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之拳

    “阿朱，在你讲话之前麻烦你想清楚。”

    太奉先皮笑肉不笑地摸着光头，手里捏出一个小和尚模样的人偶。

    朱元直还要说话，却被普玄德按住肩膀拉了下来。

    普玄德从虎皮交椅上缓缓起身，道：

    “选举是公平的，我愿意接受这个结果，青埂峰之主的位置，让给杜师弟来做。”

    他走到交椅一侧，取下手上的七宝青玉指环放在桌上，向杜公台比了个请的手势。

    “先晾凉一会儿吧，阿朱这么凶，我怕坐上去得痔疮。”

    杜公台将七宝青玉指环戴在手上，志得意满地环顾四周。

    “各位师兄弟，既然我坐了这个位置，就一定会尽职履责。

    雷霆崖有些陈年积弊也是时候改一改了！”

    ……

    映雪界原，东山大酒店附近的一家九宫格麻辣烫。

    梁德、审时语和蓟马坐在靠门口的一桌，等着下到锅底的串串煮熟。

    梁德用跨界手机拨通了常断玄的视频，这个老头子坐在一处松柏苍翠的山巅，在视频里一脸坏笑道：

    “哈哈哈哈哈，阿德，你好大胆，做得好大事！”




第四十八章.邪神往事
    梁德一脸无奈的苦笑，道：

    “师傅，连你也知道了？”

    常断玄拈这胡须，道：“我一直是太先生的书迷，今天也有看映雪堂百年杰出小说奖颁奖仪式的直播啊。

    阿德，现在网上传的那些普玄德欢乐时光都是录屏的，画质不行，你有没有原版的啊。

    你尽管发大文件过来，话费师傅帮你来充。”

    梁德捂着额头，道：“师傅，我这边有女生啊。”

    他转动手机摄像头，将审时语和蓟马摄入画面，两人一脸嫌弃地和常断玄打了招呼。

    “常指导。”

    “常指导好。”

    常断玄面不改色，笑吟吟地在视频里向审时语和蓟马挥了挥手，道：

    “你们也好。”

    不愧是赤劫境界的搞笑系武学宗师兼成熟男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在女孩子面前暴露不良爱好也浑若无事。

    这种境界的武学家，怕不是可以坦坦荡荡地将自己的移动硬盘交给直系亲属。

    我和师傅之间的差距真是太大了，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啊。

    梁德拿着手机走到店门外，为了避免被审时语和蓟马听到，他用灌注真性的黑加仑琥珀色天生神力做了个隔音层。

    “师傅，既然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多说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继续做你的空想之拳，老老实实上班就行啊。”

    常断玄无所谓道。

    “你担心什么，担心雷霆纯宗普玄德迁怒你把你打得形神俱灭？”

    “对啊，师傅，虽然奉先老师让我去代他领奖前说过一定会罩我，但是油腻中年在酒桌上讲的话怎么能信。

    刚才我都以为自己走不出颁奖大厅了，结果一直到了吃麻辣烫的地方都没有一个来找茬的人。

    师傅，我有点慌。”

    常断玄笑道：“太先生是骗你的，这件事他根本不会罩你？”

    “哈？那我该怎么办，师傅，我还是去环球精英体育中心投奔你吧！”

    “稍安勿躁。”

    常断玄伸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道：

    “你啊，书读得太少，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得太多。

    不罩你是因为根本不用罩。

    你转职空想之拳以后去看过雷霆崖的背景资料吗？”

    “没……我又不写材料，了解公司的发展历程做什么。”

    “你啊，做摸鱼社畜太久了，思想僵化，该改一改了，多读点书没坏处。

    雷霆崖四十六友将执掌的诸多邪异权柄戏称为‘中年危机’。

    遍观两岸诸界，不光是一切有情众生自身有‘中年危机’，一个组织，一种关系，一段感情，各种各样的有形无形之物都会有‘中年危机’。

    谎言，背叛，伪善，狂乱，堕落，衰朽，畸形，互害……

    雷霆四友之所以要选择在这个领域代天掌命，不是被权柄影响，而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这种人，喜欢做这种事。

    雷霆四友同气连枝就是个笑话，正所谓宁学桃园三结义，莫学雷霆一炉香。

    普玄德一家独大之前，雷霆崖四十六友之间不知道内斗了多少次，杜公台号称背刺之王，太先生都被他坑过无数次，太杜合流也就是这几千年的事情。

    普玄德独斗三友，太先生七起七落，朱元直后宫起火，杜公台被困空海，纪子敬流放千年，艾守义被贬彼岸……这都不是什么秘辛，雷霆崖从来就不避讳这些事。

    而雷霆崖之所以能有现在这么大的局面，就是因为碧游宫里的四十六个青劫大能从来都是自己斗自己的，绝不迁怒他人，也不牵连下属。

    你这次被太奉先和杜公台钦点为倒普先锋，是福不是祸，《人间之鉴》新闻版已经发了通稿：普玄德颁奖爆丑闻，杜公台入主碧游宫。

    杜公台做了青埂峰之主，太先生居功至伟，你是点燃导火索的先锋，少不了你的好处。

    阿德，安安心心去吃你的修罗场麻辣烫，你安全得很。

    只是普玄德大权旁落，杜公台肆无忌惮，空海又要乱起来。“常断玄叹了口气，拂去了膝上的墨绿松针。

    “空海要乱？”梁德有些惊疑地问道。

    “我说得夸张了，空海那么大，乱的只是一小撮地方而已。

    雷霆四友中，普玄德其实是最无害的。

    普先生也没有别的爱好，只希望多同几个女人恋爱，和各个世界的女人接触，再就是涉足‘超前消费’的权柄，在妄想之银做大股东剥削卡奴，不算太过分。

    他执掌青埂峰的这些年，别的雷霆邪神都被他管束镇压，对空海两岸已知诸界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普玄德下野，杜公台和太奉先上位，界原空海只怕是又要多事了。”

    “师傅，奉先老师和杜老师很凶吗？

    我感觉他们两个还行啊，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坏的人。”

    梁德回忆了一下和雷霆四友接触的经历，这四人之中，反而是普玄德和朱元直更像坏人。

    “你以为‘邪神’这两个字是白叫的？

    当年雷霆四友异常活跃的时期，彼此两岸无数直男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直男？”

    “没错，雷霆四友穷凶极恶，专门迫害直男，当年不知道有多少好汉敢怒不敢言。

    普玄德夺人所爱不必多说。

    太奉先贩卖绿帽焦虑，到处派发云绿帽。

    已婚直男因为绿帽入脑惶惶不可终日，许多恩爱伴侣相互猜疑劳燕分飞。那些女朋友都没有的直男也被他魔染，整天患得患失，对伴侣失去信任，生怕自己做了绿帽接盘侠，单身到死也不敢放胆去爱。

    朱元直引人火中取栗，让那些志存高远心有不甘的男子汉纷纷铤而走险，为了追求一夜暴富一举成名不顾生死，孤注一掷，有时甚至会为了追求极致的新鲜刺激变得犹如疯魔。

    杜公台四处兜售男德，想给直男也制定一套三从四德的条条框框，颠倒阴阳，混淆黑白，对非处直男口诛笔伐，侮辱他们的人格，践踏他们的尊严，不知有多少钢铁直男着了他的道儿，成了一辈子抬不起头的老婆奴女儿奴。

    他们被普玄德压制了这么多年，这次复出，只怕会变本加厉。”

    “可怕……”

    梁德听常断玄讲完雷霆四友的所作所为，作为直男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阿德，你现在是雷霆四友的得力爪牙，你怕什么。

    善恶只在一念之间，你谨守武德，好自为之吧。

    之后有大文件记得传给我。”

    常断玄说完这句便挂断了视频通话。

    梁德收起跨界手机回到麻辣烫店里，之前下到锅里的串串已经被审时语和蓟马吃掉了大半。

    “你们两个怎么老神在在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点都不担心吗？”



第四十九章.后巷萤火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吊儿郎当不学无术？”

    审时语给他夹了串无骨鸭掌，用筷子捋下来放进梁德的碟子里，道：

    “去雷霆崖工作不看雷霆崖发展史，在太奉先老师旗下做空想之拳不买他的小说，从事文艺工作不读美学原理……”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梁德打断了有点絮絮叨叨倾向的审时语，道：

    “人丑就该多读书，我改，我以后一定改。”

    他咽下嘴里的无骨鸭掌，对蓟马道：

    “老铁，你在映雪堂书店哪个部门？”

    “文艺部，主要负责催几个新人作家的稿件。”

    蓟马用先天罡气将千叶豆腐和左海鱼滑剖成几百张薄纸似的方片，按照一层豆腐一层鱼滑的顺序码在一起，蘸上一点芥末酱油送入口中。

    “是杜老师介绍你去的？”

    “嗯，他说我人狠话不多，适合做这行。”

    杜老师真是慧眼识英才……那几个新人作家有福了。

    三个人一边吃着九宫格火锅，一边聊些闲话。

    从盛无虚私立高中毕业的这几个月，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受到界原空海两岸的广阔无垠和庞大恐怖，但还不够让他们结识新的朋友，不够让他们熟悉新的生活状态。

    梁德算是好的，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虽然回到蓝星老家的目标不知何时才能实现，但他总有一个明确的，可以去努力追逐的目标。

    审时语和蓟马孑然一身，都没有选择回到原本出身的世界，她们作为界原行者身处无限辽阔的两岸诸界，只是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言语间都有些淡淡的茫然。

    梁德觉得她们两个是还没有找到特别想做的事情，不明白自己到底要过怎样的人生。

    不是每个界原行者都会尽一切力量提升自己，终其一生停留在白劫下位的界原行者占了这个群体的绝大多数，而其中没有凝成真性的白劫行者又占了绝大多数。

    毕竟白劫行者的寿元已经够长了，掌握的神通技艺大多数时候也够用，等他们活到一定的年纪，多半已经找到了习惯的生活模式，占有的资源也一般够花。

    强中自有强中手，长生未必能开心。

    只有运气、天赋、努力三者皆备的界原行者才能走到顶峰，在这三个要素里，恐怕运气和天赋所占的成分要比努力高那么一点点。

    所以找到自己舒适区的界原行者很少会继续拼命，像是在空海500强任职的很多中低层管理人员，他们作为界原行者里的中产阶级，可能只有在度假时才会穿越去新的世界，平时才懒得跑东跑西四处冒险。

    界原行者里的“年轻人”则过得不是很舒心。

    目标谈不上明确，熟人谈不上朋友，晶簇也谈不上够用。

    让他们随便找个低魔世界称孤道寡、成佛作祖很容易，但那么做又好像浪费了界原行者的本钱。

    不甘心默默无名，想在无限广阔的界原空海出人头地？

    似乎又有点好高骛远。

    这不是言语能回答的问题，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所以梁德大部分刚毕业的同学都过得很虚无，连审时语和蓟马这样坚强的人都会有些茫然。

    梁德举起盛着蜂蜜沙棘汁的玻璃杯：

    “那个，我说句说烂了的老话。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管他妈的，干就行了。”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依旧有些茫然的声音。

    ……

    深夜两点。

    蓟马将放在冰蓝色储物手环中的数十种常备工具拿出来检查了一遍，链锯剑、锁魂钉、捕网枪、局部定身符、天雷电椅、痛悔鞭、吐真锤、抽思刃……确认工具状态良好后，她一件件地放了回去。

    “我去催稿了。”

    蓟马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地说道：

    “对了，毕业旅行的时候，谢谢。”

    她手指虚划，在身前展开一扇六边形的穿界门，迈开一双枪戟似的长腿踏入门中消失不见。

    “她说谢谢你，你半天不说话想什么呢？”

    审时语剥着手里的黑虎虾，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梁德表情严肃地扶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

    “我在想……她结账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