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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猿
简单医治后,郭传鳞将二人送出小院,单独留下魏通判,拜托他帮个小忙。
术业有专攻,向人求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郭传鳞坦言,他那冯姓师叔是华山派掌门厉轼的亲传弟子,绰号“辣手观音”,性情暴躁,一心寻死,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如若通判大人能找个逼供的老手,下点药什么的,撬开她的嘴,他将不胜感激。
魏通判当即应允下来,几番接触,他敏锐地察觉到,郭传鳞与邓茂邓将军达成了某种默契,至少是有限度的合作,他只是个牵线搭桥的小角色,及时把信息传递给双方,承担些力所能及的杂务。
他位卑言轻,并不知晓江都大营主帅邓去疾与淮王的关系。
当天深夜,魏通判领着一名干瘦的中年人来到贺府,把他引
荐给郭传鳞,随即匆匆离去。为免外人打扰,他一路策马赶往扬州城中最繁华的烟花地,将知府大人灌得酩酊大醉,沉眠于温柔乡中。
有柳易掌管贺府,魏通判当得大半个主人,只要贺耀祖不出现,瞒过贺兰主婢轻而易举。
那中年人自称张元,是淮王手下的长随,听凭郭教头的差遣。长随的身份也许是真的,他的态度温和而矜持,不卑不亢,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听了郭传鳞的请托,他沉吟片刻,提出单独跟冯笛待上半个时辰。逼供的前提是摧毁对方的意志,郭传鳞猜想,张元有一套独特的手法,不欲外人知晓。
他把冯笛留给张元,背着手独自在湖边闲步。其时是初秋时节,荷叶尚未凋零,湖面泛着月光,水波摇曳,岸边的垂柳倒映在水中,卷曲的柳叶打着旋从树梢飘落,倒影在水底冉冉上升,彼此触碰,激起一圈圈涟漪,仿佛破碎的美梦。这一刻,他心中平安喜乐,超脱于物外,苦难与仇杀属于另一个世界,与他无关。
李七弦站在不远处,忧郁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男人,她沉溺在汪洋大海中,而郭传鳞是她唯一的稻草,如果失去了他,她的生命还剩下些什么?
二人怀着不同的心情,想着各自的心事,任凭时间流逝,光影暗换。
半个时辰后,张元走了出来,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眼神中透出深深的疲惫和厌倦。“郭教头,可以问话了,如有迟疑,最好不要逼得太紧,否则她可能醒不过来。”
郭传鳞颇感意外,道:“张先生不随我一同盘问吗?”
张元微笑道:“我在这里歇着就行,完了关照一句,郭教头不必客气,这也是淮王的意思。”
韩先生曾说淮王坦荡大度,比当今天子梁元昊强,也比东宫储君梁治平强,至少在“用人不疑”这一点上,他做得很好。郭传鳞向张元拱拱手以示感谢,心想:“这样也好,如果有外人在,有些话倒不大说得出口。”





仙都 第八十节 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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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传鳞回到小院,关门落闩,大步走向冯笛。她倚坐在墙角,四肢瘫软,脑袋耷拉在胸口,颅顶赫然插着十三枚金针,粗细深浅不一,没有两根完全相同。
郭传鳞心中一凛,他记起韩兵曾提及这种逼供的邪术,那十三枚金针称为“镇魂针”,穿透颅骨直入脑中,受针者半痴不呆,完全丧失清醒的意志,任人摆布。摆弄十三镇魂针的人,无一不是精通医理的好手,内功刚柔并济,有相当火候,这样看来,张元绝不简单!
郭传鳞搬来一张凳子,面对面坐在冯笛跟前,沉默片刻,单刀直入问道:“谁让你行刺闵凡闵胖子的?”
冯笛没有改变姿势,过了数息,蠕动嘴唇答道:“师尊。”声音听上去陌生而诡异,仿佛有另一个人操纵着她的心智。
一子落,一子应,华山派终于发起反击,一出手就断了“鹰线”,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郭传鳞有一种错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没有脱离厉轼的视野,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眼,正默默注视着他。
镇魂针刺探脑海,激发潜能,反噬尤为激烈,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冯笛的意志随时都会崩溃,郭传鳞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挑要紧的事,一一盘问仔细,生怕错过了关键。他并没有留意到,一道元阴之气从冯笛后腰钻出,悄无声息没入墙根,化作一颗拇指大小的骷髅头,深藏于地下,仰头望着郭传鳞,下颌骨开阖,无声无息吐出四字:“找到你了!”
数个时辰后,张元小心翼翼拔出镇魂针,用丝巾擦干净,收入一只黄杨木的扁盒中。冯笛的尸体倒在墙角,死不瞑目,瞳仁无影无踪,眼眶里只剩下一片惨白。镇魂针夺去了她的生命,真正的凶手却是郭传鳞,事实上,从踏进小院的一刻起,他就没打算让冯笛活下来。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既然冯笛铁了心要杀他,他下手就不会留情。
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了,镇魂针下没有秘密可言,然而郭传鳞的心情并不愉快。华山派掌门厉轼果然赐下了一道仙符,种于冯笛丹田内,然而当他剖开尸身寻找时,却一无所获。难道是耗尽了灵力,仙符随之溃散?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郭传鳞心惊肉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张元并没有急于离开,人死如灯灭,他
看了看那具开膛破肚的臭皮囊,善解人意道:“郭教头打算怎样处置尸体?让外人看到,终究不妥,传入知府大人二中,又得费一番口舌解释。”
“正为此犯愁呢,张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郭传鳞本打算拜托魏通判,神不知鬼不觉找个地方埋掉了事,听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有更妥善的法子。
“如果郭教头信得过,不妨交给我来办。”
“如此甚好。”郭传鳞略加思索,一口答应下来。
张元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高的青玉瓶,拔去塞子,小心翼翼倒了些焦黄粉末,粉末沾上血水,咝咝作响,骨肉尽皆烂去,化作刺鼻的黄水,无移时工夫,偌大的尸身就烂得干干净净。郭传鳞暗暗称奇,舀了一盆清水,胡乱冲一下地,看着积水渗入地下,不留痕迹。
“好东西!”他由衷赞了一句。
张元道:“些许小道耳,不足挂齿。”顿了顿,又道:“郭教头身份不同往时,继续借居知府大人的官邸,毕竟不甚方便,鄙上在扬州城外新购了一户宅子,路途倒也不远,郭教头不如搬过去住吧!”
淮王考虑得很周到,时机也恰到好处,像严刑拷打毁尸灭迹这种事,放在贺耀祖的官邸确实不大方便。郭传鳞没怎么犹豫,拱拱手道:“多谢贵上的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择日不如撞日,郭教头何不今天就去呢?”
“总得跟知府大人知会一声。”
张元微笑道:“邓茂邓将军已经跟贺知府打过招呼了,郭教头不必等他回来。鄙上的意思,今晚想请郭教头过去,一来看看宅子是否中意,还缺什么东西,二来备下一桌宴席,为郭教头贺乔迁之喜。”言辞之中不容他推脱。
郭传鳞心中有了底,他猜想,衡河一线的战局当在韩兵掌控中,胡观海的头颅也摇摇欲坠,事态正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淮王动心了,要将他置于掌控下,以免错失良机。至于贺耀祖,他的用途就是掩人耳目,牵线搭桥,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抛开他了,这位知府大人不是成大事的人,最好把他蒙在鼓里,以免留下隐患。
郭传鳞找到李七弦,简单收拾起行囊,随张元离开贺府,绝尘而去。
淮王购置的宅子在扬州城南,背山面水,林木翳荟,郭传鳞虽然不懂风水,也知道这是藏风聚气的胜地。宅子不大,里外三进,院落构筑得四平八稳,一木一石都十分考究,布局内敛而不张扬。
李七弦忍不住道:“这地方很好。”
郭传鳞道:“喜欢就多住一阵。”
张元听若不闻,一路引他们来到西花厅,停下脚步,半侧着身恭恭敬敬道:“鄙上在里面等候教头。”
“有劳张先生了。”郭传鳞把李七弦留在厅外,独自前去觐见淮王。
西花厅内,淮王梁治中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湖中残荷,神情怡然自得。自从来到淮扬封地,置于胡观海的监视下,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他很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郭传鳞跪地叩见,道:“小民郭传鳞见过淮王。”
淮王转过身,上下打量着他,抬手虚托,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在,不必多礼。听说有刺客行刺,没有受伤吧?”
“侥幸逃过一劫,那刺客已被小民擒下。多谢王爷遣张先生相助,才问得明白。”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郭传鳞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道:“那刺客是华山派掌门厉轼的徒弟,姓冯名笛,外号‘辣手观音’,论辈分,当是小民的师叔……”
淮王举手阻止他说下去,道:“这些留待以后再说,难得月色这么好,不要谈煞风景的事。”
“是。”郭传鳞领悟过来,淮王是个上位者,上位者不关注细枝末节,来自华山派的威胁,当是邓去疾之属考虑的事。
淮王饶有兴致道:“你觉得这宅子怎么样?”
“很不错,房屋建造得精细考究不难,难的是沉稳内敛,与周遭景致浑然一体。”
淮王拊掌道:“说的很好,不愧是韩先生的弟子,这宅子是特地为你购置的,地方虽然不大,胜在幽静隐蔽,也算是扬州城外第一等的好去处了。”
“多谢王爷厚爱,小民愧不敢当。”郭传鳞越发笃定,淮王如此屈尊礼遇,看来一切正如韩先生所料,大事将成。




仙都 第八十一节 报之以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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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谈性正浓,话题不离淮扬的风俗掌故,郭传鳞对此所知甚少,只有听的份,唯唯诺诺,没机会插嘴。伴君如伴虎,虽然很长见识,念及淮王身上的仙符,郭传鳞总有些膈应,仙城像一座大山,牢牢压在头顶,在修道者的法术跟前,江湖功夫有如小孩的把戏,根本不值一提,这令他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夜色渐浓,张元引着一干奴仆摆上酒宴。菜肴不多,每一盘都是地道的扬州风味,精致整洁,酒是上好的女儿红,醇香浓厚,回味悠长。郭传鳞尝了几筷子,觉得似曾相识,这几道扬州菜的风味,似乎是出自刘大家之手。
淮王酒量很大,心情舒畅,放开量喝了整整一坛女儿红,眼神依然清澈如水。郭传鳞酒到杯干,陪着他一杯接一杯猛灌,后劲涌上来,渐有些醺醺然。
淮王道:“埋在地下十几年的女儿红,坛子里的酒液只剩下一半,旁人都兑了清水喝,你我喝得是原液,加倍醇厚,也加倍醉人。”
“是,王爷法眼无差,这酒上口不觉得冲,后劲比老白干都大。”不知是不是醇酒的缘故,郭传鳞浑身燥热,舌头不大利索,好在神志还十分清醒。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淮王应该不至于在酒中下药吧?
淮王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眼神炯炯逼人,笑道:“你可听到衡河一战的消息?淮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胡观海死在乱军中,我那位大哥啊,呵呵,折了一条得力臂膀!”
他所说的“大哥”,就是当今天子所立的储君梁治平,直到此刻,淮王才遏制不住兴奋,亲口透露了战况。闵逵既死,“鹰线”已断,郭传鳞虽是初次得闻,却不露惊讶之色,显得成竹在胸,他起身为淮王斟满美酒,奉敬一满杯,为淮王贺喜。
淮王仰头饮下杯中酒,长长舒了口气,淮军覆灭,中原空虚,天京犹如敲碎硬壳的核桃,邗军随时都能借“清君侧”之名北上。但这还不够,他还要等,等胡人南下,等河北三镇局
势危在旦夕,等天京城中的父君按捺不住,急调邗军北上。
他目视郭传鳞,毫不掩饰欣赏之意,沉声道:“令师果然是信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当年韩家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隐于天京城后宫内,身份尊贵,非令师可撼动。”
淮王的生母乃当朝皇后,母仪天下,众矢之的,自然不会干涉朝政,天子后宫佳丽三千,称得上“身份尊贵”这四字的,寥寥无几,呼之欲出。郭传鳞目光闪烁,顺着他的口气猜测道:“莫不是嫔妃之属?”
梁元昊后宫有一后、四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皇后以降,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夫人俱是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九嫔已是正二品,能让淮王说一句“身份尊贵”,当为四夫人之一。
淮王徐徐道:“后宫之中有一人,虽非皇后,贵似皇后,令师如有意深查扬州韩府谋逆案,不妨从此入手,或有眉目。”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明说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不过以韩兵的心性手腕,不难查个水落石出,郭传鳞甚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淮王是不是存了为其母扫清障碍之意?君王后宫,是天下最藏污纳垢之地,连嫔妃都能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大族,抄斩满门,这等勾心斗角的勾当,还是留给韩先生去伤脑筋吧。
只是他如何才能将消息送回夹关?伤脑筋啊伤脑筋!
淮王只说风月,不再谈正事,美酒佳肴如流水般送上,喝了一坛又一坛,越喝眼神越透亮,竟是千杯不醉的海量。魏通判的千杯不醉,是天赋异禀,淮王的千杯不醉,十有八九是体内仙符使然,郭传鳞奉陪了半宿,半是真醉,半是装醉,好不容易熬到终席,这才踉踉跄跄回房歇息,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撤去残席,奉上热茶,淮王喝了几口,兴奋之情荡然无存,低头沉思片刻,随口问道:“郭传鳞此人,你觉得如何?”
张元垂手立于一旁,斟酌道:“性情坚忍,心狠手辣,却并非绝情无义,可笼络,不可胁迫。韩兵收了个好徒弟,青城派可望中兴。”
淮王微微颔首,韩兵与郭传鳞是两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不容有失,“辣手观音”冯笛潜入扬州城行刺,事发突然,令他有些恼火。这背后有没有东宫储君的身影,还是纯粹的江湖仇杀,已经无关紧要了,当此关键时刻,必须斩断华山派伸出的黑手,以免横生枝节。
他屈指轻轻敲击着窗棂,道:“断了一条臂膀,还有另一条,邗军若遣一支偏师,夜行昼伏,千里奔袭,能否一举剿灭华山派?”
张元不觉皱起眉头权衡利弊,思忖片刻道:“华山派持白道牛耳,声名显赫,在江湖的势力极大,背后又有仙城撑腰,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机,不妨寻个由头暗中掣肘,让他们无暇旁顾,也好消停些。”
“哦,如何掣肘?”
张元道:“华山派有意合并泰山、衡山、嵩山、恒山组成五岳剑派,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明里暗里反对者非是少数,由此入手,事半功倍。”他知晓淮王心性,着眼大局大势,细节自有一干属下谋划,只看结果,无须多说。
淮王颔首应允,将此事交由张元处置,想了想又问道:“河北三镇近况如何?”
“河朔羊氏经营河北三镇,根深蒂固,如今铁了心站在东宫一边,要人给人,要钱财给钱财,心腹之患,最好及早拔除。”河朔羊氏与华山派不同,没有仙城扶持,只是寻常的豪商大族,有道是官商勾结,羊氏在朝中定有内援,说不定还是什么炙手可热的高官,但在一心夺去大位的淮王跟前,不值一提,说灭也就灭了。
淮王挥挥手道:“让邓将军便宜行事,动静小一些,莫要暴露了行踪。”
张元应了个”是“,河朔羊氏的命运,就此定了下来。




仙都 第八十二节 大树底下好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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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意很快消退,迷迷糊糊睡不熟,郭传鳞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夜正深沉,风声,水声,虫声,如泣如诉,一具温软的身体紧贴后背,手臂搁在自己胸前,细微的呼吸吹拂着耳垂,有点作痒。
那是小师姐李七弦。
郭传鳞渐渐松弛下来,脑海中浮现一些破碎的片断,仿佛发生过,又仿佛在梦中,不是十分真切。上一次喝醉酒是什么时候?大概有很多年了吧……那时,他还年轻。
篆香冉冉,帷幄低垂,被褥馥郁,他静静倾听身旁女子的呼吸,记起是李七弦把他扶进卧房,为他除去身上的衣衫,细心地服侍他睡下。此刻,她正依偎在他身旁,毫无保留敞开身心,像小兽依偎着主人。
郭传鳞转过身去,在她香甜的唇上亲吻了片刻,李七弦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又不愿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别转头去,不一会又睡着了。有他陪在身边,挡风遮雨,她很放心。
淮王的女儿红很好,虽然迷糊了一阵,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睡意荡然无存,郭传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韩兵成功地歼灭淮军,砍下了胡观海的头颅,作为回报,淮王也提供了他盼望已久的信息。
虽然没有明说,韩家灭门惨剧的幕后黑手,十有八九是梁元昊后宫中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四夫人之一,虽非皇后,贵似皇后,这八字十分关键,问题在于“鹰线”已断,他该怎么把消息传到夹关?郭传鳞睁着双眼,望着窗外的夜色一点点变淡,黑幕层层褪去,变成深浅不一的灰,一缕缕橘红透入窗棱,朝霞似锦,天亮了。
“你一整夜都没睡吗?”耳边响起了李七弦慵懒的声音。
“嗯,酒喝多了,反倒有些亢奋,只眯了一小会。”
“偶尔放松一下也好,不然就太累了。”李七弦钻入他怀中,将下颌磕在他胸口。
郭传鳞把手伸进她衣衫里,轻轻抚摸她青春滑腻的肌肤,李七弦本能地躲闪了一下,绷紧的身体随即松弛下来,闭着眼睛问道:“冯师叔……她都说了些什么?”先前有外人在场,后来郭传鳞又喝醉了,她始终没机会问起。她并不知道冯笛已化作一滩黄水渗入地下,只道小师弟看在秦榕的面上,偷偷放她走了,留下一条手臂,也足以惩戒了。
郭传鳞道:“踏上这条不归路,就不能再回头了。你就不关心她的下落吗?”
李七弦闻言心中一颤,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强自按捺下惶恐,咬着牙道:“冯师叔莫不是……已经……”
郭传鳞想了想,道:“她性情刚烈,嘴很紧,没能熬过严刑逼供,昏死过去,再也没醒来。尸身已经处理掉了,日后华山派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痕迹。”
李七弦手脚冰凉,一颗心怦怦乱跳,道:“会不会给贺知府父女惹上麻烦?”
“也许吧,大树底下好乘凉,就知府大人有没有远见,及时找到靠山了。”
郭传鳞并没有刻意瞒着她,这些日子耳濡目染,李七弦隐隐猜到,小师弟所说的“靠山”乃是淮王梁治中,她自知见识浅薄,生怕误了复仇大计,“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隔了良久,郭传鳞才道:“那天师父离开十八里坪,并没有直接去朝阳岩面见掌门,而是先往孝子峰见了冯师叔一面,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
终于来了!李七弦牙齿打战,声音颤抖,道:“什么……奇怪的问题?”
郭传鳞语气平静,一字一句道:“师父问冯师叔,她是否确定,当年在落雁峰后山侮辱她的男子,正是青城派掌门韩天元,她有没有看清他的容貌,或是认出他的武功。他还追问,韩天元在侮辱她时,都做了些什么,是什么姿势,有没有异乎寻常的举动……这些陈年旧事,是冯师叔心底碰不得的逆鳞,奇耻大辱,她勃然大怒,立刻拔剑跟师父拼命。”
李七弦惊呼一声,忙用手捂住小嘴,满脸惊骇。
“师父早有防备,冯师叔就算拼命,也不是他的对手,华山派向来讲究长幼之节,她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很快就清醒过来,不再咄咄逼人。”
“师父见她冷静下来,才说了自己的怀疑,当年青城派掌门韩天元仗着‘双撞劲点穴手’,先后奸污了秦师叔祖和冯师叔,那是华山派永远都洗不掉的耻辱。韩天元死后十多年,青城派唯一的漏网之鱼,也就是韩天元的侄儿韩兵重现江湖,寻仇报复,在华亭镇奸污了米行老板钱谷良的独生爱女,接着潜上落雁峰,对嵩山派掌门丁双鹤的孙女丁茜下手,前后至少有四名女子,落入韩天元韩兵师徒之手。”
李七弦听郭传鳞转述父亲的言语,想到他已经沦为掌门的剑下冤魂,非但身败名裂,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心情一阵激荡,珠泪簌簌落下,低声抽泣
,难以自制。
“当年是师父最先在落雁峰后山找到冯师叔的,他也仔细检查过钱家小姐的尸体,此二人受辱的情形极其相似,几乎可以说如出一辙。”
“什么如出一辙?”
当日李一翥在钱家祖坟开棺验尸,郭传鳞亲眼目睹,记忆犹新,他犹豫数息,说了几句尸体上留下的痕迹,道:“当时师父问冯师叔,如果说内功剑法可以师徒相传,毫不走样,难道连奸污女子的手法癖好也是如此?”
“咦?”李七弦显然没能明白。
郭传鳞搂住她的腰肢,没有细说下去,她毕竟年轻,见事有限,李一翥话里的言外之意,他听得明白,冯笛也听得明白,没有人会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嗜好言传身教,更何况韩天元与韩兵还是叔侄关系,避讳应该更多。
“总之,师父认为凶手从始至终只有一人,不是韩天元韩兵师徒二人先后下的手。”
李七弦大吃一惊,道:“爹的意思……凶手难道……难道是另有其人?”
郭传鳞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道:“冯师叔说她不相信师父的话,板起脸把他赶出了孝子峰,其实她是听了进去,心中存有疑惑,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否则的话,以她火爆的脾气,即使不当场发作,也会立即赶到朝阳峰,请掌门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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