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之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言家九
“你的资料这几天我查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当然知道你没病,”她将视线挪在一旁,似乎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我给你请了假,接下来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你都得跟着我了。”
我听完了她的话,然后认真地说:“你这是强迫。”
她的嘴角露出冰冷的笑意:“你觉得自己很无辜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因为她的话我无法反驳。
我不是无辜的孩子,从他人的角度来看我甚至是个混账,是个辜负了老人栽培的白眼狼。
林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走,”她再度开口,“我不想说第三次,再二不再三是我个人的信条。”
我沉默着,收拾好了餐盒,她见状,情绪似乎也有了些许好转。
雨声清脆地在我背后响起,我回过头,却只在门被关上的最后一瞬间看见了渐渐密集的雨幕。
心理咨询室在教学楼五楼的角落里。
学校社团的大部分活动室都在五楼,环保社,篮球社,还有美术社,声乐社,学校一共只有这四个社团,为了方便管理,干脆就直接安排到了本就十分空闲的五楼。
而心理咨询室则相当于一个附属品,原本这只是一个提案,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认真施行。
在从六楼天台的楼梯上走下来时,我们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学生撞了照面,他愣了一下,然后粗犷地笑着和我们打了招呼,林微微颔首,我则抱着笔记,低下头,假装没看到。
“那是篮球社的社长,”直到那个学生消失在拐角处之后,林才缓缓开口道,“他已经帮我们学校在比赛中拿过五次的冠军了,其中还有一次是市级比赛。”
我确实听说过他,因为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对外刻意闭塞也会有风传进耳朵的。
想到这里我点点头,也不管她能不能看到。
雨滴在窗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按了按咨询室的门把手,却发现怎么也按不下去。
这道门锁了,也就是说心理老师在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这么翘了班。
要走了吧,我这么想着。
但她打开那本小书,径直从封皮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门就这么开了。
“进来吧,”她熟练地打开墙上的开关,白炽灯亮起,照亮了简单的办公桌,黯淡的电脑屏幕,几张零散的椅子无序地摆在房间里,因为是不太被在意的地方,所以将近一半的房间都空荡荡的,其中一张椅子放在角落,椅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林的名字,看样子她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但作为一个人类来看,她怎么都不像是个有着心理疾病的病人。
我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迈进这个房间以后我就算是进入了她的地盘,到那时无论她对我进行怎样的责骂我也只能接受。
但怎么想那都是我应得的。
于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了进来。
正在忙着从饮水机里接水的林皱了皱眉,对我说:“随手关门,不会是吗?”
我连忙转过身关上门,门外雨声不断,在关上门之后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她拿着杯子理所当然地坐在了那张属于自己的椅子上,然后收起那本书塞在口袋里,对我示意坐下。
我无声地坐在距离她将近五米远的地方,手里还紧紧抱着老师留给我的笔记和餐盒。
她小口地抿着热水,歪了歪头,对我说道:“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钟瑜?”
我紧绷的身子在这一刻终于发出了断裂一般的声音那几乎是临终的呻吟,我扭过头,对林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因为我姑姑是负责这里的心理老师。”
我瞪大眼睛,联想起她之前说过的祖父是林老师,不由得感叹道:“是教育世家啊……”
“不,是爷爷帮忙给她走后门进来的。”她面无表情。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这种隐秘的事都可以随便说吗?这明显是说完之后就要灭口了吧?
我垂了下头,然后问道:“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我?”
她露出了招牌似的冷笑:“反正你也没人能分享,告诉你又能怎样?”
这其实是很伤人的话,但我觉得倒没什么。
老师很久以前也问过我为什么不愿意去和其他人交流,那时的我没有说话,因为他的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人类活着不就是依靠自己的身体吗,为什么偏要找其他人交流沟通?
如果说想以获得乐趣作为目标的话,我在书里获得的乐趣绝不比那些人少,说不定还会超出几倍,几十倍。
我是不需要和其他人交流的,像我这样的人至今为止我也只见过自己一个,我也曾幻想过遇见另一个自己的场景,大概之后互相看过一眼,然后继续埋在各自的书里。
气氛有些冷,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热烈过,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她抿着纸杯里的热水,一小口一小口。
最终她放下杯子,看着我说道:
“我找你的这几天里,你的那些同学都在说你坏话,你知道吗?”
“知道的。”我点点头说。
这几乎不需要判断,哪怕只是下意识地猜想我也该明白其他人对我的看法该有多么恶劣。
“从他们的嘴里我渐渐拼出了一个恶棍,一个变态,一个色情狂,以及一个成绩很好的自闭症患者形象,”林低头摸着自己的手指,“有什么想反驳的吗?”
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内心似乎是挣扎了一下,但最终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的意思是我的爷爷最宠爱的学生就是这样的家伙?”她抬起头,黑框眼镜下的眼里似乎有了隐约的泪,她大声地对我说
“开什么玩笑呢!?爷爷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你这个家伙啊!”
我呆呆地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孤坐在椅子上,一个人愣了好久。
终于,在她渐渐平息的视线里,我低下头,怀着深沉的歉意说道:“对不起。”
我忘了我有多久没听过这种话,自开学那天起,原本还会不断有人过来问我在看什么书,我不愿意说话,他们只好说着抱歉打扰了离开,但渐渐地,我的身边再也没有这种人,甚至连愿意靠近我的人都不见了。
“不用道歉,”林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在意的也不是你,而是爷爷他,言归正传吧钟瑜。”
她拍了拍桌子,对我说道:“你为什么不来葬礼?”
一时间,父母的理由和老师嘴里的借口似乎从脑海里涌了出来,但我咬了咬牙,还是诚实地说道:“我在……家里发呆。”
她似乎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自己又听到了什么。
“你是认真的?”她问我。
我不再说话,而是低下头,看着大理石地板里清晰的石缝。
“我……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林的表情从一瞬间的愤怒然后变得颓然,“你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我就算给你一巴掌你估计也只会挪挪脑袋。”
她垂着脑袋,无力地叹气。
时间变得很安静,我能听到密集的雨滴打在窗户的玻璃上,门后的黑色地毯上挂着水花,我发着呆,直到她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扰乱。
“爷爷他,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林轻声地问。
我迟疑了一下,看着自己怀里的这本笔记,有些害怕她会收走这份于我而言意义重大的礼物。
但我最终还是开了口:“这本,笔记。”
我低下头,小声地说:“就是,这本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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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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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氏还记得这里清冷的黄昏。
那时的他尚且年幼,穿着一身来自东方的短袍绒袄,在源源不断的海浪声中邮轮靠岸,他和老人站在码头上,看着浪花一朵朵碎在海岸边上,就像鸡蛋撞到磐岩一样飘忽地碎开,潮鸣深远而不绝于耳,他回过头,只看见黑色的海渊深处浮起金色的光芒,海面上倒映出清晰的夕阳倒影,他忍不住向前迈出脚步,几乎要从码头的甲板上掉下去,坠进深色的海里。
天是昏黄色的,云端满是绚烂的金,他看着天极中深埋的褐红,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然无家可归的事实,于是突如其来地,他泪如雨下,孤独的哭嚎声一次次回响在海面上,再也没能回来,老人默默站在他的身后,就连拍拍他肩膀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
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好久,直到夜幕降临言氏才哭累了,他孤零零地挂在码头的船板上,两条腿在风里晃荡,整个人都变得暗淡而消瘦,就像灵魂被夺走了,再也不能回来。
寒风从脖子灌进衣服的缝隙里,他猛地打了个颤,却发现老人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影子里。
他回过头,看见老人满脸悲哀。
日落西山,月华漫天,海面渐渐变得昏暗,而后皎洁明亮,银白似覆盖了一层白雪。
言氏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站在不远处的人堆里,言氏能听见那些人在小声议论自己,大多是好奇这个东方孩子的来历或者对其冷嘲热讽之类,这些话落在言氏耳朵里以后甚至听得他狠狠地咬了咬牙,而那个孩子不一样,他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对言氏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到底在哭什么?”
言氏愣了一下,那个孩子默默地摇了摇头,黑色的发丝在风里飘摇,他无声地对言氏做了个手势,虽然语言不通,但言氏还是看懂了那个动作。
他在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那些伤心的日子,那些黯淡的日子,那些无趣的日子,那些悲哀的日子,那些不值得回忆的日子,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那些被火光映照得清晰,连细枝末节都显得庞大如冰川的日子。
都过去了。
那时的言氏还不知道西泽其实是和自己一样被迫离开家乡来到白石城居住的外乡人。
他只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这黑发的孩子其实和自己是一样的。
言氏心想。
“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啊,”言氏趴在钟楼最高处的窗台上,无声地俯瞰整个白石城,“我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哭的,不信你看,我来给你指,还有我是在哪里吃到了第一顿晚饭,尤叔给我买的熏肉培根,那时候我感觉这玩意不就是火腿吗?真的有够难吃。”
弥修静静地缩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没有接话也没有让言氏给她指一些值得回忆的地方。
言氏皱了皱眉:“喂?弥修小姐?从昨天晚上起你就不是很对劲啊?”
弥修蹲了下去,甚至还缩了缩身子:“哪有。”
“你这是陈述句吧?”言氏无奈地叹了口气,钟楼顶层里的空间其实很小,除了最中央的一口青铜大钟以外就只剩下差不多能在边边角角里装下四个人的缝隙,所以这两个人哪怕是聚在一起都显得有些吃力,在弥修蹲下去以后反而显得空闲了不少。
年轻的影卫小姐从言氏背后的阴影里抬起头,打量着青铜大钟内的钟芯,冬日寒冷,钟内则更清寒,她伸出手,感觉钟内的空间几乎能将所有温度在一瞬间吞噬殆尽。
“先是奇怪地喝了一瓶酒还要和我敬杯,然后是大半夜迷糊地跑错厕所,我们还是单人间,你知道我打地铺有多辛苦吗?你踩到我的那一瞬间我甚至差点感觉自己是时候和这个世界告别了”言氏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小声嘀咕地把弥修所有的罪状一一列举出来,但最后他也只能默默叹气,“算了,问题不大。”
弥修这次直接坐在了地上,仰头看着言氏的双眼,二人就这样对话着,言氏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说:“你在看什么?”
“在看我要保护的人,”弥修歪着脑袋,对言氏说,“你感觉自己现在还好吗?”
“当然,还好啊?”言氏不解地说,“什么意思?”
弥修眨眨眼睛,晃了晃脑袋,长发在冷风里飘摇:“还好就好。”
“什么意思?”
“还好就好,”弥修对他说,“都过去了。”
那些事都过去了,该创造的是属于我们的未来。
现在还好吗?还好就好。
于是言氏笑了起来,伸出手揉了揉弥修的脑袋:“我真是没想到你这姑娘偶尔还能说出这种台词。”
弥修在揉搓下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像晒太阳时舒服地翻身露出肚皮,发出呼噜声的猫咪。
“就在这里等到午后吧,”言氏说,“这里风景也不错,我也懒得跑太远。”
弥修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风扫过钟楼,楼顶的轮亥裔旗在呼啸的风里发出战吼般撕裂空间的声音。
“也不知道现在莎尔有没有找到西泽。”
西泽打了个喷嚏,突如其来地,几乎没有一丁点防备,他揉揉鼻子,连忙抓好了怀里差点被丢出去的白色瓷杯。
“是谁在念叨我啊”西泽嘟囔着,将瓷杯放到了茶几上。
就在这时他回过头,大开的房门外顿时有不少人的脚步声响起,西泽仅仅是通过那一瞬间的背影就能分辨出来那些人都是谁。
阿敏大婶,艾米婆婆,提伦大叔,还有隔壁阿敏的儿子,那个从小就一直被拿来和自己比较的米迪亚,以及很多邻居。
曾经的邻居。
西泽无声地露出了一抹笑意,这种故人相见的感觉让他很有感触,无论如何他也只是个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看见这种情况还是会感觉温馨的,但可惜的是现在他并没有什么心情去和这些熟人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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