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君黎望着那枚细针——因为太细,太小,太轻,所以甚至看不出它的颜色。“不是我。”他望回拓跋孤,这样回答他。
——的确不是他,所以,他只能说这三个字。他倒不怪拓跋孤此刻怀疑自己。霍新须臾之间便丧命于这演武场上,自己本就占了最大之嫌疑,而拓跋孤终究还算理智,并未似夏琝那般立时发难,已是难得了。而且,拓跋孤不允任何人触碰霍新,显然也知道凶手或许另有其人——任何一个在此间的人。他必须要将霍新的尸身先检查清楚,防得有人趁乱动下了手脚。
雨虽然停了,拓跋孤整个衣摆却皆在适才屈膝察看时沾满了泥泞,语气和表情虽好似平稳,却其实少有地带了几丝隐颤,君黎知道,他此时心神该是极为不稳的。霍新是他极为得力之手下,在青龙教的岁月甚至比拓跋孤的年纪还长,若易心而论,他也完全能明白拓跋孤此时强压下的愤怒与郁痛。他该比自己更希望知道凶手是谁的。
“我知道不是你。自你站立之地,不可能将暗器射入他的右颈。”拓跋孤道,“但这暗器乃是黑竹会的手段——你敢说,与你毫无干系”
“你怀疑是我指使黑竹会之人所为”这倒令君黎无奈起来,“拓跋教主,我接任黑竹会不过几日,从不曾下过任何杀人的指令。今日前来,青龙教众位得见,同行只有刺刺,再无他人,教主与其怀疑我,不如——从适才那个方向上仔细寻过去,我想,凶手该不难寻得。”
他伸手指向演武场西南侧的扶栏一带。拓跋孤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从那个方向出手,方能得以将暗器贯入霍新右颈。那个方向适才站立多是顾家众人,因有下人脚夫,其中难免有闲杂人等混入,若说暗器是这其中谁人发出,倒也不无可能。
却听夏琝先叫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原来夏琝随着顾如飞而来,先前也是站在那个方位。君黎无谓多加理睬,又道:“若教主肯允,能否容在下也验看一下霍右使的尸身,确认一些细节。”
“哼,叫你验看”夏琝嚷道,“叫你验看,谁知道你会动什么手脚,到时将证据尽皆毁去了,撇个一干二净——以为教主不晓得你的如意算盘”
不过拓跋孤并没给夏琝面子,只道:“关秀,你与他一同查看。”竟是允了。
夏琝面上有些涨红,只听拓跋孤又令程方愈叫西南一面先尽数退回适才所站之地,一一仔细查对,话毕,才瞥了一眼夏琝。
夏琝心有不甘,奈何连顾如飞等都已回身去了原处,他也只得跟去。他与霍新并无太大交情,是以也无甚悲戚之感,青龙教诸人却大是不同,闻听拓跋孤吩咐无不凛然遵从,原本守住练武场门口的也越发打起精神,防得有人悄悄逃脱。
好在刺刺等原站在东南一方,倒是没有太大嫌疑,君黎也便不须担心。他首先查看了霍新右颈上的伤口。伤口虽细小,但适才却须用磁石才能吸出,足见入体之深。
“这针应是机簧所发。”檐下看处距离演武场中并不近,若是当真徒手发出,势必要有极大的手势动静,身周之人不可能毫无所觉,所以用了机簧的可能性最大。
“据我所知,黑竹会此类机簧最多。”拓跋孤闻言冷冷道。
君黎不欲在真相未明时与他争执,也便闭口不接话。关秀则细验了伤口毒性,隔一忽儿,道:“是有剧毒,好像是致经络麻痹和封闭的毒药,中时毫无知觉,但毒性一旦随血流蔓延至全身,便瞬时可致命。霍右使适才正在与人交手,血行正速,所以……”
“你觉得他是交手之中便中了此针”君黎抬头道。
“难道不是”关秀反问,“那时你本落下风,你的黑竹会同党自然便要出手助你,倘若比武已然结束,又还有何理由要出手。”
这话令青龙教众人大有同感。他们大多到此时都不能相信霍新竟会败给了君黎,但倘若是有人在中途暗算作梗,那便说得过去了。
君黎也不申辩,只道:“我觉得不是。”
&n
三四一 蹊跷疑凶(二)
程方愈便待将他拖落地面,那人初时还挣扎,渐渐动作却趋了无力。程方愈觉出些不对来,忽见那人两眼一翻,竟只余了眼白,顿时想到些什么,待要阻止,却已不及,只得匆忙将人带落下来。
夏琝惊得呆了,见程方愈提了那人下来,竟下意识往边上一闪待要避开,庞组长等自放不过他,只将他去路堵了。那随从倒卧于地,口中已吐出了白沫,程方愈撬开他唇齿,果见他已嚼碎了齿间藏毒,眼见已是无救,也只能回过头来,向拓跋孤摇了摇头。
拓跋孤已然望向夏琝。“是你的人。”他冷冷道。
“这……这与我可没有关系!”夏琝慌张张道,“我——可不是我指使他如此做的!”
“那他到底是不是你的人!”拓跋孤厉声。
“他……他……”夏琝又向那随从望了一眼。他忽然觉得他的死状有些奇怪,跨步上前,蹲下身来,往那人脸上摸了一摸。
触手还是皮肤的感觉,可却没有温度——既不是生人的温暖,也不是死人的冰冷。他有些骇怕地缩回手,程方愈却已经明白他意思了。
“这人易了容”他也伸手去摸了一摸。如果他真的易了容,那么,那人皮面具是做得极好的,好到难以察觉,甚至——现在,它在那张死去的面孔上,也代替着原本的主人透出一股死灰之色。只是,没有了生命的粘连,它终于在一再的触摸与试探之下有了几丝剥离的痕迹。程方愈得以将它起出——那是一张何等精巧的面具,而面具之下,是一个陌生少年的面孔。
“我……我就知道……表哥,这人我不认识,我根本就不认识,不知道他何时混在了我身边的!”夏琝显得有些后怕,指着那陌生的尸体,“他不是我的随从,不是我的人!我的那个定是……定是在途中叫他给害了!”
关秀和君黎都已无法在这般情形下再继续细看霍新的尸体了,两人都站起身。一个暗器机簧也毫无意外地被从那具新的尸体上搜寻出来。程方愈不敢擅动,上前几步,交给了拓跋孤。
拓跋孤看了看那个机簧——比对之下,正是射出那枚细针的机簧不错。他冷冷哼了一声。“你还是不肯承认么,君黎道长一个黑竹死士便能换走我一个青龙右使,我果然是低估了你!”
君黎怔了一怔,“教主何出此言”他不觉有些愠怒,“教主是不是认为,世上凡是用机簧暗器的,就必是黑竹会的人是不是认为凡自尽寻死的,就必是黑竹死士霍右使之事亦是我未曾料到,我亦想尽力为教主寻到凶手——可何以现在凶手都寻到了,你不先问问与凶手有直接关联之人,却偏就先咬定了此事是出于我的指使”
他言下的与凶手有直接关联之人自是指的夏琝。他倒不认为夏琝有胆做出这样事情来,但人既然被安插在他的随从之中,想来是他离开京城时,太子等便已作好了安排。固然,太子的本意绝非是要杀青龙教之人,只不过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而退罢了,但此人这么快便自绝身亡,也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夏琝果然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拓跋表哥,我……我的来意,我是谁派来的,你……你应该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与青龙教为敌!”
言下之意,拓跋孤自然是听得明白的。
“不知你可曾细看此人适才跃上屋顶的动作。”他没有理会夏琝,只向君黎道,“黑竹会的人,武功参差不齐,但若是从小在会中长大的杀手,轻功的路数大多如出一辙——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君黎这一下有些沉默。仔细回想,那少年人的身法基本路数倒的确像是黑竹会入门时所教。拓跋孤旧日就与凌厉交好,对此有所了解也并不奇。“我看看。”他皱了眉,迈步向那少年的尸身走去。
少年那张被揭去了面具的脸犹自露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徨怕之色,但这不是最让君黎意外的。那张僵硬的容貌已足够让他脸色变了一变。——是他
他矮身下去。这一个少年他竟是认得的——只是一面之缘,在与凌厉一起去找失踪的沈凤鸣的时候,他们在路边茶棚避雨时遇见过他,也是他告诉了他们沈凤鸣的下落。依照与沈凤鸣等几人后来的确证,少年的黑竹会身份该是确凿无疑。
他回想——那时凌厉吩咐这少年给苏扶风和单疾泉等人带信,他应是做到了,随后单疾泉与刺刺回了青龙谷,苏扶风和秋葵赶去了金牌之墙——可这少年去哪儿了呢
他不知道。他也没有追查过。前几日去林子里时,他也没有看见过他。这少年应该是沈凤鸣的好友,他是为什么要做出今日这件事自己入主黑竹时短,来不及整肃会中一切,但也因此特意下令暂时停止所有未来的和已来的任务,直到执录到来,与自己理清一切头绪之后再行发启——也就是说,按理,除了自己,任何人在此时都无法指使一个黑竹会的杀手行凶,就连身为金牌的沈凤鸣都不能。
只除非——是有人控制了他的心神。如此,他最后的有些举动也就不那么令人费解了。
他想到此节,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松,像是得到了一个可能的解释。控制心神——此事云梦三支都能做到,不过泠音、阑珊之控并不长久,倘若要将他从临安一直制约至此,便唯有依靠蛊虫的力量了。
他想起
三四二 孤独之手
刺刺的目光微微一垂。-- . 她并不害怕暂时的分开。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分开。她知道他会回来的——总好过在这里强来,丢了性命。可君黎伸手拉过了她,“你分明知道我绝不可能将刺刺留在你的手里——既然与她同来,自然要与她同走。教主若定要出尔反尔,逼我再战一场——那我也只有奉陪到底!”
整个演武场都静了,像是没有人料得到君黎会作出这样的选择。那树顶叶梢的残雨滴滴答答地落在场周,才溅起了一点点的涟漪的波动。刺刺的一颗心一时间也像忘了跳了,良久,她才恍悟过来,匆忙忙地竟第一次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君黎哥,我在这里留一阵也没什么的,你别要……”
君黎没有打断她的说话,可是她从他握她的手掌上觉出了他的决意。她怔怔地就这么停了口,安静下来,想起她答应过他,今天的一切都要听他的。
“这一次,不知道我的对手是谁”君黎看着拓跋孤。
她也去看拓跋孤,嘴唇颤着,不知他会说出哪一个名字。
“教主,这一场比武,不如由我与君黎对手吧。”单疾泉到底是开了口。他知道,此时此刻要拓跋孤将这场比武交到自己手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只是无法想象今日之事要如何了局——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不想将结局交到旁人手上。
“不必了。”拓跋孤果然冷冷道,“先前是青龙教怠慢了对手——黑竹一会之首,原也不必在我面前自称晚学后辈——此番倒不如本座亲自领教君黎道长高招,道长以为如何”
“教主叔叔……”刺刺有些难以相信,“你……你怎么能……”
她心忽然一横,将手狠狠从君黎手中挣脱出来,两步走到他身前——这也是她的承诺吧——要将他挡在身后的承诺。
君黎反倒吃了一惊,只听她向拓跋孤道:“教主叔叔,难道你真要乘人之危吗那些……那些平日里你常说绝不能做的事,你怎么……怎么就要做了呢君黎哥原本身上就有伤,你也看见了,方才又……又与霍伯伯拼得这么凶……若再战一场,他真的会死的!教主叔叔,霍伯伯被人暗算,如果真是君黎哥所为,不要说你,我也必会要他给个说法的,可是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定要动手吗君黎哥已经说了会查清真相——教主叔叔就算不肯相信他,总也相信我吧”
对面的拓跋孤露出不无同情的冷笑。“刺刺,你适才也听得很清楚了,并非我没有给他机会——是他自己作出了另一个选择。既是江湖中人,尤其——既是一会之首,自然该明白选择的分量,便就只能作又一场邀战与应战了!”
“教主叔叔……”
“刺刺,你还不明白吗”轮到君黎冷笑了一声,“这个你口口声声叫作‘叔叔’的教主,他口口声声说担心我会以你要挟他们,却在做着用你来要挟我的事情。他其实比谁都清楚我会怎么选择。他也比谁都清楚,我不可能杀霍右使——他只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刺刺一双眼睛闪动着,看着拓跋孤,有些未能全信。
拓跋孤沉默了须臾,抬首道,“若从本心而言,我确未料到你真会作出这般选择。我倒也愿意为此佩服你——不过,还是等你今日若能不死——再来说那些话吧!”
君黎没有回答,伸手轻触刺刺,示意她还是暂且避去顾笑那边。
可是刺刺没有移动脚步。她忽地将剑一拔,轻巧的剑身脱离剑鞘的声音也可以这样惊心。她擎起剑来,平平地这样一举,将剑尖毫不犹豫地对准了那个她一直称之为“教主叔叔”的人。只那一瞬间,她的眼眶湿了。
“如果非如此不可,我也只能这样。”
拓跋孤皱起眉头来,“刺刺。”
刺刺忍着鼻中之楚。“君黎哥前两日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就这样去临安,不再来青龙谷。是我叫他来的。我以为……青龙谷是我的家,绝不可能有危险——我以为——你是真的宠我,爱我,疼我,和我爹一样——我以为我在这个‘家’里,到底还能有一点点让你们放在心上的分量。可是……我好难过,原来……我单刺刺在这个青龙谷,在这个……这个我从小长大,我最最喜欢的地方,竟连保护一个自己想要保护之人都做不到——你要我怎么面对他!”
“单疾泉!”拓跋孤已喝道,“把你女儿带走!”
刺刺的余光瞥见自己的父亲走近过来。她没有转头看他。“爹,你可以将我带走的。”她目中的颜色是他从所未见,“就算我现在要寻死,你也有本事阻止了我。但那有什么用呢你阻止得了我一生一世吗我只问你,你当真觉得……你们做的……是对的吗”
单疾泉停了步子。若说她的眼泪不能让他心中如绞,必也是假的。但他还是按捺着。“刺刺,你先把剑放下——现在是君黎与教主要比武,你却夹在此间对教主兵刃相向,像什么样子!”
“这是比武吗”刺
三四三 以酒为融
演武场里依旧寂静着。***小*说 .最不愿见到君黎安然带着刺刺离去的当属夏琝,但他也依旧不敢在此时发声。拓跋孤脸色铁青,肃杀之气如将秋日都已逼得退避三舍,天空阴沉得竟辨不出压在头顶的是云还是杀意。
良久,他才抬头,满庭目光顿时落下,没有人敢与他对视。只听他怒气冲冲道:“怎么,都站着干什么,都给我滚!”
众人大多是见识过拓跋孤的喜怒无常的,此时多看着单疾泉和程方愈的脸色。顾如飞也不例外,直至见了程方愈对他悄悄点头,他才敢当真率众出声告辞。
顾笑忙也步出演武场,叫住了顾如飞。她多日未曾得便出去,姑侄难得相见,总还是有些家事不得不说上几句。程方愈待要拦住夏琝,毕竟适才那暗器偷袭一事与他不无瓜葛,可是回头看拓跋孤,他显然并不打算出声制止,无奈只得由夏琝去了。
单疾泉嘱咐无意先带了一衡、一飞等回去。经历今日之事,那两个孩子亦不知是何等感受。演武场渐渐地走得稀疏,拓跋孤才向单疾泉与程方愈道了句:“去安顿了霍新的后事。”
说罢,像是疲累万分,便待也要离开。
“教主,”单疾泉道,“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愿看,但——还是亲眼看下为好。”
拓跋孤站住,回过身来。
单疾泉走到那死去的少年身旁,稍许抬起他的身体。不知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法,等了片刻,少年的鼻腔之中竟似有什么活物涌动出来。
程方愈惊得吸了口气——自少年鼻中钻出一条足有半尺之长的蜈蚣,扭动落地欲逃,单疾泉佩刀一动,将之钉于泥水之中。
他自骇然中回过神来。“你意思是他……他被下了蛊你早发现了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不早说”单疾泉抬头,望着拓跋孤,“你要我怎么说。”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