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我想这大约会有九成的把握。”
本尼达一下子如释重负,说道:“我是波斯人,算是沙普尔家族的远亲,自然也就是光明教的信徒。我这样的人,过去几十年做过不少欺凌阿卡夏教教徒的事情,不知道现在我如果想成为一名阿卡夏教教徒,是否可以得到上帝的宽恕和接纳”
若恩没想到本尼达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来,一下子怔住,停了一下才说道:“这是为什么”
本尼达脸色又略微现出先前的恐惧来,说道:“我不能欺瞒主祭大人,我这么做,是为了求得主祭大人
的庇护,庇护我的生命。”
若恩心中有隐隐的不安,问道:“什么样的庇护”
本尼达叹息一声,说道:“想必主祭大人也听到一些零碎的说法了,不错,是我在巴巴利索设下伏兵,歼灭加萨尼王的禁卫营,杀死了加萨尼王。我之所以这样做,乃是因为沙普尔王在光明教中的教父泰兰德祭司担心加萨尼王回到泰西封清算沙普尔王篡夺王位之行,指示我在边境上抢先攻击加萨尼王,杀死他,避免泰西封王位的纷扰。我这样做,不求有对沙普尔王辅佐的多大功劳,但求不被牵连到祸事之中,仅此而已。但现在我听说沙普尔王打算追究我杀死加萨尼王的责任,要置我于死地。”
若恩心中有些怪异,问道:“难道你觉得你要求我对你加以庇护,比之你去求光明教的祭司们加以庇护,更为可靠”
本尼达说道:“光明教祭司对沙普尔王杀死阿尔达希尔二世篡位的事情,痛恨至极,对于我杀死加萨尼王的事情,不会有丝毫的援手,即便他们更分得清沙普尔王和泰兰德祭司是根本的罪魁。”【¥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若恩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何沙普尔王会翻脸,要杀你这个扫去他顺利坐上王位的功臣如果我没说错的话。”
本尼达轻轻自嘲一笑,说道:“什么功臣,不过是走狗罢了。加萨尼王的尸体我没有在战场上找到,原来是被他的侍卫纳西赫拼死抢走,纳西赫在路上遇见加萨尼王的女儿娜基娅公主,娜基娅公主将他父亲的尸体带回了泰西封,有娜基娅公主的口头证据和加萨尼王的尸体证据,这才证实加萨尼王真的是被我攻击所杀。而这本来也不是我必死的缘由,真正的缘由是沙普尔王向娜基娅公主求婚,娜基娅公主同意了沙普尔王的求婚,但要求交换的条件是将我处死,为她父亲报仇。她懂得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真是一个智勇兼备的女人。”
若恩听到娜基娅的名字,心头狂跳,听到娜基娅同意了沙普尔王的求婚,身体脱离了他思绪猛的一颤,他想说点儿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尼达继续说道:“沙普尔王的父亲,之前的沙普尔二世在位几十年,最为顺从光明教祭司的主张,打压阿卡夏教教徒最甚,可光明教祭司团先支持阿尔达希尔二世继承王位,不拥戴沙普尔王继承大位,所以沙普尔王心中一直不满。现在他夺得王位,教会当中却意见分歧,不愿表达效忠的意思。所以沙普尔王此时未必还会延续他父亲的政策,或许会听从主祭大人的建议,改易埃兰的政策,将阿卡夏教放在更为重要的位置。所以,不仅你要说服他的难度大为降低,甚至我要求活命,也是加入阿卡夏教更为有利。”
若恩对本尼达的话听而不闻,脑子里都在想娜基娅的
名字,回转着她的音容面貌,对她即将要成为沙普尔王的王后又嫉又恨。
本尼达见若恩脸色狰狞,他脑子也转得极快,说道:“娜基娅公主跟随他父亲到过安条克城外,难道她和主祭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若恩一个愣神,这才醒转过来,说道:“沙普尔王要杀你,你就只有束手就擒吗”
本尼达有点儿责备地看着若恩,停了一会儿才说道:“羔羊在屠刀下竭力挣扎,也指望多活一会儿,我怎么会想束手就擒羔羊逃脱不了屠刀是因为它本身无力反抗,而我,则是顾惜我家中几十名亲族的性命。”
若恩点点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和沙普尔王会面”
本尼达惨然一笑,反问道:“你同意并且愿意为我洗礼入教吗”
若恩垂下头,他的念头仍然没法从娜基娅身上转开,他假意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当然。”
他立即起身制备圣水,虽然整个流程若恩并没有主持过,但他这时增添了许多自信,考虑到这里没有别的教徒在,他简略了制备圣水的仪式流程。就在静室之中,他默念祷文,用一指圣水点在本尼达额头上,轻划十字,
第257章 全是与全非
本尼达穿着白色亚麻布的短袖囚袍,小跑着,跑在马车的前面,引导马车离开位于城南的泰毗庭园,载着若恩对穿过泰西封的平城,向泰西封王城行去。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平城里万家灯火,舞乐之音隐约不绝于耳,若恩望见城外远处山丘上许多火焰熊熊燃烧的祭坛,像是有生命的,正在预备吞噬宁静的恶魔一般。这景象让若恩有些悚然,他对坐在一旁的塞纳说道:“我忘记了是谁曾经这么说过,要么全是,要么全不是。这就是我们所处的困境。”
塞纳楞了一下,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困境又是什么”
若恩说道:“你没有信仰任何一种神,所以你并没有陷于这个困境。‘要么全是,要么全不是’这句话是说,要么所有人都信仰着同一个真神,要么所有人信仰的都是虚妄之影。我所看到的,很难让我相信所有人类都信仰着同一个真神,或者说,即便此刻没有,但最后还是可能信仰着同一个真神。简直不存在这个可能性。事实上,我在想,当我们越深信我们所信仰的神祗,自以为越爱世人,我们也就越痛恨其他人类。上帝如果真的存在,他并不是靠语言来使人类彼此疏离的,而是依靠塑造了不同形象的神,不同形式的信仰,使人类彼此疏远,彼此仇恨。”
塞纳算不上可以讨论这个问题的合适对象,若恩知道这一点,塞纳自己也知道,他们之间从不讨论这个,但此时他忍不住说道:“我相信即便没有神,人类也会相互仇恨,发动战争;北方蛮族并不是因为信仰向罗马发起攻击,而是因为饥饿迫使他们那么做。这不是神的错,你犯了错误的归因的毛病。”
“饥饿和寒冷是真实的,偏执也是真实的;事实上,偏执会更多。”
塞纳有些动容,说道:“你前面说,上帝如果真的存在,这句话是说你已经并不相信上帝了吗”
若恩摇了摇头,说道:“这就是我说的困境。”
塞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好像听明白了,又不太明白。”
“这其实是个简单的问题,我不相信阿里斯托主祭没有意识到,并且面对这个困境,他只是明智地避开了。他比君士坦丁堡的那些人更信仰理性和逻辑,所以他坚持站在五元素派的阵营里,但即便是他,也不能面对这个问题,全是和全非的问题。这会撬动所有诚实的人对于宗教的信仰。”
塞纳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你也能够避开。”
若恩在阴影中轻轻笑了一下,说道:“我当然要避开。”
他们随即沉默下来,直到马车在王城内的王宫前停下。他们换了宫中的人抬车辇,本尼达和若恩挥手道别,若恩看着他被十余名士兵反剪着双手押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
人骑着小马站在若恩的车前,对他说道:“接下来我来引路。”
若恩顺从地点头,车辇起步,走进王宫外面的巨大拱门,行在油灯照亮的宽阔素洁的道路上,两边有修剪整齐的园艺树枝,园艺后是影影绰绰的殿阁,高低起伏,有如美好的旋律一般,空气中散发着花朵的清香,除了抬辇人轻轻的脚步和细碎的马蹄声响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们差不多走了十分钟,在一处巨大的殿堂前面停下。若恩和塞纳乘坐的车辇放低,让两人走下地来,那名引路的人也下马,示意塞纳站在原地等待,若恩跟着他继续前行。
他领着若恩进了大殿,那大殿中点着昏沉的油灯,有数不清巨大的柱子,这些柱子和它们的阴影使得若恩像是忽然置身在光怪陆离的森林当中,产生了他们会在某个柱子下见到沙普尔王的幻觉,他屏住呼吸,预备着沙普尔王突如其来的出现,或者是如同洛里斯一样的刺客的从暗处挥着匕首向他扑来,又或是娜基娅突然在一根柱子后面走出来,站在他的面前。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置身在长安的宫殿中,他一直向前走着,等待着命运的翻牌,向他展现善意或者恶意来。
然而一切都没有出现,他们只是穿越了这个由柱子构成的幽暗的大殿,从另一侧出了这栋建筑,又往前走了许久,经过两个水池和几个回廊,来到一间并没那么大的侧殿前。若恩随着引路的人进了殿门,从殿堂的一侧上了一处楼梯。楼梯尽头有十余名侍卫守住,检查了若恩身上没有暗藏刀刃,这才放行。
又走了几步,转过拐角,光线豁然亮堂如白昼一般,若恩禁不止闭了一下眼睛来适应这样强烈的光亮。
一个人坐在厅堂当中狮子座上,年纪轻轻,满面络腮胡须,仪表威严,身穿金黄色的长袍,头戴狮子王冠。一头壮年的金毛狮子驯顺的匍匐在他的手边。三四名侍女跪坐在他身后旁边,四五名衣着光鲜,腰佩弯刀的人盘膝坐在下面两侧。
引路人带着若恩来到中间坐下,对戴着王冠的那人伏地请安,说道:“卑下奉命接引阿卡夏教教徒若恩,现在他人已经到了。”
座上那人抬抬手,让他退下。然后他对若恩说道:“你就是据守安条克的阿卡夏教教徒若恩吗”
若恩盯着那人,心中极为怪异,在他开口之前,他觉得这场面和仪式会是戈德的又一个化身,来训教他离经叛道的言行;而他预备好了无数尖刻的无法回避的问题来反问他。那人开口之后,他意识到这是真真切切地在泰西封的王宫深处,他面对着的那人,就是行将迎娶娜基娅的沙普尔三世;想到这一点,他心中愤恨压倒了所有其他。
他沉默了一下,让自己平复下来,说道:“我是。”
沙普尔
盯着若恩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叛逆者本尼达先前向我报告,说你有话要对我说。我也许不该这么好奇,即便你来自罗马,但埃兰境内的罗马人没有上百万也有几十万,我要听一个罗马的阿卡夏教教徒来对我说教的话,泰西封城内就有无数,塞琉西亚也有很多。我之所以会好奇是因为你因为挡住埃兰的大军,守住了安条克。你是一位来自罗马的教徒,他们称呼你为主祭,但我看你并不像一名主祭。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好奇心没有白费,我能在你这里听到点儿不同的东西。否则,本尼达已经因为谋逆而被治罪,而你,”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语气转为威严,
第258章 交换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沙普尔才先开口说道:“这里十步以内已经没有第三个人,如果你是一名刺客,不管来自何方,现在就是最好杀死我的时机。”
若恩轻轻哂笑,说道:“可惜我不是。”
沙普尔也露出笑意来,说道:“对我来说你是个陌生人,我并不知道你是否可信,值得托付,但我就当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好了。”
若恩揉了揉眼睛,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值得托付的地方”
沙普尔说道:“埃兰全境人口上千万,常备之军超过三十万,财富不逊于西方的罗马和东方的塞里斯,周边向埃兰臣服的小国和部落甚至数也数不过来。但执掌这个帝国的,不过是一个凡人的君主,和一帮老朽固执的祭司团。一把匕首,一根羽箭,一小勺毒药就可以改变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我不知道我父亲是如何执掌这个帝国数十年的,他把王位留给他的弟弟,我的叔叔,我乐于这样的安排。但这没持续多长时间,我又被推到这个充满尖刺的王座上,这很幸运,也很不幸,而我只不过想要先活下来。”
若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能怎么帮助你”
沙普尔轻轻地点点,说道:“你刚刚所说的两点,正是我的心结,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你看起来像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若恩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阿里斯托主祭的形象来,他说道:“请快些切入正题吧。”
沙普尔有些惊讶地望着若恩,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父亲一生顺从光明祭司团的意志,严厉镇压阿卡夏教,如果我改变这个政策,能指望阿卡夏教教徒对我效忠吗”
“这是毋庸置疑的。”
沙普尔稍停又问道:“他们的效忠会如何体现出来呢如果我放弃了依赖光明教会,而同时阿卡夏教教徒们仍然心向着君士坦丁堡,我大概连我叔叔现在的处境也不可求。”
若恩陷入沉思,从安条克到泰西封的路上,以及在泰西封泰毗庭园中的静思,他设想过各种陈词,没想过沙普尔王对阿卡夏教会是这样期待求助的态度。他心想,要是没有娜基娅牵涉在其中,或许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沙普尔见若恩不语,又说道:“你请求我改变对阿卡夏教教徒的态度,善待他们。这很容易做到,但也不容易,不容易在于这会失去大量的奴隶和劳力,尤其是光明教会。我想知道的是,我这么做了以后,可以具体得到什么除了阿卡夏教教徒的效忠之外,那很不容易落实为具体可数的金钱或军队的支持。”
一个念头还来不及思索便在若恩口中脱口而出地说道:“也许可以建立一个不同于君士坦丁堡的阿卡夏教会,用来抵消光明教会对你的掣肘。”
沙普尔脸色舒展开,看得出
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他说道:“是的,这是我也想到的,但我没有人来为我做这件事,恰好你来到了这里,你会为我做这件事吗”
若恩那么说出口之后立即便后悔了,在泰西封新建教会,如果做不到当然另当别论,真的做成的话,就会真的帮到沙普尔,而这是他绝对不应该去做的,即便这是阿里斯托主祭想都没想过,但实质上可以使五元素派重新获得生机,帮助阿卡夏教获得理性的平衡,远比他旅行到更为遥远的塞里斯去开拓新的教会要现实得多的选择。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会很难,而且我另有我的使命,我已经说过了。”
沙普尔有些失望,说道:“在我看来,不会有比这更重要的使命了。”
“重要不重要是另外的标准,但是使我行到这里的,就是那个使命,我不能背弃它。”
“即便我会同意善待阿卡夏教教徒,允许埃兰全境阿卡夏教的自由传播,把阿卡夏教教徒视为自由民,由国家出钱赎买阿卡夏教教徒的奴隶,使他们成为自由民,他们不用缴比波斯人更多的税,承担更多的劳役,你也罔顾这个可能性,而一定要坚持你原来的使命”
若恩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许有其他人可以胜任这件事,但不是我。”
说完这话之后,他心中隐痛。因为假如有别人的话,那个人多半也不会按五元素派的理念来新建这个教会,阿里斯托主祭交给他的使命是使五元素派的主张得到尽可能的申张,而他有意地曲解为到塞里斯去,事实上背弃了承诺。
他脑子里闪过卡里乌斯的模样,和他对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态:“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坏人。”然后他又想起了克洛伊,克洛伊的形象已经有些模糊,甚至不如几天前他见过一面的瑞秋。
“塞琉西亚新城即将要落成,它主要由罗马的阿卡夏教教徒工匠们营建而成。按照原来的安排,新城建设完成之后他们会各自返回所来自的地方。如果你来发起一个和君士坦丁堡不同的新的阿卡夏教教会,我会允许这些阿卡夏教教徒们留在塞琉西亚,成为塞琉西亚的永久居民。塞琉西亚和泰西封隔河相对,这一对双子城将成为阿卡夏教和光明教和谐共生的象征。这不好吗”
若恩点了点头,说道:“这景象很好,但是我不能接下这个使命。”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想要不要把阿莫斯和马伊萨科的事情讲给沙普尔听,也许他们是更好的人选。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说道:“我还不能答应你做这件事,但这也许不用马上决定下来,是吗”
沙普尔宽容地说道:“是的,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动,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应该过于仓促的做出决定。事实上,在这里,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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