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张寿那个侍从,我记得叫阿六?记得上次四郎考九章堂不成拔腿就跑那一回,就是他把人追回来的,还教训过四郎?玉泉,你把四郎送去,让他当你的面狠狠给这小子三十戒尺!他要是真敢打,日后让他带着张寿那把御赐戒尺一块来,该打就打,不许留情!”
乘龙佳婿 第六百一十八章 人各有志不相同
眼看四皇子慌忙抬起头,那张脸上瞬间露出了得救似的光芒,随即磕了个头后就一骨碌爬起身,一溜烟跑去了玉泉跟前,一副立刻就要走的样子,朱莹简直是啼笑皆非。然而,太后竟是真的微微颔首,随即就这么让玉泉带着裹了朱莹那件披风的四皇子出去了!
三皇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闹得满脸茫然,而比他更不知所措的,就是德阳公主了——人生第一次替人求情,结果被求情者自己跑了这种情况,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在太后接下来就再不见刚刚那狂风骤雨一般的暴怒,却是温和地冲着她笑道:“明明是四郎做错了事,你却被三郎拉来求情,还担惊受怕了一场。你这个好姐姐也算是无妄之灾。你这丫头心善,不比莹莹活络,等嫁人之后,可千万要强势一些,别被人糊弄了。”
见太后说着就一指旁边百宝格上某处,朱莹就立刻扶着膝盖起身过去,眼睛上下一瞟,随即就取了某一格的白玉葡萄摆件下来,竟然问都不问太后,笑吟吟地塞到了德阳公主手中。她很清楚,其余竹木之类的摆件重在雅致,赏给德阳公主,却是不如这白玉葡萄。
德阳公主最初死活不肯接,朱莹硬塞,太后也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她方才犹犹豫豫接了在手,却是千恩万谢。朱莹见状便笑道:“你记得回头四皇子回来之后,狠狠去讹他一票!这小子闯这么大祸,如此轻易逃脱,就该好好谢谢你为他求情!”
不比朱莹从来在清宁宫就如同自己家,德阳公主哪敢乱接这种话,只能低头含含糊糊地替四皇子又说了两句好话。
而太后知道这个孙女素来胆小,如今皇后不在,人那胆子也没大几分,她就示意一个女官送了人出去。直到只剩下三皇子和朱莹,她这才敛去了笑容。
“三郎你重孝悌,这固然不错,但纵容宠溺太过,那就是害他。想当初你父皇就是这么纵容庐王的,结果把人娇惯得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这才和业庶人厮混在了一起。你将来是太子,这分寸你自己得把握清楚!”
见三皇子浑身如遭雷击,却是凛然下拜,承诺日后一定好好管教四皇子,太后也就不再训诫,却是意兴阑珊地说:“好了,你既然担心四郎,也不用在这儿多呆。”
“要是能追上玉泉,你就和四郎一块去找你那老师吧!只有一条,那戒尺一下都不能少,四郎那小子便是嘴欠,该打!那个阿六要是真敢好好给他一顿教训,也不枉你父皇看重他。不过,既然是花七的徒弟,这点胆子估摸着是有的。”
眼瞅着三皇子答应之后,那恰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朱莹登时笑得乐不可支。而她这灿烂明媚的笑容落在太后眼中,既觉得赏心悦目,却也有一种我家后院的鲜花即将被登徒子摘走的怅然。好在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刚刚还岿然正坐的她,很快就歪在了引枕上。
除了对皇帝这个亲生儿子,她只有对朱莹时才会这么放松,此时瞥了一眼朱莹那一身鲜亮的衣衫,她就笑道:“三郎都追着去见张寿了,你倒是在我这儿还坐得住?披风刚刚裹了四郎,之前尚服局正好送上几件新制的披风,那件雀金裘却适合你,你穿了就走吧!”
“绿莹莹的,我才不喜欢穿,我还是喜欢大红的织金锦!再说,我是进宫来看太后的。”
朱莹却一脸不领情,随即就在太后座下那脚踏上跪坐了下来,因笑道:“我今天又不是为了给四皇子求情来的,那是恰逢其会。再说我干嘛要追着去见阿寿?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事!我们之前还在东安门那儿碰见呢!”
听朱莹振振有词地说和张寿各有各的事,太后还有些意外,心想这丫头怎么竟然转性子了,等听说两人这一大早还在东安门见了一面,她就着实不得不扶额苦笑了。
毫无疑问,这小两口是又要做什么大事……不过在四皇子已经闯了那等弥天大祸的情况下,大概也没有什么事还能让她觉得惊讶了!可就是这么想的她,很快就经历了昨天晚上太夫人和朱泾经历过的那种心跳经历。
当朱莹在游说太后的时候,抱着那白玉葡萄匆匆回去咸阳宫见母亲端妃,求教自己回头该如何做的德阳公主,却是半道上撞见了永平公主。姐妹俩素来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情分,因此这一相见之后,看到德阳公主手中的东西,永平公主就嘴角翘了翘。
“二姐这是从清宁宫回来?是去为四弟求情的吧?太后嘉你姐弟情深,于是有厚赐?”
德阳公主想到之前清宁宫那一幕幕情景,呆了一呆方才低声说道:“是三弟请我去的,我也没能帮上忙,最后多亏了有莹莹替四郎求的情。”
自从之前朱莹牵线搭桥,而后父皇亲自替她挑中了夫婿,她和朱莹的关系已经比从前亲近了许多,至少,这一声莹莹她叫得自然亲切,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一听到朱莹竟然也去了,刚刚还只是随口讥诮两句的永平公主方才真正沉下了脸,一句“她怎么什么事都能赶上”硬生生忍住没说出口,但脸上那不以为然却根本藏不住。好在德阳公主根本就没深究,又与她敷衍似的闲话两句就匆匆告辞。
眼看人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咸阳宫门口,永平公主这才状似不慌不忙地继续往清宁宫而去,心情却极其不好。三皇子没来找她去给四皇子求情,她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德阳公主是老好人,她却不是。
当初,因为大皇子和二皇子更有入主东宫的可能,她至少还会和他们虚与委蛇一下,以求日后自己母女能够平安,和三皇子与四皇子,那就真的只是在乾清宫碰上时的那点点头情分了,甚至都比不上家中没有弟弟,所以不时会和那兄弟俩玩闹一场的朱莹。
而现在,关键时刻又是朱莹出马去给四皇子求情,简直比她这个真正的姐姐更像姐姐!
一大早的时候,她就听说了太后召见四皇子的消息,裕妃也不是没有提醒过她去一趟清宁宫,一来请示女学之事,二来顺便给四皇子求个请。
可她想到自己往日清冷孤高的名声在外,特意去清宁宫求情,那么宫中会有多少人说她惺惺作态,想要逢迎三皇子这未来太子?
三皇子兴许会感激她一时,但事后会怎么想?太后会相信她是真心吗?万一反而让她碰一鼻子灰回来呢?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所以,她思前想后,最终固然是出了永和宫,却干脆在后头花园闲逛了半个时辰,打算卡在四皇子受到教训之后再赶到——在她看来,太后几乎是没可能因为三皇子又或者德阳公主求情而网开一面。
毕竟,司礼监的楚宽,据说自幼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这次四皇子多嘴多舌说了那么一通话,司礼监可谓是被人架在了柴火堆上炙烤,以楚宽此人外宽内忌的性格,总会想方设法在太后面前哭诉一番自己的难处,而这后果,当然是四皇子这个罪魁祸首承担!
而她只要事后赶到,恰逢其时地给四皇子说两句话,那也就尽到作为姐姐的义务了。可谁能想到,朱莹一出马,一切就都乱了!德阳公主刚刚虽然没有明说,她却看出来了,太后竟然就因为朱莹的求情,轻而易举地宽恕了四皇子。
心情烦杂的永平公主直到清宁门在望,这才重新调整了面上表情和走路的姿态步伐。她素来有才女之称,礼仪规矩自然也是一点不差,因此不同于朱莹肆无忌惮地直闯,她在清宁门前停下等候通报,等到了清宁宫正殿外的台阶下,她又再次停下等候通报。
只不多时,她就只见门帘高高打起,紧跟着就露出了朱莹那张亦笑亦嗔的脸。
“哟,真巧,你刚来,我这就要走了。”朱莹开门见山地打着招呼,见永平公主那张脸显得分外冷冽,她却压根没在乎,一脚跨出来时,身上还穿着太后刚赏赐下的一件大红姑绒披风,此时白雪映衬着她那一身火红的颜色,越发显得人比花娇,艳红如霞。
她在永平公主面前一站,这才笑道:“女学的地方,太后已经划定了,就在内城。毕竟外城龙蛇混杂,对于女子总是无益的。但凡身家清白,愿意读书的良家女,都可直接到女学中报名,太后将召宫中年三十以上,识文断字,从前不愿意出宫的女官和宫人……”
“由她们充为讲师,教授那些良家女。”
见朱莹对自己侃侃而谈,永平公主不禁隐隐生出了几分警惕和危机。她对女学并没有多少热衷,毕竟,受教于名士大儒的她,怎么会看得上那些目不识丁的女子?
别说是京城中的小家碧玉,就是大家闺秀,又有几人能有她在父皇身边养成的见识,在月华楼阅尽举子练就的眼界?而且这世道只有男子为官,女子便是满腹经纶的才女,又有多少能有好下场?看看班昭、谢道韫、李清照……还有更多知名不知名的大小才女,结局如何?
但是,她对相夫教子毫无兴趣的,或者说,从小见过无数号称浊世佳公子的贵介子弟,也见过众多号称以天下为念的士人举子,她早已不甘心困于内帏。可既身为皇女,不可能肖想东宫,也不可能建功立业,那么,女学这个从未有过的事物,其实也是她唯一能尝试的了。
否则,难道她还能学唐时上官婉儿和宋氏姊妹等人,去做什么执掌机宜文字的女学士?那也要她有这个机会才行。父皇那般宠爱她都不曾松过口,更何况和她不亲的三皇子?
可朱莹当初倒是在太后面前举荐她去主持女学,让那豫章书院洪山长之女洪氏不能全功,现在却又在她面前说这些,这是什么意思?
朱莹才不会去管永平公主那点小心思,继续笑意盈盈地说:“日后,你就是督学山长,洪娘子便是劝学女史,我么,马马虎虎做个监学巡查,就这么定啦!”
什么叫做又惊又怒,那便是此刻永平公主的心情了。洪氏虽说绵里藏针,绝不是好相与的,但毕竟身份局限,不可能和她相争,可朱莹从来就对这种事没兴趣,怎么突然就跳了出来要横插一杠子?监学巡查……简直是笑话,朱莹不学无术难道不是京城有名的吗?
而朱莹自然不会去看永平公主是什么脸色——事实上,刚刚给四皇子求情的人中,只有三皇子和德阳公主,却不见永平公主,她就知道永平公主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
因而,原本就不喜欢察言观色的她此时甚至连多解释一句的兴致都没有,当下就笑吟吟地说:“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朱莹口中说着告退,屈膝行礼时,却也并不显得怠慢。但永平公主和她那是多少年的对头,虽然也有朱莹替她说公道话的时候,可她又何尝不知道,朱莹从骨子里就从来没有觉得低她一等,便是对所有皇子,也是一视同仁,所以才能对大皇子二皇子不假辞色,对三皇子四皇子视若幼弟?
此时见人扬长而去,她也恨不得扭头就走,可这终究是清宁宫,她不敢这般任性。因此,在门前默立良久,她终究还是在女官再次打起帘子之后,低头入内,一如既往。
而任性之后的朱莹,却在出了清宁宫之后径直往北走——洪氏自从被太后宣召入宫之后,就没有离开过,此后更是因为要教导三皇子画画,于是经太后点头,她又迁移到了坤宁宫后的游艺斋。这里挂着大明历代贤惠后妃的字画,也算是后宫中难得的文翰之地。
至于误会洪氏被天子纳入后宫之类的传言——别说洪氏的年纪和长相,就凭当今天子的性格,谁都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当然,如同前朝唐时的宋氏姊妹女学士那般厚待,自然也是不可能的。至少,宫中妃嫔公主都呼为先生这种殊遇,洪氏是压根没有的。
可即便如此,她在游艺斋中仍然得到了超过她那五品永平公主友的待遇。四个宫人随时听候吩咐,并无一丝偷懒耍滑,轻视慢待,日常起居的所有用具都是上等精品,饮食全都是坤宁宫的御厨供给,就连文房四宝也是贡品。
因而,当朱莹找来,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时,她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气:“妾身无功受禄久矣,手中笔若再不用,恐怕就要不会写字了。此事正是我心愿,我一力当之!”
乘龙佳婿 第六百一十九章 全都乱了
因为九章堂的监生们大多出身寒素,又群居在国子监附近的萧成家里,大多并没有车马代步,而张寿仓促之间也不可能找出几十匹马,离开国子监后,他干脆让阿六和今天跟出来的杨好和郑当牵着自己的坐骑,自己和其他人一块安步当车,就这么靠着两条腿走出城去。
这么多人当然走不快,于是,眼瞅着这么一个好机会,带着随从匆匆收拾了东西的陆三郎和纪九带头,众人自然是一路走,一路义愤填膺地把消息给散布了出去。当张寿最终走出宣武门的时候,那真是留下了一个沸腾成一锅滚水,糜烂成一锅稀粥似的内城。
无数人奔走相告,尤其是各家官衙,那简直是仿佛连门禁都没了——毕竟,那些够得上品级的大佬们都去参加常朝了,剩下的就是品级不够的小官乃至于不入流的吏员,在这种山中无老虎的时候,那还不是猴子称霸王似的乱闹腾?
而品级较高,却因为皇帝之前下令整饬国子监,于是和周祭酒一样双双不用去常朝充人数刷脸熟的罗司业,也趁着一片乱象混进了内阁。当然,他虽说品级比张寿还要高半级,在内阁这种最靠近天子的地方,却也不得不看那些中书乃至于小吏的脸色。
比方说,内阁诸位大学士全都去奉天殿上朝去了,真正最中枢的地方他也进不去,就只能在那连炭盆都没烧,冷得如同冰洞的外议事堂等。而这外议事堂只是中书们偶尔见人的地方,大学士就算见人也都在直房,至少两个中书在场,以示没有私相授受。
可罗司业哪怕冻得不停踱步搓手,裹紧袍服外的大氅,却也没有徒劳地去请人送口热茶来暖手暖心,毕竟,他为了进这内阁来等孔大学士,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此时消息赫然已经传到了这里,隔着门窗就能听到外间那些路过的中书和小吏肆无忌惮的议论。
“国子监这一场还真是闹得天大,国朝以来,何尝发生过大司成和少司成纠集一群学官,唆使监生闹事,还直接锁了各堂以及绳愆厅,意图让那些闹事监生逼走某个学官和一群监生的事!最可笑的是,最终竟然还败了!”
“没错,就是这处心积虑到最后竟然还败了,最最可笑!须知以众凌寡,以尊凌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最后却被人骤然反击,于是大败亏输,还激得绳愆厅那位黑脸监丞挂冠拂袖而去,真不知道皇上下朝之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昨儿个是司礼监的传闻闹到人尽皆知,今天是国子监……啧啧,那位张博士恐怕是不愿意一群阉宦风头出到了他的头上,这才壮怀激烈一场吧?”
听到窗外一时笑声不绝,罗司业一张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明知道自己在里头等着孔大学士回来之后召见,这些人在外头还如此放肆谈笑,足可见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他们这一群学官谋划出来那么一个愚蠢到极点的主意,偏偏最后还失败了……不被人笑话,可能吗?就算是他此刻等在这里,其实也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他甚至在路上就生出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心思,可此时早已悔之晚矣!
苦苦等候的罗司业一直到手足几乎冻僵,这才终于等到了外间一阵喧哗。而那喧哗之后,原本隔着门窗都能听见的各种谈笑声就戛然而止。
很显然,孔大学士等人此时已经下朝回来了。他几乎下意识地一个箭步赶到门口,可脚下才一动就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脚下冷得犹如一个冰坨,乍一动就有些发麻,罗司业登时又窘迫又心酸,好容易才艰难地挪动脚步来到门边,可他才要揭开门帘,门帘就先在他面前被人一把掀开了。
“少司成……”来人仿佛没想到罗司业正好过来,当下就笑道,“我家阁老请您去直房。”
见来人言语客气,罗司业心下松了一口气。至于对方口中的我家阁老这四个字,他却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内阁不是家中长随能够出入的地方,就算孔阁老距离首辅只差一个名义而已,在这儿也只能使唤那些中书舍人和文书小吏。
果然,等他跟着来人进了孔大学士的直房,见对方直接上前在孔大学士左手边侍立,而右手边恰是侍立着另外一个年约三十许的青衣官员,明显是两个中书,他也顾不得去看孔大学士此刻那张如同锅底盔似的脸,深深一躬身,立时一口气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
当然,在他口中,国子监监生闹事成了自发行为,他和一群学官全不知情,而绳愆厅以及六堂和九章堂半山堂等被锁,成了他们这些学官担心剩下的人跟着一块喧闹,于是当机立断的防微杜渐。
而张寿的反诘也好,九章堂监生的逃脱和打闹也好,甚至半山堂那一哄而散所谓要叩阙的叫嚣也好,全都被他扣上了一大堆罪名。
然而,罗司业固然侃侃而谈,却从始至终就没有得到半分回复,孔大学士甚至都没有打断他追问某些细节,面对这种景况,他不禁觉得有些不妙。
可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只能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问道:“阁老,张博士如今已经带着九章堂那些学生悍然离开国子监,如此跋扈行径,国子监上下学官无不义愤填膺……”
“义愤填膺什么?只许你们明里暗里给人使绊子,不许人家翻脸?再说了,九章堂从前在国子监,你们不是常常觉得格格不入吗?现在好了,一群愚蠢的家伙这么一闹,他直接带着人另起炉灶……不对,那炉灶倒是早就起好了,你们难道不是求之不得吗?”
孔大学士见罗司业愕然抬头,面色难看得犹如死了爹娘,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随即就一字一句地说:“就在朝会的时候,襄阳伯家的小子带着一大堆人去了棋盘街。要不是被人拦着,他险些就敲了登闻鼓,你知不知道?”
这一刻,罗司业那张脸登时殊无血色。
登闻鼓那是什么东西,别人不知道,他还会不知道?那玩意一敲,不只是通天,根本就是捅破天!那是越级告状的最高神器,敲了之后告状的和被告的全都要受到极其严厉的处置。可以说,那一槌下去,他们国子监的所有学官兴许都会被一撸到底!
“阁老……”
“拦住这群家伙的人是刚巧出宫的四皇子。昨儿个才闯了大祸,今天四皇子倒是义正词严训了这些同学几句——呵呵,毕竟他在半山堂也呆过一阵子。总算是他这皇子如今有些威严,众人就在棋盘街上借来笔墨,襄阳伯家的小子亲自写了一篇文章,直接呈送到了朝会上。”
“所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国子监里发生了什么。今天的朝会在例行奏事之后,原本是一大堆人炮轰司礼监,结果被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一搅和,那简直是全都乱了!坏了我大事!”
孔大学士没法不气。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进士,他当然会天然地警惕任何一个阉宦,毕竟,古往今来的那些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本朝虽说太祖定下祖制,阉宦数量少,但就是这些数量少存在感很薄弱的宦官,却每每会在关键时刻发挥想不到的作用,这就很让人警惕了。
而如今的司礼监掌印楚宽,从根本来说,那是和赵国公朱泾等人一样的睿宗反正功臣!这样一个天生让人要提防几分的人执掌司礼监,如今司礼监更是被四皇子那大嘴巴爆出如此层层遴选,犹如科场,不在这时候趁势进击,更待何时?
可这种就该戮力同心的时候,国子监竟然爆出那样的丑闻!
皇帝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气得一脚踹翻了御座下的踏脚,撂下了一番他现在想来也觉着心惊肉跳的话:“枉朕亲自巡视,勉励有加,原来他们都只当朕的许诺是空心汤团,不但无心教化,还闹得这般乌烟瘴气!朋党可恶!”
见罗司业甚至有些摇摇欲坠,孔大学士在刚刚的疾言厉色之后,最终还是放缓和了口气。
“不管如何,九章堂不是张寿想自立门户就自立门户的。那毕竟是太祖皇帝亲题匾额,寄予厚望的九章堂,既然在国子监重开了,那就是国子监的!此等大事,朝中上下自有公论,你们这些学官也最好诚心反省反省,不要只知道告别人的状!”
当孔大学士对罗司业承诺自己一定不会坐视九章堂自立门户的时候,张寿一行人在漫长的步行之后,也已经抵达了公学。在这大冷天里这么步行了一场,不少人都已经冻彻心扉,
然而,早一步赶过来报信的人早早通知了陆绾,陆绾不但亲自在门口迎接,还准备好了一个正熬煮姜茶的大铁锅。此时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姜茶送上来,再加上这位曾经担当过兵部尚书的前朝廷大佬春风满面,嘘寒问暖,对比国子监中那待遇,众人那颗心自然而然就偏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九章堂的学生们,大多都曾经在公学里兼职讲过课,领过一份补贴,也就是齐良那些没上多久课就被张寿送到外头去历练的学生,这才少了如此一份经历。
不论如何,有陆三郎这么个活跃的小胖子东拉西扯,再加上在陆绾亲自带路进去后,见到了那一座专供九章堂的宽敞院落,那足足六间课室,对比九章堂那孤立一隅,两期监生不得不同堂听讲的情况,就连最初心怀犹豫的监生,此时也都不知不觉心动了。
而当陆绾把刘志沅拖出来,随即介绍人是赵国公府大公子朱廷芳三顾方才拜下的老师,前兵部侍郎,不知道的学生们那就更加惊骇莫名了。这么一座小小的公学,竟然云集了兵部的两位前任堂官?如果再加上陆绾这个前兵部尚书之子,张寿又是现兵部尚书的准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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