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卞慈初学乍练,操纵如意飞舟稍嫌手生,遁速远逊于飞剑,好在飞舟平稳舒适,与牵云车相仿,免去了罡风扑面之苦。魏十七也不催促她,探头打量着云下的景致,山川,河流,城镇,农田,浮光掠影,过眼烟云。
如意飞舟全凭真元驱动,一气飞了千里,卞慈降下云端,稍事休息。
信步而行,人烟渐稠,三人来到一个镇子里,沿途看些人来人往的景致,魏十七牵着卞雅的小手,卞慈走在他身旁,宛如一对夫妻携着幼女,男的高大,女的俊俏,小的美人胚子,眉眼如画,路过的人都不由为之瞩目。
日暮时分,他们踏进一家整洁的客栈,用些酒饭。巧得很,这家客栈也叫东兴,生意做得不小,临街是酒楼,里进是客房,魏十七猜测,信阳镇的那家东兴多半是西贝货,因为这一家东兴门前有一副楹联,东不管西不管酒管,兴也罢衰也罢喝罢。
字好,银钩铁画,联好,贴切稳妥。
小二引着三人上到二楼,魏十七要了一间临街靠窗的雅座,点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并一壶上好美酒。
须臾工夫,小二将酒菜奉上,魏十七与卞慈说些轻松惬意的话题,卞雅埋头吃菜,塞得腮帮子鼓鼓的,惹人爱怜。
卞慈摸摸妹子的头发,微笑道:慢点吃,不急
卞雅眼珠骨碌碌直转,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咀嚼了一阵,速度渐渐慢下来,她低头不语,忽然嘿嘿阴笑,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魏十七以目光相询,卞慈叹息道:又来了这已经是好多了她将妹子垂下的秀发捋到耳后,却见她双眼翻白,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牙咬得咯咯响。
魂魄受损么?魏十七随手施展安魂术,掌心贴在她额头,轻轻一抹,卞雅呆了片刻,身体慢慢软倒,趴在桌上睡着了。
卞慈又惊又喜,喃喃道:这是什么法术?
安魂术,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
是摄魂诀所载,我也练过,从来没有这么灵!
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卞慈咬着筷子尖,目不转睛盯着他,央求道:师兄教我!
其实道理很简单,跟你讲个故事从前啊有个人,很善于射箭,百发百中,自夸本领高强。有一天,他在校场上练箭,正好被一个卖油的老翁看见
卞慈怯生生地举起手。
呃,你想说什么?魏十七忍不住想笑,卞慈的举动,就像课堂上要求发言的小学生,规规矩矩,欲言又止。
卞慈道:是卖油翁的故事,‘唯手熟耳’,对吗?
原来你听过这个故事!
小时候听爹爹讲过。
魏十七咳嗽一声,听过就好,我就不再重复了。其实安魂术也没什么诀窍,练他个几万遍,自然熟能生巧了。
师兄当真练了几万遍?卞慈将信将疑。
几万遍没有,几千遍总有的,这倒不是诓你。当年魏十七以《合气指玄经炼化妖丹,修炼啸月功,多余的真元无从宣泄,随手演练摄魂术搜魂术安魂术,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应手而作,流熟之极。
故事听过,道理也懂,一门不算艰深的法术,真要重复成千上万遍,却也没几个人能做到。卞慈心中暗暗叹息,早知安魂术能安抚受损的魂魄,下再多工夫,吃再多苦,她也心甘情愿,只是,眼下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她嘟囔了一句,伸手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有我在,无须多虑。魏十七为她斟满酒,举杯示意。
喝了几杯酒,卞慈眼圈发红,微有些醉意,道:魏师兄,多谢你了。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出身昆仑,我出身太一,剑修玄修水火不容,你为什么要帮我,帮我妹子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帮你姐妹二人,是贪恋觊觎你们的美色呀!魏十七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含含糊糊道,你想听的,是不是这个理由?
卞慈半张着嘴,舌尖抵住牙齿,半晌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她勉强笑了笑,声音颤抖,是真的吗?
魏十七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一把,道:呵呵!起身离开雅座,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自去歇息。
床很结实,铺了一条薄席,窗口稍稍有些凉风。他闭目养神,躺了半个多时辰,忽觉燥热尽去,气候凉爽,街头隐隐传来喧哗的人声,一个穷酸在大呼:爽!爽哉!噫吁嚱,爽乎哉!
魏十七弯起嘴角,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极北之地的高空,裂缝与上界相通,离火之气源源不断涌入此界,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旦夕之间转为凉爽,这意味着什么?
外面的那群家伙,该死的,不会是在淬火吧?
正寻思间,屋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人蹑手蹑脚摸进房,悄悄躺在他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满足地叹了口气。月光照耀着这具小小的身体,魏十七只作不知,听着她平和的呼吸,忧扰远去,心如止水。
天塌下来当被盖,去操心他作甚!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夜已深,人声渺远,万籁俱寂,窗外寒意渐生,不一会,西风呜咽,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卞雅在睡梦中蜷缩起身体,贴在魏十七身边,魏十七将薄毯盖在她身上,望着屋外那伫立已久的身影,低声哼唱道:三更庭院悄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静夜中,扣人心弦,惊心动魄。听着一忽儿响一忽儿轻的雨声,隔着薄薄的门板,卞慈裹紧了身上的单衣,怔怔想着心事。
不知不觉,已经很多年过去了,她与妹子相依为命,走到了今天,如今,她已不再需要自己,或许待在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身边,更安全,更开心,也更幸福。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第三节 另有高人
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滂沱而至,接连下了一夜,犹未停歇。 及至第二天中午,卞慈等不下去了,为掩人耳目,向掌柜借了蓑衣和斗笠,冒雨离去。天如此之冷,雨如此之猛,一大一小娇滴滴两个小姑娘,掌柜于心不忍,劝了几句,见她们去意坚决,甚为遗憾,特意寻了两把结实的油布伞相赠,卞慈连连道谢,结账时多付了一些银两。
三人踏出客栈,走出数步,暴雨劈面打来,白茫茫一片,街头巷尾全无人影,家家门户紧闭,天地间只剩下风声雨声,不绝于耳。
卞慈右手捏了个法诀,轻轻推出,隔开风雨,左袖一拂,抛出如意飞舟,念动咒语,载着三人斜斜飞起,顷刻间消失在天际。
出了镇子,是旷野和丘陵,飞舟投东而去,卞慈睁大了眼睛辨认方位,心下有些忐忑,风雨实在太过猛烈,分不清南北西东,只能凭着感觉一直向前,也不知是对是错。卞雅靠在魏十七身边,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不言不语,偶尔抬起头看看他的脸,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心道,真乖!
飞了半个时辰,卞慈叹了口气,道:不成,还是等雨小一些,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保不定南辕北辙,越走越偏!
魏十七道:话是这么说,不过这雨,恐怕是不会小了
呃?卞慈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也无暇细想,她操纵飞舟逡巡片刻,看准一处落脚点,小心翼翼降下。
暴雨之中,一根粗壮的藤条破土而出,拦腰砸在飞舟之上。这一击突如其来,势大力沉,连魏十七都为风雨所蔽,没能反应过来,飞舟如断了线的鹞子,翻滚着砸落在地,滑出数十丈远。
魏十七一手搂住卞雅,一手搂住卞慈,双足一蹬,纵身跃起,噔噔噔冲出十来步,站稳身形。
又一根藤条从地下蹿出,狠狠砸在他背上,噗一声响,如中败絮,魏十七踉跄着踏出半步,衣衫尽碎,却毫发无损。
卞慈紧紧贴在魏十七胸口,忍不住大声问道:是什么妖物?
一抹熟悉的腥臭掠过鼻端,魏十七哼道:食尸藤妖,至少是妖帅级别。
妖帅灵智大开,与修士无异,藤妖见对手修成法体,不畏肉搏,也不急于进攻,从土下缓缓冒出,现出身形,通体黝黑,四肢眉眼俱全,遥遥望去与常人无异。
魏十七将卞慈卞雅放下,护在身后,藤妖猛地一挥手,无数青芒凭空浮现,乙木之气凝化为木刺,夹杂在风雨中,劈头盖脸朝魏十七射去。
食尸藤妖乃是藤木成精,惯于依靠强悍的身躯挥动藤条肉搏,但晋升为妖帅后,无需传授,自然便能习得几门天赋神通,以木系法术居多,这一手木刺术威力不大,旨在试探对方的弱点,随机应变。
魏十七不知卞慈的底细,担心她护不住卞雅,当下伸手挡住眼鼻,不避不让,木刺如骤雨打新荷,接连不断刺中躯体,却破不开金刚法体,只把衣袍尽数撕烂,肌肤上连白点都没留下分毫。
藤妖五指一掐,木刺忽然凭空消失,又出现在他身后,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卞慈不等魏十七相护,手忙脚乱祭起五方天罗罩,霞光缠绕,如烟如雾,木刺被霞光一卷,化作乙木之气,消散于无形。
她虽得潘乘年悉心指点,有数件异宝护身,毕竟不曾真刀真/枪演练过,幸赖魏十七挡过藤妖的第一波攻击,这才回过神来,出手自救。
魏十七心中一宽,将破碎不堪的衣衫尽数扯下,精赤上身,活动着筋骨,大步上前去,似欲与对手倾力相搏,藤妖也激起好胜心,双手握拳捶打着胸膛,嗬嗬吼叫着迎上前。
霹雳从天而降,雷声隆隆,一枚剑丸从魏十七眉心间挤出,星驰电掣扑向藤妖,射出一道蓝莹莹的虹光,只一转,就将对手五马分尸。
尸块颓然落地,如秤砣入水,消失于土下。如此轻松就得手,魏十七心知不对劲,急忙将手一招,收回剑丸,藤妖早从另一处冒出身形,张开五指,朝他虚虚一抓,魏十七双肩一沉,如被五行山死死压住,一时竟动弹不得。
五行相生相克,癸水生乙木,瓢泼大雨中,乙木之气在藤妖体内凝聚,原本黝黑的手臂变得青翠欲滴,浮现出符箓一般的木纹。藤妖曲起短粗的手指,依次弹出五根极细的绿丝,一端连在指尖,另一端钻入魏十七体内,刺进四肢的关节和颈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散到全身。
他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律,飞快轮动五指,魏十七如牵线木偶一般,四肢僵硬,妖元被禁锢,打不开剑囊,唤不动山河元气锁,连眼皮都动弹不得。
藤妖先后施展木刺术巨灵掌牵丝术三门天赋神通,得心应手,有如神助,终于将对手制服。他心中得意万分,手腕一翻,魏十七闷哼一声,身不由己腾空飞起,头下脚上,重重砸落在地,身体整个陷入土中,又再度飞起。
这一次,不等藤妖发力,魏十七心念一催,剑丸射出一缕墨蓝的细线,贯穿藤妖的头颅,从人中射入,后脑穿出。
藤妖僵立不动,数息之后,哗啦碎作大大小小的藤条,仍沉入土中,消失无踪,下一刻,藤妖再度现形,指尖绿丝犹在,依旧制住魏十七。
魏十七囿于之前跟食尸藤妖交手的经验,低估了对方,那不是什么妖将妖帅,而是一头货真价实的妖王,业已度过雷劫,神通广大。这一手牵丝术将乙木之气凝作细丝,介于有形无形之间,能阻断妖元,操纵对方的一举一动,无不灵验,即使是强大的妖兽也无力反抗,魏十七猝不及防中了暗算,纵有厉害的手段也无从施展。
虽落下风,他却毫不慌乱,仗着金刚法体,魏十七立于不败之地,然而让他有些担心的是,藤妖的种种神通似乎专门针对于他,只怕对方背后,另有高人。
卞慈见魏十七落在下风,一颗心不住往下沉,魏师兄或许不知,她却心如明镜,这食尸藤妖,分明是凌霄殿殿主许灵官的得力妖仆,许灵官胆敢瞒着掌门暗中偷袭,连涛山必定出了莫大的祸事!
第四节 三尸拘魂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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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妖久经沙场,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眼看奈何不了对方的金刚法体,当机立断,使出杀手锏,不惜耗费寿元,动用威力最大的一项神通,巽木大阵。
天昏地暗,暴雨如注,骤然间一扫而空,乙木之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江河归海,丘陵荒原顷刻间恢复了生机,草木生长,绿意盎然,无数合抱粗的巨木拔地而起,遮蔽了整个天空,狠狠砸向魏十七。
藏雪剑丸化作长虹,将巨木尽数斩断,然而乙木之气不绝,巨木便永无止尽,魏十七也不愿硬耗下去,把心一横,匆忙收回剑丸。
剑丸从眉心挤入,直奔大椎穴而去,与此同时,一根巨木扫中他的小腹,力量大得异乎寻常,魏十七倒飞出去,直挺挺摔倒在地,蜂拥而至的巨木接二连三砸在他身上,转眼堆起一座小山也似的树坟,将其死死压住。
卞慈幸赖有五方天罗罩护身,安然无恙,见魏十七为牵丝术所制,心中大急,忙取出一枚覆海铜钱,还没来得及念动咒语,一只苍老的手伸入天罗罩内,轻轻巧巧将铜钱拈了去。
卞慈下意识抬头,却见凌霄殿殿主许灵官乜着一对三角眼,将覆海铜钱纳入袖中,淡淡道:呆着别动。
许师叔,他他是掌门要见的人!
许灵官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阴戾之气,一字一句道:乖乖听话,别多问,不然小命难保。卞氏姐妹毕竟是掌门的徒弟,如非必要,他也不欲坏了她们的性命。
卞慈心知有变,伸手将妹子揽入怀中,挡住她的眼,不让她看许灵官,也不让她看魏十七的惨状。卞雅又恢复了浑浑噩噩的老样子,沉默不语,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藤妖撤去巨灵掌,分心两用,左手操纵牵丝术,继续禁锢对手的妖元,右手收拢方圆数百里内的乙木之气,摊开手掌,凝成一柄翠绿的奎狼枪,枪杆上浮现着无数米粒大小的符文,枪尖散发出一圈圈青光,隐约藏着一头巨狼的虚影。
他毫不迟疑,抖手将长枪掷出,穿过横七竖八的巨木,直刺向魏十七小腹,只要破了他丹田气海,哪怕有再大的神通,也沦为一介废人!
奎狼枪所过之处,巨木纷纷融化,散作无数绿色的光点,飘飘袅袅,如夏夜的萤火虫,又如篝火上空升腾的火星。
千钧一发之际,藏雪剑丸已纳入鱼口,阴锁从沉睡中苏醒,在钥牡牵引下,瞬息游遍全身,将绿丝冲得七零八落。魏十七双臂一振,巨木四散飞起,脱身挣出树坟,眼见一柄长枪疾刺而来,距离他小腹尚有丈许。
他探手入剑囊,扯动五色神光,只一刷,便将奎狼枪刷去,青光明灭中,一头巨狼显出强悍的身躯,仰天无声地长嗥,渐渐消失,枪杆上的符文亦呈现溃散的颓势,摇曳不定。藤妖急忙探出手臂,掐动法诀,欲将其收回,奎狼枪早被五色神光左一绞,右一绞,绞为一团乙木之气,复归于大地。
手段尽出,兀自奈何不了对手,藤妖心生怯意,正待避其锋芒,魏十七身影一晃,已闪到他背后,右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阴锁顺势滑入体内,循着身躯钻入地下,直取食尸藤妖的本体。
许灵官脸色大变,急忙挥出三尸拘魂符,欲收回藤妖,哪里来得及,藤妖本体深藏于地下,被山河元气锁一击,如雪狮子向火,顷刻间化为灰烬。
阴锁倏地飞出地面,投入魏十七袖中。卞雅忽然用力挣脱卞慈的双臂,翻着白眼嗬嗬尖叫,眉心放出一道白光,阳锁失去控制,蠢蠢欲动。魏十七一把抓住阴锁吞入腹中,强行将剑丸锁在泥丸宫,阳锁感应不到阴锁的气息,徘徊了片刻,再次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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