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此二月一为春耕,一伺秋熟,各十数日光景,都是绝对不能错过的重要农时。
但那毕竟只是忙碌而已,收种皆是欣喜之事,论起难熬,远不如三伏夏秋。
三伏就在五六七月。五月初伏占一旬,七月末伏又占一旬,六月中伏独占两旬,先后总计四十余日,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
伏日之中,田畴如炉,禾苗在烈日当中渴饮难耐,稍有一日懈怠,便是满地枯槁的景象。
农人们甚至不能如往常般在白日灌溉。
暴晒中的禾苗如此脆弱,若是压着地热浇水上去,冷热交替之下,不出两日,禾苗立枯。
秦人觉得,这是天爷在发怒。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着天爷,只敢在他最为倦怠的晨昏两刻出里浇灌,脚步务必轻,行动务必快。太阳和月亮是天爷的两只眼睛,所以待到日出月落之时,非得要回里不可!
伏日的农活是极具喜感的,一种充满悲凉色彩的,无知且无奈的喜感。
他们每日大概有两个时辰可以避开天爷,大致平旦过半有一个时辰,舂日过半又有一个时辰。
每到那时,闾门内侧便聚满了人,乡里们全家齐出,轻车小桶,每人背着两只瓜瓢,只待日月落尽,便会以赶着投胎的姿态,疾步奔向田间地头。
他们甚至总结出一套诓骗天爷的浇灌法子,曰两瓢齐动,雨露均沾,晨昏遍洒,地不留痕。
照着翻译过来,就是两个瓢同时取水,整片田全要浇遍,早晚各浇上一次,千万别浇得太透……
不过北境之民从不需要关心最后一句,因为田渠无水,短短两个时辰,他们本就连田亩最基本的需求都很难满足。
每当入伏,他们会收拢起家中所有能用来储水的容器,不分昼夜地摇井汲水,再趁着晨昏,用大车推去田地,尽其所能让自家的田亩能沾上些水。
日夜汲水,晨昏灌溉,终日为之操劳,疲病不敢怠慢,只有做到如此地步,他们才能堪堪保住禾苗不死,田亩不枯。
至于秋收时会有多少谷穗无粒,又有多少颗粒不够饱满……这般艰深的问题,早已超出了他们所能关心的极限。
所以田啬夫囿才会说,北地生民寒苦,操劳一岁,温饱不敷!
李恪和墨家联手打破了这样的宿命。
獏行通渠之后,苦酒里成了雁门郡第一个不需要夏忙的地方,乡里们只需像关中人那般挑着时候走一遭田亩,仰瓢之力,取渠之水,早晚各一个时辰,足够他们在自家田地走上好几个来回。
而剩下的时间……
吕丁的活计未完之时,他们兼职在工坊做活,吕丁的活计结束之后,串门的,扯闲的,谈天的,笑闹的……家家户户大门洞开,人人脸上笑脸洋溢。
一派幸福,祥和的新农村派头!
李恪车出家门,在里典处领了行传,一路所见的就是这样子消闲惬意的场面。
乡里们看到李恪,纷纷围拢上来,口中纷纷,嬉笑问候,李恪够在车窗上一个个回礼,后来索性就坐到车辕,省的自己脖子酸疼。【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先生这是要出远门么”
李恪老老实实回答“老丈,小子只是去趟楼烦,算不得远门。”
“先生,水房还会扩建么”
“大兄,水房短期怕是不会再建了。乡仓物料不多,啬夫还要节省一些,也好趁着冬春交际,再寻一里搭建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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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零章 临街旺铺
李恪正在纠结一个问题,那就是相对于同处在一个时代的大秦与罗马而言,究竟谁家的道路体系更为发达。
这个问题他以前也考虑过,那时他还在后世,在象牙塔里。
经过一定程度的考据,他发现世人的观点主要偏向于罗马。
具体原因有三。
首先,罗马在建筑工业上大量应用了天然混凝土浇筑技术,这种与后世混凝土浇铸极为相似的施工方法大量节省了人工,也帮助他们绕开了很多施工上的难题,相较于大秦的版筑之法,他们所掌握的技术显然要先进得多。
其次,罗马稳定统治的时间比秦长久得多,如此一来,大规模基建的时间也更加宽松。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因素。大秦的建筑资料存留颇少,遗迹也只有零星可循。
阿房宫的一场大火让大秦的风采深藏于历史的迷雾当中,而罗马、希腊亦或是亚历山大的马其顿帝国,早已经由西方学者们的手笔,先一步占领了思想起源的角角落落。
话语权在白人手里。
所以无论是科学、哲学还是数学领域,西方的成果总该启迪人类文明,而华夏的研究只能是某一个人或某一个小圈子的小打小闹。
无关于谁早谁晚,反正都比后世要早。无关于谁更先进,反正都没后世先进。
这是理性正确。
而基于理性正确,对先秦时期东西方文明高度的比较,只能是一场以论证对猜想的不公平较量。
李恪当年就是这种“理性正确”的信徒。
本科期间他甚至写过一篇论文,名字就叫《论条条大路通罗马的统治优势与中原王朝内乱背后的交通缺失》。
可当他真的来到了大秦,以一个秦人的身份履历时代,他却越来越怀疑起当初的某些判断。
大秦的交通体系真的太发达了。
从设计来说,双斜面的中拱设计与后世的道路设计几乎一致,极少会产生积水,也就避免了因积水而导致的路面软化和区域塌陷。
从工艺来说,巅峰的版筑法在湿土中加入了粘土、凝胶等物,从而使筑造出的道路异常坚实,甚至还有一定的防水效果。
后世的秦直道两千年间寸草不生,中原的驰道经过一代又一代败家似的破坏,依旧能看出往日的辉煌盛景。
显然,这样的筑造工艺绝非落后,虽说过于耗费人力物力,而且不适用于堆高建筑,但仅从道路强度来说,远远超出了没有钢筋支撑的原始混凝土浇铸法。
至于说道路密度……
罗马可考的,仅有城邦联通公路,而大秦规划中的标准公路却要直通到每座乡县。
驰道、县道、驿道层级分明,像血管一样将大秦的角角落落连做一体。
这一点,旧秦之地早已做到,新秦之地也初见端倪。
据旦说,自晋阳向东,驰道正在修造,县道苦无踪影,驿道和小道倒是建了部分,只是此去沛县,他能用到的着实有限。
一路远行一路颠沛,对道路习以为常的老秦人旦第一次离开完备的道路体系,就在车上整整吐了三回。
猛将晕车了……
李恪无法想象大秦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把自身的基建做到何种程度,但他有幸投生在雁门,所以每次出行,都能享受到六世奋勇所带来的基建福利。
从苦酒里到楼烦城,从曲折的小道到笔直的驿道,百多里路途,一路平坦,朝发夕至。
李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车厢里全无颠簸,一觉醒来,便已经走完了全程,驻停在楼烦城墙的巨大阴影下面。
他舒服地抻了个懒腰,说“勤,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进城。”
勤掀开挂帘,露出苦笑“少主,如今恰逢下市,我们怕是要在外头等上一会儿。”
“莫非入城的人很多么”李恪奇怪地嘟囔一嘴,掀开车帘,远眺巨城。
此当时斜阳西坠,鸟雀归巢,人们似逃难般从城里蜂拥而出,背负瓜瓢,手推重车。
他们在驿道上狂奔猛赶,须臾之间又散入到一个个叉口,顺着那些不知通往何处的小道,隐没在原野的起伏当中。
李恪想起来了,眼下是伏日……
他默默看着,突然便理解了乡里们
第二一一章 夜市故人
虽说心里不爽,但李恪却怪不上舍人,因为这本就是大秦三六九等的常态表现。
大秦抑商日久,商业氛围不浓,秦人当中原本就少见吕丁这种特别擅长做生意的。
再者客舍历来是大秦等阶差异的体现之地,舍人虽是商籍,做的却多是佐吏的活计,相比于其他商贾,自然更死板些。
秦律规定,凡高爵、正官出入可住官舍,也就是李恪上次和屠睢见面的那个漂亮院子,而其他人等,只可以住在普通的客舍,这是第一级区分,贵贱之分。
客舍中又有第二级区分,官民之分。
凡不更以上民爵、有秩以上佐吏住精舍,也就是单间。不更以下民爵、少吏住平舍,也就是通铺。士伍、黔首一类无官无爵者无舍,翻译过来,就是准许他们进门,却不房间,只能在正厅或者内院打个地铺。
奴隶人在大秦是没有人权的,秦律没有规定他们出门应该住在哪里。不过秦人各个都是法律专家,只需要按照自由民的标准再降一级,就知道奴隶人出门,不许住客舍。
从法定的临时居住点来说,这大概可以算是第sanji区分,只是李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区分,人畜之分
勤已经被他打发回里了。田啬夫囿被事情耽搁,这次楼烦之行不知要逗留几天,勤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夜夜都委屈在车厢里喂蚊子。
反正这两大箱牍板肯定会留在县里,到时他孑然一身,有金有传,怎么都不至于找不到回去的法子。
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地方吃饭。
精舍不管饭……见了鬼了!
李恪叹了口气,打开包裹,先脱掉汗津津的深衣,把手弩装在臂上。
然后是处置弩箭。
这些弩箭三枚一盒,装在一个个特制的小匣子里,模样有些像后世的弹匣。
这自然是李恪的设计,弩匣尾部是开弦的机关,开完弦翻过来,把弩匣朝弩机里一扣,脱开固锁,就能一次完成三枚弩箭的装填。
有了这步精减,能让装填过程从原本的两分,也就是十二分钟,缩减到现在的六分钟。
虽说于实战无补,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零碎的开弦机关遗失,也让这些子弹模样的弩箭有了随身携带的可能。
现在,它们就被李恪一盒盒塞进腰带背面的夹层里,长长一溜,同样是参考了后世的军用装备。
处置完这两件见不得人的行李,李恪披上深衣,系好腰带,再把金袋塞进衽里,懒散散抻了个臂,踏出房门。
就在李恪走后不久,舍人同样疾步走出,低着头,直向着亭门而去。
……
现在的时间,大致是舂日到牛羊入间。
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过市亭照常营业,列肆门外燃着火把,隧巷之上热气氤氲。
只要不是处在战时,大秦的城很少会执行彻底的宵禁,一般来说,府牙彻夜有人值守,市亭通宵达旦经营,但是闾门和城门都会锁起来。
称职的监门在夜里巡查,防火防盗,居所不定;不称职的监门会像监门厉那样,一到夜里就玩忽职守,等闲不让人寻见去处。
住在里中的人若要出入,得先找到他们的监门。
李恪一直想不明白这项制度的制定者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仿佛只要牵扯到商业,大秦睿智的统治者们就会变得花样百出,叫人全然摸不着头脑。
不过商人们显然比李恪想得明白。
既然闾门闭锁,那么市亭的夜市,自然是开给显贵和兵卒的。
吕丁说善无夜市有如显贵天堂,各种白天见不到的珍奇都会在夜间出没,许多商肆甚至不在白天开门。
旦也说过,楼烦夜市乃更卒消遣之地,只要没有夜巡任务,军官等闲不会限制兵卒出营。
所以李恪的眼前满是披甲的兵卒。
他们聚集在酒肆和食
第二一二章 身在瓮中
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李恪向史禄举荐了泰。
在他心里,能够被称之为学生,系统学习且接受了他的思路与观点的人,至今为止其实只有四个,由养、儒、泰和史禄,这当中三个墨者,一个水工,两个偏科,两个全科。
全科的人是由养和儒。
在獏行之事上,他们俩从构划设计图开始,在区域总监的位置上结束,基本上走完了后世从设计员到项目主管的一整套流程,各方面都称不上突出,但放在大秦的标准上,独当一面绰绰有余。
偏科的人则是史禄和泰。
史禄本身不擅机关,擅长的是李恪所不熟悉的水利领域,这就注定了李恪不能在业务上对他提出过多建议。史禄跟在李恪身边,所得的更多是行政领域上的内容,包括全局规划,项目划分,人员组织和管理等等。
而且史禄本身官位不低,被屠睢召回以后,理所当然就登上了“湘离二水勾连项目总负责”的位置,如他原本的人生轨迹一般,开始筹备灵渠开凿,这让他有了学以致用的空间。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囫囵吞枣般从李恪这儿学走了一长溜盛行于后世的行政手段,深思广用,已经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思维方式和组织技巧。
相比之下,泰的偏科就显得无奈得多。
他为人沉稳,精干,同时兼具木匠和漆匠两种中级职称,业务熟练,思路开阔,本身就对李恪的机械设计理念理解更透,接受力也较由养和儒更强几分。
獏行制造期间,他主导了淋浴房和抽水马桶的设计,儒在这个课题上发挥的作用并不大,更多只是查漏补缺,以及代表两人和李恪进行交流讨教。
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泰不擅长沟通。
接着,他又独立进行了析木机床的设计,工坊最近提出的两个新课题也是他在主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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