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大明春色 第七百一十三章 宏图远略
宫中已择了良辰节日,将于武德元年三月初、册封两个妃嫔,其中朝|鲜国宗室李贤惠为庄妃,沈氏(宝妍)为庄嫔。
朝|鲜国使臣康顺臣原以为,亲眼看到李贤惠受册封之后,就可以回国复命了。然而他们并未被告知,何时参加“上马宴”;最近康顺臣与朴景武、在柔仪殿拜见过大明皇帝,也没提到何时启程的事。
看来行程还得拖延一阵。
果不出其然,康顺臣很快打听到了另一些事。
大明朝廷礼部官员,正与曰本国使节商议,欲派遣大明使团赴曰本国册封国王,最后确定人数是三十人;朝廷又提出,因为马岛大名庇护倭寇,为保障曰本国使臣、大明使团的安危,欲派出水师舰队护送。曰本国使臣建议,不易派军靠近曰本国,以免产生误会;因为洪武年间,明朝庭曾威|胁对曰本国动武。
朴景武回到长安右门外的“会同馆”,情绪看起来还是非常沮丧。
康顺臣用朝鲜话劝他:“皇帝册封贤惠翁主为妃,对朴家是一件好事。”
不料朴景武露出了一种很羞耻的强笑。
康顺臣见状,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怀安大君(李芳干,国王的四哥)与大明皇室联姻,王上为了与朝廷交好,必然会主动改善与怀安大君的关系。以朴家与怀安大君的世交,朴将军也会得到王上的礼遇重视;何况朴将军的妹妹也进宫了。将军有了权势富贵,美人不是任你挑选?”
朴景武似乎对皇帝不满,这时便反驳道:“难道王上不会担忧、怀安大君借大明朝廷的势力坐大,反而会打压亲近怀安大君的家族?”
康顺臣愕然道:“朝|鲜国立国时,便已放弃了北扩疆域的国策,转而向大明示好,两国自此交好。王上在洪武年间,便已在北平与大明太宗皇帝建立交情。大明朝廷为何要与我国军过不去?”
朴景武无言以对,他对这些大事的见识有限,刚才的话、或许只是因为个人私怨罢了。
不过康顺臣是个文官,且常年在国中负责邦交之事,他说到这里,忽然陷入了沉思。
说不定朴景武的无心之言,真有一定的道理。明朝廷会不会拿怀安大君当作棋子,以便进一步通过要挟、主宰朝鲜的军政?
康顺臣刚进入明朝时,皇帝正在北征蒙|古,给他造成了一种假象,好像明朝的主要方向是对付蒙|古。但是康顺臣回过神来一想,此时的蒙|古诸部早已不是大元,或是明朝边患、但难以再威胁明朝朝廷。
反而龙江港的海船修缮,以及最近康顺臣听闻的一些事情,让他感觉明朝似乎十分注重水师出海,正在准备向朝|鲜、曰本、安南、西洋四面扩张势力。
大明新皇是一个年轻力壮而富有野|心的皇帝,而且他们父子都通过武力夺|权,想建功立业提高威望、稳固皇位,似乎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康顺臣准备把自己的一些新见解,回国后禀报给国君。
……玄武湖东南岸,最近两天,来了很多穿布衣的年轻汉子。他们应该是锦衣卫和守御司北署的人,正在对沈家府邸周围进行暗查和监视。
沈徐氏已经得到宦官的消息,皇帝要来沈家府邸了。但是她不知道具体时间。她一早上起来,便精心梳妆打扮,在脸上涂抹了胭脂,平时她不出门时是不会做这些事的。
沈徐氏劝说过宝妍,叫她等皇帝来了之后、前来见一面。但宝妍似乎很抵触,立刻拒绝了。
宝妍确是听信了一些人的谗言,方至于此。这也让沈徐氏更加明白家族内部的问题:无非云南的产业生意留给沈家人之后,徐家人不满,想要徐家子弟娶宝妍、以得到财富的继承权和掌控权。
不过一旦宝妍进宫之后,那些风险都会得到解决。无论是徐家宗亲、还是宝妍,都没有办法违抗皇帝的圣旨,否则后果非常严重,一切都无可阻挡。
空中下着小雨,天上灰蒙蒙的。太平门城楼上有钟鼓报时,中午刚过,皇帝的马车便到了。沈徐氏请了“王氏”(马恩慧)一道,将朱高煦迎到了府中。
那个王氏必定是朱高煦的相好,沈徐氏从这次王氏的眼神,几乎确认了这一点。
朱高煦已从马车上下来,三个人走上一条走廊,后面跟着一些穿黑色布衣的汉子、宦官、沈家奴婢。为了让气氛轻松一点,沈徐氏一边走、一边微笑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妾身在聚宝门那边开张了‘梨园’,掌柜仍是徐财六。”
三人的关系有点奇怪,朱高煦刚才也显得比较沉默,此时立刻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道:“秦淮河旁边?”
沈徐氏点头道:“正是,在大功坊。”
朱高煦赞道:“夫人好眼光,那边市井百姓很多,挨着府学也不远,听戏喝茶设宴的人少不了。生意如何?”
“真比云南好不少呢。”沈徐氏笑道,“开这种生意,得要现钱多的地方,毕竟我们不能收粮食、布匹、木炭这些东西。京师是天下财赋聚集之地,有现钱的人很多。”
就在这时,朱高煦忽然停了下来,站在了走廊的栏杆旁边观望院子里。沈徐氏与王氏只好停下来。
吸引朱高煦的、是池子旁边的一座水漏。沈徐氏见朱高煦的目光,顿时觉得很有趣,一个帝王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大男孩似的。那座大水漏,是用漏斗里的水、带动木齿轮运转的东西,世人几百年前就会造了。
“只是园子里的装饰,便如同假山一样的用处。”沈徐氏道,“而今计时早就不用水漏了,而用‘六轮沙漏’,冬天也不怕结冰。钦天监必定有这些东西,可能还有更繁杂的构造。”
朱高煦笑了一下,说道:“我原以为文官们觉得是奇|淫巧技,看来他们还挺热衷于这类机械的。”
沈徐氏猜测他登基不久,忙于别的事,可能并不了解。
三人走进了一间客厅,里面有一张茶几。与云南梨园里一样,茶几上摆的、是泡功夫茶的茶具,京师这边并不常见。沈徐氏等行礼后,她便亲手操持泡茶。
此情此景、自然不便说一些太私|密的话,朱高煦开始说国家大事。
沈徐氏认真听着,她其实挺爱听,这让她有一种很高贵的感觉……毕竟商人地位低下。以前朱高煦与沐晟、在她的园子里,喝着茶就决策了军政大事时,那时候便让沈徐氏觉得非常有格调。
朱高煦似乎有备而来,还拿出了一副地图。他说道:“正如沈夫人所言,大明现在缺乏流通的货币。宝钞面临信用透支崩溃、假钞等问题,一时也没找到好办法解决。所以最稳妥的法子,是得到大量的金、银、铜。
曰本国似乎有银矿,朕已决定派遣使团前往考察。南洋有金矿,以及贸易得来的黄金。天竺、阿拉伯等回回教门地区,从汉代|开始就与东西方通商,积攒了大量黄金。云南有铜矿,可以铸币运出西南。
所以朕打算建立一个从欧洲、非洲、天竺、南洋、大明、朝|鲜、曰本,甚至有可能设法连通美洲,地跨东西南北的海贸秩序。朝廷既能获得大量现钱,流入国内后,也能促进国内工商业的繁荣。”
(明朝的货币流通非常奇葩混乱,假的铸币也可以用。世人不管真假,只看成色来估值。宝钞的信用破产后,却也还能流通;因为两次内|战,朝廷滥发大量宝钞,现在宝钞与铜钱的价值、已经跌到了十比一的程度。)
沈徐氏将沸水提起来,等着稍微放凉,一边款款欠身道:“圣上有此宏图远略,妾身钦佩之至。不过历朝历代一向劝农抑商,圣上如此大略,不会有大臣反对么?”
朱高煦皱眉道:“应该有人反对。不过这世上,只要是有意义的大事,都不是容易的事。”
“王氏”听到这里,顿时侧目看着朱高煦,目光变得有点异样。沈徐氏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无法理解。
朱高煦道:“工商繁荣之后,可能并不会减少粮食产量,毕竟占有良田的人舍不得让其荒芜。
况且暹罗、真腊、安南等地,在汉人先进的耕种技术传入之后,产量很高,一年至少三熟。咱们可以通过贸易,从这些地方海运粮食回来囤积。辽东地区土地肥沃,此时也是朝廷开发的重地,罪犯尽量免死流放辽东,军民迁徙给予补偿。朕判断,此时国内不会出现饥荒。”
沈徐氏听到这里,趁机将之前的一点“误会”、用玩笑的一样的口气说了出来:“难怪了,朝廷曾许诺臣妾,用盐引充一些聘礼,却被圣上收回了。”
朱高煦笑道:“朕不想沈夫人这样的才女,被那种无趣的盐生意耽误了,有更赚钱的生意给你留着。钱不用担心,朕正筹谋着发国债。”
“国债?”沈徐氏问了一声。
不过她心里是惦记着开水的,这时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她便提起水壶开始冲茶。客厅里随即弥漫着清香惬意的茶香。
大明春色 第七百一十四章 润物细无声
朱高煦的客厅里侃侃而谈的时候,偶尔间马恩慧却有一种好笑的感觉;因为朱高煦说到了得意之处、会看马恩慧一眼,眼神里有一种炫耀的意味。
其实建文朝的统|治已经彻底瓦解了,现实已经证实了其失败,朱高煦无须比较。但他好像很有好胜心,从削藩、北征、功绩都在谈;这与圣人说的荣辱不惊、淡泊谦逊格格不入。
马恩慧倒不反感,她还觉得朱高煦确是很有志气;况且妇人真的不太在乎那些功绩,只要别搞得家破人亡就好。他这样贪婪的激|情,更让她想到了数月前的晚上,一时间她的心也非常乱了。
茶已泡好,沈徐氏用三只小杯斟满,款款送到了朱高煦与马氏面前。
朱高煦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咱们谈到钱,朕也渐渐了解到一些朝廷的问题。大明宝钞贬值到现在、以及混乱的货币流通,可以说财政相当失败。
但更有意思的是,本来应该算经济崩溃的事,到现在好像没甚么影响。这便得益于国初以来的徭役和实物税制度,所以货币动荡,并没有影响到各地官府机构的运转;官府只要能用徭役制度征调人力,收到各种东西,便能维持。
这样的制度却又有另外一个问题,效率极其低下。比如卫所屯堡的军需,按照原有的制度,便是指定给若干个州县负责。让那些州县官府,组织工匠、制造盔甲军械,征收马匹等实物,然后以徭役运输到驻地;还有的卫所地方贫瘠,军粮不够,也是指定地方某个衙门,长期负担。
如此便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而且难以保障军需,让一些卫所将士、看上去如同乞丐一般。以前的奏章里,还有过各种冲突,地方府县将发霉的粮食、充军粮交付,引发械|斗等等。”
朱高煦喝光了小杯里的茶,沈徐氏一边微笑着倾听,一边再次给他斟茶。
他接着说道:“现在朝廷的现钱岁入只有几百万贯,一时完全无法改变现状。但若国库有足够的现钱收入,便能改变效率极度低下的问题;通过分工协作,将零件、组装、采办、运输分开。分工细化,才是国家进步的方向。”
沈徐氏恍然道:“去年圣上让妾身提供北征军的保暖衣物被褥,妾身也是找了各地的织造商购买的,连水运、车运也找了别的商帮。原来圣上还有更长远的谋划!”
朱高煦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如果朕要兵部、户部、工部等衙门来办这些事,他们就会指定下属、让驻扎在各地的分司行馆执行政令,然后让地方官员制造运输。要是这样的话,朕到现在还不一定能北征;因为京营将士大多是西南兵、缺大量保暖织物,地方衙门办事实在太慢了。
还会因为朝廷对外用兵,在国内造成很多矛盾。官吏们要趁机从中盘剥、增加税收徭役,加重百姓负担。这也是为何官民都反对打仗的原因。”
沈徐氏点头道:“妾身似乎明白了。圣上觉得百姓的现钱太少,大多税赋只能是实物、无法征收现钱,而认为海贸能增加朝廷财富收入。朝廷有了钱之后,再变法,让官府衙署、商贾……分工?”
朱高煦竟然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沈夫人果然是才女,大抵就是这么回事。提高制造、采办、水运的效率,便能极大地提高大明军队的军需动员能力,只要有好处、随时发动战|争,却不会激化国|内矛盾!只要朝廷财政不出问题,战争反而能刺激工商业繁荣。
以我朝辽阔疆域、众多丁口,只要动员起来,其力量非常强大,边防等问题都不在话下。”
马恩慧插不上话,看到俩人一副惺惺相惜、如同知己一般的样子,她渐渐地觉得非常不舒服,还有点恼怒。她本来这次有点不好面对朱高煦的、所以表现得很矜持,但不知怎么感受渐渐就变了。
朱高煦正说得激动,一时间没理会马恩慧,他对沈徐氏说道:“历朝历代的帝王都在尽力讨好士绅,一是因为官府不下县,二是需要当地士绅帮着收税征丁。有些农民起|义军因为与士绅势不两立,最后都只能沦为流寇,便是因为他们连税都收不上,除了涸泽而渔的抢|劫还有甚么办法?
若朕有足够的资本来源,便可以摆脱士绅地主的制约,有更大的国策回旋余地。”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朕不能裁撤冗余的官署、更不能轻易削减各衙的权力,否则将造成官吏内部的不满情绪。但是军服织物是个例外。
原先京营、卫所各处将士们的衣服,主要是自家妇人手工缝制,并不涉及任何势力的利益。咱们从织物开始,便如同润物细无声,几乎不会有任何阻力。”
沈徐氏用倾慕的目光看着朱高煦:“圣上若不言明,妾身不知有如此多思量,您确是个很有远虑的人呢。以前圣上礼遇一个戏子李楼先,妾身起初不知怎么回事,后来才醒悟。圣上看重的是李楼先的夫君陈兴旺,而寻找陈兴旺又是为了安南国流落在外的王后,寻找王后却是为安南国方略准备。妾身佩服!”
朱高煦不仅没有谦虚,反而发出了几声“嘿嘿”的得意笑声,“等以后朝廷渐渐有钱了,朕要统一所有官兵的军服,这是一项非常大的生意。沈夫人设计出水、陆两军军服,先制作水师军服三百套,交付之后再制作三万套。”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上面画着几个粗糙稀奇的人,“大致就是这个模样,不过因为汉人束发,帽子要修改。每个人的身材也不一样,要设计出大小不同、但有适应性的裁剪。并且分军服和礼服两种……这里还有军衔标记。
衣裳不是兵器甲胄,自然与战斗力无关,但与士气有关。古代良将,上阵估计敌方的战力,都是从军容上看。除了队列与军纪,好看统一的衣甲作用也很大。”
沈徐氏看罢,诧异道:“这个样式有点奇怪。”
朱高煦道:“朕已与大臣们说过了,咱们大明不必守旧,好用的东西学来便是。”
沈徐氏上身向前一倾,款款说道,“妾身遵旨。”
马恩慧被冷落了一阵的情绪,似乎让沈徐氏发现了。这时沈徐氏看了马恩慧一眼,便起身道:“圣上便在寒舍用晚膳罢。妾身去安排宴席,请王夫人陪侍着。”
朱高煦道:“这里没有外人,沈夫人不要办得太奢|侈。”
沈徐氏微笑道:“妾身依圣上之意。”
朱高煦又抬手做了个手势:“对了,沈夫人安排好几个人。明军舰队出海,分两北两路,一路去朝|鲜、曰本,一路去南洋西洋;沈家可以让人随军去考察,找到商机。将来的海贸,朝廷会与特定的商人一起分享利|益,但要提税。”
沈徐氏道:“妾身遵旨。”
待沈徐氏出门了,马恩慧便忍不住劝道:“沈夫人不过是个商贾,圣上何必将朝廷大事与她说?”
朱高煦笑了一下,沉声道:“正因她是个商贾,所以必定不会反对朕的谋划,毕竟这些事对商人有好处。而且沈宝妍进宫之后,沈夫人就好像皇商一样的身份了;她没有儿女,更不敢改嫁。沈家的财产以后传给庄嫔沈宝妍,这不又变成咱们朱家的钱了?朕得让她明白国策,免得误判形势。”
马恩慧脱口道:“圣上北征许久,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却只顾与沈夫人说话,怕是快把我忘了罢?”
她刚说到这里,顿时便有点后悔了,并且感到有点羞辱。她与朱高煦的关系一直很奇怪,但有过肌肤之亲后,一切似乎都变了味。
“朕与沈夫人只不过谈正事,就像君臣一样商议事情。”朱高煦道,他的目光立刻变了,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马恩慧的身上。马恩慧顿时觉得脸上发烫,觉得一切都被自己搅乱了,一时间说不出办句话来。
这时朱高煦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闩住了。
马恩慧吃了一惊,怔怔道:“圣上要作甚?”
朱高煦道:“朕很念想你,可今晚不能在沈府过夜。”
马恩慧看着朱高煦走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拽住衣领,颤声道:“这天光白日的,实在有失体统,妾身如何见人?”
朱高煦道:“看得清楚一些不是更好?再说没人知道咱们在屋子里作甚,甚至沈府的人连你是谁、也不清楚。”
马恩慧无言以对,她从朱高煦先前的方略听来,觉得他的胆子非常大、而且想得都是一些闻所未闻的事;而他在别的事上,也是如此,简直堪称荒诞放|纵。但不知怎地,她的心却跳得很快,有一种莫名的新奇刺|激挥之不去;加上从小信奉的道德约束,她眼下脑子里乱得就像一锅粥似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挂着帘子的窗户外面,正下着“沙沙沙”的小雨,不过白天的光线仍然很明亮。.
大明春色 第七百一十五章 厮守最真
从二月底到三月初,京师好几天都是绵绵细雨的天气。
从庆寿寺出来,深居简出的姚芳、看到京师市面上的人来人往,觉得与半年前没有甚么变化,却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同。或许只是他的心境不同了。
姚家与秦家完成了采纳、下聘等过程,本来以为迎亲的时候下雨不便;不料一到良辰吉日,天气却一下子放晴了。宾客们都借着天气、来说恭贺吉利的话。
姚芳的妹妹是贤妃、父亲是勋贵,但皇帝似乎刻意回避,并未派使节送礼。不过当天赴宴的达官贵人非常多,皇后娘家郭家、皇贵妃沐家、贵妃景家、淑妃杜家,甚至在京的朝鲜国使节,都派了人赴宴送礼。可见姚芳的妹妹,在宫里的关系处理得挺好。
款待了宾客之后,姚芳穿着九品官礼制的袍服走进洞房。他现在无官无职,但世人有习俗,大婚的时候百姓也可以穿九品官服,人们对于当官还是很执着的。
洞房花烛夜,人生一大喜事。新娘子坐在床边、遮着红盖头,姚芳看着她,心头却有点百感交集。
让他稍微感到有点欣慰的是,揭开盖头之后、再次看到新娘子秦氏,见她仍然十分漂亮。秀气斯文白净,到底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而且她爹是举人。
秦氏垂着眼睛,看起来心情也很复杂,完全不敢看姚芳。她默默地拿起酒壶,按部就班地斟酒。出嫁前必定有老妇人教过她。
姚芳的情绪早已不是初见秦氏的样子,他此时很平静,带着一些歉意开口道:“你受伤出血的地方好了罢,不要紧?”
不料此言一出,秦氏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微微侧过脸点了一下头,“嗯”地回应了一声。
姚芳这时才醒悟,好像问得不对劲。他接着又想起了去年的疑惑,便问道:“我被锦衣卫抓走那天,你问我是不是真去过那间寺庙,何意?”
秦氏斟好了酒,但似乎不好意思端起来喝交杯酒,气氛有点怪异。她坐在床边说道:“妾身确是去过那寺庙烧香,但没留意到……夫君,所以才问。”
洞房里沉默了一会儿。姚芳本来是个武夫,有时还算直率、并不想遮遮掩掩,何况现在秦氏已变成了枕边人,他便径直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天在肖家闹得很凶,你在旁边也听到了,理应明白那件事的缘由,那是我与肖文才之间的私仇。后来的解释,不过是朝中一些好友帮忙,想替我免死罪罢了。毕竟我倾慕于你、抢亲是为了挽救秦家免遭肖家牵连,这样的理由要好得多;起码比报复仇人、发|泄戾|气殃及无辜,罪行要轻巧。”
所以姚芳觉得秦氏那么一问,是因为在无可奈何之后(被污了清白),想出的一种手段。姚芳如此揣测,实属正常。他在给道衍和尚卖命的日子里,见过太多尔虞我诈了,难免会认为很多事情、只是一种利弊权衡的手段而已。
这时秦氏的声音道:“妾身那时很害怕,没有多想,便想相信那些事(寺庙相识的倾慕)是真的。”她的声音露出了胆怯,“不过后来妾身也明白了,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姚芳听到这里,顿时心生怜悯,更对那阵子的所作所为、有了忏悔之心。
他叹了一口气,又想起自己成家之后,仍然会无所事事,便想起了妹妹给他指的出路。
于是姚芳又道:“家父是侯爵,但大明的爵位并非都能世袭,其中有区别,且要请旨恩准。而我干过的事,你是知道的,将来家父百年之后、我也不一定能世袭爵位。我打算去投奔沈家商贾,寻点生计,你以为如何?”
秦氏轻声道:“妾身既然嫁与夫君,不管你是商人还是勋贵,都是妾身的命,妾身绝无怨言。只愿夫君好生相待。”
姚芳听到这里心里一热,将酒杯端了起来,牵起了秦氏的纤手,说道:“圣上曾言,时间是良药。该忘的,想不忘也抵不住光阴。至今我才明白,厮守才是最真的情义。”
俩人小心翼翼地饮交杯酒,秦氏终于不好意思地看了姚芳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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