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时代

    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有一切朝前看，才不会停下脚步。

    带着这种思路，万长生坐在几位官员面前时候，面带微笑。

    然后马上吃惊，因为其中一人，赫然正是当初主导调查的那位领导：“啊怎么是您”

    对方也笑：“我看了万长生这个名字，就猜测可能是你，所以特别要求让我也参与进来，我想看看两年过去，你是不是正如当初给我留下的印象那样优秀，如果真的是你，我想我们很多工作开展起来就事半功倍了。”

    当初万长生蒙受不白之冤，多少还带点怨怼之气的时候，就是这位调查组的领导，语重心长的提醒他，挫折跟不公正对待，本来就是人生必由之路，更用梅花香自苦寒来勉励万长生。

    可以说当初万长生能豁然开朗的放下很多东西，这位调查组的领导有提点之恩。

    没想到，快三年后居然在这里遇见

    这就是那种所谓的善缘么

    反正韩晓敏真说得上是美眸闪动，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开口询问的冲动。

    还好市教育部门的处长已经开口：“哦老姜你认识我们这位优秀学生干部”

    被称为老姜的领导却没复述那场调查过程：“嗯嗯，印象挺不错的，关于你这两年的工作学习情况，资料上已经介绍得非常清楚了，我们直接切入主题，你希望铁西区能为你做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老姜还给他身边两三人示意了下，看得出来他也不是绝对的领导，更像相互平级差不多的关系。

    但这已经很有说服力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哪怕只是这样萍水相逢，都让人感觉气氛融洽很多，那两三位官员都笑起来，说话随便不少。

    万长生也立刻变得随便些：“感谢姜领导，主要还是场地，我们这位专门负责项目的学生会活动干事测算过，大概我们需要一片市场，来定期举办这个艺术品交易，这是个”

    他还在斟酌用语，韩晓敏马上接住：“文化产业，非常有品位的艺术文化产业，能够在江州市、乃至我们西南地区都形成标杆效应，这也是我们背靠蜀川美院得天独厚的优势，美院学生能够源源不断的推出学生艺术品，丰富江州地区市民的艺术文化氛围，还能成为我们展示江州地区艺术水准的一扇窗口，无论在外事活动、文艺单位的接待中，宣传部门、教育部门的工作中，都能呈现出最美的风景。”

    过去一年，从去年寒假，韩晓敏开始介入万长生的美术下乡活动，这一年她的成长与众不同，积累了大量和相关政府机关单位打交道的经验。

    明确的知道人家要什么，喜欢听什么。

    也果然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水准。

    几位不同部门的官员都看了看这个女生，万长生也简单介绍下这是自己的秘书长，示意陈澄把市场规划图拿出来给几位探讨：“当然最好是在铁西区，我们也反复讨论过，如果是拿一片空地给我们，我们又不是做房地产的，更没有永久性产业的想法，我们更倾向于文创园区这种废旧厂房改建，偏僻点都没有关系，但是要方便市民前往，方便停车，这样才更有利于把这个市场做得热热闹闹。”

    教育部门的表情期待，政府机关的低声商量，唯独那位姜领导小声翻开自己手机地图，问万长生现在的培训校位置在哪。

    万长生还以为他想去参观，放大那个教室仓库：“这里已经算是比较有名了，网红地，就在这岔路口下去一百多米的地方。”

    却未曾想，这位姜领导忽然转头给旁边的几人交流：“我有个想法，我们钢花街道这片区域先挪给培训学校，然后把培训学校的场地腾出来做艺术品市场，怎么样”

    这边几人可都不傻，瞬间反应过来：“老姜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够精的，瞬间就挖了一家年产值过亿的企业到你那块落后区域，立刻盘活了”

    对上万长生探询的眼神，姜领导笑着把导航地图移动下：“我们铁西区是八个街道六个镇，镇相对都稍微远点，但这八个街道里面有个最落后的街道，就是我的工作片区，希望你能来支持我的工作。”

    标准的招商引资口吻啊。




425、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姜领导是铁西区钢花街道的办事处主任。

    街道办事处哦，听起来就跟居委会大妈似的不起眼。

    可实际上在中国这是相当于镇一级的行政单位，全国最牛的街道办拥有上市公司总市值接近五万亿

    有最牛的，那就也有最衰的。

    姜主任不讳言自己的辖区现在糟糕得很。

    蜀川美术学院所属的地区，等同于直辖市下面的地级市叫做铁西区，就因为曾经这里有江州最大的国有企业钢铁厂，那也是几百亿资产的大户。

    可随着社会发展进步，不能跟上时代潮流的企业兼并破产，污染比较大的钢铁厂再整体转移到别处，这里必然就会逐渐关停荒废。

    钢花街道不用多说，从名字就能辨别出来曾经是钢铁厂的核心区域。

    那也相应的是改制最困难区域。

    姜主任就在旁边会议室墙上挂着的铁西区地图上比划出钢花街道的地形：“和你们之前的文创园区恰好在另一个方向，跟蜀川美院的距离差不多，甚至还近点，但公交系统就不怎么方便，实在是我们钢花街道这几年落后得太多，现在政府大力推动新城建设，房地产跟进很多，但历史遗留的厂房也多，拆迁成本很高，我们一直在考虑把这些钢铁公司的老厂房怎么利用起来，甚至也考虑过做文创园区、网红景点，都有各种各样的难度，最主要还是目的，我们盘活这一带老旧建筑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改善这个地区市民的经济文化水平”

    万长生听到是老旧厂区，下意识的想到钟明霞那个家乡的状况。

    江州是全国著名的三线重工业基地，也就是利用国土纵深，把具有战略意义的工厂都集中在这片山地起伏中，一旦发生大战，这里又将跟二战那样成为国家的最后根基。

    所以这里特别多老工厂，而且还尽是些很难融入一般生产改革的军工产业。

    可姜主任打开他的手机，展现出来的是另外一种风貌：“其实我们已经把能够改建的地块都尽可能改建了，从房地产角度来说，整个钢花新城的建筑更新率非常高，关键却在于住着新房子，精神面貌和收入在全市都很落后十一万人口的钢花新城，有四万人口住在崭新的廉租房。”

    乡下少爷还没什么感觉，韩晓敏脸上神色都变了。

    犹豫下，还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飞快的写了个：贫民窟。

    然后迅速涂抹掉。

    新社会哪能有贫民窟呢

    可实际上全世界的每座大城市都有那么一个区域，是相对低收入者聚居的地方。

    如果十来万人，有四成是需要申请廉租房的低收入者，这个比例已经很惊人了，稍有社会经济学或者政治经济学基础的人，都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很多高新科技产业，都会尽量避免自己在这种地区发展，因为不但没法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从业人员，甚至还会增大隐性成本投入。

    姜主任似乎也注意到学生会秘书长和主席之间的快速交流，不讳言：“我们的工作难度非常大，每年刑事案件、民事纠纷、社会问题，包括自杀率，这些在明面上比较难以看见的真实数据，我们钢花街道都是排在全市老大难名单的前列，政府投入了巨资在改造推进，但我想还是要用文化产业来助推改变，这方面我希望美术学院，作为距离我们最近的高校，能够尽可能提供帮助，这也是艺术应该具备的社会属性，对吗”

    看着照片上那些崭新高大的社区楼盘，很多却挂着强硬警告的标语，呼吁戒毒、戒赌，打击黑恶势力等等各种内容。

    万长生沉默了。

    作为庙守，他有责任尽可能带领观音村过上更好的生活，但那种氛围是所有人都信任他。

    哪怕不是万贾孙胡四家人的亲戚关系，外来户们也知道，只有观音庙的生意好了，大家才能过得更好。

    所以总体来说是齐心协力的。

    作为大美社的领导者，万长生也有责任带领这些朝气蓬勃的小伙伴，度过一段光明的大学时光。

    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最有意义的起步台阶。

    这个前提同样建立在大家对他的信任上。

    从培训校开始，到进了大学以后的每个方面，都不由自主的会跟随万长生。

    其实大家和万长生的思维模式、学历文化，大家都比较接近。

    说什么、安排什么，都能立刻共鸣。

    而钢花街道这样的地方能行吗

    人家根本就不鸟你。

    正所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只有天真幼稚的人，才会觉得自己能改变这个世界。

    万长生在钟明霞的家里，就深切体会到了这点。

    正因为待在那种大家都很穷的地方，舒适度还很高，相互一起嘲讽外面的世界。

    那种穷困落后的环境，给了他们虚幻的借口理由，可以心安理得的摆烂。

    这种环境下的外来者，说好听是鲶鱼效应，大多数时候不是被同化掉，就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何况自己办的是商业机构，自己的目标是推动美术教育的改变，莫名其妙的去掺和这种民生工程做什么

    为兵为将的区别，就在于做个小兵，只需要跟着大部队走就是了，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自己做决定。

    而将帅们随时得为千军万马负责，一个小小的选择错误，也许就会导致全盘皆输。

    看似前程似锦的大美培训校，同样会因为身处烂泥潭，随时被毁掉。

    再不问世事，万长生也知道宁州二中以外，还有很多垃圾学校，再好的孩子掉进这种环境里面，都很难不被染成什么样。

    自己真的有必要去掺和这种染缸么

    会议室里面顿时安静了。

    明明只是来商讨一个艺术品交易市场的工作事务，对大美社的整体架构，都只是补充性的模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战略方向的抉择分水岭呢

    市里面和区里教育部门的人都不说话了，更多把目光集中在这个年轻人脸上。

    长相平平也没什么神骏非凡啊。

    新年一月入冬，身上很普通的灰绿色防寒棉衣搭配里面的绒衣，牛仔裤和运动鞋都是大学生的标配，发型更是简单寻常。

    这会儿的脸上甚至都没有掩饰为难的表情。

    区领导只来了个副职，看来他跟姜主任有沟通过，基本不发言的看着大学生代表。

    剩下就是陈澄和韩晓敏了。

    活动干事有点懵，这关我们美院什么事情，院长都没有义务来参与这种事情吧。

    韩晓敏的眼里却带点狂热，充满期待的狂热。

    姜主任当然也看出来万长生的为难：“我们在招商引资方面，是有些政策优惠的，对于教育产业也有一定的减免税费，我们的目的不是收税收费卖地皮，就希望能够找寻一个有足够规模的带动产业。”

    万长生慢慢摇头：“该交税那都是应该的，我这是要对几千个艺考生未来负责，不能随便做出决定，这两天蜀川美院的专业校考正在进行，对这些艺考生来说，人生命运都可能在这个阶段做出改变，我肯定优先保证他们的权益，这是我的责任，同样我还要对投资人、合作伙伴、工作人员负责，我的目的也不是赚钱，而是希望能踏实推进美术教育的变化，让我考虑下吧。”

    可能万长生看起来太平常了，有个区里面的官员对他这种摇头有点反感：“这位同学，这是于国于民的好事，蜀川美院一直都在我们铁西区，丁院长对我们区里面的工作也很支持，这个时候就不应该犹豫，应该义不容辞的承担起来”

    姜主任立刻皱眉，但没说话。

    万长生笑了：“再好的事也要按照合情合理的规矩来办，我早就跟姜主任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这里环境不好，有识有学的人就会找环境好的地方，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一直都在那，这是个全新的情况，容我们再全面考虑下，回头联系”

    真是两年前就跟姜主任探讨过，有能力的人遭遇不公正待遇，除了抗争，可能就是选择回避。

    民不与官斗嘛，咱还不伺候了行不行

    万长生温和但坚决的站起身来。

    陈澄和韩晓敏吃惊，可也跟着万长生站起来了，秘书长还有缓和气氛的笑容。

    姜主任哈哈哈的笑着起身，招呼万长生：“是我太急切了，现在才十点过，我们干脆抽点时间过去钢花街道参观下”

    万长生欣然说好。

    姜主任跟他对对眼神，笑得更热烈，还邀请教育部门的同僚都一起：“时间差不多，走走看看吃个工作餐，我们钢花街道的蒜泥白肉还是很有水平的。”

    众人笑着也说好。

    好像都没听见那位官威十足的同僚说了什么，一起笑谈出门。

    韩晓敏一直客气的站在会议室门边点头致意，最后也若有所思的看看那位自知失言起身的官员。

    她仿佛在学习验证什么。

    最后快步跟上人群。



426、巧拙两无施，妙手偶得之
    姜主任和教育部门的两三部车都很寻常，肯定没万长生的壕。

    因为停的地方不同，约好方位分头出发，姜主任还拍了拍万长生的肩膀，好像是要让他宽心。

    爬上车韩晓敏才提出自己的疑惑：“很少看见你这么直接不留面子哦”

    万长生笑下：“对那位姜主任有了解，相互都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才会故意这么做，他想做成事，我也确实有顾虑，所以一开始我肯定要尽量给自己留点余地，什么政策优惠我不擅长，但起码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有能打动我的地方，值得我冒险的地方，才能做投入吧。”

    韩晓敏缓缓点头：“官本位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哦”

    万长生呵呵：“虽然都说这是腐朽的，可实际上这跟我们千百年的社会传统有关，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但有些聪明的人知道规避利用，有些人却当成理所当然了，这就是我不愿意把自己的创作跟歌功颂德联系起来的原因，艺术总是追求自由自在的，这跟维护社会秩序的政治天然抵触，哪怕我很拥护秩序，可也想让我的艺术能回避政治的影子。”

    秘书长的思路却是：“怪不得你总是跟我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