兵也跑动起来,朝着码头而去,仓官喝令几声也管不大住,为难地看着魏侗,说道:“下官整军无方,愿受惩罚。”
魏侗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还是过去看看的好。”
他和刘裕一起上马,飞快地奔到码头。愈近码头,赶来的各部士兵愈多,如同围城一般,将码头附近围得个严严实实。魏侗不得不用皮鞭抽打来开路,好容易才冲进重围,见到里面的情况,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刘裕对北府军的作战部队的装束和序列全然不明白,但也看得出码头上有数千士兵分成数队正对峙着,互不相让。准确地说,是有数百士兵已经登上停泊在码头的四艘艨艟舰,艨艟舰大约只装载了还不到半数,又有上千士兵正列队要登船,却被数量差不多同样多的士兵有意地阻隔在外,使他们没法登船。
两边士兵手中都没亮出兵
器,只手挽手地连接队形,坚持自己的位置不让,在几个关键的阻挡位置上,双方彼此愤怒地对视,队形如波浪一般轻轻涌动,此进彼退,又好像随时准备向对方恶狠狠地扑去一般。
魏侗跳下马来,他追逐着波浪,想要把浪尖挡回去。他在两边士兵之间大声吼道:“你们这里谁是长官,都给我站出来!”
没人回答他,阻挡登船这边的士兵队形一个猛浪朝他冲来,他猝不及防,被一下子撞倒在地,摔个四仰八叉。撞他的人退去,剩下他一人躺在中间,两边士兵一起发出放肆的大笑声。魏侗坐起来,手摸着后脑勺,迷惑地讪笑,像是附和一般。
刘裕心中一沉,他本想去扶魏侗起来,但立即便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注意到两边士兵都没有打出队伍的旗帜,也没有军官站在队列前指挥,这很怪异,也十分棘手;虽然站在前排的士兵都没带着兵器,可这更像能而示之不能,尤其显得凶险。
他站在对峙着的两队人中,慢慢地朝一边走动几步,然后轻快地跑动起来,一边眼睛朝着阻挡登船的这边队形中仔细观察,才跑了十余步,便见队形六七排之后似乎有个空隙,他来不及细想,便停下对面前最近一人说道:“诸葛将军在这里么,我有谢将军的手令要给他。”
那人楞了一下,不自觉地朝后看去,刘裕厉声说道:“快传报过去,误了军令,杀你的头。”
手臂相挽形成的队列顿时断开,那士兵松了手,转身朝队列内挤去,刘裕也毫不客气地跟着进去,穿过好几层重叠,便挤到一层树立起来的盾牌前,盾牌让开,他跟着前面那人一起进了数十面盾牌围成的空地当中。
空心中有六七个军官站着,见有两人挤进来,顿时一惊,拔刀相向,前面那人跪下禀报说道:“这人说有谢将军的手令到。”
军官们齐刷刷地朝刘裕看来,刘裕摸出昨天才颁发的令牌,亮给众人看,说道:“我是昨天才到营中的刘裕,谢将军令我面见诸葛将军,有口信带给他。”
一个军官向前站上一步,傲然说道:“我就是诸葛侃。”
刘裕看看左右,对诸葛侃压低了声音说道:“谢将军口令是给将军单独传达的,我要靠近一些说,请将军见谅。”
诸葛侃微微颔首,右手一边握在了腰间的刀柄,左手做出手势,要其余的军官镇定不动。
刘裕上前两步,站在诸葛侃身前半步内,他身躯手臂展开,表示毫无恶意,脸尽量靠近诸葛侃,轻声说道:“谢将军伤无大碍,十天内就会返回京口,请将军别随着王恭的号令起舞。”
诸葛侃脸上表情明暗不定,心中挣扎了好一会儿,右手离开刀柄,一边低声辩解说道:“这和王恭有什么关系,我这是阻挡刘牢之和田洛一起分裂北府军。
”
“谢将军对此事早有预料,有话要带给将军,也有话要带给刘参军,将军先退兵,我接着去说服他,他如果执意不听,理亏的就是他,北府军全军共击之。”
“现在这样,谁退谁死,我不能退,你既然找得到我,也一样可以找得到他,你去找到他,他同意后退,我就也后退。”诸葛侃语气严峻,毫不相让地说道。
刘裕沉吟一下,说道:“好,我这就去,不过将军要传令下去,约束好将士,让大家克制。”
说完他转身便走,穿过盾牌,又费力地挤出这边队列,回到两边对峙的中间,他既疲累又失望,感觉要脱力一般。呆呆地站了一小会儿,这才走动起来,朝着刚刚相反的方向走动几步,便对另一边排在前面的一人说道:“我是刘裕,有谢将军的令要传给刘参军。”
那人原本双手挽住两边的伙伴,专门抽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推了刘裕一把,口中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要见参军。”
刘裕叹一口气,每往前走几步,又如法炮制,又收获许多白眼和冲撞,他几乎怀疑刘牢之并不在这边队伍中,而是已经上了艨艟舰,被隔绝在江面上,处于两边不能的境地,正沮丧间,忽然这边队列中伸出一只手将他拖入了队列中。
他被拖拽着往队列中送了两三层,仍在挤作一团的队列中,一把短刀从背后绕过来抵在他喉咙上,面前一个人沉声问道:“我就是刘牢之,你找我做什么”
刘裕心中一喜,他想要亮出自己的令牌,但手臂被反剪在后,便不顾地说道:“我从谢将军身边来,他有话要
第250章 破秦必我
屋外忽然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地打着屋顶。刁逵站在刘裕身前,两手背在背后,身躯张开,毫不防备的姿势,刘裕则有些佝偻着身子,手足无所适从,两人这么怪异地相对站着,谁也不说话。正在自己床铺上喝酒的老兵默默地起身,走出了房间。
刘裕重新站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自在些,说道:“刁兄,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刁逵诡异地微笑,说道:“你这么怕,是以为我是鬼,还是你心中有鬼”
“刁兄,我错了,我不该杀你一刀,天佑你没事,你当然不是鬼,是我心中有惭愧。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知道的话我就找你了。”刘裕低声下气地说完这句话,心里安下少许,身体也站直了。
“我打点了门路,在田洛将军手下做游击骑,也才报到三两天。”刁逵手仍然背着,像是有意要把胸口露出给刘裕。
“这很好,我也是被人推荐做了谢将军的亲卫,昨天才到的。”刘裕尽量说得谦恭,也尽量诚恳实在。
“被王谧么王谧应该做不到这一点,你又结识了什么贵人”
“不是什么贵人,是一位……偶然遇见的小师父,他向谢将军推荐了我来。”刘裕口齿嚅嗫地说道。
“小师父”
“一位从龙虎山天尊府来的小师父,他受谢将军尊敬,所以……才有这回事的。”
“是天尊道……的小师父”刁逵也迟疑了下来,问道。
“没错,是一位天尊道的小师父。”
刁逵手伸出来,轻轻拍拍刘裕的肩膀,说道:“我也有一位天尊道师父,那我们又是同宗了。”
“可不是么!”刘裕有些讨好地笑着赞同,但没打算在这个方向继续说下去。
“等一下,你的军册上写的是刘裕的名,还是程宏之的名”刁逵扬起头,意味深长地问。
“刁兄,我是刘裕,不是程宏之。”刘裕笑得更谄媚,“你可别再乱说了。”【… ¥¥最快更新】
“这一次,我有羽林监的名册,有二十名同期都可以证明你就是程宏之,怎么能说我是胡说”
刘裕朝门口看了一眼,可惜只能看到门口,看不到是不是有人藏在门边偷听;他飞快地转了几个年头,说道:“谢将军知道这件事,他不怪我,我也不再是程宏之了。”
“王监事知道么”
“王监事你说王恭么”刘裕摇了摇头,心情又变得艰危。即便位阶隔得很远,他和王恭从未打过交道,但建康人都知道王恭的刚直不宽宏,谢玄可以变通的事,拿到王恭面前就一定不会纵放,冒名顶替这件事,自然也是如此。
“我预备好了书册证据,同时也把这件事说给不止一位同学听了,我们约好了,如果我又再遇险,就由他们具名向王都督出首你,你再想杀我灭口,恐怕是难上加难的。”
刘裕并不担心刁逵把这
件事说给别的同期同学听,他和刁逵往来仅次于王谧,知道刁逵没有足可信赖的人,这虽然并非绝对,但很大程度是这样;相比这个,自己明明一刀杀死了他,而他却没死,这件事才令刘裕担心恐惧。
“你是谢将军的亲卫,又有神秘的小师父,刚刚到这里就立了大功,前途不可限量。但冒名顶替这件事,你恐怕要好好地解决才好。”见刘裕低头不语,刁逵接着说道,语气已经转为缓和,刘裕立即便听了出来。
“刁兄想要什么”
“我想要……”刁逵说了这三字,便停了下来。他上午时在队伍中望见刘裕便动了此时的心思,思索了将近一天也没想出如果刘裕如果服软,自己要什么为妥当,但要向他敲诈一番,这是确定无移的。“我不知道我可以从你这儿得到什么。”他终于老老实实地承认。
“我一时糊涂,刺了刁兄一刀,这事罪无可逭,我为这事日夜不安,希望可以做点什么解除我的罪愆。冒名顶替这事,在此时倒真的算不了什么了。”刘裕已经有了主意,缓缓地说道,“俗话说为人做牛做马,那是夸张的话,从来当不得真。我有个提议,既然刘裕不在羽林监的名册当中,那刘裕和刁兄自然也就没有关系,那不论刘裕为刁兄做什么,也一定是因为刁兄才干出众才适得其果的,同样刁兄为刘裕做什么,也是因为刘裕运气好,正好令刘裕采摘了果实,不会有人怀疑。这样的相互奥援,可遇不可求。”
“唔……这听起来很好,但如果真这么做,好像是你让我就这么放过你,而我就傻乎乎地遵从了。”
“刁兄,我的把柄始终握在你手中,你不必急于一时兑现,筹码等得越久,兑换得可以越多,建康的无赖儿刘裕和北府军谢玄将军的亲卫刘裕可不一样,今后还会更加不同。”刘裕说得自信又有分寸,并非倨傲,倒好像是商人在卖自己手中的奇货。
刁逵稍微犹豫,他似是已经被说服,然而口中还是说道:“我如果这样就被你的言语说服,未免太愚蠢了。”
刘裕强笑一下,说道:“我现在两手空空,除了口头的承诺,什么也没法给刁兄。”
刁逵心中承认这一点,也为此而忧愁,情不自禁地将右手手指放进口中咬啮。两人虽然不算在对峙着,可刁逵不肯让,刘裕也差不多技穷。
“我愿与刁兄结下兄弟之盟,”刘裕调节了情绪,让自己振作起来,郑重地说道:“背盟者不祥,我刘裕有家有室,有母有弟,这应该足以使刁兄放心了。”
“不,”刁逵初时觉得这仍然是刘裕的口头伎俩,脱口而出地拒绝,随即便觉得这是极好的肘掣之策,自己决计不会拿刘裕当兄弟,但如果有这么一层关系,也形同给刘裕加了一层枷锁,有什么不好
他语气一转,接着说道:“结义都是三人,我们却只有两人,这该如何是好”
他口中这么问,心中实则先已经有了主意,他指着门外说道:“刚刚屋里那人,你自然不怀疑是我的人,我也不当他是你的人,他对于我们,不存什么成见和偏爱,我们就拉他入伙,仿效当年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结为异姓的兄弟,你看如何”
刘裕听了一愣,忍不住便要大笑,又觉得大怒,两下冲抵了,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荡荡的冲淡。先前他曾经提议和王谧与端木宏结为兄弟,这事因当时王谧消极便算了,没想到几天之后,由自己提起结拜兄弟来做缓兵之计,而刁逵居然同意,却又拉进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凑数,举天之下再没有比这更啼笑皆非的事情。
他假作思忖一下,才说道:“这和前面说的我们没关系,旁人才不疑的相互奥援之策矛盾了。”
“如果是兄弟之盟,我也就知足,不必指望那个了。”
刘裕
第251章 建康机密
谢安坐在谢玄床前的一个小凳子上,他不习惯坐这么高,有一种危乎高噫的感觉,只能脚够着地,勉强让屁股挨宰凳子上,同时一支手撑在凳面上,借少许力般地站着。谢玄卧倒在床,他不能坐在床的边沿上,只好这么从权一下。
他有些担忧地望着谢玄的病容,心中祈愿这个几乎已经是唯一的谢氏下一代肱股之士不会如他的兄弟们般飞快地凋落,但以谢安的直觉来看,这又是很可能的。
这就是人世间,谢安消沉地开解自己。
“我已经给谢庆回信,同意他回到建康,但他回来之后从何职司,我还来不及想。”谢玄语气生涩地说道,他本来想说谢庆妻子杨氏怀孕,谢家要添一个后人这件喜事上,但却说到了谢庆职任上去了。
“也不必忙着出仕,他可以多陪陪你,也可以多养一养自己的志趣,我都是到四十岁才出来的。”
谢玄轻轻摇头,他内心中并不以叔父谢安的行迹为然,说道:“现在时事都不同了。”
“哪有什么不同,每一年都是一样的,变化的是你自己的感受而已。”谢安同样也不以谢玄的话为然。
“我已经好多了,医师说我再有三四十天的养复,就可以站起来了。”
“不急,不急为疾。”谢安做了个按压的手势,安稳谢玄的心。
“对了,叔父,有件事我想要求你出面斡旋一番。”
“你尽管说。”
“这次出事前两天,我向皇帝递交了奏折,其中一项内容是要把我的广陵相官位转授给北府军参军刘牢之,这事情我那天和皇帝也口头提到,他表示认可,说稍后便批转回来。但你知道,随后便出了事,这已经是第四天,奏折还没有批转给我。”
“事发的第二天皇帝是如常召集朝会的,今天该有朝会却没开,说是身子不舒服。算起来我也有三天没见着皇帝了。”
“这事和朝会无关,是奏折的行文流程。”
“我可以去催一催,这事情该不紧急的吧”
“本来不紧急,而斡旋所指的是另一件事,我接到京口大营的书令来,说王恭任命诸葛侃为参军。这是……”谢玄停顿下来,似乎迟疑,也像只是要斟酌一个合适的词语,“这是非常危险的。一军之中不是不可以由两个参军,但不应该由不同的主官来任命。我是北府军的主将,王恭是监军都督,他任命一个参军,在我不在的情况下,他又不敢免职刘牢之,而以两参军的形式治军,这形同把北府军分成两套军令体制。”
“这事我略有耳闻,你觉得十分不妥么”
“我恳求叔父直接和王恭谈一下,请他收回成命,否则以刘牢之的桀骜,这事情恐怕难以收梢。”
“刘牢之,”谢安沉吟说道,“你这么重用他是有危险的,他大概不仅是个性桀骜,手上也不干净,还
和北边秦国有些不清不楚的关联,王恭打算换掉他,不无道理。”
“任何人都是有缺点的,哪有完美无缺的人;他只要不越过分际,我愿意为他担保,因为我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骁勇善战的将军,这是最稀缺的。他的毛病,危险,专门去对付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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