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踪

    过了约莫十天，这一日两人在洞中喝完茶，叶小秋却没有立即走掉，忽然开口道：“其实每天一杯还元茶。已经可以让你不必再吃其他东西了。不然反而让杂气干扰了身心。”

    陆正心道，难怪这几天自己有些不思饮食，为青龙白虎烤肉吃的时候，自己却一点儿也不想吃，但是偏偏内元神气却是越来越充沛，整个人精神奕奕。法力也浑厚了而不少，原来是这茶的灵效。当即道：“多谢了！”

    叶小秋道：“你是他带来的，自然与别人不同，我之前也很好奇，能让他如此刮目相看的竟是什么人。说实话，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却是有些大失所望。”

    陆正奇道：“失望什么？”

    叶小秋道：“我原以为你应该是个修为高超、丰神潇洒之人……”

    陆正听她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下去。正要追问，回念一想，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修为低微、长得不够潇洒嘛，于是笑道：“这天地之间，又能有几个荒未央！”

    叶小秋叹了口气道：“他？就是一个也嫌多！”

    陆正知道这是吃醋的话，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叶小秋看着陆正，道：“你说的不错。这些日子下来，我是拿着看荒未央的眼睛去看待你了，是我对你不敬。你跟他是不同的，我也终于明白他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为什么对你另眼相看了。”

    陆正微微吃惊：“荒未央有这么看得起我吗？我怎么不觉得？”

    叶小秋轻轻一笑，道：“这天地之间，只有我最了解他。这家伙自恃天资高绝。不仅容貌俊美得女孩子都嫉妒，而且修为高超，无论是什么法诀只要看过便能学会，所以是从来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等闲之人。除了漂亮女孩子，他是连眼睛都不会瞟过去一眼的！更不必说跟你这样有说不完的话了。”

    陆正想起荒未央那不可一世的表情，失笑一声：“倒是承蒙他看得起了，那他有没有对你说他为什么这么看得起我？”

    叶小秋不答反问道：“来此多日，你终究是连一句也不肯问她吗？”

    陆正一怔，虽觉突兀，却已知叶小秋要问的是什么，当下道：“你的意思，我已经让渺渺露出了真面目了吗？”

    叶小秋冷哼了一声：“不然呢？”

    陆正抿了抿嘴，道：“她可好吗？”

    叶小秋目光炯炯，逼视陆正：“好又如何，不好由如何，她好不好，还不都是由你来决定的。”

    陆正没有逃避，迎着叶小秋的目光道：“她是因为我才露出的真面目，那她就应该看见我的真心是什么。我听说千心狐露出的真面目，会是她所爱之人心中最爱之人的样子，我已经知道渺渺现在的真面目是什么样的了。”

    叶小秋目光闪烁了几下：“你就那么确定？”

    陆正：“前几天荒未央没走的时候，给我讲了故事，让我明白了，其实需要确定的是不是心，也不是人，而是事。有怎样的心，便去做出怎样的事。就好像天地有生物之心，就有生物之事。假如有了此心，却没有相应的事，那有心和无心，又有什么分别呢？”

    叶小秋目光垂落下来，咬着嘴唇，低声道：“所以我们狐族，就永远是这样的命运吗？不过也许对于其他千心狐来说，渺渺能够看见自己的面目，已经来得十分幸运了。我最不喜欢的便是强求，因为强求而来，最后还不是强行而散。”

    陆正问道：“所以你就任由荒未央来去自由，不加阻止。你对他真的很好，就连他把我这样一个陌生人带到了这狐族圣地青丘山你也不加拒绝！”

    叶小秋微微一笑：“那又如何，他老早就把我带去了道海三山，我还在玄都峰上的道祖殿里住过一阵呢！”

    陆正听得下巴都差点没掉下来，这荒未央可真够可以的。又听叶小秋继续道：“他这人就是这么人如其名，荒唐不休。除了我之外，他还带着竹林七闲在玄都峰饮酒作乐、吹拉弹唱，将涤玄天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不过涤玄天也当真宠他，最后也不过是喝骂了几句就算了！”

    陆正：“怎么又跑出个竹林七闲，都是些什么人？”

    叶小秋掩口轻笑道：“不是人，都是妖物。修行界中有一处竹海。遍生天地之间的异竹，他们七个就是竹林之中的七个妖物，最爱饮酒，且擅长以竹叶清露酿酒，天天在竹林里喝得昏天黑地。这事不知怎么被荒未央知道了，于是巴巴地赶去竹林之中找那七个妖物拼酒。听荒未央说，当时他们八个喝了七天七夜。不知喝了多少酒，一个个都醉得东倒西歪的，起都起不来，醒来之后自然是臭味相投，成了知己。后来荒未央便邀请着他们上道海三山去玩。”

    陆正听得咋舌，不由想起齐无用来。也是如此醉醺醺的，想必极合荒未央的脾气，道：“这事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荒未央有这么喜欢喝酒吗？怎么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他在我面前也没喝过酒！”

    叶小秋眼波一转，道：“陆正，你喝过酒吗？”

    陆正不知为何，有些惭愧。低头审视石桌上的琴，伸手拨弄一下，道：“没有。”

    叶小秋道：“所以他不在你面前饮酒，我说了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他曾亲口对我说过，这天地之间，只有五个半人，是他能看得上的！”

    陆正一听，道：“五个半人？怎么会有半个人。他说出这个话真是不够厚道，那半个人岂不是成了半吊子！”

    叶小秋一愣，随即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道：“你真是个奇妙的人，听了这话也不问那五个半人到底是谁，更不问问他为什么才对他们看上眼，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是觉得那半个人甚为荣幸，居然还被未央认为有可取之处。”

    陆正不觉脱口而出，道：“那是因为你爱极了荒未央，以他的是非为是非。以他的感觉为感觉了。你虽然表面上与他处处作对，其实你对他宠溺之极了。我可不喜欢被人看得上或者看不上，所以也不想知道这五个半人是什么人。”

    叶小秋笑容尽敛，看着陆正不由得呆住了，然后低头叹了口气道：“陆正，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陆正慌忙摆手道：“不敢当，如果我能办得到，我一定答应你。”

    叶小秋饶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这么相信我，难道不怕我提出什么为难的事吗？”

    陆正微微一笑道：“与其说是相信你，不如说我是相信自己，何况只要我觉得为难，便是有我不想做的意思，既然做也不想做，那更别说办得到了，自然就是我办不到的事了。”

    叶小秋眨着眼睛，眼中藏着狡黠道：“我听闻人间之人立约求信，总是声称无论如何都能为对方办到，哪怕是委屈了自己，或者勉强了自己，都会为人办到。你倒是一点儿都不吃亏，这样说来，什么事只要你说个不乐意，岂不是就不用践行诺言了，那还不如不承诺算了。”

    陆正神色不变，不慌不忙道：“我曾在日月庐中，受老师教诲，世人求信之行，是为难能，非为可贵。有信之行，非在邀誉，尽之在我，纯乎自然。假如一个人连自己的心意都不尊重，又如何能真正的去践行自己的诺言呢？”

    叶小秋闻言，脸色几度变化，到最后叹了口气道：“你的话让我受益良多。难怪荒未央说，你是个心中没有修行的真修行人！”

    陆正一愣，荒未央说自己是真修行人，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他追问，却见叶小秋脸色一变，于是问道：“怎么啦？”

    叶小秋道：“她们上了青丘山！”

    “她们是谁？是来者不善吗？”陆正见叶小秋脸色凝重，担心的问道。

    正说着，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青丘山：“老身梦狐，携幻狐与月狐参拜圣山，求圣君赐见！”

    叶小秋面色一冷，道：“说什么求见，你们不是已经上了青丘山了吗？做什么还要假惺惺的故作谦卑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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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何所失
    天地之间，有九大异狐。此九狐特出众狐之中，生而神灵，最多异变，各有奇能。除了狐族之共主九尾狐和生而无面的千心狐之外，这梦狐、幻狐还有月狐都名列九大异狐之中。

    所谓梦狐，顾名思义便是与梦有关。它最为奇特的本领便是能进入天地之间所有生灵的梦中，而且能够造设种种梦境，使之沉溺美梦之中，永远不会醒来。而梦狐则借助着一个一个不断造设的美梦而增长修为，只要梦境越发沉迷，所产生的心力也就越大，梦狐在其中汲取梦境之力，对其修为也是越有帮助。

    因此，梦狐从一生下来，便从一个梦中流连到另外一个梦中，是九大异狐之中最为神秘的一支。至于如何借助他人之梦，汲取梦境之力从而进行修行，却是梦狐一族独得之秘，除此之外，也只有身为狐族之主的九尾狐才能知道了。因为九尾狐是具备一切狐族天生只能的。

    而有一点却是鲜少有人知道的就是，梦狐虽然能够进入他人梦中并造就种种梦境，但是它自己本身却是不会做梦的。最擅长造设梦境之狐，本身却不会做梦，说起来不仅出人意料，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如此。或者说，也许正因为它们不会做梦，才有这样造设梦境的神异之能吧！

    梦境与幻觉不同，在梦狐看来，梦境之中与真实的天地并无任何的分别，就如同修行到了脱天境可以开辟造化洞天一样。那是一个独属于自身的天地，任由自己的心念造化，只是凡人境界不到，心念不能自主，所产生的梦境也是混乱不堪的。

    但是修行人意念通透，心如琉璃，到了知心大成境界之后，更可以做到无梦。甚至有些宗门还会特意传授破梦之术，让弟子们领悟何为醒梦一如，从中修持。明晰真身之境。最终进入知心大成的境界。

    所以在修行界梦狐自然不可能去进入那些修行高人的梦境，只能进入一些修行低微的弟子的梦境，但尽管这些弟子修行低微，他们却毕竟已经是修行之人。每天都在锻炼洗心锻念的功夫。以求元神化显。所思极少，有许多梦境极为细微。对初生的梦狐来说甚至不能以之造梦，更不必说去汲取梦境之力了。要知道梦狐并不能凭空造梦，只能依据他人之梦造梦。

    而且每一个宗门都有宗门道场，布有护山大阵，梦狐更是鲜少能闯得过护山大阵，而且即便能够闯进去，修行宗门之中还有许许多多修行高人，更不会容许梦狐来造设梦境，扰乱门人弟子修行。哪怕梦狐出入梦中，行迹难测，但修行高人自有斩杀之法。

    所以自从圣宗种下篱笆之后，梦狐一族繁衍日少，越来越凋零，因为天地之间最爱做梦的生灵，都在篱笆的那边。而修行界其他的生灵，有的天生不会做梦，即便会做梦的梦境也是简单的可怜，更不要说什么美梦了。传承到了这一代，修行界的梦狐已经极为稀少了！

    梦狐造梦，幻狐自然是与幻有关，此狐能够随心布下种种幻阵，诱惑天地之间的生灵入迷。而幻狐就会在幻觉之中将其生机元气一点一点的抽离出来，化入自己的体内。所谓的幻觉，便是天地之气交感之时产生的种种触动，这些触动留存在意识之内后，幻狐便能触动之，让其意识失陷，产生种种的感觉。

    这一点来说，正是道门修行初步要达到的境界，便是破除意识之幻，令元神化显。因此有一些宗门就会特地去捕捉幻狐，令其施展幻术，以供弟子修行破幻之道，同时也从幻狐身上学习施幻之术。

    幻狐有一个不同于其他生灵的特异之处，便在于它是雌雄一体，或者说是雌雄不分的。每一头幻狐都随时可以变成女身，或者男身。对于幻狐来说，只有看对象的性别不同，然后来决定相应的性别。而且幻狐所变化而出的女身一个个都极为妖冶万方、艳丽逼人，而男身都是仪态万千，优雅高贵，借此以诱惑、颠倒生灵。

    修行界许多居心不正的修行人都极爱幻狐，因为幻狐所能变化而出的形象是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美态，而且与众不同的是，幻狐本身的**极浓，在眉眼之间还有丝丝天然媚态流露，最擅长婉转承宠，更能催人**勃发。因此在床第之间，更有许多让人难以想象的新奇别致的享受。所以，许多修行人若是遇上幻狐，都不会将之斩杀，而是捕捉圈禁起来，私底下独自偷偷享受，不敢叫人知道。

    但这对于许多修行人来说，乃是心照不宣之事。只不过天地之间哪有这么多的幻狐，因此，修行界曾出现过有两位知命境的修行高人为争夺一只幻狐而大大出手的情况。很多道门修行人虽然修行有成，却并不是如佛门一样戒律严苛，而所谓修行之道也并非绝人之行，只不过出现这种情形，却是有些让人失笑罢了。

    修行人如此，但是对于幻狐来说，却是恨极了修行人。天地之间，又有哪一种生灵是甘愿处于被圈养玩弄的境遇之中呢？因此许多幻狐在遇见修行人之后，便远远逃走，或者奋力反抗，甚至宁愿自杀而亡，也不肯落入修行人手中。这样一来，导致幻狐也是日渐少见。

    月狐一族以月为号，却是因为这一种狐族天生于月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狐最爱之事便是沐浴月光，而且它们的口中天生就有一颗宝珠，叫做月狐珠。此珠子能够吸收月华之力，并帮助月狐洗炼形神，因此月狐在狐族之中，神通修为是最强大的。

    与修行人的修行不同，月狐的修行其实称不上修行。而是一种本能，它们能够汲取月之精华而变得日渐强大。其实修行界之中，或者说天地之间的妖物莫非如此，它们本身并不知何为修行之道，并不从解脱而求，但是却在潜移默化之中，随着天地密移而产生着种种变化，以适应生存之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一种修行。陆正在御龙诀之中所见便有这样的话，万物之行。便是天地之道。

    月狐通身银白。因为常年被月华之力洗练，因此皮毛纯而又纯，毛发之间更是有点点银光闪动。此狐水火不能近，尘埃不能染。若能活五百年则其身会变得通透无比。能看得见其脏腑经络。若能活到一千年。则其脏腑也会变得透明，月狐就会寻找附近一处最高的山峰，在山峰上开凿一个最隐秘的洞穴。然后蜷缩其中沉睡不醒。据说这样沉睡一百年之后，月狐就能够化作一轮真正的明月！

    天地之间真有化作一轮明月的狐狸吗？修行界之人从未有人相信，因为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或者说即便是亲眼看见了，也不会知道那就是月狐所化。但这种传说却是事实，月狐所化的之月当然不是天上真正的月亮，但却与那真正的月亮一样的美丽。

    其实那不是月狐化作了月亮，而是月狐的月狐珠因为吸收了数千年的月华，在月狐死去之后离开月狐的身体飞入空中，所变化而成。因此，月狐开凿隐秘的洞穴进入睡眠，其实便是月狐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那是永远也不会醒来的沉眠，而它留下的便是一轮无比美丽的月光！

    其实陆正不知道的是，他自己就看见过这种月光，就在他刚刚进入修行界，在两界山的时候就看见了。象帝先的明月山上那一轮月光，正是月狐珠所化而成。

    当年象帝先以一念之身离开风宗之后，便来到他曾经一剑削断的山峰之上，带着这座山峰飞天而去。谁能想到，这座山峰上便有一只月狐沉眠，在他带着山峰飞走数年之后，这只月狐也终于在沉睡之中真正死去，月狐珠从中逸出，化成一轮明月，却被象帝先摄住，没有让它飞走。

    象帝先一下子就认出了这轮明月是何物所成，一见月明如斯却是让他立即要掉下眼泪，但他已经没有了眼泪可以流出，一念之身如幻如化，是不会有眼泪的。他想起了慕容冷芸！

    因为有一年，慕容冷芸听说了这月狐传说，便带着象帝先在修行界各处行走了整整一年寻找月狐珠，却始终一无所获，但阴差阳错的看见了一头濒死的母白鹿。

    这头母白鹿已经很衰老了，是天数已尽，已经再无可救。两人没有惊动它，因为在它的身旁，还有另外一头长着角的白鹿，看来是它的伴侣。这头公白鹿也很老了，但是却没有母鹿那么衰弱，看来还能活上几年。

    它一直陪伴在母鹿身边，不时地用舌头舔舔母鹿的眼睛，直到这头母鹿最后缓缓闭上眼睛。这头公鹿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舔着母鹿的眼睛，最后终于意识到了母鹿已经死去，不可能再醒来的时候，公鹿冲着苍天呦呦叫了几声，缓缓眨了眨眼睛，慢慢在母鹿身边坐下来，小心翼翼的靠了上去，将脑袋贴在母鹿身上，随后一动不动。

    两人神识感应之下，知道这头公鹿生机旺盛，并没有当场死去，看来它是决心用这样的方式陪着母鹿了。就这样一直过了七天七夜，这头公鹿才慢慢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它是活活饿死的。

    慕容冷芸和象帝先也这么一直看着公鹿，七天七夜不曾离开一步，两人修行有成，七天七夜不吃不喝自然不会像公鹿那样死去。在七天七夜之中，慕容冷芸一直一言不发，也没有尝试阻止公鹿，但到了第三天开始，她便主动握住了象帝先的手，这是她和象帝先第一次握住双手。恰恰那时候，象帝先也正要去握她的手，两人的手当时就紧紧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