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伯爷,这是是张学士的学生邓艾,之前他跟着王总宪去了宣府和大同的,听说还见过楚国公,您不想听听楚国公在宣府现况如何吗?”
张琼简直被宋举人这强行打岔给气乐了,然而,长兄一直在宣府未归,他也不是不关心,再加上宋举人拉过来的少年说是张寿的学生,又是跟着王大头一块去宣府的,他自然也就顺口问了两句。
这原本只是很平常的探问,但邓小呆犹豫了一下,最终轻声说道:“楚国公和我家王总宪,除却公事之外没什么往来,具体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如果是别人,张琼一定会恼怒地认为这是敷衍和搪塞,然而邓小呆这么说,他却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暗想难不成大哥和王大头竟然有龃龉?然而邓小呆除了透露这一句,别的半个字不肯多说,只是在那憨笑,他实在没办法,也只能拿宋举人出气。
到最后,保媒拉纤的事他是答应下来了,却也敲诈了宋举人一堆承诺——这位擅长庖厨的奇葩举人也没什么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那手作甜品他品尝过,确实滋味独特。
可眼看他和两人东拉西扯老半天,带着阿六去看自家那大块头的张寿却迟迟不见出来,他顿时纳闷了。等叫来小厮一问,得知张寿竟然就在人房里没出来,他转念一想,生怕那个蠢儿子在外人面前抱怨他这个爹,他干脆起身拔腿就走。
要是别人登门拜访,这会儿自然老老实实呆着,可宋举人是什么人?见张琼要走,他竟是一拉邓小呆,直接大摇大摆地跟在了人身后!
那赫然是一点都不见外!
然而,张琼却也顾不得背后竟然有两个跟屁虫,一路走得飞快,当他来到张无忌那并不算宽敞的小院外头时,就只听里头传来了哎哟哎哟的呻吟。猜测是自家那个大块头儿子在张寿面前装腔作势叫苦不迭,他登时心头火起,恨不得踹门进去再狠狠打人一顿。
气冲冲的他刚准备这么办,可等疾步来到门口,他又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呵斥声:“看你块头大,这点疼都受不了!忍着,少爷那些伴当比你还小,上药也不会哼哼!”
阿六压根没去想,家里那些小家伙之所以上药时不叫痛,那绝对不是因为不痛,而是因为敢于呼痛的家伙,回头在对练的时候,那一个个都很惨。此时此刻,他瞅了一眼张大块头那惨不忍睹的臀腿,顺手抄起旁边的一块手绢往人嘴里一塞,手上动作就更粗放了起来。
事实证明,他虽然看似没个轻重,但上药却迅速得无以复加,当最终把人衣裳放下,被子盖好,而后顺手抽出那块堵嘴的手绢的时候,疼出一头冷汗的张大块头只觉得之前犹如火烧火燎一般的臀腿一股清凉感如风一般拂过,到了嘴边的怨言立刻就改成了感激。
当然,那感激只是冲着张寿的:“老师,多谢你来看我,我这学生真是没用,我当初就是想在棋盘街大闹一场,让那些家伙看看国子监那帮子学官虚伪无耻的嘴脸,没想到……”
“好了,别没想到了,要不是四皇子拦你,你登闻鼓一敲,让你爹怎么办?”
坐在床边张寿打断了张大块头的倾诉,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语重心长地说:“凡事想一想后果,不要只顾自己恣意。尤其是大家子弟,背后都有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觉得你爹对你太严,要知道,秦国公一贯不管儿子的,这次张琛也挨了打。”
张琛那是纨绔子弟中的小霸王,无论出身还是脾气,张大块头都望尘莫及,所以听到张琛竟然也挨打了,他登时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下子觉得心理舒坦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而想到刚刚听张大块头说家中下人看菜下碟,趁机作践,连上药都敷衍,简直是盼着他死,张寿就笑着说道:“但总而言之,这次你做事冲动,毕竟是有我的缘故。令尊那儿,我会对他赔罪,这伤药是阿六特制的,别说外伤,伤筋动骨也有奇效,一会再留给你一瓶。”
“下人慢待你,你就只会生闷气?直接说出来,难道你爹还会看重一个下人更胜于你?”
乘龙佳婿 第六百三十三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区区一扇门之外,襄阳伯张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虽然他刚刚没听到儿子诉苦,本以为装腔作势的呻吟,其实只是上药,但现在他却知道了,那个大块头诉苦的不是其他,而是府里下人慢待!正如同张寿所言那般,儿子就是儿子,下人就是下人,更何况张无忌抱怨的必定不是什么得力管事,而是那些伺候的人!
而张寿还说,要给他赔罪……他哪来的脸让张寿给他赔罪?就算是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可首先也是父亲的责任,然后才是老师的责任,张寿总没教他的儿子要去敲登闻鼓吧?说到底,儿子被他养得一股怨气,这要是一直不排解,日后兴许会害惨了家里!
后头的宋举人和邓小呆见襄阳伯张琼竟是就站在门口不进去,还频频摇头,不禁都有些吃不准,人是不是听到了张寿和张大块头的对话,心中有了芥蒂。邓小呆很想开口提醒,结果却被宋举人抢在了前头大声问道:“襄阳伯,这是令郎的住处吗?”
你这简直是废话,想提醒里头的我儿子还有张寿,说一句聪明一点的话不会吗?
襄阳伯张琼瞪了宋举人一眼,如果不是这家伙走狗屎运名达天听,而且又即将成为江都王的乘龙佳婿,他根本懒得理这么个不务正业的举人。可此时此刻,他见宋举人抓了抓脑袋,朝自己露出个笨笨的笑容,他又觉得人和自己的大块头儿子有点像。
都是只会勇往直前,都是只会横冲直撞,区别是眼前这个幸运儿竟然成功了,而他那个只会莽的傻儿子至今找不到路子在哪。其实真正说起来,他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爵位比不上大哥,比不上三弟,文才武略更是拍马难及,唯一的优势就是……
他儿子多,足足有五个,最大的还算出色,最小的却还在满地乱爬!
可现在张琼听了张寿对自家这个不成器大块头儿子说的话,他却觉得,他实在是不大会教儿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去看宋举人和邓小呆,径直推门入内,见床上那大块头慌得伏起身子,似乎要挣扎下床,却又被张寿给随手按了回去,他就虎着脸哼了一声。
“逞什么能!伤没好就给我老老实实躺着!”
从小到大,张大块头挨打无数,父亲也从来都没探望过他,甚至连伤药都没人来送过,也就是嫡母还算公道,吃穿用度伤药至少都不会短少了他,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十七年怎么活过来的。只是嫡母去世,家里主持家务的变成了某个得宠姨娘,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此时此刻,发觉张琼态度虽说依旧冷淡,可言下之意却终究是说,知道他伤还没养好,因此他犹豫片刻,到底是继续趴在了床上。
“让张学士你见笑了。家大业大就是这样,我顾不上的地方,就有小人趋炎附势。”张琼干脆摆出了非常明确的态度,见张寿照旧是面带微笑,反而是床上趴着的儿子愕然扭头看向他,那动作之大,脖子仿佛都快要扭断了。
他当下就没好气地斥责道:“就像你老师刚刚说的,我是你爹,有事可以光明正大到我面前来提,受了委屈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算什么,你在外头不是很横吗?但凡拿出一点横行霸道的气势来,还有人敢拿你看菜下碟?”
张大块头顿时有些气苦。在外头横那是他让别人敬畏自己的表象,可在家里他拿什么横?别说父亲那根本就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摁住,就是兄弟中间,他也显不出来,那些下人他往常倒是有办法斗一斗,可下不了床的时候,他连性命都在人手,还能拿人怎么办?
张寿见人躺在床上只不吭声,他就没好气地拿起自己带来作为礼物的书,在张大块头脑袋上轻轻敲了敲:“你这木鱼脑袋,如果你天天拿着鸡毛蒜皮的事到你爹面前告状,他不被你烦死也被你气死,但你这儿子偶尔到他面前告一状,你说他信你还是信几个下人?”
“你和他说了,他难道会置若罔闻,不去查吗?最重要的是,你现在不再是年纪不小却一事无成的不肖子孙,好歹也是斋长,你觉得你爹是瞎子吗?这次打你,那就和张琛他爹打他一样,是担心走上正途的儿子坏了前途,与其说是恨铁不成钢,不如说是满腔后怕!”
张琼只觉自己这个素来严格惯了的父亲没能说出来的话,全都让张寿给说了。可还不等他在恼羞成怒和沉默以对这两种态度中选择一种,他又听到了张寿的声音。
“我曾经在皇上面前斥责过秦国公养而不教,不负责任。可孝道之下,多少儿子见了父亲战战兢兢,如对大宾,甚至吓得连句完整话都不会说?”
“而又有多少父亲成天端着严父的架子,态度冷淡,惜字如金,仿佛恪守君子抱孙不抱子的典范,其实却是不知道怎么和儿女相处?”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多关心你爹一些,多体谅一些,多设身处地从他的角度想一想,多去他面前承欢尽孝,不要老是被他那张冷脸吓住,有时候就不至于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屋子里灰心丧气了。说不如做,但说至少好过不说!”
张大块头被张寿说得不由自主去看张琼,等发现自家素来因急躁而被人批为有勇无谋的父亲,赫然是面色尴尬,甚至在发现他偷看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直接看着头顶的梁柱,但却没有起身,更没有拂袖而去,他就陡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张寿说的竟然是真的,他父亲即便不像张寿说的那样对他这个儿子怎么怎么好,但至少真的觉着他这个儿子比那些下人管事之流更重要!
他虽说貌似凶横,其实却不笨,此时终于恍然大悟之后,那却是反应相当快。他几乎是一骨碌就爬起身来,随即就跪在床上重重磕下头去。
“爹,是儿子从小文不成武不就,所以从前破罐子破摔,一直都不成器,后来虽说侥幸因为老师点拨教导有所长进,却因为儿时那点印象,畏父如畏虎,所以从来不敢和爹交心!这次我去敲登闻鼓,确实是太冒失,是我错了……”
可说到这里,他就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说:“我那时冒险为之,想的是法不责众,想的是横竖有国子监那些铸成大错的学官挡在前头,我们这些人豁出去闹一闹,声称是为了昔日老师鸣不平,说不定还会有人怜惜我们一片赤诚之心,为我们说两句话……”
“我挨打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这么想没错,可我现在知道错了!跟我去闹的并不是所有人,只是一多半人,还有很多人怕事溜了。而只看朝中人这几天的反应就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帮我们,是我自以为是,甚至都险些连累了家里!”
“我错在从来都不敢和爹你多说一句话,错在从来不敢请教你这些大事,错在我已经快要加冠成年了,却还老是拿着小孩子横冲直撞那一套自鸣得意……更错在就连家里下人趁机在我伤药里加料,我也因为害怕爹不信我,所以不敢说。”
听到儿子真心实意地开始反省,剖析得颇为入木三分,张琼自然很满意。只不过他素来脸板惯了,如今已经是僵硬到没办法缓和下来,可等听到最后一句话,一直在努力维持严父面具的他终于一下子就炸了。
“什么,有人在你伤药里加药?哪个混账王八蛋这么大胆子?”
咆哮过后,当听到张大块头嗫嚅报出了一个名字,张琼压根不问什么证据,毫不犹豫地撇下满屋子的人径直冲了出去,须臾就听到他在外头大发雷霆的声音。而张寿见跟着人进来的宋举人在门口张望,似乎还想跟过去看热闹,他就呵呵笑道:“家丑不可外扬,别好奇了,一会儿襄阳伯准回来。”
张大块头见张寿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犹豫了老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师就不怕我随口胡诌,骗了我爹?”
“要是你说了这么一堆催人泪下的真心话之后,却只是为了骗你爹处置区区一个下人,那么,你日后也就这点出息了。”
张寿哂然一笑,好整以暇地说:“而且,你要真是骗你爹,这会儿还会和我明说吗?张无忌,陆三郎和纪九从前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张琛是内秀外莽,但你不一样,你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就算用心计,也用得很粗浅。”
虽然这相当于被张寿直说粗笨,但张大块头苦笑两声,最终直接瘫倒在了床上,甚至连阿六什么时候上前来替他拉上了刚刚滑落的被子,他也没觉察到。
“老师说得没错,我确实没那么聪明,压根没想那么多。刚刚说的我那些想法,那都是振臂一呼,大家一哄而上跟我去棋盘街时,我在半路上临时想的,其实就是让自己坚定一点,别动摇的一个理由而已。我这个人就这点能耐,连闹事也得想理由安慰自己。”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这一次,忍不住出口安慰张大块头的不是别人,却是邓小呆,“因为冲动之后心中不安,却又硬着头皮不得不做,所以就得找理由安自己的心。其实我也是这样的。不只是我,就连王总宪也曾经在闲谈之间对人坦言,就连他有时候做事也是这样。”
张大块头倒是见过宋举人,虽然只是远远的听人对这位奇葩的举人指指点点。至于邓小呆,他只远远和这位据说和张寿同乡,又从学于其多年的顺天府衙小吏照过一面。
此时听人说王杰如何如何,他忍不住大为惊讶,一时就好奇地探问了起来。这并不涉及到什么机密,而且王杰是带着他接见众多属官时当众说的,所以邓小呆自然没什么顾忌,将王大头当众剖析自己强项背后那点凭恃的那番话和盘托出。
而张寿听着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就王杰这种严于律己所以严于律人的性格,凡事剖析一下自己,那不是很正常吗?他任由邓小呆接替自己来教育一下张大块头,心里却很好奇张琼会在多久之后回来。结果,张琼回来得远比他猜测的要早。
因为,邓小呆还没说完王大头那点轶事,满面阴沉的张琼就去而复返。
人一进屋子就怒道:“那个背主的奴仆,抽了几鞭子就承认确实故意在你药里加了东西,但他一张口就说,因为你前些日子和司礼监一个宦官的养子在茶楼冲突,所以人家买通了他要让你躺足三个月。我懒得再问,堵上嘴命人重打四十,回头药哑了赶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这样一个理由,张大块头听得简直难以置信。他是在外头挺横蛮的人,可他一贯还是很注意圈子问题,至少不会在某些达官贵人常出没的风雅之地,又或者高层级的贵介子弟出没的风月声色场所闹事,顶了天都是在身份能压得住的地方窝里横而已。
最近他耍横的次数少了,这次冲突也依稀记得,可并不觉得会惹到人下药!当下他看向了张寿,结果,张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他肩头拍了拍,安慰他好好养伤,随即就冲着张琼微微颔首,两人径直就这么出去了。面对这般情景,他就算再笨,也知道事情恐怕不对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张寿带人离开了襄阳伯府,继而又造访了渭南伯府,这一次也盘桓了不多久,随即才告辞出门,来到了秦国公府。虽然理应是散衙时分,但从门上得知秦国公张川尚在顺天府衙未归,他就直接提出要见张琛。
然而,门房客客气气把他请到了花厅奉茶,随即入内通报,可不到一会儿功夫,人就满脸诚惶诚恐地出来,打躬作揖地说:“张学士,我家少爷早上去参加了经筵回来,身上就觉得不太舒服,这会儿正捂在床上发汗。他说改日一定亲自去拜见张学士,今天却不想让您看他那生病丢脸的样子。”
见张琛事到如今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是生病,张寿不禁哭笑不得。虽说态度强硬的话,他肯定能轻而易举见到人,可那又是何苦?当下他就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来,随即让阿六把手中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既然他病了,那这正好用得上,你捎进去给他吧。顺便告诉他,好好养着。”
张琛听到小厮带进来张寿的那一句好好养着,这才如释重负,只当自己蒙混过关。然而,当他打开盒子,看到里头那瓷瓶,再打开其中一张夹片,见到内服外敷字样时,他再细细一看瓷瓶,闻了闻味道,就不由得怒了:“郑锳那个臭小子,果然靠不住,简直是大嘴巴!”
乘龙佳婿 第六百三十四章 冠服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十几个喷嚏连着打,四皇子顿时涕泪齐流。蒋妃听到动静赶过来,还以为人是着凉感冒,等仔仔细细问过,又试了额头温度,发现一切正常之后,她方才放心,却是又转身去张罗四皇子那一身皇子冠服了。
至于四皇子,他对冠服是什么形制,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毕竟,他从前年纪还小,谒庙助祭用不着他,受册轮不到他,受朝贺那更是不可能,纵使正旦大朝会,他和三皇子这年纪也全都不用参加。所以,无论是衮冕还是皮弁,他不是没穿过,而是根本就……没有!
没错,他和三皇子根本连真正的礼服和祭服都没穿过,而平常皇族家宴这种场合,兄弟俩的常服也就是和寻常贵介公子差不多,甚至连料子都不是什么顶尖的。
四皇子当初还觉得他和三哥不上朝不谒庙,和大皇子二皇子的待遇大相径庭,而连套衣裳都不做,这更是瞧不起他们兄弟,一直都认定这是皇后作祟,心中耿耿于怀。这会儿眼见蒋妃忙忙碌碌给他预备的衣服,他就觉得新仇旧恨齐上心头,不免就轻哼了一声。
“从前连套衣服都不舍得给我做……明天三哥册封太子,在东宫风光受贺,你也看不到,你儿子更看不到,哼!”你们母子当初欺负我和三哥,现在你们母子都是活该!
蒋妃听到四皇子在那嘟嘟囔囔,正在那整理衣袖的她就嗔道:“三郎册封太子加冠之后,说不定就要轮到你加冠了。既然是大人,心胸放宽广一点,别再记着昔日这些事。”
她素来温柔腼腆,与人为善,哪怕昔日皇后为难,她也从来不曾抱怨,如今皇后被废为敬妃,她也同样没有口出恶言,此时反而还劝起了被那一身礼服勾起一肚子气的四皇子:“再说,当初不给你们做礼服,这事固然是敬妃提的不错,但皇上是同意的。”
“皇上说,因为你们年纪还小,身体长得快,一套小孩子的衣裳,织造起来不比大人的省事,却只能穿短短一年甚至半年,太浪费了。四郎你看,光是织造这样的花纹,就要很多个技艺高超的织工工作很久,而织好的布匹再裁制成衣,那又要很长时间。”
“其实,这一次赶得太急,之前排演礼仪的时候,礼服都没做好,只能今天拿来给你第一次试穿。这衮冕本来就是给成年人穿的,你和三郎都没有加冠,明天却要服冕,却也只能先事急从权了。”
如果换成从前,四皇子听到这样絮絮叨叨的教训,早就忍不住打呵欠抱怨了,可手心被责打的疼痛还没这么快忘记,三皇子那一巴掌他也没这么快忘记,再加上他也去参观过张寿家中那地下工坊,此时想起那织机和纺机的工作原理,又想到张琛的话,顿时凛然而惊。
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母妃,我知道了,以后我绝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见蒋妃这才放心,却是亲自带着宫人为自己试穿这套青衣纁裳的衮冕,虽然四皇子觉得麻烦,却也不好因为这个就和母亲顶牛,只能无奈照办。然而,之前排演礼仪的时候,他都是穿常服的,那沉重的衮冕一上身,他脸色就变了。
因为那广袖深衣全都是最好的料子,可最好的料子就意味着质料厚重,一层一层裹在身上,那滋味真是非同一般的微妙,想抱怨的他一想起自己之前的话就觉得哑口无言。
而身穿这样的礼服,举手抬足都要一板一眼,否则很容易自己被自己绊得一跟头,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感触,那就是重!
那藤篾为骨,罗绢为里,金圈金边的九旒冕极高,戴在头上本来就显得有些不稳当,再加上金饰用得很不少,又平添了那分量。他原本尚在总角,还未束发,虽说按照身体发肤授之父母的习俗,几乎不剪发,但发量到底还不多,结成发髻之后,支撑这冕冠就有些吃力。
而除却金饰之外,最让他发昏的,却是冕冠前方的九串红白青黄黑五色玉珠,虽说远远不至于影响视线,但按照蒋妃的要求,他在戴着这样的冕冠行走时,手中还必须捧着将近一尺长的沉甸甸玉圭,行走之间,必须要极力保证玉圭不晃,玉珠不摇!
对于这样的要求,四皇子简直瞠目结舌。一想到自家三哥那一身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作为万众瞩目的中心,还不能出半点错,他不禁就越发担心了起来。
于是,等到黄昏去乾清宫昏定,见三皇子赫然也在,皇帝正在嘱咐明日册封大典上的某些注意事项,他就忍不住当着父皇的面,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父皇,儿臣今日第一次穿那礼服,只觉得衣裳紧,帽子重,三哥明天有那么多礼仪要行,能撑得住吗?”
皇帝只觉得近来事情不断,不说焦头烂额,可全都挤在这册立太子的前夕,未免有些心情不畅,被四皇子这一说,他顿时哈哈大笑。
而三皇子唯有苦笑,却也不得不感激弟弟对自己的关心,当下就轻声解释道:“四弟,你想得太多了,就算再苦再累,能比农人下地更苦,能比织工纺工纺织更累,能比读书人寒窗苦读更辛劳,能比将士们拼死搏杀更危险?不过是衮冕沉重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顿了一顿,他就笑着说道:“我听说,新娘子嫁人那一天,头上身上的各种金银花钿和钗环,不会比我们这冠服轻到哪去,但成婚大喜盖过一切,不也是咬咬牙就过去了?”
这种比方出自一贯不太会开玩笑的三皇子之口,皇帝顿时被逗乐了。再看四皇子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只觉得很有趣,当下就慢条斯理地说:“不止女孩子嫁人成婚的时候,要忍受那沉重的嫁衣,明天你们那个平常不上朝的老师,最不爱穿冠服的莹莹姐姐,也得这么穿。”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