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洪武末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青史尽成灰
汪睿黑着老脸,他对柳淳的印象非常差,主要来自三个方面,其一,柳淳并非以科甲正途入仕,走的路子非常奇怪,四处结交攀附权贵,让人不齿。其二呢,柳淳总是别出心裁,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尤其是设立银行,盘剥算计,一身铜臭,和卑贱的商贾有什么区别
最最让老先生忍受不住的,就是柳淳宣称他是郭守敬的再传弟子。
而且还讲他们以探求真理为己任。
汪睿简直气炸了肺,天下的至理,就是圣人的微言大义,就是三纲五常,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真理
弄些偏门的杂学,也敢圣人之学相提并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有这三条,老先生怎么能看得起柳淳,故此一上来就夹枪带棒,结果没料到,柳淳断然反击,弄得他十分尴尬。
好啊,连尊老敬老都不懂,放肆狂妄,此子久后必为大害!
千万不能让他害了太子殿下!
汪睿打起十二分见识,要时刻监督柳淳,劝谏太子,让殿下正道直行。
所以这一路上,特别有趣,汪睿死死盯着柳淳,生怕他跟朱标胡言乱语什么。
柳淳懒得搭理老疯子,他一上来,就敢怼汪睿,也是有盘算的。
朱元璋让他教导太子,又把汪睿派过来,意思很明白。
虽然让他教太子,但是却担心朱标听了一面之词,因此必须有个老顽固坐镇,防止朱标被带偏了。
真是煞费苦心啊!
眼瞧着到了苏州了,柳淳过来帮朱标检查伤口,俩人才有了单独聊天的机会。
“柳淳,汪先生是个好人,他跟刘三吾老大人很不错,对了,还有茹太素,他们都是朋友。你让两位老先生帮忙说和,自然可以化解矛盾。整天剑拔弩张,疾言厉色,多不好!”
柳淳用棉花沾着酒精,给朱标擦拭基本愈合的伤口,朱标微皱着眉头,被浓烈的酒气熏得晕乎乎的。
“柳淳,汪老喜欢好酒,你把这个送给他,保证能让他高兴。”
柳淳放下了手里的棉花,冲着朱标耸肩苦笑。
“殿下,我不是存心跟老先生过不去,我很敬佩老先生的学问人品,真的,我不撒谎!”
朱标白了他一眼,“我听着怎么就是撒谎”
“殿下!”柳淳无奈道:“陛下让我教导你,无非是讲一些心机算计,厉害干系。可陛下又不希望殿下失去善良的本性,所以呢,才把汪老派过来。我说句实话,现在我就是提线木偶,绳子在宫里头呢,说什么做什么,我没法做主的!”
往脸上贴金,绝对的往脸上贴金!
朱元璋才不在乎朱标是不是变坏,严格说起来,假如对他们朱家的江山有利,老朱不介意太子变成一个恶人,这就是临安公主之死,给老朱上的一课。
好人有什么用好人太容易受到伤害了,还是恶人好!至少也要做个能欺负恶人的好人!
知道朱元璋最赏识柳淳的是什么吗
就是这小子懂得用文人的逻辑,去欺负文人。
比如他以爱有差等,华夷之辩,改变了大明的对外战略,面对汪睿的时候,老先生讲天地君亲师
,柳淳则是针锋相对,说师父要有师父的标准,这不正是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逻辑吗
凭什么学生要对老师敬若神明,当成父亲
你老师敢确保自己教的都是对的吗
为人师表,假如你不但没教好,还把徒弟害了,耽误青春,毁人一生,被啐一脸口水,都是便宜的!
柳淳怼了汪睿,有小太监绘声绘色,给老朱讲了。
朱元璋听完,那是大为高兴。
这小子果然了解朕的心思,让他跟着太子,必定能压制那帮腐儒……老朱对柳淳充满了希望。
可柳淳一向有自知之明,改变太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217章 朱标的思考
年前年后,才不过一个月的光景,朱标再次来到这座城市,他看到的只是满眼的萧索凄凉,街上没有了多少行人,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匆,道路两旁的地铺,十家有七家关门,开着的三家,凑到近前看,也没有客人,有的只是要帐的。
时不时传出来的争吵哭闹,甚至打架骂娘的声音,让心揪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好好的苏州,瞬间败落了
毛病出在哪里,是因为苏州钱庄吗
朱标目瞪口呆,假如真是如此,那李善长父子……或许真是罪有应得,可,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朱标很想问问柳淳,或许他能给自己答案,问题是柳淳已经忙活去了,只剩下老先生汪睿,他咳嗽了一声。
“殿下,士农工商,商为末等,最是卑贱。治国当以农为本,固本培元,才能谋得万世太平,此乃历代兴亡的教训。大凡商贾盛行,人人逐利,全无良心,天下就要大乱。陛下重农桑,就是源于此。殿下,苏州的情况,再明白不过了。”
朱标沉吟,他能觉出汪睿讲的似是而非,未必是对的,但却找不出破绽。只能道:“先生以为当如何处置呢”
“这个……商贾的事情,让商贾自己解决,朝廷不能给他们擦屁股。至于朝廷,只需要拿出一些钱财,稳住苏州钱庄即可,毕竟钱庄里面大多数还是普通百姓,只要顾好了他们,苏州早晚还能恢复。若是连商贾也一起救,朝廷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汪睿充满了自信,觉得他的办法是最好的。
朱标愕然,假如没见过柳淳,朱标不会有半点怀疑,他只会把汪睿所讲,当成金科玉律,毕竟所有儒者都是这个观点。
可问题是见过了柳淳的手段,朱标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要不要再看看呢
就在这时候,柳淳跟徐增寿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殿下,情况我们大致弄清楚了,方案呢,也拟了出来。”柳淳冲着汪睿微微点头,“商本贱业,这次苏州的种种问题,也都出在商业上面,故此必须严惩商人,给他们一个教训才行……汪老,对吧”
汪睿愣住了,我是这么讲的吗
我说商本贱业,应该放任自流,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严惩不贷了
不对啊,你小子不能把我没说过的话,塞到我嘴里啊,你,你小子别太过分!
汪睿很想争辩,可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驳斥,毕竟前半句的确是他说的……就在老先生转动脑筋,搜肠刮肚的时候。柳淳已经接着道:“我和汪老的看法是一致的,朝廷要先没收苏州钱庄,然后注入资金,重新盘活苏州钱庄,针对需要救助的作坊,商号,必须签署一份约书,将部分股份转给苏州钱庄……也就是皇家银行掌握。”柳淳煞有介事道:“商人逐利,一味胡来,放任商人,就会闹得天下大乱,这就是苏州的教训!所以呢,皇家银行介入,由银行掌握一定股份,影响左右整个苏州的工商业发展。”
“这样一来还有个好处,就是银行和作坊商号绑在了一起,成为利益共同体,说白了,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以后就算再遇到危机,他们也不会盲目挤兑银行,只要大商人稳住了,皇家银行也就安全了,绝不会重蹈覆辙,走上苏州钱庄的老路。”
……
柳淳滔滔不断,讲着自己的方略,汪睿越听越不对劲,这不是老夫的意思,这,这跟老夫的意思南辕北辙,柳淳,你混蛋!
汪睿眉头都立起来了,想插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柳淳瞧他着急,便笑道:“汪老,我这个办法,依旧给了商人一线生机,我知道,你老人家痛恨贪财忘义,卑鄙无耻的商人,恨不得他们都死光了才好。不过苏州城毕竟工商发达,而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给他们一条生路吧!不过请老先生放心,该惩办的商人,尤其是跟李善长有瓜葛的,绝不轻饶!”
这几句话,汪睿的老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呼吸急促,胡须高扬,简直要昏过去了。
柳淳生怕老头死在自己面前,赶快道:“殿下,臣这里有一份详细的方略,另外呢,臣还要去见一见这些商人,回头再向殿下陈奏。”
柳淳说完,跟徐增寿一起出来。
到了外面,徐增寿捂着肚子,笑得要疯了!
“行,你可真行!”
徐增寿一想到汪睿怒气攻心,瞠目结舌,又说不出什么的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就想笑,就想哈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了,怕是只有柳淳这个奇葩,能让汪老先生如此郁闷。
“柳淳,你说汪老头会不会被气死啊”
柳淳眨了眨眼睛,“气死就气死呗,到时候多杀几个商人,替嫉恶如仇的汪老报仇就是了!”
“你!哈哈哈!”
徐增寿彻底笑疯了,实在是太开心了。
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徐增寿第一次觉得,柳淳的本事让他刮目相看,自愧弗如,貌似认个大哥,也没啥损失啊!
……
“殿下,柳,柳淳简直是胡来!”汪睿等柳淳走了,好半天缓过一口气,急忙跟朱标道:“殿下,那个小贼让朝廷经商,又盘剥苏州
第218章 朱标的抉择
徐增寿仔细琢磨着柳淳的话,“莫非是让我联合商贾,跟陛下叫板”
柳淳反诘道:“你敢吗”
徐增寿为难了,“别说我了,就算我爹死而复生,也没有那个胆子,倒是大哥你……”徐增寿的大哥叫的顺溜儿,柳淳却听烦了。
“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干嘛把发财的机会给你我要是敢染指苏州的产业,你信不信,陛下肯定会连根拔起,顺便还砍了我的脑袋!”
很有自知之明吗!
徐增寿嘿嘿笑道:“其实也不会杀了你,最多把你给切了,让你到司礼监当个小太监!”
“呸!”柳淳狠狠啐了徐增寿一口,“你再敢贫嘴,小心我什么都不说,让你倒个大霉!”
这下子可把徐增寿吓坏了,他现在是碰了一个刺猬,苏州的利益是不小,可问题是想要安安稳稳地享用,难度太大了,一边是强龙,一边是地头蛇,他该怎么办,真是没有主意。
见徐增寿老实下来,站得笔直。柳淳的心情稍微好点。
“我问你,假如陛下要吞了苏州商人的股份,你该怎么办”
“这个……我想办法劝谏陛下,与之周旋”徐增寿试探着问道。
“那你斗得过陛下吗”
这不是废话吗
柳淳轻笑道:“记着,陛下要动手,你要抢先下手,争取能分点汤汤水水!”
“什么”徐增寿惊得脸色大变,“我说你这也太黑了吧”
柳淳大笑,“是你太傻了,身在局中,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而不是逞强装英雄。你能留下来,就是三足鼎立。知道什么是三足鼎立吗就是任何两只脚站在一起,都要强过第三只脚。你第一任务是保护自己,第二任务是尽量维持住商人的利益,不要被陛下吃干抹净。当然了,或许有朝一日,你需要站在陛下一边,免得被商人给生吞了。”
前面徐增寿听得津津有味,可最后一句,让他哭笑不得。
“就咱们陛下的杀心,能让商人做大这不是做梦吗!”
柳淳也不跟他抬杠,老朱当然不会,如果是朱老四,或许也不会,可再往下,就不好说了。
就拿小胖墩来说,当了十个月的皇帝,在史书评价也极高,还得了个“仁宗”的庙号,可问题是,从他开始,文官集团就不可控制了,等到土木堡之后,就彻底左右朝堂,真正实现了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甚至能架空皇帝。
有些人总是渲染明代的厂卫,说什么宦官专权,把明朝说得暗无天日,皇帝残暴,太监阴险,忠臣被陷害……可真正仔细瞧瞧,明朝的制度,是向哪一方倾斜的,谁才是真正的获利者
司礼监没有内阁的票拟,能干什么事情锦衣卫不拿到刑部的批文,又如何抓人还有,不管太监多强,都是一道旨意,说杀就杀。可文官呢百十几个人,围着左顺门痛哭,跑去逼宫,又死了几个
单独比较皇帝,太监,权臣,说谁厉害,没有半点意义。
文官的强大在于他们是个共同的利益集团,前赴后继,不断改变国家,不断让国家机器,变成他们谋利的手段。
就比如老朱是规定可以按照功名官职,免去部分的徭役和田赋。但这只是为了鼓励读书,培养人才。
结果在历代文官,不懈的努力下,变成了官吏不交田赋,不服徭役,而且还没上限,不光自己不交,就连奴仆都敢出去圈地,也不交税。
等到明代中期以后,就有一半以上的土地,落到了士绅官吏的手里。有个很有趣的现象,一旦土地集中,朝廷收不上税,就会放出太监来咬人。
比如刘瑾,比如魏忠贤,都是如此。
而且往往放出了太监,就能起到一定扭转乾坤的作用。
只是这时候,皇帝就会好巧不巧挂了,然后继续故态复萌,变本加厉……
文官从来不是一个人,别看在朝中,士大夫口不言利,一个个恨不得采薇尔食,不沾铜臭。
但问题是,士人和商贾从来分不开。没有商贾敛财,如何能满足士大夫有品位,有质量的生活。
而且文官讲究教化,要办学,要持续投入,要培养足够的接班人,继承他们的大业,继续维护文人集团的利益……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主张重本轻末,只是斩断皇帝干涉商贾的手,把工商变成他们独享的发财工具。
“文人能持续投入,你们勋贵也应该如此。”柳淳拍着徐增寿的肩头,“我很敬
重令尊,但我也知道,他太爱惜羽毛,连自己人都不敢庇护。”
徐增寿想要争辩,柳淳摆手。
“你听我说完……梁国公蓝玉是个莽夫,但他说过,自己肩负着开平王的重托,不能让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吃亏,所以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到处得罪人。我不想你学蓝玉,而且他的思路也不对。我只是希望你能用另一种办法,延续勋贵的荣耀。钱在手里了,多多培养勋贵子弟,能上战场领兵的领兵,不能打仗,也要学会经营,把家业发扬光大。还有想办法办学,培养人才,你们要在朝堂上,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而且你们要熟悉朝廷的规则,要有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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