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重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齐橙
邹苏林道:吕攀说了,他有个什么堂哥还是表哥啥的,是什么什么大学里的电子教授,有技术有水平,能够帮我们厂解决技术难题。
这不是挺好吗?韩江月道。
邹苏林呸了一口,道:那都是吕攀胡说八道。一开始厂里的人还真的信了,后来是吕攀的老娘说漏了嘴,说他家那个亲戚是在大学里当电工的,连技校都没上过,还什么教授呢。可吕攀就因为这个,在厂里报销了好几万的出差费,说是去京城找他堂哥请教,又买了一堆什么仪器回来,也花了不知道多少万。大家都说,这里面没准让他贪掉了多少呢。
真是个败类!韩江月也怒了,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这些事情,但凭着想象也能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做事的。
二人说着,已经来到了何桂华的家门前。韩江月过去在新液压的时候,也是经常到何桂华家来串门的,对何桂华一家都挺熟悉。她走上前,敲了敲门,喊道:师傅,何师傅,我是小韩,我来看你了。
门开了,是何桂华的夫人何师母。见到韩江月,何师母满脸喜色,忙不迭地把韩江月让进屋子,又招呼邹苏林也进门来。听到外面的动静,里间屋里传来有人下地穿鞋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何桂华披着一件厚棉袄走出来了,他微微地佝偻着身子,艰难地呼吸着,几乎是一步一喘。韩江月连忙上前搀住他,还没等说啥,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在韩江月的记忆中,何桂华是何其健旺的一个老师傅啊,做产品装配的时候,生龙活虎一般,寻常的小伙子在他面前都自叹不如。可现如今,他形容枯槁,眼里没有了神彩,站在那里摇摇晃晃,不扶着一点东西似乎都会摔倒。
师傅,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韩江月扶着何桂华走到一把藤椅前坐下,自己则坐在他身边的小马扎上,伤心地问道。
老老毛病了。何桂华喘了口粗气。何师母给他递了一杯热水,他喝了一口,喘息稍稍平缓了一些。他向老伴做了个手势,说道:给我拿一片药吧,今天小韩来了
何师母转身进屋,少顷便拿了一个标签上写着氨茶碱字样的小药瓶出来,韩江月眼睛足够尖,一下子看出那药瓶里的药片已经所剩无几,想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上门拜访,师傅是舍不得吃药的。
师傅,我给你带了药。韩江月拉过自己的旅行袋,先从里面掏出一个香烟盒大小,上面写满了英文的盒子,盒子上的包装塑料纸还是完好的。何桂华有意阻拦韩江月拆开包装,但韩江月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她手脚麻利地撕开包装纸,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喷雾器,递给何桂华,说道:师傅,你先试试这个,这是进口的,叫喘康速,快速平喘的。
这个就是喘康速啊!何师母在旁边咂舌道,医生说过这个药,听说特别贵,一支要20多块钱呢。
师傅,你就试试吧。韩江月没有接何师母的话,她打开喷嘴上的盖子,硬把喷雾器塞到了何桂华的手上。
到了这个地步,何桂华也不好再说不要的事情了。这是哮喘的专用药,他也没法说让韩江月带回去自己用。包装已经拆了,要退货显然也是不行的。他接过喷雾器,稍稍琢磨了一会,然后把喷嘴塞进自己的嘴里,用手按了一下药瓶。
噗!
一声轻响过后,何桂华憋了几秒钟的气,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朗声说道:
哈,舒坦了!这玩艺,还真是管用!
哮喘这种毛病,其实就是气管受到寒冷或者某些物质的刺激,发生痉挛收缩,导致通气不畅。韩江月给何桂华带来的药,能够快速地舒张气管,而一旦通气顺畅了,病人就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了。何桂华原准备吃的那种氨茶碱也是气管舒张药,只是起效慢一些。何桂华的哮喘病倒也不是现在才得的,前些年也有,只是有药控制着,就不太明显了。这两年,厂子经营不好,何桂华家里经济压力大,吃饭的营养差了,再加上舍不得买药吃,所以才会病得这样厉害。
韩江月又掏出几个药盒子,一股脑地递给何桂华,说道:师傅,这是我给你买的止喘药,也是进口的,叫博利康尼,听说效果特别好。你平时就吃这个药,遇到发作得厉害的时候,就用喘康速喷一下。你看,刚才喷那一下,还挺管用呢。
小韩,你这些药花了不少钱吧?博利康尼这个药我也听说过,一盒也有好几块钱呢。要不,一会我把钱给你吧。何桂华抱着那些药,有些忐忑地说道。
韩江月道:师傅,瞧你说的,我孝敬孝敬你还不应该吗?厂子这个样子,你家里经济负担又重,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何桂华摇摇头道:跟你说有啥用?厂子就这样败了,我们看着也是难受啊。唉,算了,不说厂子的事情了,小韩,听人说你到鹏城去了,怎么样,现在在那边做什么,工资有多少。还有,有对象了吧?
还没呢!听到何桂华问起对象的事情,韩江月脸一红,赶紧否认,接着便岔开话头,把自己在鹏城的情况说了一遍。何桂华夫妇俩和邹苏林在旁边听着,都是啧啧不已,夸韩江月有能耐,居然能够让港岛的老板对她青睐有加,还让她这样一个年轻人当了公司的副总。
聊了一小会,邹苏林起身告辞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他如果再坐下去,就是想在何桂华家里蹭饭了。搁在从前,工友之间互相蹭一顿饭倒也无妨,但现在厂子不景气,家家户户都是数着硬币过日子的,随便到人家家里吃饭就不合适了。
何桂华用过药,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他把邹苏林送出门去,又转头对老伴说道:老妈子,你去小菜场买点菜,再割点肉,小韩难得来一趟,多做两个好菜。
何师母答应一声,站起身准备去买菜,韩江月一把拦住了她,说道:师母,你不用去了,家里有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
家里真的没啥菜了,我们两个老人在家里,吃得很简单的。何桂华说道。
韩江月道:再简单也没关系,你们能吃,我怎么不能?
那怎么行,你离开厂子以后,这是第一次回来呢!何桂华坚持道。
韩江月道:师傅,你要这样,我可就走了。过去我在厂里学徒的时候,到你家里不就是有啥吃啥的吗?你还跟我见外吗?
何桂华拗不过她,只得点点头,对老伴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家里还有鸡蛋吧?给小韩炒个摊黄菜。
一盘仅有两个鸡蛋的摊黄菜,一碟酱菜,四块腐乳,这就是韩江月在何桂华家里吃的午饭。如果不是韩江月来访,老两口平时就只是靠这些咸菜度日的。席间,尽管韩江月拼命地找话题以打破尴尬,但那种沉闷的气氛依然让她觉得像要窒息一般。曾经有过的风光,与时下的寒酸形成鲜明对照,何桂华的脸上满是窘迫和落寞。
唉,小韩,你看师傅的日子都过成啥样了,让你看笑话了。何桂华叹着气说道。
韩江月拼命地摇着头,道:师傅,你千万别这样说,这不关你的事情,要怪只能怪那个什么焦荣林。
怪他有什么用?厂子就这样垮了,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呢。何师母忧心忡忡地说道。
韩江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饭桌上,说道:师傅,师母,这是500块钱,你们先拿着。等我回鹏城以后,再给你们寄钱。师傅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能成天吃这样的东西。
第四百四十七章 你如果回来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何桂华脸色骤变,他把韩江月推到他面前的那个信封又推了回去,严肃地说道:小韩,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
韩江月用手挡着那钱,说道:师傅,这是我应该孝敬你的,你教了我那么多。刚才邹师傅在这,我不方便说,我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有2000多块钱呢,给你们500块钱不算什么。
那也不行!何桂华道,你给我买的药,是你的一片孝心,我收下了。但这些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收的。
韩江月带着哭腔道:师傅,你就收下吧,你和师母生活这样困难,我怎么能看着你们受苦呢?
何桂华见韩江月动了感情,声音也软了下来,他说道:小韩,你别这样。厂子里有困难的也不是我们一家,你能帮得过来吗?我想,国家也不可能这样看着我们厂子垮掉不管,我们慢慢肯定会好起来的。
韩江月想到父亲说过的话,有些灰心地说道:师傅,现在亏损的企业也不止咱们新液压一个单位,省里就算想解决,也没那么快。你就别跟我见外了,收下这些钱好不好?
何师母听到韩江月的话,不由得说道:唉,小韩说的还真是实话,现在光是塘阜,经营不好的企业就有十几家了,国家想管只怕也管不过来。小韩,你说你那么能干,连港岛的老板都信任你,你如果回来承包咱们厂子,那就好了。
师母,你说什么?韩江月愣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何师母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胡说啥呢!何桂华瞪了何师母一眼,斥道:人家小韩现在一个月挣2000多,又是在大城市,你叫她回来,不是坑她吗?
何师母也自知失言,连忙陪着笑说道:是啊是啊,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我韩江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何师母是个家庭妇女,没啥见识,她能想到的就是希望能够有个人来救新液压,她此前听韩江月说在鹏城当企业的副总,觉得韩江月能力强,因此产生了让韩江月回来承包厂子的想法,并且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了。这样的要求,对于韩江月来说简直就是一剂毒药,她怎么可能接受呢?但问题在于,韩江月也没法直接拒绝,毕竟,这是何师母这种人心里仅存的希望。
这顿饭再也吃不下去了,大家都是如完成任务一般把碗里的饭塞进肚子里。何师母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韩江月硬把那个装了钱的信封塞在何桂华的手里,然后拎起自己的旅行袋,逃也似地冲出了何桂华的家门。
韩科长,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司机小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韩江月猛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回到厂部小楼旁边了。送她来的那辆吉普车正停在路边,小王恭恭敬敬地站在车边,等着听她的吩咐。她回头看了看从何桂华家过来的那段路,一时竟有些诧异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刚才那一阵子,她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脑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句话在不断地回响着:
你如果回来承包咱们厂子,那就好了!
这怎么可能呢?韩江月对自己说道。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和新液压产生什么关系,这一次跑回来,也只是因为牵挂自己的师傅,至于新液压的死活,与她何干呢?她现在是鹏城一家港资企业的副总,而且很快就会成为正职的总经理,可谓是前途无量。一家小县城里的破产企业,与她何干?
可是,师傅家饭桌上那只有一碟酱菜和四块腐乳的场景,却在不断地噬咬着她的心,让她感到刺骨的疼痛。她的确给何桂华留下了500块钱,但这些钱又能派得上多大的用场呢?正如何桂华说的,厂子里有困难的也并非他一家,还有一两百户工人也都处于困难之中,她真的能够这样轻松地一走了之吗?
小王,麻烦你再等我一会,我还要去拜访一个人。
韩江月向司机交代了一声,便又重新返回家属区去了。这一回,她去拜访的是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书记徐新坤。
徐新坤家里的情况远比何桂华要好得多,他是享受一定待遇的人,厂子给工人发一半工资,但徐新坤的工资是由县经委直接发的,依然能够全额保证。见韩江月来访,徐新坤也表现得挺高兴的,请她在客厅坐下,还给她沏上了一杯不错的茶。
徐书记,咱们厂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在简单地寒暄之后,韩江月向徐新坤问道。
听到韩江月的问题,徐新坤脸上也是十分凝重,说道: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像咱们这样的企业,也不是一家两家。国家都没有办法,咱们自己还能怎么办?
徐书记,您是厂领导,怎么能看着厂子这样一步步垮掉,却什么事也不做呢?韩江月气乎乎地质问道。
徐新坤无奈道:我现在已经是退居二线的人了,厂子的经营是由焦荣林他们负责的,我也不便指手画脚的。
韩江月道:徐书记,如果是两年前或者一年前,您说不能指手画脚,也就罢了。可厂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还顾虑什么?刚才我在何师傅家里,看到师傅病得很厉害,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你这个当书记的,看到这种情况,就这样无动于衷吗?
徐新坤有些动容,他说道:何师傅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其实,厂子里有些人家的情况比何师傅家里还糟糕。因为没钱看病,光这半年,厂子里已经有三位老师傅过世了,他们的病其实都是能冶的,可就是没钱啊。
那您还坐在这里说什么不便指手画脚?韩江月怒道。她出自于官员家庭,现在又在鹏城当企业高管,脾气是挺大的。刚才何师母叫她回来承包厂子,让她难受了半天,她需要找个人发泄一下,而徐新坤就是适合于她发泄的对象。理由也很充分,徐新坤是厂里的书记,他怎么能够不管事,反而要韩江月这个早已离开的人来管?
徐新坤也自知有愧,新液压走到这一步,要说他没有责任,那是说不过去的。他一开始就觉得焦荣林那帮人是胡闹,但出于洁身自好的想法,他没有站出来说话,怕人家说他贪恋权力,对接班人说长道短。等到厂子被焦荣林他们折腾得没有元气的时候,徐新坤再想说什么也晚了,他自忖自己也没有回天之力,这个时候去批评焦荣林,又有什么意义呢?
带着这样的歉疚,面对韩江月的质问,徐新坤也就没法反驳了。他沉默了一会,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厂子已经欠了银行50多万,还有欠其他单位的材料款,加加拢也有30万。那几家单位说了,过完年就会来厂里,把我们的设备拉走抵债,到了这个时候,我就算能出来说几句话,又有什么用呢?
您如果愿意出来,可以向经委要求,把焦荣林撤了,换一个新领导,您加上余厂长,好好把厂子整顿一下,也不见得就不能起死回生的。韩江月说道。
徐新坤摇摇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年纪大了,管管内部的思想工作还行,但要说管经营,就力不从心了。余淳安是个做技术的,也不擅长于管理。厂里这些厂领导,加上中层干部,我扒拉了一下,还真找不出一个既懂管理,又能够出去拉业务的人。缺了这样一个人,光靠我和小余,还是没用啊。
您是说,如果能够找到一个既懂管理又能够做业务的人,您愿意出山?韩江月盯着徐新坤问道。
徐新坤被她盯毛了,奇怪地问道:怎么,小韩,你有这样的人选?对了,你父亲是省经委的李主任,是不是他可以从其他单位调一个这样的领导过来?
韩江月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我爸爸那边要管的企业很多,新液压只是一家中型企业,还提不上日程。咱们要想脱困,只能是依靠自己。
难啊。徐新坤叹道,有能力的人,谁愿意到这里来。没能力的,来了也只能是把新液压搞得更惨。想想前些年,咱们厂多辉煌啊。对了,小韩,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冯处长吗?唉,他费了那么多心血帮咱们厂搞全面质量管理体系,现在这些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了。
我不记得他了。韩江月心里涌上来一阵酸楚,她默默地站起身,说道:算了,徐书记,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耽误您的时间了,抱歉。
欢迎你经常回来做客。徐新坤把韩江月送出家门,说了一句客套话,随即又自嘲地否定道:算了,新液压这个鬼样子,估计你也不会再来了。你的前途远大,犯不着为我们这样一个垮掉的厂子难过。
重新回到吉普车旁,韩江月对司机说道:小王,开上车,咱们到塘阜县城的邮电局去,我要打个长途电话。
第四百四十八章 借胖纸的肩膀用用
胖子,矿办有找你的电话,是个女的!。
临河省,冷水矿的家属区,一个声音在宁默家的门外响起来。
暖气十足的屋里,满身肥膘的宁默只穿着背心短裤,坐在沙发上慵懒地看着电视。他的手里抓着一把葵花籽,正在津津有味地嗑着,地上洒了一地的葵花籽壳。听到窗外的声音,他连头都没回,只是大声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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