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老者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面容黧黑,长须飘飘,脸上时刻带着温和慈祥的笑意,挤出一脸细密的刻痕。
他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扎紧,盘踞头顶,那头上无冠,只以一截半枯的细枝作笄,枝头还有残叶,却形状萎靡,蜷缩成半黄不黄的叶卷。
他身穿着纯黑的裋褐,下身是宽大的连绔,绔九分长,露出脚踝,脚下则是一双干瘪的光足,挤拉草履,空空荡荡。
“小先生盯着老儿看了许久,不知可否说说,这一身墨褐,却叫你看出些甚来”老者含着笑打破沉默。
李恪皱了皱眉。
不知是不是过于敏感,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考校的味道。
而且这种味道他很不喜欢。
自从在大秦出道以来,他遇到了众多人物,无论是泯然于史还是留名于书,无论对他抱有善意还是恶意,从未有人考校过他。
说得再明白些,李恪始终以自身所掌握的知识为傲,无论所接触的人能不能接受这种傲,至少,他们不敢考校他!
考校,是高级领域对低级领域的欣赏和提携,他不需要。
更何况他若是接受了考校,岂不是等于低头做小眼下正是和墨家合作的关键时期,李恪需要绝对的权威,不容挑战!
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李恪重新睁眼,起身,在墨者们的愕然与惊讶之中,扭头回家。
辛凌锵一声就拔出了剑,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了持续不断的龙吟声。
梅树之下都是剑影,跟随老者而来的十二位墨者无一例外都拔剑出鞘,杀气腾腾盯着李恪的背影。李恪却像未听到似的,自顾自走,脚步顿都不顿。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由养和儒下意识便挡在了墨者和李恪中间,张着手进退不得,神情之间满是局促。
憨夫的面色涨红,站在一旁绰绰诺诺:“老师,恪君今日忙了许久,数个时辰滴水未进,或是有所不适……”
辛凌冷哼一声:“辱我师者,当杀!”
这声当杀如同号令,众墨者飞奔到她的身后,自发组成密集的锥形,剑尖向外,有我无敌。【#… &…最快更新】
他们齐声高呼:“当杀!当杀!”
憨夫的样子越发窘迫,他硬着头皮站到由养和儒的面前,也像他们那样张开双臂,语气近似哀求:“师妹,恪君为人你又不是不知,傲则傲矣,何时对人有过坏心!还不将剑收起来!”
“师哥,闪开!辱墨门者唯死矣!若我之所为毁了獏行前路,待杀他之后,我自会去到平台,自刎谢罪!”
这是没得谈了呀!
憨夫深知辛凌对墨家和他们那位老师的感情,这种感情与她的过往有关,纯粹到近乎扭曲,他自度扭转不了这份扭曲,唯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老者。
老者微微一笑:“凌儿,听你师哥的话。正所谓辱人者,人恒辱之,孟轲一生坑骗天下,唯有这句话却说在了理上。”
“老师,此子惯常目中无人,您与他说不过一句,又何时羞辱过他!”
“你心怀坦荡,从不在言语折转。这当中的道理,你不懂的。”老人摇了摇头,“此事乃我算计在先,谁知此子机敏,不如瓮中……”
辛凌不甘道:“老师……”
“将剑收起来罢。”老者笑道,“为师听闻恪君有种以花为茗的绝技,茶香甚是香浓。你等可偷师了么”
辛凌一双美目流转,收剑回鞘,用能冻死人的眼光扫过憨夫,又扫过由养和儒:“灵姬,去此子家中,将当季菊茶尽数取来,一朵也不许剩,速去!”
灵姬赶忙从人群当中跑出来,拿肩一顶,把冻僵的由养远远撞开:“遵假钜子令!”
……
李恪不是没听见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拔剑声,也不是没感受到身后咄咄逼人的冲天杀气。
他有些后悔。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继续在与墨家的合作当中保持主动,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身后的杀意有如实质,那一声声“当杀”更让他胆战心惊。他一面走,一面已经悄悄抖开袖袍,拔掉保险。
第一八九章 锦衣还乡
干干净净的竹篓,干干净净的茶筐,屋里屋外,院前院后。
灵姬不算是那种太有天赋的人。
往日李恪讲解机关数术,她总是半知半解,全赖由养不厌其烦地为她解惑复盘,她才能在实践中按步就班,不至于行差踏错。
可人有十指,长短不同。她的理解力或许不行,执行力却在墨者当中位列一等。
辛凌派她来李恪家中收拾苦菜花,她就像鬼子进村似地,将一朵不剩的命令执行到了极致。
无论晒干还是没晒干的,烹过还是没烹过的,能喝还是不能喝的……
就连前院墙角那堆用来沤肥的茶渣,她都取个小坛装了干净,说是等辛凌过目之后,再找个犄角旮旯丢掉或者埋掉。
如此零零总总三大筐又一小坛,她独自一人拿不下来,便征调了李恪家的板车,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稚姜和小穗儿看得目瞪口呆。
严氏皱着眉问李恪:“恪,灵姬此举……你是否得罪了辛家玉姝”
“或是如此吧。”李恪苦笑一声,“儿方才有些急躁,唐突了辛阿姊的老师……”
“辛姬之师”
“一位高德老丈,儿观之,辛阿姊对他颇为敬重。”李恪叹了口气,“而担心辛阿姊不再话事,很多规矩便得重头再立,所以在与他交道时,不免过激了些……”
严氏好奇道:“墨家之中等阶分明,上有三脉九子,以及三个假钜子,师徒名分远没有等阶重要。为娘记得辛家玉姝正是假钜子,便是那老者是其师尊,也不能背了她的意思吧”
“墨家若是不重师徒,我与老者叙话,辛阿姊为何要站在一旁”李恪疑惑地嘟囔一嘴,猛然间就明白了老者的身份。
他长着嘴,瞠目结舌,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么说来,还真是要了命了……
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李恪被小穗儿唤醒,那小子一脸古怪,说屋外有人拜见,严氏不许其进门,只让他在屋外候着,叫李恪穿戴整齐,快些过去。
李恪顿时睡意全消。
严氏的脾性历来都是温和的。即便是去岁和田典余生死相搏,她在路上遇到都会含笑施礼,对方若是依了礼数上门求见,她更不会将其拒之门外。【!¥ !…免费阅读】
而如今,却有人被严氏拦下了!
结合昨天的冲突,李恪不得不怀疑,被拦下的会不会是墨者……
他赶紧从榻上窜起来,穿衣忘袜,倒履而行。
穿过拱门,直驱前宅,家里的门虚掩着,只留下半道门缝,癃展靠在门边,闭着眼,状似假寐。
李恪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看门的是癃展,那被阻在屋外的人必定不是墨者,否则便是严氏有命,癃展也不会这般托大。
可问题是,若不是墨者,来的又会是谁
李恪整顿呼吸,拉开大门,迎面便是一阵能熏死人的腥臊。
“致敬北方高飞的雄鹰啊!尊敬的主人在广袤的草原赚取了无尽的钱财,又被伟大的长生天所指引,与您的爪牙在半途相遇。雄鹰啊!他们备夜急驰,还有半日便要来到这片美丽的原野。啊!尊敬的主人派遣卑微的奴仆呼毒尼,让您,也提前感受这份相聚的喜乐。备好奶茶,宰杀羊羔,高飞的雄鹰啊!达旦庆贺这次伟大的重逢吧!”
李恪嘭一声关上了门,想了想,又栓住门闩,狠狠压实。
“旦回来了,半道碰见了吕丁。吕丁这次赚了不少,很显然,得意忘形了。”
……
在小道的尽头,李恪望见了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壮阔的一只马队。
排头的是李恪那架慢悠悠的老马破车,它此时正被一个陌生人驾驭着,以引领之姿,带着整支队伍缓缓前行。
其后是吕丁,旦和武姬,三人驾着骏马,缓行之间,谈笑风生。
旦还是如去时那般穿着戎装,他腰间挂着兽皮裹鞘的遂愿长剑,马鞍一侧挂着猎弓,弓旁摇摆着用三色彩漆雕饰的簇新箭囊,远远望去,无尽风骚。
人似虎豹,马如游龙。他的胯下一匹黑马,通体如墨,四蹄踏雪,行止之间有如龙驹顾盼,不可一世。
武姬以半步只差跟在他的身后,内里白袍,外罩青衣,一头黑发披肩而下,只在末梢扣了玉环。
她侧鞍端坐在一匹殷红色的乳马上,素手轻轻虚提着缰绳,带着节拍一晃一动。
不知吕丁说了什么趣谈,她与旦一同笑起来。旦是仰天大笑,她是
第一九零章 视财如命
蔷薇花香,忍冬氤氲。
吕丁在李恪家新安的淋浴房中洗漱一新,刮了面,盘了髻,褪了那身脏兮兮的破皮坎肩,转而换上簇新的玄色深衣。这一番利落的打扮,当即让那个引领千骑的草原猛男摇身一变,重变回了原本憨态可掬的中原肥宅。
他手捧着竹杯,陶醉地嗅了一口茶香,摒着息摇头:“中原乃物华天宝之地,与恪君处相比,却显得粗鄙穷憨。恪君啊,每每身在君舍,我便感头晕、目眩、心旷、神怡,宛若如临仙府一般!”
“你这恭维可不在时令。”李恪摇头轻笑,“忍冬本不是当季的茶,奈何昨日……算了,你一行五月,想来多日未见素淡,今日接风我便不摆宴了,干花作茗,苜蓿佐韭,让你能痛快饱食一场绿菜。”
吕丁听得大喜过往,哈一口气,也不顾茶水滚烫,呲着牙便往嘴巴里灌。
他喝茶的方式可比牛饮,是举起茶杯满口满口地倒,然后哈着气,咽下热水,滤出那些碎花残果,嚼巴着,硬是半点茶渣不留。
李恪忍不住规劝道:“只饮便好,不管是茶多酚还是维生素,大半都在水里,不需嚼花的……”
“无妨无妨!”吕丁咽下花瓣,抬袖抹嘴,“恪君,你方才说苜蓿,可是从我处取走的那些草原野菜”
“丁君正解。”
“可那不是马嚼的吗”
看着他无辜又委屈的胖脸,李恪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丁君,观你一路,似是没有看上去这般风光吧”
“谁说不是呢。”吕丁叹了口气,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断断续续,讲起一场险象环生的草原之旅,“恪君,此次北行,我险些便回不来了……”
五个月前,志得意满的吕丁北出雁门,随行车队浩浩荡荡,车马百乘,随从百余,皆满载着财货,整只队伍从头至尾,足有一里之长。
他的目的是前往燕然山脉,寻找一个名叫海日特米尼的地方。
燕然山脉是草原南部最大的山脉,巍巍群山高耸绵延,山势自西向东,如巨龙横卧,挡住了西伯利亚的刻薄寒流。又分出两条支脉,东浚稽山和西浚稽山,两条湍流,匈奴水和姑且水。
两山两水北起南行,如龙爪,似环臂,其间零散分布着四座小小的冬原,自西向东,名曰莫伊,乌拉达,屠青和范夫人。
她们是四位活在匈奴人传说当中的绝世美人,每个人都做过长生天的阏氏,地位就如同华夏的娥皇女英。
而这四座冬原的总称就是海日特米尼,我的爱人,匈奴的发祥之地。
传说中,匈奴的先民在灭族之际受到长生天的指引,循着匈奴河找到这些冬原,熬过寒冬,自此才立足草原,又用了近千年的时间,才成长为如今这般强大的民族。
海日特米尼,是匈奴人心中的圣地。
在悠长的岁月中,这几座冬原就如母亲般抚育着匈奴人,一个个部落在这里发展壮大,自立北迁,而空出的草场不需两年,便会迎来新的部落,新的牧民。
哪怕这里毗邻秦地,哪怕这里草场狭小,哪怕这里距离云中军塞不过两百余里,强大的秦军只需一轮急行,便会如天兵骤降,给予他们毁灭性的打击,这种传统也从未中断。
可笑的是,在大秦眼中,这些控弦不过千的小部族从来都算不上威胁,反倒是机敏的商人,却从这种朝圣般的迁徙轨迹当中看到了商机。【…… !免费阅读】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秦商冬狩的主要方向。
大秦商人前往海日特米尼有一条固定的商路,自雁门出塞,沿着燕然山脉一路西行,扫荡过连串冬原,再从极西之地的莫伊原回转向南,从云中入关,犒劳边军,回归秦地。
吕丁选择的,也是这条所谓稳妥的道路。
进入草原之后,他先是在临近长城的某个小部落里聘请了草原向导,之后调转马头,在皑皑白雪中取道西向,不两日,便看到雄伟的燕然山脉。
可他最终也没能找到海日特米尼……
第三天,吕丁遇上了一
第一九一章 阿尔善部
大笔趣dabi
草原的故事仍在继续。
一轮惊险至极的反杀过后,吕丁将幸存的三十个幸运儿召集起来,其中只有三人是他的隶臣,余者皆是商队的雇佣。
他对着那二十七人郑重宣布“车队向北,不死不休”
吕丁让那些雇佣自主选择去留,想走的,可以带走两匹驽马和二十七分之一的食水,愿意留下的,他承诺与他们同享富贵,共担生死
他指天发誓,只要这次行商得成,无论最终收获多少金钱,都会分出两成慰藉死者,再有两成尽归生者
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不是第一天跟着吕丁,整个车队的货物价值多少,哪怕吕丁从未明说,从往日的谈笑中,他们也能猜出几分。
至少价值数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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