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佳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此时此刻,朱莹再次站在四面都是高高大大柜子,整整占了外皇城很大一块的内库当中,一如她从前常常被带进此地的情形。只不过,一贯陪她进来的人是楚宽,今天却换成了吕禅。
而吕禅从前只听楚宽提过皇帝对朱莹这殊遇,今天亲自在场,不由得暗自咂舌。他心头又是艳羡又是惊叹,见朱莹气定神闲环视一圈,他就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说,大小姐只要看中的东西,只要能一次拿出去的,尽管拿走。又或者您先看看册子?”
“好久没来了,我先看看。”
朱莹毫不客气地到了靠墙一个柜子处,拉开中间一个抽屉,见内中用木格分成一格一格,下头垫着软绢,赫然是一块一块玉石琢磨成的饰物,小的不过是个玉坠儿,大的却有拳头大小,是各种各样的玩物小摆件。
乍一眼看去所有格子全都满满当当,可她却记得,昔日到这儿来看的时候,这个抽屉里的玉饰已经很明显换过一拨了,某些大件已然不见。而她并不记得皇帝曾经把这些东西慷慨大方地拿出去犒赏谁,那么就和从前一样,某些时间太长的贡品,已经被处理掉了。
当然,所谓的处理不是扔,皇帝就算想这么败家到乱送人东西节省内库空间,也会被太后骂死,只怕是漂洋过海,又或者通过其他渠道,由不能吃也不能穿更不能用的奢侈品变成了钱,又或者是变成了某些其他东西。
当初她还很小时,皇帝领着她进来时说过的那些话,尽管皇帝认为她忘记了,可她却实际上一直都记着:“无论君富国穷,还是君富民穷,又或者君穷国富,君穷民富,全都是祸乱之源!只有君富而国富,国富而民富,这才是天下长治久安的基础。”
“所以,小莹莹,你要记住,这满屋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全都只是看着好看,其实没有半点实际价值!就如同大富之家有点钱就换成金银,甚至把铜钱串起来放在地窖里一样,那都是最短视的人才会做的!财富就犹如活水,只有让它流动起来,那才有相应的价值!”
走马观花似的一个个拉开抽屉,看看玉饰,欣赏珍珠,把玩玛瑙……朱莹就犹如在自己家似的随心所欲,后头跟着的吕禅最开始只以为朱莹一如外间传言那样喜好华服美饰,所以正在盘算能拿走更多东西,可渐渐他就觉得不对了。
因为朱莹就好像在盘点自家库房似的,开开关关,却没有取走任何东西。
直到这样的闲逛持续了快两刻钟,他方才看到,朱莹竟是随手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串什么珠子,直接就挂在了手腕上。他不动声色地多瞟了两眼,却见是一串玛瑙佛珠,继而就听到了朱莹的自言自语:“娘虽说如今不在佛寺了,每天却习惯了念几遍经,给她正好。”
给太夫人挑了一块温玉,给朱泾和朱廷芳朱二父子三人各挑了三件个头不大,可以随身佩戴的小玩意,给自己选了一个镯子,给张寿挑了一个扇坠儿,朱莹就心满意足地转身出了内库。跟在后头的吕禅紧急估算这些东西的价值,最后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价值固然不菲,但皇帝却绝对会觉得不够!
果然,当朱莹回到乾清宫东暖阁,大大方方展示了东西之后拜谢时,皇帝就似真似假地打趣道:“冠服你不肯穿,赏你东西你又这么见外,莹莹你这是要成心和朕划清界限?”
“我只是细水长流,这样一来,皇上以后有好东西的时候也会先想着我。”
朱莹大大方方地一笑,随即就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我之前在清宁宫为皇上说话,并不是因为袒护,是因为我确实这么想。而我从前在皇上和太后面前没大没小,也是因为皇上和太后于我来说,就和我祖母爹娘是一样的。既然如此,那皇上何必和我见外呢?”
“皇上是独一无二的皇上,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朱莹。”
亲自送了朱莹从内库回来的吕禅就侍立在门边,听到里头这对话,他想起楚宽对皇帝和朱莹的评判,不由得入了神。楚宽说,特立独行的皇帝,就喜欢特立独行的人。
所以,强项如刘志沅,有担待如王杰,善体察上意坚持做应声虫的吴阁老,绝世而独立的裕妃,敢拿自己和儿子当赌注的朱泾,明明可以靠家世却偏偏要拼本事的朱廷芳,一心推广算学的张寿……所有这些人就和比孔雀更骄傲的朱莹一样,皇帝都相当赏识。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皇帝的声音:“好吧,朕说不过你!本来想封你公主,让你风光大嫁的,现在看来,莹莹你不需要吧?”
“公主的虚名,我当然不需要。但皇上如果能帮我一个忙,那我感激不尽。”不等皇帝满口答应,朱莹就立刻补充道,“选妃名册我从司礼监抢过来了,恳请皇上能够允准这些女孩子嫁个好人家。”
这一次,皇帝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就面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说……”
“历来宫中选美人也好,皇子选妃也好,通过海选呈递上来的那份入选大名单,很受人关注,但前提得是那些复选之后才被淘汰下去的女孩子。但是,一路到了最后终选,入了宫中贵人之眼,却最终因为各种原因落选的,却往往只能孤老终生。”
“有人说是她们自抬身价,又或者见识了宫中富贵,于是不肯嫁给凡夫俗子,可要我说,还不如说是他们的家里担心她们嫁掉之后会让宫中贵人们怪罪,所以逼着她们孤独终老!”
“这种不成文的陋俗,因为先帝睿宗爷爷压根就没费心选过后宫,皇上您也是,所以这些年终于消停了下来,但这一次选妃戛然而止,未免不会有人乱揣摩上意!”
这种话也就是朱大小姐敢说!
吕禅再次倒吸一口凉气,随之发觉里头暂时陷入了难言的沉寂,他想到皇帝之前甚至没让大皇子和二皇子成婚,就先把人遣送了出京,他顿时有些拿不准皇帝的真实态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要朕给这些姑娘挑一个好人家吗?”
“如果皇上有看好了要留给太子和四皇子的,那且另说,其他人我会去一一见一见。如果自己真的不想嫁人,却又是德行不错,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孩子,那我就代表永平这个女学山长,把人招收过来。而如果不是不想嫁人,那就很简单了。”
“如果其中有特立独行的绝色美人,就让她和张琛彼此相看一面,然后让张琛去求亲呗!只要成了这一桩,冲着秦国公府长公子都敢去求娶这一点,其他女孩子家里恐怕立时就会被求亲的人踏破门槛了!”
皇帝一直都知道朱莹的思路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而真正再次见证了这一点,他还能说什么?于是,击节赞赏,这就成了皇帝此时的动作!
他为什么没有在那些出身不高的女孩子当中为大皇子和二皇子选择一个,然后让人陪着他那两个儿子踏上出京之路?
因为他觉得,选一个温文贤惠的皇子妃,人兴许会甘于默默忍受这种一嫁人就被公公撵出京城的待遇,因为司礼监很有把握能选出那种从小就被父母教导到恪守妇道的女孩子,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两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只重出身和势力的这兄弟俩,绝对不会珍惜这样的妻子,更不会尊重!既如此,与其造成怨偶甚至于酿成惨剧,他还不如先放下此事!
“很好,就这样吧,莹莹你放手去做,这件事朕认可了!”三年后,如果两人好歹有那么一点点悔改,再行婚配也不迟!他可以在三年时间里好好挑一挑,看看有没有性格强势,比朱莹还霸道的姑娘……等等,好像真有啊!
皇帝不但点了点头,随即突然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说绝色美人,朕倒是记得,通州已故鸿胪少卿叶成安的孙女叶氏,生来殊艳,幼年体弱,所以长辈因大夫之言请了沧州镖局一位知名女镖师来教她武艺。”
“结果,姑娘身体是养好了,但一身武艺却也一样艺业非凡,朕看到司礼监呈上来的出身经历,曾经还打算召她入宫,让你和她交手试试。结果,她只入了复选就出了一件事,某位色迷心窍的过路恶少见她车马路过,被美色引诱,带着一群豪奴半路劫车,图谋不轨。”
“最终,护卫被豪奴缠住,那位姑娘裙刀出战,当场手刃了三个人,削了那恶少两边耳朵,然后令人将其扭送顺天府衙。楚宽原本觉得人挺适合,这件事后就慌忙禀告朕,说是终选无论如何不能选她。这样的姑娘要是嫁入皇宫,一个不好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这么劲爆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朱莹简直惊了!这可是足可震动整个京城的大事啊,怎么会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皇帝见朱莹的关注点歪到没法说了,他不禁哭笑不得:“复选十人大名单上的姑娘,而且还是家世最好的,结果却当街被凶徒劫车,然后这位厉害姑娘还把人反杀了,这事情岂不是要闹到天大?张川本来就头疼,楚宽亲自去对他说不要声张,当然就压下了。”
“当然,叶家就更不想声张了。虽说自家姑娘厉害,但这难道是很风光的事吗?”
朱莹终于听明白了,对皇帝的推荐不禁更为好奇,但还是忍不住嗔道:“皇上也是的,这么有趣的姑娘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了我早就上门去了!”
这话说得……就好像你是见猎心喜打算把人娶回家的男人似的!被逗乐的皇帝立时板着脸道:“这样的好姑娘,朕留给自己不行吗?”
然而,他的黑脸在朱莹面前,却注定碰壁,因为朱莹眉头一挑,用极其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会武艺的人后宫有啊,裕妃娘娘不就是?得陇望蜀是不好的!”
得陇望蜀才是人之常情好吧?想到眼前兴许是自己的女儿,皇帝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随即异常嫌弃地打手势撵人:“你这死丫头朕真的是白疼了,胳膊肘尽往外拐!快走快走,打劫了朕的内库,又要打劫朕看中的人,朕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走走,快走!”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皇帝撵,朱莹一点都不生气。她二话不说屈膝行礼,随即就转身轻飘飘地走了,直到门前方才复又转头笑道:“我就知道,皇上一向对我最好!”
听着人那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笑声渐渐远去,皇帝摸着自己那一抹小胡子,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世人都犹如朱莹这般七情六欲藏不住,真心实意皆道来的性子,那这世上会多简单?太多时候,当皇帝的不得不做一个孤家寡人,因为不敢有知心人!
乘龙佳婿 第六百三十九章 过气?过火?
东宫已立,甚至皇帝还为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提早加冠,这自然是民间热议的最大话题,其他事情都要往后站。可对于很多官员来说,逮住司礼监突然露出来的破绽穷追猛打,这也是当务之急,奈何皇帝抛出的东宫侍从一事,却也吸引了好些人的注意力。
能让自家儿孙提早立于未来天子之侧,让人记住名字,这是何等诱惑?
毕竟,官二代乃至于官三代这种事,在本朝虽说并不稀罕,但也并不是什么惯例。即便开国勋贵,也是风流总随着雨打花落去,如今开国功臣之家,早已经零零落落不成气候,反而是当初力辞爵位的葛雍那位老祖宗传下的这一脉历经风雨,仍然灿烂。
谁让葛家人实在是科举天赋异禀?
至于阁老和尚书侍郎家的儿孙们在科场上铩羽而归,那简直是太平常了。而科举不成,就只能恩荫,可恩荫的官宦子孙到顶也不过在地方官上转悠,绝无可能在中枢当到五品,这也几乎是铁律了。所以,侍从东宫这种事,最初很多人听了都大为心动。
直到国子监六堂依次分到东宫侍从名额,而且名额不看出身,全由考选决定,无数人方才傻眼了,尤其是当人们打听到主持考选的人之后,那更是跌碎一地眼珠子。
身为宗正的江都王领衔,前国子监绳愆厅监丞徐黑逹转任江都王长史,辅佐江都王考选监场,至于出题……那竟然是年少的东宫太子殿下亲自担当!
“哦,人人都说太子殿下天赋聪明,而且这是太子殿下进谏皇上的?”
外皇城河边直房,正在养病的楚宽听吕禅说着近来这些事,头上搭着湿润的软巾,看上去脸色蜡黄,形容憔悴的他不禁沉思了起来。然而,他却没有给出吕禅任何建议,而是轻描淡写地说:“张寿提出的主意,太子殿下亲自施行,皇上又点了头,呵呵……”
“如今哪怕诸讲读官轮值东宫,可很难说这些讲读官加在一块,能不能比得上一个张寿!反正司礼监没有这种人才,又有人进言慈庆宫不用识文断字的宦官,现如今慈庆宫干脆就一个宦官都不用了,他们也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老祖宗,你若是心灰意冷,那可就真的完了!”
吕禅终于惊得打了个哆嗦,直接就在床前地平上跪了下来:“就这么几天您不在,司礼监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个个都在拉帮结派彼此串联,指不定就在想着您腾出那个掌印的位子,就连在我面前说话也阴阳怪气的!老祖宗,太子殿下身边从前就没有一个得力人物……”
这说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因为一向都是东宫的最强有力人选,所以司礼监早早未雨绸缪,在人身边都放了素质上佳的新人——尽管就大皇子和二皇子那种德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并没有脱颖而出,反而被某些小人盖了过去,但总比三皇子和四皇子身边没放人好!
“现在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就别想去打太子殿下的主意了。”
楚宽哂然一笑,从容自若地的说:“出了个柳枫,别说宫中其他人,就是我,在太后皇上还有太子的心目中,兴许也是居心叵测。谁如果还想上窜下跳,那才是蠢货!当然,你要是想去太子殿下身边伺候,我可以帮你说。”
“不不不!”哪怕吕禅确实很想和太子殿下亲近亲近,但楚宽这话他一点都不敢接,非但不敢接,人甚至也不敢再盘桓,又呆了片刻后就匆匆逃也似地告退。
他一走,楚宽就随手扔了额头上的软巾,随即下床拧了软巾擦脸,不消一会儿,他脸上那蜡黄的颜色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红润。
正如同包括吕禅在内的很多人猜测的那样,他这个除却身体缺陷,自幼习武健身,身体比皇帝都更好的司礼监掌印,根本就没病。至于蜡黄的脸色也好,憔悴的面容也好,都是轻而易举就能伪装出来的。
甚至连脉象,他也能随手调制药剂,又或者自己运功遮掩过去。
好在皇帝压根没费神来质疑他是真病还是假病,直接打发了一个太医院的年轻医官送来一大包从人参、鹿茸、灵芝、首乌等等在内的药材,还吩咐他少胡思乱想,太后派玉泉来送过两次药,但玉泉也完全没有给他把脉看病的意思。至于其他同僚,那就更加好应付了。
如今太子已立,东宫正在选人,那些司礼监中大珰的关心重点早已经偏离,甚至还有心思忙着内斗,完全忘了外头早已围着一群虎视眈眈的狼。
想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出神,等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眉头一皱就立刻舒展了开来,却是舒舒服服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说:“花七爷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闲人?”
“当然是奉旨来看看你这老货是装病还是真病。”花七无声无息出现在楚宽面前,见人不躲不闪,满脸闲适自如地斜倚在那,也没什么装病的意思,他就没好气地在人床前一站,抱着双手说,“怎么,是想引诱司礼监某些不安分的人跳出来,然后掐灭火头?”
“你知不知道,王杰的奏疏之前已经到了通政司?他这个出了名强项有担待的一打头,一大堆科道言官紧随其后,现如今那弹劾司礼监种种作为的奏疏就犹如雪片,再加上外臣的,过不了多久司礼监就真的要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喊就喊吧。”楚宽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地说,“司礼监有多大的权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家奴而已,偏偏很多人却希望得到更多。那些善堂存在的年数太久了,最初那些人兴许还有点悲天悯人,但久而久之就变质了。”
“就和外城那些打着善堂旗号,做某些卑劣勾当的地方,那些善堂真的只教忠义?呵呵,大概教的更多的,是效忠司礼监吧!花七爷你可知道,我这直房里曾经有个伺候的长随,是我某次在外皇城随便走走的时候,一时兴起随口叫住的一个倒马桶的小厮。”
本朝宦官数量少,外皇城中做事的都是并未净身的杂役,而这些杂役,全都是出自司礼监那些善堂的孤儿,十三岁进来做事,二十五岁可要求出宫自行谋生。这些都是在层层筛选中淘汰下来的人,因此花七听楚宽竟然用了一个原本是倒马桶的杂役当长随,不禁大为意外。
“想不到楚公公还会有大发慈悲的时候。”
“我那时候是挺闲,但也没那么闲。我只不过是问了人出身的善堂,要知道我不管这个的。他号称识文断字,我就让他背诵论语。结果,那个看上去瘦弱没用的小子,一口气给我背了论语颜渊篇。我因为好奇,就把人拎了回来当长随,结果没几天,徐公公就来了。”
知道楚宽说的是司礼监前掌印徐留,花七不禁收起了最初的戏谑之心。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司礼监掌印换了三个,楚宽是第三个,徐留是第二个,期间执掌司礼监十五年,一直以谨小慎微著称,和楚宽也一贯相处甚佳,可今天听楚宽这口气,分明对徐留不以为然。
“徐公公说,那小子在内书堂中狂妄自大,目无尊长,所以才被撵了出来倒马桶。他的天赋固然不错,但没长性,不是什么好材料,不适合给我当长随。我一贯都让他三分,当然也不会为了一个杂役让他心存芥蒂,就让他把人领回去了。”
“然后这个小子就再也没出现在宫里。要知道,他压根没对我说过几句话。我身边长随好几个,他一个新人哪来靠近我的机会?”
“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反而要好好追查。这一追查,我才知道,内书堂那固然是号称教授经史,用培养读书人的法子来培养司礼监未来的栋梁——虽说我是觉得这栋梁两个字形容我们这样的人,实在是自负过了头——但却也是一朝进门,永世不脱身。”
“那个倒马桶的小子,是曾经的内书堂第一,只是心里有想法,不想净身,只希望好好做十年杂役然后出宫去,过普通人的日子,教出个读书的儿子。结果呢?从小就是善堂长大,读书写字养到现在的小子,竟敢如此不忠,那当然就被撵去倒马桶做杂役以示惩罚了。”
“等到我再这么无意一掺和,大概是怀疑那小子还知道什么,他就是不该死,也该死了!”
司礼监那点门道,花七哪怕不说门清,却也知道七八成。毕竟,想当初他还想把天赋不错的阿六培养成御前近侍呢!至于外头人如今诟病的司礼监不孝则不忠,他也嗤之以鼻。
都已经把养不起的孩子扔掉不管死活了,这种父母还要去孝顺,疯了吗?
你可以说养不起孩子,所以不得不忍痛含泪丢弃,可既然扔都扔了,那就不是父母,而是害儿女性命的仇寇。恩断义绝都是轻的,没听说过受害者还要孝顺加害者的!
因此,花七嗤笑了一声,随即就了然地说:“如此说来,你确实是想借机让那些家伙都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得,那我回头去和皇上说,让他狠狠申饬你一顿,最好把你再贬三级,我看那会儿宫中就要群魔乱舞了。”
“那我可就多谢花七爷你成全了。”楚宽呵呵一笑,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我这辈子各式各样的风景都看过了,也确实早就不在乎什么权位。既然你说贬个三级,那还不如打发我去乾清宫扫地好了,也正好塞一下悠悠众口。”
花七原本已经慢悠悠往门外走去,乍然闻听此言,他简直难以置信。回头瞥了楚宽一眼,确定人没有发烧说胡话,他皱眉站了一站,继而就没好气地说:“你的话我会带到,不过你想演戏的话,也别太过火。”
目送这位神出鬼没不走正门的家伙离开,楚宽轻轻搓了搓手,心里知道自己所有棋都出了,只是有些已经浮于水面,有些依旧沉于水底,接下来便是等待。
张寿已经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如孔大学士尚且都碰得一鼻子灰,他虽说曾经用过洪氏这一步闲棋,但到底作用有限。至于那些名士大儒,他虽然有很多方式可以施加影响,但指望这些人能够和三皇子建立起如同和张寿一般的信赖,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相逢寒微时,这是最容易结下深情厚谊的阶段,哪怕日后也许会共患难后不能共富贵,那到底是以后的事情了。不得不说,张寿的运气,简直是好到了极点。
外间纷争不休,东宫之内却书声琅琅,平静无波,而随着三皇子替陆三郎这个师兄讨来了十天的婚假,皇帝又特批了九章堂导生的名头,给了众人十天假期,用于从国子监搬迁到外城,陆三郎简直是喜不自胜,干脆拉了一大堆同学和师弟去给自己做傧相。
眼看九章堂那简直是欣欣向荣,之前分班之后就失了精气神的半山堂众人听说皇帝也要把半山堂挪到外城公学去,本来还冲着半山堂也有东宫侍从名额的众人就炸开了锅。
如挨打之后终于能够下地的张大块头,那就振臂一呼,带了一群人打算投奔张寿,却也有些人更愿转投国子监六堂。至于本来打算送自家不成器儿孙入半山堂的勋贵和官员们,则是陷入了两难。
而难得也偷得浮生十日闲的张寿——毕竟公学有浑身是劲,分心二用却依旧神采飞扬的陆绾,他一点都没有和人争权的意思——他本来还有些好奇朱莹怎么去见那本选妃名册上的姑娘,奈何朱莹宁可请洪氏陪,也不要他管,他就干脆交给了阿六一个任务,盯死了张琛。
至于他自己,那当然是不得不当起了好学生,陪着老师葛雍和齐褚二位接见各路进京的天文术数人才,被各种星宿轰炸得头昏眼花,还不得不努力学习各种这年头的天文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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