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乘龙佳婿 第三百零八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皇帝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轻车简从,张寿这个有所准备的人尚且感到惊讶,那些没准备的人,无所适从已经算是心理素质很好了,更多的人都是惶惶不安,心惊胆战,就连纪九和张大块头这种在外头常常强横霸道的人都是如此。
要知道,此前天子选婿,他们并未应选——至于事后看着张武张陆和那个姓冯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选中之后有没有捶胸顿足,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可既然缺乏单独面对皇帝的经验,也就意味着来到这种场合之后,他们紧张得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因为今天皇帝亲临国子监,那就是冲着作弊之事来的!
张大块头发现父亲襄阳伯张琼来了,登时更加战战兢兢。而纪九发现来的是父亲的顶头上司左都御史朱恒,父亲却没来,司礼监掌印楚宽也不见踪影,反倒是自己见过两次的随堂吕禅随了皇帝过来,他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把握不准事态了。
而相比惴惴不安的当事者,张寿就显得轻松得多——他本来就坦坦荡荡,心里没鬼,慌什么?他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国子监周祭酒和罗司业,又数了数到场的其他官员。其实也不存在其他,只有襄阳伯张琼和左都御史朱恒两个。
满朝文武数百,他总共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名字和脸对得上号的人屈指可数。但至少内阁诸位大学士,六部尚书之类的高官大佬,他还是认得的。也不知道这是因为皇帝发话无需他们过来此地,还是他们用不出场来表示无声的抗议。
坐在正中央的皇帝微微颔首道:“半山堂分堂试,朕亲自出了三道题,结果却不合听说分堂试上有人舞弊。今日,半山堂监生全都在此,而另一边,与此有涉的父执长辈也大多到了,朕就亲自来问一问此事。”
此时此刻,半山堂除却那几个派出去公干的,请假的,出走的,余下的监生全都齐聚在这明伦堂。即便足有百多号人,可这偌大的地方却仍旧显得空空落落。毕竟,这座国子监最大的讲堂曾经是太祖皇帝亲自定下规制的天下最大讲学之所。
如今皇帝虽说不是来讲课,但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气息声。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第一个说话的不是张寿,也不是周祭酒,竟是绳愆厅的徐黑子!
“皇上,半山堂分堂试,乃是臣带人寻常监考,事后阅卷,也是臣一人所为。所以这所谓舞弊,臣有话想要禀奏。吴庆祖所言张无忌作弊,乃是因为张无忌悄悄携带手抄笔记一册。臣已经查阅过,此手抄笔记乃是事前张无忌和其他五人于纪清臣处购得。”
徐黑逹的陈述就和他为人处事的性格一样,一板一眼,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而纪清臣的笔记,乃是他平日上课记录整理誊抄而成,总共整理了十五册,卖给张无忌等人的乃是其中三册,为张博士去岁年底于半山堂最初开讲时的内容,大约是十天的课。”
听到这里,朱恒顿时眼睛一亮,当即打断道:“皇上,臣听说纪清臣乃是国子博士张寿亲自点选的半山堂代斋长,如今徐监丞又说张无忌等人乃是从纪清臣处买的笔记,足可见早有预谋!众所周知,张寿讲课天马行空,若非与他早有暗中勾结的人,哪能记录下来……”
还没等他这话说完,皇帝就突然打断道:“纪九郎,你怎么说?”
纪九刚刚一听朱恒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就知道这位左都御史不怀好意,非但打算证死他和张寿早有勾连,兴许还打算把自己的父亲拖下水。然而,当皇帝亲自问时,他心中一跳,非常犹豫是否要把楚宽托付他的事抖露出来。
但最终,他还是硬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垂下头低声说道:“皇上,学生资质驽钝,但唯有对速记还有些心得,所以每天上课的时候大多会尽力记一些课程摘要,回去之后再整理成笔记,以备不时温习。至于卖给张无忌等人,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只是为了赚点钱。”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种道理纪九当然非常清楚,因此他直接把赚钱这两个字摆在了明面上,用非常坦然的态度说道:“臣每月只有一贯月钱,但平日性好奢侈,喜欢在酒楼食肆呼朋唤友,又喜欢品相精美的文房四宝。可没有其他的生财之道,之前臣一度债台高筑。”
“所以,分堂试在即,臣只好出此下策。”
张大块头没想到纪九竟敢这么说,一时暗自如释重负。他很想解释一下,自己压根没看过那笔记小抄,只不过是随身带着求一个心安——可皇帝没问到他,他也不敢开口。
“巧言令色,混淆视听!”朱恒一时大怒,“你若有此向学之心,又怎会落到半山堂!你若有此向学之心,怎会拿着笔记去换钱?一个月一千足文还不够开销,你让天下士子情何以堪?奢侈无耻,有辱斯文,简直是败类!”
“朱都宪这话我也很赞同,一个月一千足文,寒门士子确实是可以丰衣足食了。”张寿好整以暇地打断了朱恒的话,“但我想问一问,出身江左豪门的朱都宪,当年读书的时候一个月开销多少?我记得至今仍有朱郎进京,美婢环绕,艳姬入幕的佳话,不是吗?”
眼见朱恒登时气得胡子颤抖,皇帝顿时忍俊不禁。
这要是寒门出身的大佬指责纪九奢侈也就算了,朱恒自己一个豪门出身的高官说这话,那就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不知道这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张寿是从哪听说的……如果让他来猜的话,十有八九是来自于朱莹。
然而,张寿的话还没说完,张大块头就瞅准机会补上了最后一击。
“张博士说得正是!朱都宪骂纪九奢侈无耻,令孙在半山堂,每日衣衫从不重样,从最名贵的蜀锦云锦,再到闪缎杭绸,松江棉布,样样都极尽华美,文房四宝更是径昂贵,他常常对人炫耀说价值千金,半山堂中也是满堂皆知的,未知此举做何解?”
襄阳伯张琼见纪九身后站着的朱佑宁登时面色涨得通红,他难得觉得这个一贯觉得没用的儿子有点顺眼,当即哈哈大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朱都宪当御史时间太长了,只给别人挑刺,却压根忘了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朱恒没想到张寿揭了自己年少轻狂的底,张琼父子竟然也跟着发难,登时气得够呛。他不由得怒视长孙,只恨不得把这个不成器的一脚踹死。奈何他儿子虽有三个,孙子却连连夭折,最后养活的只有这一个,因此老妻和儿媳妇一个劲溺爱,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下他强打精神冷哼道:“我朱家的钱一文一文都来得堂堂正正,你们管我祖孙如何开销?再说,我就不信纪清臣几个月如一日整理这笔记,便是为了勤学苦读!”
“我是勤学苦读也好,是别有目的也罢,那十五册笔记一字一句都是辛辛苦苦整理而来,不劳朱都宪管我派什么用场!”纪九因为张寿和襄阳伯张琼的帮腔而振作了精神,当即硬梆梆地反唇相讥,“我既是用此换钱,确实不配当半山堂斋长,我今日辞了就是!”
这一次,纪九的话也没有说完,因为皇帝突然咳嗽了一声,随即笑呵呵地说:“纪清臣这笔记,张卿你拿来给朕看看。”
张寿立刻上前将那小巧玲珑的一册小抄呈递给了皇帝,眼见皇帝翻了几页之后,脸上就露出了相当玩味的表情,他便瞄了纪九一眼。
就只见人的表情从紧张到一张脸死死紧绷,再到渐渐松弛下来,想来也是确证了先前的猜测。
果然,在翻了好几页之后,皇帝就合上那册子,对纪九微微颔首道:“朕之前就很好奇,半山堂中究竟是谁能够几个月如一日,记录整理出那样详尽的笔记,以至于朕不用常常去国子监,也能对张卿讲课进度了若指掌,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他似乎没看到朱恒那惊骇莫名的表情,笑吟吟地问道:“你叫纪清臣……那左副都御史纪长睿,是你父亲?”
纪九只希望皇帝能够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心满意足,压根没想到皇帝竟会坦然承认派人收取笔记时时过目这件事!心情激荡到无以复加的他慌忙低头行礼道:“正是家父。”
“原来如此。不错。”
皇帝微微一点头,随即就泰然自若地说,“那所谓的笔记之事就不用再说了,要说指使,朕就是指使的人。既然绳愆厅赫赫有名的徐黑子都说其中内容和试题无关,那襄阳伯家里的老三行为失当不错,要说舞弊却还勉强。襄阳伯已经给了他一顿家法,也算是一个教训。”
朱恒顿时又惊又怒,可偏偏就在这时候,襄阳伯张琼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朱都宪,接下来是不是该弄清楚,你家孙儿一个人怎么能做出两份卷子?”
此话一出,朱佑宁顿时大惊失色。他下意识地大声申辩道:“此事是有人陷害我……”
这一次,出口打断他的人却是绳愆厅监丞徐黑逹。他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随即一字一句地说:“启禀皇上,承蒙张博士信赖,所有卷子都是臣一个人批改的,有两份朱佑宁的卷子,此事确凿无疑。臣对照过半山堂的学籍名单,最后确认,少了唐实的卷子。”
唐实是谁?一旁的半山堂众多监生只觉得刚刚这一幕一幕看得目弛神摇,乍然听到徐黑逹的这个名字,大多数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而这时候,人群末尾就传来了扑通一声。有人回头一看,就只见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监生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候,方才有人轻声说道:“什么唐实,原来是有名的唐老实!”
被人称作为唐老实的监生,此时便牙齿打颤地说:“是吴四郎逼我的……他带着我去赌钱,眼看我输了一百贯却拿不出来,就逼我写了借条,然后要挟我在卷子上写朱大郎的名字!”
“哟,又是吴太仆家的四郎?”襄阳伯张琼嘿然一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狞笑,“揭发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作弊,也是吴太仆家的四郎。要挟这唐实在自己的卷子上写朱都宪你孙子名字的人,也是吴太仆家的四郎。人人都知道他是你孙子的跟班,你做何解?”
朱恒之前听到长孙的卷子竟然有两份,他就隐隐发现事情不妙,此时更觉得自己已然陷入了一桩险恶的阴谋。就在这时候,他听到皇帝沉声问道:“这吴四郎人呢?”
张寿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张琼,心想自己直接对这位襄阳伯点明关键人士还真是没做错,就凭张琼这性格,只要知道儿子是背黑锅,那自然而然就会去顺藤摸瓜。
果然,下一刻,张琼就嘿然笑道:“他做出了这么多好事情,还会不知道怕?那天分堂试之后,人回到吴家就说病了,就没踏出过家门一步。皇上要见,只怕还要派人去吴家请!”
“皇上,吴四虽说和学生有些交情,但他做的事情,学生又怎会知情?事情都是他忌恨于我,暗中使诈,学生也是被他害了!”朱佑宁终于慌了神,他直接冲了出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说,“学生要坑唐老实干什么?他成绩再好,也不过和学生仿佛……”
他这话音刚落,徐黑逹就冷冷说道:“有唐老实笔迹的那张卷子,判分为八十八分,半山堂排名第八,另一张署名为你的卷子,却不过七十八分。十分之差,名次更是相差十六名,哪来的相差仿佛?”
见襄阳伯张琼志得意满,一副已经胜券在握的姿态,朱恒已然申辩乏力,而朱佑宁更是哑口无言,而纪九以及张大块头满脸痛快,唐老实哭丧着脸依旧坐在那儿,张寿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猜测着某个重要人物应该出场的时间。
就在皇帝眉头紧皱,分明已然动怒的时候,他听到外间传来了楚宽那熟悉的声音:“皇上,奴婢奉旨去次辅孔大学士府上赐物,却在门口遇见一个被阻拦在外的监生。听说是半山堂的吴四郎,就自作主张把人带了过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觉得一整件事颇有些蹊跷,原来从一开始便是连环套!
乘龙佳婿 第三百零九章 滚出去!
当楚宽带着一个满面惶恐的年轻监生进来时,不但朱氏祖孙那愤怒的目光几乎能把人吞噬进去,而且其他监生也忍不住窃窃私语,盯着这个曾经的同学打量个不停。纪九和张大块头反倒全都老老实实低着头了,只是用眼角余光去偷瞥对方。
就只见这位吴太仆家的四公子衣衫皱巴巴的,帽子戴歪,鞋子上满是污泥,最诡异的是,这衣衫明显不是自己的尺寸,又肥又大,仿佛是不知道哪个成衣店里胡乱买来的。乍一看,人根本就不像是出自官宦之家,就连寒门士子也比他穿得体面些。
“说曹操,曹操竟然就到了。呵,我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些懵懂糊涂?既如此,我就给他解释一下好了。”襄阳伯张琼挑了挑眉,随即声若洪钟地将刚刚已经确定的几桩事由复述了一遍。
当他说吴四郎指斥自己那个百无一用的大块头儿子作弊别有用心时,就只见楚宽背后犹如受惊小鸟似的年轻监生已经摇摇欲坠了,等到他说出人指使了唐老实在卷子上写朱佑宁的名字时,他就只见对方的反应更加夸张。、
吴四郎双膝一软,直接扑通跪在了地上,声音里头已经是带上了哭腔。
“是朱佑宁身边的一个长随指使我的,他说他家公子说的,半山堂这种地方,全都是些庸碌无能的纨绔子弟,还折腾什么分班,都是张博士想要求名,这才不惜大造声势。他要我威逼利诱几个人,在分堂试的时候在卷子上写他人的名字,然后让这场分堂试变成笑话……”
听到这里,张寿忍不住呵呵一笑:“你说朱佑宁的长随让你去胁迫几个人,可你就只胁迫了唐老实一个?而且,这种如此容易穿帮的事情,你不假他人之手,却亲自出马。还在考场中亲自上阵,嚷嚷张无忌作弊?吴四郎,我平日看你是挺滑头的一个人,居然会这么笨?”
吴四郎被张寿问得哑口无言,等瞥见皇帝脸上怒色明显,而且还带着有些不耐烦,原本跪着的他不禁吓得一哆嗦,竟是直接趴在了地上。
“我和朱家那长随悄悄说好,我说动唐老实,让他在卷子上写朱佑宁的名字,他回去劝朱佑宁写唐老实的名字,这样就算别的事情做不成,朱佑宁也能平白得了好成绩,不至于进不了第一堂,那长随也答应了。”
他顿了一顿,哭丧着脸说:“但其实这是因为我担心事情闹大,到时候穿帮之后会查到我,所以那长随说的,让其他人乱写名字这桩事,我压根就没敢去做,我想着只唬住唐老实一个,他又不敢声张,就不会露馅的!”
“毕竟,半山堂的监生像唐老实这般懦弱没用的再也找不出来一个!后来,我刚巧发现纪九卖了笔记给张无忌他们几个,我就想把这一茬嚷嚷开来,朱佑宁吩咐我说动别人乱写名字的这件事就算成不了,好歹也能交待得过去,他就算再怎么挑刺,也怪不得我了……”
“我哪知道,那长随居然没对朱佑宁说这件事,竟然出了两份朱佑宁的卷子!”
说到这里,吴四郎直接伏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我分堂试后从朱佑宁那打探到他没写唐老实的名字,就知道事情坏了,在家里躲了两天想不出办法,又不敢禀告父亲,今天是破釜沉舟想着变装易服去找次辅大人投书出首,没想到却被门上撵了出来……”
“呜呜,我真是被逼的,要是不干,朱家那长随就逼我还钱!朱佑宁这黑心黑肺的,往日假装对同窗慷慨解囊,其实却是放高利贷,我不是愿意当他跟班的,是因为借了一百贯却变成一千!他们朱家之所以豪富,还不是放高利贷放出来的,子传祖业,吃穿全是民脂民膏!”
这还真是图穷匕见啊!听到这里,张寿终于品出了另一道致命杀机,不由得暗自啧啧。
而他这个看热闹的有闲情雅致,朱恒却已然又惊又怒。别说这年头,从古至今,当官的能有几个人两袖清风?他素来以家境殷实,因此做官任上分文不取的清正作风示人,但那背后,朱家背景的钱庄却把印子钱放得肆无忌惮,没有谁会在官场攻谮上把此事宣之于口。
可如今吴四郎眼看黑锅背不住,却直接把这一茬给抖出来了!他那个没见识的孙子,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着,居然对同学放印子钱,这是发疯么?
皇帝从前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如今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知道了,情况能一样吗?
祖父那表情变化,朱佑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慌忙赌咒发誓说绝无此事,吴四郎却一口咬定,还声称朱佑宁几次派人逼债,随即又丢出了杀手锏,道是自己为了自保,已然悄悄派人将那长随拿住,业已交给了楚宽……
眼见两人彼此攻击,已然攀扯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皇帝终于拍了桌子。幸亏有那惊堂木,否则他一气之下,手都要拍疼了!
皇帝心里转过了这样一个很无稽的念头,随即就喝道:“推诿攀咬,敷衍塞责,蛇鼠一窝!亏得你们还是号称书香门第出来的,简直是丢了读书人的脸!国子监也好,半山堂也好,不是藏污纳垢之地,你二人给朕滚出去!”
堂堂天子的嘴里竟然迸出来一个滚字,足可见怒气值已经几乎爆表,张寿就看到朱恒这个左都御史固然闻声面色惶然,再也没了起初那滔天气焰。
只顾着冲杀在前,没注意后院起火,要说这位朱都宪要是领军,绝对动辄被人抄了后路。
果然,出言撵人的皇帝眼见吴四郎和朱佑宁连滚带爬地狼狈退出明伦堂,皇帝那怒火立刻就冲着另一边发了:“明为作弊,实为陷害,你养得好儿孙!简直是闻所未闻!还在朝会上把作弊两个字叫得震天响,要是朕真的在朝会上问这件事,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尽管证人并没有带到这明伦堂来,但人落到司礼监手中,朱恒却不敢抱着太大的侥幸。更何况他也知道,孙子被家里人宠坏了,未必就做不出这种丑事。于是,虽说简直快气得七窍生烟,他还是不得不出面谢罪。可谢罪的同时,他却不免深恨人不在此的吴太仆。
而余怒未消的皇帝却懒得和朱恒多说什么,斜睨了张寿一眼后就沉声说道:“半山堂总共才不过百多个人,张卿你之前却道是要再分堂,朕虽觉着你说得有理,可朝中却有不少人觉得你多事,现在看看这情形,朕却觉着你说得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再次一拍扶手道:“人太多了,难免鱼目混珠,更难免有人混日子,却还看不得别人好!不但半山堂如此,国子监其余六堂,约摸也是如此。”
“这数百人一班,身为老师的,大概连自己的学生都未必认得全,能知道谁成绩不错就已经很难得,更不要说还要了解其人性格品行。太祖年间,国子监六堂,每堂才不过几十上百人,现在呢?每堂少则两三百,多则五六百,人太多了!”
周祭酒正大吃一惊,心想皇帝莫非要因为一时发怒就裁减国子监的坐监名额,却不想皇帝很快就否认了他心里的猜测。
“如今这国子监不是每堂地方太小,人太多,而是一个老师照管的学生太少。从今往后,每堂分成数堂,六十人为限,然后于新进士中择选年长且文章精深的来当国子博士,三年为期,省得天下人人皆道所谓最高学府挂羊头卖狗肉!”
此话一出,周祭酒登时目瞪口呆,可他正想要劝谏皇帝三思,今天一直活跃到有些过头的襄阳伯张琼就扯开喉咙附和道:“皇上英明!”
这一句皇上英明,顿时把众多人的目光都牵扯到了他身上。就连皇帝也忍不住啼笑皆非地问道:“襄阳伯,你说朕这话为什么英明?”
“咳咳,臣是听说,每三年都有三百多进士及第,可每三年占着位子的那些官儿,可没那么多人死了病了,给他们腾出位子,所以不得不苦苦守选,等待出缺的人不计其数。既然新进士都在苦苦等人家腾位子给一个官做,那么让人来国子监教教监生,这不是挺好吗?”
说到这,张琼眼珠子一转,突然看向了张寿,竟是又大声说道:“但皇上刚刚说的话,有一句话臣不大苟同,凭什么只要年长且文章学问精深的?臣觉得只要人品好学问好,就不要管年纪!不是有一句话叫达者为先吗?要是和张博士似的人品才俊,年轻怕什么!”
原来父亲也会夸人?而且还是夸仇人家女婿?
张大块头简直以为自己耳聋眼花听错看错了,可张琼却振振有词地继续说道:“而且,选了好老师过来教是一回事,当父执长辈的也信赖老师,这又是另外一回事!比方说臣这个当父亲的,今天就撂一句话在这儿。我这儿子只要叫张博士一天老师,那张博士就随便管!”
他嘿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不好就骂,不好就打!打死活该,打死算数!”
我说襄阳伯,你家这儿子难道是充话费送的吗?
张寿忍不住非常想吐槽,可看到皇帝一脸赞同,他就想到,皇帝那四个儿子,熊大熊二整天互撕,熊三熊四一个没注意就闯祸,大概皇帝正在寻思着两个大的就是小时候打少了,所以把两个小的姑且带回去打算慢慢收拾。
于是,他只能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襄阳伯这话固然是望子成龙之心,但未免有些偏颇……”
“对那些只会打打打的所谓严师,我自然不会这么说,可张博士你……嘿,我信得过!”
好些年没打仗,只去云贵平过一次异族叛乱,人都快憋疯了的张琼只觉得今天是这几年来最痛快的一天——毕竟,难得能把朱恒这样的左都御史挤兑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所以,他只觉得张寿怎么看怎么顺眼,就连最初对人相貌的那点看法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嗯,男子汉大丈夫,长得招蜂引蝶怎么了,他要是招女婿,也愿意招这样长得好的!
张寿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张琼说多谢信任,还是该说别的,最后只能摇头笑道:“皇上曾经予我戒尺,但我从前也只是交由张琛掌管,虽说是人多半畏威而不是畏德,但我更相信的是,棍棒底下打不出孝子,纵使看上去一时是打好了,但安知不是暗怀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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