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原先的计划完全无效,一切要推倒重来,这样的挫败让他无法呼吸。好一会他才自我安慰:或许项燕说的这些未必全对,或许王命一下,楚人虽是桀骜,可还是会退守江东
带着这样的安慰,熊荆浑浑噩噩的度过了腊祭。对楚人来说,这又是一个难得的新年,没有战争,粟价一直维持在五十钱以上,农人口袋里有钱,以前舍不得买的舍不得吃的,现在敢买也敢吃。从事末业的工匠商贾因此生意兴隆,风雪中运货的车辆舟楫塞道堵港,各地大市腊祭前几日甚至挑灯营业,赚的盆满钵满。
热闹之下战争的准备一直没有中断,朱雀号一直游荡在波涛汹涌的黄海,以致在一次暴风中被狂风刮断了主桅,数名正在紧急收帆的水手落水而亡;舟师驾驶着最新式的卒翼战舟已抵达琅琊港,正月间他们就将尝试横渡黄海;
大批大批的粮秣罐头军帐木材煤炭正运至琅琊,可逆风航向的朱雀号将陆续把这些物资运至选定停靠之处;郢师士卒正月初便开始集结,在淮水上进行针对性训练,以适应三天三夜不休止的跨海划行。
一切都有条不紊,只是一些困难依旧存在:因为大浪,投石机无法跨海运至临淄,缺少投石机,攻城是一个问题;
第二个就是潮差,黄海潮汐潮流以半日潮为主,潮差以朝鲜半岛西岸为最大,西朝鲜湾(鸭绿江所注入海湾,北为辽东半岛,南为瓮津半岛)江华湾(北为瓮津半岛,南为泰安半岛)最大可能潮差在八米以上,仁川可达十米。现在是避开海湾,将停靠地点选择在西朝鲜湾与江华湾之间瓮津半岛外侧的白翎岛,但这里的潮差也有数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得知郢师将孤军跨海两千里攻伐临淄,将率不但无丝毫惧怕,反而觉得如此攻伐,非我莫属。
自诩甚高也是楚人志得意满时的表性,熊荆先有些惊讶,可一会也就了然了。与这些大喜的将率相反,他反倒沉下心来监察本次作战的一切布置,月中便离郢赶往琅琊港。
郢师在紧张的备战,侯谍未能深入楚国的齐国只听到了一些风声,为此齐国舟师频频至琅琊港外窥探,赶走了一波又再来一波。齐人确实熟悉黄海,他们派来的侦查舟楫不是吃水深的大翼,而是那种吃水极浅的冒突。一旦大翼战舟驱赶,这些冒突便立即靠岸,于水浅处扬长而去。
几次之后楚军也派冒突至琅琊港,冒突驱逐冒突,这才屏绝了齐人的窥探,不过齐人是屏绝了,琅琊港堆满军资消息也传到了齐国,传到了临淄。
此时齐王田健已不问国事,主持朝政的齐相后胜巴不得两国打起来,对此不忧反喜,倒是即墨大夫田合转附港守将田寡心中忧惧。田合知道楚王绝不会就此罢休,田寡则见过楚国海舟,两人都建议齐国立即设备以防楚国舟师由海上突袭。尤其是田寡,为防止楚国舟师逆缁水而袭临淄,他竟然建议阻塞缁水。
缁水是临淄出海的通道,楚军还未攻来,齐国便阻塞了缁水,这只会让天下人笑话,骄傲的齐人怎能做这样的事?不说后胜,就是朝中诸大臣也觉得田寡誉敌过甚,简直是畏楚如虎。
第七十章 变法
田寡因为誉敌过甚被临淄朝廷一通训斥,可他是转附邑大夫,看着这个份上临淄没有治罪,他所提出的阻塞缁水一策自然没有采纳。唯有同样感觉到了危机的即墨大夫田合,立即命令即墨舟师日夜出海,尤以成山角为要。成山角恰是黄海西面风浪最大处,巡逻了几次舟毁人亡,不得已在海岸边夯筑了一个瞭望台,让日夜瞭望。
戒备如此,知道光戒备无用的田合又亲入楚境,打算入郢都说服楚人放弃伐齐。他一入穆陵关,还没到郢都便被迎到了琅琊港。
琅琊曾作为越国国都,城邑规模自然不同于一般城邑,王城也如中原王城那样有皋门有正朝有路门有正寝。不过碍于地形限制,王城的规模并不大。田合被谒者迎入正寝,终于见到了一身韦弁服的熊荆。
大大王当要伐齐?!上次穆棱关会盟,田合所见熊荆不过五尺,这一次再见,他的身高已过六尺。没有长开的小脸仍然稚嫩,但目光冷冽,不怒而威。
君赴楚国,是要劝不佞不伐齐国?熊荆看向田合,三年不见,成年人的变化并不大,田合还是当年撮合楚齐联姻的那个田合。
然也。田合苦笑。臣未料大王不欲与齐姻盟。
齐王无信,惧秦如虎,不佞娶其女为后,孕育王子,可乎?熊荆确不想与齐国联姻,只是军国大事本就杜绝个人感情,他也不能明言拒绝。齐王食言那又不同了,楚人极为鄙视齐王的毁诺行径,自然也鄙视齐王的女儿。
可。田合无奈答道。
不佞未曾退娉,齐王便将公主许与秦国,此轻不佞乎?熊荆再问。
此举乃后胜所为,寡君为小人所蔽也。田合脸上愁苦之色更甚。他不等熊荆说起,就主动道:关税之事亦是后胜所为,臣窃闻若令齐楚交战,后胜可得秦人十万金。
哦?熊荆想起了那个头戴簸箕大冠的后胜,他竟然十万金就把齐国给买了。齐王不知?
禀告大王,寡君自服不死药,便不再过问朝政,诸事皆有后胜操持。田合道。早知如此,大王便不应予不死药于寡君。
不予不死药与齐王,齐王当恨不佞。熊荆也反复在想当初是否做错了,可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错。君以为错在不佞?
臣不敢。田合自然不敢指责熊荆。然今日齐楚交恶,乃不死药允诺之故也。
与不死药何干?熊荆愠怒。秦人以巨金贿赂齐相,诸邑大夫为一己之私,宁愿坐视赵楚灭亡,亦不愿起兵抗秦。
大王既知诸邑大夫如此,又何须伐齐?田合趁机辩道。齐国多商贾重实利,合纵攻秦于齐无益有害,齐人断不愿与赵国会盟合纵。
伐齐不为合纵,乃为惩戒。熊荆并不是为了齐国抗秦,出兵伐齐只是惩罚。君与其游说不佞不伐齐国,不如回国游说诸邑大夫
臣不解,请大王明言。田合问道。
不佞伐齐非灭齐国,只诛后胜。熊荆直言这次出兵的意图,且齐国之政,皆掌于佞臣小人之手,诸邑大夫与临淄离心离德,不能左右国政,而商贾纳税供奉,却常被朝廷轻视,不佞以为齐国当行变法。虽不至变成楚国,亦当变成郑国。
啊!田合看着熊荆有些难以置信,他以为熊荆不过是惩戒,没想到他还要在齐国变法。
至于为什么要齐国变成郑国?很早以前郑国国君就曾与商贾盟誓:‘尔无我叛,我无强贾,毋或匄夺。尔有利市宝贿,我勿与知(你不背叛我,我也不强买,不乞求不掠夺。你有赚钱的买卖和宝贵的货物,我也不加过问)’。正是因为有此盟誓,再凭借郑国之地利,郑国商人方于列国商人中崛起。
齐国商贾数量之多与郑国并无二致,也一直有人希望临淄不要强买不要匄夺,但齐国与郑国存在本质上的差异,齐国‘地泻卤,少五谷’,自管仲开始齐国便坚持‘官山海’之策,以获渔盐山泽之利。如果齐国也如郑国那样与商贾盟誓,不设法干涉经济,官山海之策就会彻底破产,官山海之策一旦破产,国君的统治也会随之破产。
大王万万不可!作为即墨大夫,田合当然知道齐国的统治机制,熊荆的变法就是要破坏这套机制。田氏并非吕氏,一旦统治机制失效,田氏或被尽诛。
有何不可?熊荆不动声色,不佞将以君为齐国国相,若何?
臣愚钝,岂能为一大国之相?田合听闻此言不但没有丝毫喜色,神色更加慌乱,他终于明白熊荆为何见自己了。大王真欲毁我齐国乎?
毁齐国?熊荆笑了,看着他问道:不佞只想再造齐国,而非毁齐国。若说毁齐国,乐毅攻齐已毁,试问齐国今日是否可以‘轻重之权敛散之以时’?是否可以‘杀正商贾之利而益农’?是否可以再度‘调高下,分并财,散积聚’?
不能。田合也看着熊荆,他难以想象从来不提倡轻重术的楚国,怎会懂得齐国的统治术。
既然不能,不佞变法为何不可?熊荆反问道,田合竟无言以对。
然大王如此行事,与楚国何益?心有不甘的田合忍不住再问。楚国带甲之士不过二十万,大王真以为可下穆陵拔临淄?此国战也!
君可拭目以待。熊荆笑,他当然没有忘记再一次拉拢田合。若不佞拔下临淄,诛杀后胜,以君为齐相,可乎?
大王若伐齐国,当过即墨,臣或将死于兵戈之下。田合没拒绝,却也没有答应。齐楚一旦交战,秦人可从容伐赵,大王岂能中秦人之计?请大王三思。
非不佞欲伐齐,乃后胜为贿金之故迫不佞伐齐。而今伐齐,只为他日不再伐齐。熊荆话说完随即挥退田合。安静后复想自己劳师远征为的竟然是齐人的福祉,又觉得这样做真是有些傻。何必要以楚人的血去为齐人谋福利?齐国变法,对楚国又有何好处?
时近二月,黄海风浪依然不止,无大风时浪高也超过一米,但总算比前两个月前小一些。因为风浪,战舟划行时是要一边舀水出舱,不然会被海水浸没。除了风浪,一望无际的大海给人一种无力感,特别是看不到海岸,这很让人不安。
此时士气正盛的郢师士卒强忍着不适,咬牙在波涛翻滚的浅海处训练。他们必须学会在三天的划行中分配人手,还要习惯风浪带来的晕船与呕吐,最后还要密切保持队形,这一条在夜间尤其重要,一旦脱离队形,有很大的可能会在海上迷航。
郢师每五天训练一次,一次训练三日,另两日休息。训练三次后休息五日,而后又是五天一训。在熊荆的严令下,郢师伙食不再是舟师步卒的标准,而是舰队海卒的标准。
正月没什么蔬菜水果,但菘(白菜)总有豆芽总有南方的冬笋总有,淮南的柑橘也有不少存到正月,还有就是每天能吃到煎豆腐。没钙片的年代,补钙莫过于豆腐,熊荆天天吃豆腐,这东西白嫩爽滑,各种做法各种味道。然而豆腐之名传到宫外,再好的脰官也不知豆腐怎么做。出海前能吃到豆腐,士卒莫不大喜。
当然,晕船不是伙食能够解决的,晕船的根源在前庭器官,是前庭器官感受头部以及身体在空间移动时各种加速度变化。除了吃晕船药,最好的根治办法是切断第八对脑神经或破坏两侧迷路,两者都做不到的情况下,只能逐渐适应。实在适应不了的,便不能参加此次战斗。
琅琊城外的郢师军营,偌大的帐篷内生着几十盆炭火,人一进来常要打两个寒颤。寒颤之后,饭菜热乎乎的香味直入鼻翼。这是海卒的饭菜,不是步卒的猪食,菜皆以豆油小锅煎炒,间夹着肉丝肉片,或是整条鱼煎炸,再佐以姜蒜梅酱醋糖或者花椒,自助餐那般,菜肴一小盆一小盆的摆在一起,盆盆冒着热气。菜以外,又有肉羹,肉羹以外,还有茶点。
看见士卒吃的满嘴流油浑然忘我,熊荆满意的点点头。为了找到足够的厨师,他差不多将整个王宫搬空,又在莒城招了一些女子帮厨,这才做到六十多个卒都能吃到炒菜。
拜拜见大王。熊荆入帐一会,才有人发现是大王亲至,顿时大拜。
勿以王在,汝等用饭。熊荆很自然的嘱咐。郢师是他的嫡系,步卒六十多个卒长他全部见过,卒以下的士卒也是多次巡视。他不认识士卒,可士卒全认识他。
臣臣卒长有些慌张的跑了过来,手足无措。
无事。熊荆笑问,饭食如何?
此王侯之食也,臣等诚惶诚恐。卒长抹了一下嘴,但没擦干净。
勇锐之师,自当以王侯之食待之。熊荆心里很想窃笑,不就是吃几块豆腐,炒几个菜么。
臣必以死报大王之厚遇。卒长后面的话带着哭音,让熊荆好生尴尬。
前章章节号应是——第六十九章
第七十一章 旬月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熊荆懂这个道理,这个时代庶民乃至贵族大多是有自尊心的人,不会平白受人恩惠,不然就是不义。不过熊荆要的不是这种‘义’,在他的眼中,士卒绝不是可以牺牲的棋子,也绝不是可以用锦衣玉食收买的货物。
此言缪矣。在士卒诧异中,熊荆如此说道。
岂能说以死相报?他继续道。郢都孤寡鳏独,每年腊祭皆有一份肉食一件冬衣,彼等如何报不佞?不佞又何尝要彼等相报?不佞赠衣赠食所为何也?不为其他,仅以彼等同为楚人。
昔年先君共王游云梦,遗其弓,左右请寻之。共王曰:‘止!楚人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
汝不佞彼等,皆楚人也。何需以死报不佞?当以死报楚人也。
以死报楚人何益?彼等亦为楚人也。楚人不绝,汝等子嗣不绝;楚人不绝,你等祭祀不绝;楚人不绝,你等之名万世之后当有人铭记。譬如伐齐,后世子孙当知,不佞作水车四年二月,郢师六十余卒,两万余先祖越海两千里而伐齐人
大大王打断大王说话极度无礼,可还是有人打断。后世真可知我等之名
蝼蚁一般的庶民,他们生僻的名不过记录在傅籍纳税的竹简上,人死后要么焚毁,要么扔在阴暗的角落,永远无声无息。可大王说后世的子孙也会铭记自己的名,还会祭祀自己,无比温暖的归属感只让人一阵眩晕,而后头皮发炸,热泪盈眶。
你叫何名?熊荆看着提问的步卒,这是一年其貌不扬的男子,束发,无冠。他应该有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一个其貌更不扬乃至丑陋的妻,以及正在学舍里读书的孩子。
小人黑根。他不说自己的名还好,一说名帐内同袍忍不住笑。他这个根是男人的那个根,因为黑,所以生下来就被人叫做黑根,这样取名简单明了,也好认。
男人与男人之间有些事可以意会,熊荆当即斥道:黑根又如何!名无贵贱,人有高下。黑根不勇不信否?
没人答话,诸卒皆低头。熊荆斥完问向黑根:你腰间系有何物?
腰间不单是黑根,其余人也都摸向腰间。那里确有个东西,是一段链子,链子上吊着两块小小的钜铁牌。清水之战敖仓之战,每次战役后都很难辨认阵亡士卒,所以新兵制推行狗牌。又因为这个时代喜欢斩首,故而狗牌全栓在腰上而非颈间。
此牌两块不但士卒有狗牌,熊荆也有狗牌,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名楚卒。上刻汝等之名。若不幸战亡,卒中官长将摘下一牌,再命文书录录,以留汝等之名,后供奉于郢都宗庙,年年祭祀;汝等之身,也绝不葬身荒郊野岭,或吞噬于鸟兽之口,必要运回郢都,葬于大墓,供妻子后嗣凭吊。
除此,每卒皆有卒旗,有卒史,每战又有战报。谁人勇敢谁人乱阵谁人以一当十谁人愤然舍身,皆有录录。只要楚人不绝,万世之后,不但能知汝等之名,还知汝等如何杀敌。
熊荆并非要以留名万世来激励郢师士卒,但楚军所施行的狗牌制度军墓制度祭祀制度确实能让这群其貌不扬命如草芥的人被后世铭记。只是,楚人的英烈永远只有楚人记得,秦人不会记得齐人不会记得。
换而言之,只有楚人存在,楚国的英烈才存在;只有楚人存在,今日为楚人牺牲的英烈才不会变成后世的罪人,他们的事迹才不会被掩盖铜像才不会被推倒名字才不会被磨灭。
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非常困难,因为现实总在改变。在熊荆的记忆里,并没有多少民族做到了这一点,更多的民族往往因需而祭应景而拜,甚至昨天奉为民族英雄,过一段时间就变成了民族罪人。之所以如此,大概只能有一个解释:这个民族不再是以前那个民族,为了融合新的血液,不得不诋毁先烈,不得不推到英雄的铜像。
熊荆想的很远很远,他是楚人的王,自然要考虑楚人的将来。而军帐内的士卒听他说完不是泪流满面,就是想放声长啸。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被人这样珍惜过被人如此尊重过。从来没有,以后可能也不会有。
切记!你我皆楚人,此万世不变。你非为不佞而战,乃为所有楚人而战。熊荆重新看向眼前的士卒,说完这句,他便出帐。
大王之言甚是,臣臣出了军帐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养虺忍泪不住。
如此轻易落泪,往日如何杀敌?熊荆看向他连连摇头。养虺是养由基之后,养由基是养国贵族,东夷赢姓,但几百年的时光,已让养氏彻底融入了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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