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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数十年来,这面血旗从来没有倒下过。
就如同血旗下那个强大的男人。
雁鸣湖外围的亲兵们,那些警惕的大臣们,维持秩序的长安府衙役们,看着夜色中那面血旗,都生出一股强烈的感觉。
今夜,这面血色的将旗依然不会倒下。
夏侯走上了石阶。
然后他推开了院门。
于是他走进了夜色之中。
……
……
宁缺并不在雁鸣湖畔的宅院里。
他和桑桑这时候正站在湖南岸的雁鸣山上,俯瞰着遥远对岸。
桑桑撑着大黑伞,遮着愈来愈暴烈的大雪。
在世人眼中,宁缺一身修为境界最强大的便是符与箭二字,要与夏侯这样一位武道巅峰强者对战,理所当然要拉开战斗距离。
夏侯虽然不知道这时候宁缺身在何处,但想来也能猜到这一点,只不过骄傲自信如他,根本不在意这一点。
只是今夜风疾雪骤,夜幕遮星,凛冬中的雁鸣湖仿佛被冻凝的墨砚,即便是宁缺感观再敏锐,也无法看清对岸的画面。
如果看都无法看到,那么元十三箭又怎么能射得中敌人?
……
……
(今天没有了,我需要再理一下,删一些,明天两章。





将夜 第二百七十九章 雪落
“这场夜雪似乎对我不公平,实际对夏侯才是真的不公平。”
宁缺看着湖对岸,和湖上的风雪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阵眼杵被陛下取走,自然不会令我高兴,不过这也很公平。我的修为境界远远不如夏侯,似乎不公平,但实际上我准备了整整十五年,而他却并不知道世界上有我这样一个人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他,所以这处的不公平也算是扯平。”
“只要这场战斗局限在我与他之间,那么我便承认这是公平的。”
桑桑紧握着大黑伞的伞柄,缩着身子,这样才能保证大黑伞不会被暴烈强劲的风雪所刮走,低声说道:“少爷你在担心有人会插手?”
“夏侯毕竟在帝国王将之外还有道门客卿的身份,我总觉得有些人会来打扰这场战斗,先前握着阵眼杵的时候,我也确实感到了一些什么。”
宁缺想着书院里的同门,说道:“但我并不担心,因为这里是长安城而不是别的地方,只要书院还在城南,那么谁都没有资格插手。”
…………或许有些势力想要插手到这场战斗当中,但更多的人只是在沉默等待着雁鸣湖畔战斗的开始,比如离开小道观的叶苏。
观看一场战斗,最好的地方当然是高处,他这时候便在长安城的城墙之上,身上的素白衣衫在夜雪里不停飘舞。
很多人以为西陵神殿不想看到这场夏侯与宁缺之间的战斗,事实上神殿的使臣确实已经向皇宫里提出了异议,但代表昊天道门来到长安城的他,可以不用理会神殿的态度,他虽然也想看到夏侯平安归老,却并不介意这场战斗的发生。
因为叶苏无论怎样推演,都想像不出宁缺可能获胜。
夏侯能够获胜,这样很好。
夏侯杀死宁缺,得罪书院,这样更好。
因为这样,他便再也没有可能留在唐国平静归老,也不可能再在墙头摇罢,只有誓死效忠道门这一条道路。
“道门的想法虽好,但首先要确定夏侯能够获得胜利。”
一道声音在城墙上响起,此人说话的节奏很缓慢,在满天风雪中却依然是那样的清晰,似乎能够让人们的心境安宁起来。
大师兄走到叶苏身旁,向着城墙下方远处漆黑一片的雁鸣湖方向看去。
叶苏说道:“晨时才相见,你又来了?”
大师兄说道:“是啊,来看看。”
叶苏问道:“来看什么?”
大师兄望向叶苏微笑说道:“你如今剑意澄静,除柳白先生再无第三人,长安城内没有你的对手,所以我要来看你。”
看你,其实便是看着你。
叶苏看着夜雪在城墙之前狂舞而堕,面无表情说道:“长安城内无人是我对手,但奈何城外有间书院。”
…………今夜风雪如怒,去那有很多人安坐在雪中。
清河郡三供奉,坐在雁鸣湖东岸的冬林里。
夜雪自天而降,他面色漠然,似不觉周遭寒冷。
从清河郡大姓和公主殿下的利益考虑,他不能允许任何人打扰到这场战斗,然而先前他心有所感,所以他来到了林中默然等待。
夜雪中缓缓行来一名僧人。
林中漆黑一片,但偏生僧人身上的木棉袈娑和头什么。
叶苏说道:“我本想杀了那蠢物,但既然哑巴出手,便罢了。”
大师兄摇头说道:“我岂能看着你违背唐律。”
听着唐律二字,叶苏微嘲一笑。
大师兄看着雁鸣湖畔,想着正在穿过冬林向湖岸走去的那位僧人,说道:“小师弟与夏侯将军这一战,在世间很多人眼中大概都是一场盛事,所以你们才会来长安城,而我只是希望小师弟不要出事。”
叶苏说道:“你知道我来长安城不是因为这场战斗,而是因为宁缺这个人,那哑巴自然也是为宁缺来的。”
大师兄很清楚叶苏想点明的是什么,但他保持着沉默,没有接话。
叶苏望着雁鸣湖,忽然感慨说道:“十五前,出现在黑线周边的那些人……除了唐以外,我们大家都到了。”
大师兄说道:“其实唐也来了。夏侯将军身上的伤都是他留下的,所以说他的人虽然没有来,但他的拳头来了。”
叶苏说道:“有道理,但即便夏侯身上残留着唐的无数个拳头,在我看来,这场越境之战,宁缺依然没有任何机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担心什么,我尊重小师弟,所以我不会出手。”
大师兄感慨笑道:“当然我更清楚,如果小师弟他知道书院的想法,一定会哭着喊着求我不要尊重他。”
叶苏说道:“二先生在雪桥上拦着许世,这是何意?”
大师兄说道:“公平之意。”
叶苏说道:“夏侯实力远在宁缺之上,难道书院认为这也是公平。”
大师兄说道:“老师曾经教过我们,公平是心意,与实力无关,只要双方都愿意这样去做,并且接受规则,那么便是公平。”
想着这段是夫子的话,叶苏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看着雁鸣湖畔的夜林,微微蹙眉说道:“那哑巴如果要开口说话,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住。”
叶苏转身望向他,问道:“君陌在拦许世,你在看我,那谁能拦他?我不会拦他,而且在他开口那瞬间,便是我也拦不住他,难道需要惊动夫子?”
大师兄望着凛冬寒夜里的那片湖,蹙眉不语。
…………雪在飘舞,僧人在林间行走,向着雁鸣湖的方向行走。
十五年前在那道黑线前,他微微一笑,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吞入腹中,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修闭口禅至今。
今夜他再次踏足红尘,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口说话,他究竟会说些什么,人们只知道闭言十五年,一朝启唇,佛音必然清亮如雷。
即便是强大的知守观传人叶苏,都不想面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谁来与僧人对话?
真的需要夫子下山?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极薄的雪从夜林上空飘落下来。
那雪极薄,薄至透亮,仿佛是一片蝉翼。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百八十章 蝉鸣
夜林里风骤雪密,然而那片看似轻飘飘的薄雪,却没有被呼啸的夜风吹走,也没有混入密雪里消失无踪,而是孤独冷傲地自天而降,无视周遭的恶风与同伴,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了三供奉的肩上。
清河郡三供奉被那僧人手印所缚,盘膝坐在雪中,根本动不得分毫,眼睁睁看着那片薄雪落在自己肩上,不禁有些困惑。
当薄雪飘落下来时,僧人停下了向湖畔走去的脚步,草鞋深深地陷在厚雪中,然后他转身,望着那片薄雪,沉默不语。
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这声音如尖锐冰片在磨擦,伴着风雪,自然显出凄切的感觉,听上去宛如蝉鸣。
蝉是属于夏天的生物,遇着秋风便沉默。
在语境中,寒蝉便是沉默。
然而今夜风寒雪骤,这片林子里却仿佛出现了无数只蝉!
那些蝉藏在树枝后,躲在翘起的树皮里,悬挂在蛛网间,坐在冰雪中,看着从天而降的风雪和风雪中那名僧人,放肆地鸣叫声。
蝉声阵阵。
满林寒蝉。
林中寒蝉鸣叫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凄厉,树丫上积着的厚雪被震的簌簌落下,然而湖畔雪林上空却似乎又有两面大而透明的无形蝉翼,遮蔽了整个天空,让此间的蝉声没有一丝溢出林外。
凄厉的蝉声,比冰雪更加寒冷,比夜风更加难以捉摸,在四处鸣响,在四处归寂,又在四处复苏,最终落在那个僧人的耳中。
林中的蝉声仿佛在冷漠地说:回头是岸。
…………僧人听着愈来愈凄切的蝉鸣,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他叫七念。
他来自不可之地悬空寺,是强大无比的佛宗天下行走。
因为寺中经卷上的记载,他远来长安城,要看看那名传说中的冥王之子,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哪怕面对书院,也要将那人杀死。
自修闭口禅以来,他禅心愈发坚定,意志愈发坚毅,便是长安城里无数强者,城南那座书院大山,都不能让他心神稍移。
按道理来说,没有任何声音能够阻止他的脚步。
但这些蝉声不同。
因为他清楚,这些蝉声代表着一个人。
那是世间最神秘的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世间最可怕的一个人。
莫说是他,即便是悬空寺讲经首座在此,听着这些声声凄切的蝉鸣,也必须以最慎重的态度对待。
七念的神情凝重,甚至还带着晚辈应该有的恭谨,但他的眼神依然坚毅,缓缓伸手指向身后的雁鸣湖。
他用这个动作告诉蝉声后面的那个人,他的彼岸在那边。
…………清河郡三供奉此时身体被佛宗手印幻化的雪绳所缚,根本动不得丝毫,但他能看,能听,听着林子里凄切的寒蝉声,看着肩头那片薄如蝉翼的雪,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神情越来越惊恐。
他是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在清河郡藏书楼里知晓了很多修行世界的秘密,他虽然不能确定,但已隐约猜到林中那人的身份。
能在如此风雪夜里引发一场蝉鸣,能够让悬空寺大德神情如此凝重,自然只能是世间最神秘的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蝉!
当年魔宗山门覆灭后,这个曾经在世间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的势力已然凋蔽,但没有谁敢无视当代魔宗的宗主。
很多年过去,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位魔宗宗主,甚至没有人听说过此人的消息,于是这位宗主变成了修行界里最神秘的传说。
有传闻说这位魔宗宗主修练二十三年蝉走火入魔,早已化为一堆白骨,但也有人说这一代的魔宗宗主正隐匿在世间某处,冷漠地注视着世间的风风雨雨,随时可能出现,再次呼风唤雨。
但不管怎样想,修行界里没有人会遗忘此人,哪怕坚信他已死去的人们,其实夜深梦回时也自惊惧不安,总觉得将来某日,这位魔宗宗主,会在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时刻,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确实是一个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时刻。
至少是清河郡三供奉无法想像的时刻。
就在书院宁缺与夏侯大将军决战之前,道佛两宗天下行走皆至,风云际会于长安城之时,二十三年蝉竟然重现人间!
三供奉惊恐无比,然而紧接着,他想到魔宗宗主现在与悬空寺大德对峙,自己说不定能够觅到一线生机,眼珠下意识转动了一下。
他眼珠微转,余光看到了自己肩头那片薄若蝉翼的雪。
然后他想起自己忘记了传说中的一些事情。
传说中,这位魔宗宗主杀人不多,但那是因为他不屑于杀普通人,他认为只有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才有资格被自己杀。
传说中,这位魔宗宗主之所以是世间最神秘的人物,是因为他会杀死所有听过蝉鸣的人。
三供奉是知命境,而且今夜他听到了蝉鸣。
三供奉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然后便死了。
那片薄如蝉翼的雪,振翅而起,轻轻楔进他苍老的脖颈。
鲜血他的颈间喷溅而出,向着风雪里狂洒,发出嘶嘶的声音。
亦如蝉鸣。
…………蝉鸣乃是蝉腹鼓膜振动之声,刹那能振万次,是以清亮处能裂帛,凄婉处能催泪,萧瑟处能黯神。
血水喷溅发出声音,是血液与伤口的摩擦振动,与蝉鸣的原理很相似,所以声音也很相似,可以同样凄楚。
哑巴僧人转身望向盘膝坐毙深雪中的清河郡三供奉,微微蹙眉,知晓这是林中那人对自己的警告。
他是佛门弟子,能杀人却不愿杀人,所以先前只是以佛宗手印缚住那位供奉,然而没有想到,却成了那个魔宗强者的帮凶。
僧人知道那位二十三年蝉为何会重现人间,为何会用蝉声阻止自己走向雁鸣湖。
因为夏侯是魔宗的叛徒,是二十三年蝉必然要杀的人。
如果这位魔宗宗主真的死了,那么自然没有什么,但他既然还活着,那么他一定要杀死夏侯,或者看着夏侯去死。
因为书院和大唐朝廷的缘故,这位魔宗宗主大概隐忍了很多年,今日既然书院决意对夏侯动手,那么他怎能允许别人插手?
二十三年蝉或许会畏惧夫子。
但他绝对不会畏惧悬空寺或者是知守观。
哑巴僧人能明白蝉声的意图,但不代表他能接受。
佛宗向来被昊天道门称作外道,但毕竟是正道一属,虽然明知林中那个魔宗强者深不可测,意志坚毅如他,怎会就此却步?
他是悬空寺传人七念。
他开始愤怒,是为嗔。
不是娇嗔,也不是怒嗔。
僧人依然紧紧抿着嘴,目光坚毅,双手在木棉袈裟前幻化不定,须臾之间,便结成一道意味凛冽的手印。
佛宗大手印里最为光明,威力最大的不动明王印。
旧袈裟前那两只看似寻常的手指,翘指如兰,相搭似离,磅礴的气息顺着手印所向,向着雪林四周散去。
无声无息间,林间积雪骤散上天,顿时把空中的风雪都震的一滞。
夜林里仿佛无所不在的蝉鸣,也随之一滞。
然而随后,蝉声再次响起,而且这一次愈发明亮暴躁。
仿佛是一个人在放肆地大声嘲笑。
林中风雪更疾,堕落的更疾,刚自地面震起的积雪瞬间重新铺满地面,空中飘舞的雪片嗤嗤作响射向七念的身体。
七念神情不变,草鞋轻踩雪面,右小腿弹起,击打在自己的左腿膝弯处,就势坐到雪地上,坐了个半朵雪莲盘。
漫天激射的雪片,就像是无数只蝉,鸣啸着击打在七念的身体上。
七念身体表面,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些雪片在距离他身体还有半寸距离时,便再也无法前行,然而那些雪片也没有落下,而是像棉絮般粘在他的身体表面。
不过刹那,他的袈裟上便积满了雪,只剩下头脸还有身前结着不动明王印的双手还在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雪人。
七念望向夜林深处,看着睫毛上渐生的寒霜,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
他苦修了十五年闭口禅,今夜终于要开口了?
…………就在这时。
夜林深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是那般的恬静。
与林间暴躁的蝉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如此恬静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的冷酷。
“你若开口说话,我便在世间造十万哑巴。”
…………听得此言,僧人大怒,圆睁双目,望向夜林深处,灼烧的眼睫上的冰霜蒸腾为水汽,身上的积雪化作温水淌下。
他知道,即便今夜自己破戒开口,也不见得能战胜那人,但那人却一定能在世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若面对的是书院大先生或二先生,甚至是夫子,僧人都可以不加理会,因为他知道书院行事,必不会如此无耻。
但那人是二十三年蝉。
那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所以他怒,却依然开不了口。
夜林深处那人,在说了这句话之后,也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但七念知道,他还在这里,因为蝉鸣还在继续。
僧人无法说话,自然也无法叹息,只能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散了不动明王印,双掌合什守心,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雪片继续如落蝉一般飞下,覆在僧人的身上,遮住了僧人的五官,把这位悬空寺的传人变成了夜林里的一座雪人。
落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雪,在此时忽然渐渐小了。
林中的蝉鸣声也渐渐弱了,却显得愈发凄切。
寒蝉凄切。
对冬湖晚,骤雪初歇。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百八十一章 霜降
雁鸣湖畔,无论南岸的山峰,还是东岸的雪林,都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更没有人听到了蝉鸣。
城墙上,大师兄与叶苏的目光穿过无数重雪,落在那片林中,神情微异,似乎同时感觉到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只是他们现在没有多余的精神去关注那片雪林里发生的故事,因为他们看到血旗飘扬在雁鸣湖宅院前,夏侯推门而入。
…………院门有些新,似乎是前不久重新修过。夏侯推开院门,进入漆黑的院落,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蝉鸣,身体不由微僵。
白天在皇宫里,他也隐约听到一声蝉鸣从殿前飘舞的雪花里传来,他确定那是幻听,但此时这声蝉鸣虽然依旧虚妄,但似乎真实了几分。
夏侯脸上冷漠的神情没有丝毫撼动,铁眉微挑,反而显得愈发暴戾,脚步稳定地踩过门槛,踏过雨廊来到正厅之前。
雪先前有过短暂的停止,紧接着便愈发暴烈地飞舞。
厚云遮住了满天的繁星,风雪黯淡了长安城里的灯火,雁鸣湖畔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夏侯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石阶下种着几株寒梅,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梅枝散乱,积雪下能够看到新鲜的断茬口,似乎被什么好风雅的畜牲啃食过。
屋内有一盆绿株,纵是在寒冷的冬天,那植物依然蓬勃地生长着,枝叶肥嫩,青翠欲滴,衬得盆中的黄土愈发无趣。
屋道:“是啊,少爷一定会胜的。”
宁缺闭上眼睛,握着伞柄,眉梢有些颤抖,右手有些颤抖,脸色苍白,识海里的念力顺着黑伞散向满是雪花的空中。
念力是正道修行者的根基,修行者却只能利用念力去操控天地元气,然后施展出各种手段,即便念师能够直接以念力攻击敌人,也被局限在很短的距离之内,那是因为念力拥有一种无法更改的特性。
这种特性便是,念力一旦离开修行者的识海,便会随着距离而以数量级的倍数急剧焕散,归寂于天地自然之中。
宁缺此时站在雁鸣湖南岸的山崖之上,距离对岸的庭院有数里之遥,他要触发庭院里隐藏着的三百道符,便需要把自己的念力送到彼岸,然而他的念力如何能够渡过这片夜雪中的冬湖?
就在这个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念力经过大黑伞柄和伞面之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是说念力的浓度增加了多少,而是向雪空里焕散的速度变慢了很多。
因为气海雪山窍塞径曲的缘故,雪湖四周的天地气息,依然没有太多能够听懂他念力唱出的这首曲子,但至少他的声音可以传的更远一些。
宁缺的念力悄无声息穿越风雪,落到了遥远对岸的庭院里。
…………青瓷灯壶压着的那张黄纸,嗤的一声微响化为虚无。
淡淡的燥意无由而至,从来没有点燃过的、洁白如玉的灯绳骤然一紧,清油骤释,燃起一道极微弱的火苗。
油灯昏暗,略微照亮了屋厅内外。
随着青瓷油灯诡异地无火而燃,屋子里紧接着出现了无数变化。
油灯所在的陈物架整个燃烧起来,然而便是陈列架所在的空间燃烧起来,化为一团炽烈的火球,罩向夏侯如山般的身躯。
火势飘渺而恐惧,所过之处,任何事物都被化为虚无。
唯有那盆青植不一样,那些微微耷拉着的、青翠欲滴的肥嫩青叶,被屋内的火舌一燎,便如肥肉般融化,化作淡绿色的油脂,滴入花盆。
那片夹在青叶中的黄色符纸消失不见。
青叶化作的油脂,落入土中,花盆顿时崩裂,里面的黄土炸将开来,弥漫在屋内空间里,那些似微粒般的黄土尘埃,不知何故,竟是无比的沉重,每一颗土砾,都像是石头,射向夏侯的身躯。
紧接着,那根乌黑的横梁上的黄纸也平空消失,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沉重的横梁毫无征兆从中断裂,砸向夏侯的头顶。
夏侯眯起了眼睛,如铁铸成的双眉,没有蹙起,反射着火光,似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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