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可谁又知道,李恪居然早早就用上了将在外的绝招……
七月的出兵被他生生拖延到九月,蒙恬在乔巴山咬牙苦战,他却在狼山营无所事事。
该追究他失期的责任么?
李恪的偏师虽然不动,但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河间军却动了。韩信将兵一击攻入月氏腹心,斩十万级,逼迫月氏撤回援军,在不破坏议定战略的前提下,有效地支援了主力战局。
李恪还令平戎军埋伏在月氏归国的必由之路,又斩五万,这十五万夷狄战功,还有如今河间军在月氏风生水起、大杀四方的局面,皆是李恪一手促成。
紧接着李恪就动了,这一动,石破天惊!
开始于两年前的地图绘制,开始于半年前的敌情侦查,得知了这些,苏角突然发现,李恪居然对匈奴早有打算。
还有那支区区数百人的白狼营……
事实证明,北军诸将对李恪的猜测是对的,他弃众求寡的唯一理由就是铁骑军跑得快,因为以常军的脚程行速,根本就追不上白狼营推进战线的速度!
哪怕如今的匈奴腹地几乎没剩下成建制的军队,哪怕各个部落都是老幼聚集……
可那是夷狄啊!
每一个能骑马的夷狄都是天生的骑卒,被他们击破的每一个聚居之地里,或多或少肯定会有各部掩藏下来的精兵。
三日前燕然山决战,左贤王库尔勒部,匈奴排名第二的强大部族纠集了二十余部落,近万控弦在山下严正以待。
白狼营全营尽出,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以四十七骑阵亡,零伤的代价击穿敌阵,苏角与平戎军从两翼掩杀,挤压战场,待到白狼营第二次冲锋,胜局抵定。
库尔勒部显然未想过自己会败得这么惨……
白狼营精疲力尽,平戎军第一次成为屠杀妇孺的主力,有二三十万难民奔逃向狼居胥山方向,曾经繁华的燕然冬原,只留下一地待死的老人和无穷无尽的牛羊马群。
苏角重重喘了口气,抬起头,望向那只静静趴伏在山脚下的驮楼巨兽。
李恪,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第六一五章 大秦不闻《无衣》歌
李恪在想什么?
站在霸下龟背的露台,眼望着漫山坳的牛羊,李恪掩不住的愁苦和郁闷。
队伍太大了,走不动了……
自狼山出发,为了保证偏师拥有足够的机动性,他像个葛朗台一样,几乎把军伍精减到了极限。
平戎军共有万人的建制,白狼营骑侍两加约千五百人,此外还有五百余驾载重马车,携带最基本的耗材和物料。
为了控制辎重规模,每人每骑还要随身一条布囊,里面是米粉、苦菜、苜蓿和盐巴搅拌而成的二十斤特制军粮,以及五匣骑弩弩矢,共计百枚。
然而千算万算,队伍的规模还是不可遏制地膨胀起来。
出战月余,进千余里,在这段绝对算不上长的进兵之路上,李恪解救了夏奴三千多人,在减掉了军耗之后,依旧缴获羊二十万,牛万余,马万匹。
这个规模勉强能够维持住行军速度。
可是燕然一战,强大的库尔勒部却给了李恪致命一击。
他们太有钱了……
整座燕然山冬原以库尔勒部为核心,猬集了二十多个富庶部族,牛、羊、马匹、夏奴,还有堆积如山的金玉珍宝,至今也没能彻底地盘点清楚。
这些财富是匈奴未来强大的根本保障,占有它们,远比击破狼居胥山的王庭更有意义。
李恪只能停下来。
草原之上风雪无终,这一停,也意味着向王庭进兵之事只能等到明年开春。
数月的迁延凭添了许多变数,弄不好蒙恬会从草原辙兵,而头曼大军一旦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必然是李恪。
李恪知道自己守不住无遮无拦的燕然冬原,那样的情况下,小小的偏师也不可能实现平灭王庭,封狼居胥的壮举。
所以蒙恬必须顶住,哪怕是为了让李恪和扶苏能在开春逃得畅快些,他也得把头曼死死拖在遥远的乔巴山地。
“问题是话不能这么说啊……”李恪愁眉苦脸看着满原的牛羊,下意识就喃喃出声。
身边的扶苏一脸好奇:“问题是甚?”
李恪的眼神骤然凝集。
“我在想,上将军虽把头曼拖在了战场,但匈奴,尤其是匈奴的大部,却绝不似我们所想那般全无可用之兵。”
“是啊,谁能想,库尔勒部竟能纠集出万骑守备。前几日若不是你当机立断严令白狼营死战,我们便胜,也是惨胜,哪能有现在这等风光。”
“侥幸罢了。”李恪摇了摇头,“公子,狼居胥的兵马较燕然山只多不少,我怀疑……或会有三至五万。”
扶苏的眼睛瞪得溜圆:“竟这般多?”
“那里不仅有头曼留下守备王庭的兵马,还有这一路逃散去的……你莫忘了,白狼营兵少,沿途之战多是击溃,真正歼敌的数量其实着实有限。”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燕然一战,白狼死伤几何?”
“伤九十二,死百七十六。”
“白狼三成战损,平戎军的战死也近千数……”扶苏紧紧捏着护栏,“恬师需给头曼增兵的理由,恪,你也要给头曼调兵的底气!如今唯有两军合力,才能达成父皇平灭匈奴王庭的愿景”
李恪愣了一下。
扶苏咬着牙,继续说:“从河间抽调一军向燕然筑路,摆出夺地死守之姿态。同时大张旗鼓操演夏奴,整补各军,使匈奴知道我等人数不多,且损失惨重!”
李恪眼睛一亮:“燕然距狼居胥尚有千里,我等若摆出无力进军之姿态,头曼压力自然骤减……”
“然后!”扶苏抢下话权斩钉截铁,“恬师当败!一败再败,一退再退,要让头曼觉得,只要再加把劲就能取下恬师的脑袋!如此一松一紧,他才会从王庭调兵,一为抵定胜战,扬威草原,二……”
李恪看着满原的牛羊,一声冷笑:“此番熬冬,匈奴死人少而损物多,调点人马出去,也能缓解狼居胥养民的压力。要不然光吃不战,头曼的王庭就是再富庶,也要被那些难民吃垮了。”
商议即定,两组快马逆风而出。
一组往塞上去,令陆衍与史?商议,挤出一支两千人的筑路队修筑狼山至燕然直道。
另一组过河间,经九原,自高阙出关奔赴乔巴山蒙恬莫府,带去了扶苏的建言与恳求。
李恪知道自己不必再担忧蒙恬辙军的问题了。
这对师徒满心都是为始皇帝建功立业,嫁祸祈福的念头,有此一片赤诚之心在那,哪怕结果一模一样,他们想的办法也必定比李恪自己找的借口更得体,也更无私。
……
燕然山下一片井然有序。
大营始建,牛羊入圈。经盘点,燕然的缴获令李恪手上的畜牧爆增至羊百万头,牛六万头,马四万余。
正常来说牧人养马比养牛多,但李恪战法以击溃、驱赶为主,跑得快的马群自然被逃难的牧人大批带走。
更何况头曼尽起匈奴之兵,就算是一人一马,这些部落的马匹存留也在历史的低位。
夏民的统计也出来了,妇孺、老幼计四万许,四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不癃不病者三万余。
李恪命苏角遣两千骑,趁着偏师过境,草原无人,庇护那些非战之民顶风冒雪地将大半成羊和全部健牛都赶回河间。
这个过程或不人道,会有许多体弱牲畜甚至是夏奴倒毙在路上,但李恪不可能带着他们去作战,也没打算真的占领燕然冬原,这个时间,是他们撤出战区的最好时段。
剩下的精壮和马匹就没法一道撤离了。李恪需要新血,平戎军需要择精壮补充,白狼营更需要从巨大的基数当中遴选。
装备并非太大的问题,哪怕缺少补充,匈奴简陋的武器也很难对大秦的铁制装具造成根本的损毁。
死者是要缷甲的。
李恪军中唯一的人性是给每一个战死的将士留下衬衣,同时摘走他们的名牌。
但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焚书令后,大秦军中再不闻《无衣》之歌,哪怕军法官们再不闻不问,也没有人敢擅违秦律。
在李恪看来,这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公子,你不觉得军中无魂?”
扶苏不明就里:“魂与人随,军中有人,何以无魂?”
李恪轻轻摇头。
“燕然一战我就发现了,平戎军与白狼营的战意根本无法并提。上将军的主力也衰弱得厉害……匈奴再多,往日又岂能与秦卒相抗?”
扶苏深皱起眉头:“可我们一直在胜。”
“白狼营不是传统的秦卒,他们是我的亲卫,成军的骨架是墨卫。”
“蒙师亦是胜多败少!”
“机关算尽,胜而不定。”
扶苏张了张嘴:“那你说当如何做?”
李恪坏笑了一声:“阴荷华可是偏师监军,与将主同级,执掌军令。如今军中新人甚多,又为选拔白狼健士新组了夏卒轻骑……要不,你教大伙唱《无衣》如何?”
“诶!”
第六一六章 虽死地而上命之
偏师万人,轻骑万人乌涣涣齐聚在才搭了营墙的空营里,天上下着雪,山间飘着风,他们的心儿哇凉。
他们的对面正立着霸下,霸下的甲背立着扶苏,扶苏穿着纯白的鹤氅,发髻染雪,风雅似仙。
大秦皇长子的卖相无疑是好的,然而再好的卖相也没法让士卒们放心。
阴荷华代表军法,每次扶苏单独出现,往往意味着他对面的人触犯了军法。
只是今天……
一车车圆木被拖回营地,那些没能被选入军伍的夏民们好奇望着杵在风雪里的愣卒们,一个个好奇地紧。
“刘叟,那兽楼上立的是阴监军吧?莫非又有何人违了军法?”
“小子无智,这场面岂能是三两人违了军法?定是平戎军与轻骑营打起来了,这一次,怕是得掉不少脑袋。”
“竟有人违了斩律!”年轻的放下圆木,看起来兴奋异常,“那岂不是说,军中又要有缺额?”
刘叟责备地瞪了年轻的一眼:“青娃,你翁媪被阿达木打死的时候,托我看顾你一世,不许去!”
“柴将军为白狼营征侍从时你便不许我去!苏将军征平戎军你又不许我去!后来征轻骑军,你还是不许我去!”青娃愤愤不平,一脚一脚踹着圆木,“当年与人做牛马,你天天说秦人一统了,会来救我们,现在李将军带着天兵来了,我们就换个主人,给秦人做牛马么!”
陈叟扑过来捂住了青娃的嘴:“你疯啦!看看那些人!当兵倒不是牛马了,是羊!他们要杀你,你都不许跑!”
青娃愣在当场。
他傻愣愣看着那些立在风雪当中,如何挺胸都遮掩不住紧张和疑惑的兵卒。
他们有两万多人,其中接近万五之数都是才从夏民当中拔选的新兵,老兵反而少数……
秦将真会杀人么?
角落里两个劳力的小小冲突惊扰不到正在进行的大事。
扶苏独自站在高台,面对着两万多双奇奇怪怪的眼睛,忍不住一阵阵的紧张和尴尬。
此乃是人之长情,就算是扶苏这种从小由精英教育培养出来的贵胄也不能免俗,最多就是表现面色如常,叫生人轻易看不出端倪。
李恪自然不是生人,他看扶苏静立雪中,单手执衽,气定神闲,就知道他的心里其实慌得不行。
能在办正事之余让全大秦最皇子的皇子尴尬成这样,李恪躲在碑楼里暗自窃喜。
扶苏清了清嗓子:“今日把大伙聚在此处,主要是为了教大家一首诗……”
他的声音扬开去,通过分散在人群中的白狼营骑士传递到每个兵卒耳朵里。
寂静,无声。
擅吟诗者,弃市!
想当年焚书制下达时天下一片纷纷扰扰,这两年虽说淡下了些,但当着法吏的面吟诗,也与找死无异。
秦人早已习惯不吟诗了,就像不得贬政褒政一样,过枉矫正才是大秦百姓最安全的生活状态。
相比之下,新兵们对秦律并不熟悉。他们才完成了从夏奴到夏民的转变,其中不少自出生起就在草原。
他们不知焚书制为何物,对秦律的严苛也缺少正经的认识。乍一听今日劳师动众只为吟甚鸟诗,心里本就不郁,又看到带队的老兵们一个个又惊又恐,好像被押上了刑场,更是沉闷,一声不吭。
扶苏就在压山似的气氛中开始吟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沉默……
李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角面色阴郁,夺门而出,站在扶苏身后对着几万兵卒斥骂。
“怎的!阴监军唱得不好听么!一个个死翁的模样!欲死耶!”
李恪笑得肚子都疼了。
扶苏愈发尴尬,咳嗽几声,硬着头皮劝:“无衣乃秦卒勇毅之寄托,当唱,应唱,我唱一句,你们便跟一句,莫怕……”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还是沉默……
苏角锵一声抽出剑,营里总算响起了零零星星的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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