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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猫腻
夏侯眼瞳里的光芒,本来已经黯淡的像随时会被寒风冷死的萤火虫,这时候却变得明亮起来,厉声说道:“你是冥王的儿子!”
十五年前,光明神座认为冥王之子降生在宣威将军府,西陵神殿指使夏侯进行清洗,于是才有后来这么多故事以及今夜这场血战。
夏侯在临死之际,回思着今夜这场战斗里的那些疑惑,那些没有到场却通过宁缺到了现场的死去的前人,越来越坚信这个判断。
他看着宁缺诡异地笑了起来,怨毒诅咒说道:“昊天在上,你这个冥王的儿子总有一天会像我一样被昊天神辉烧成灰烬。”
“我是冥王之子,大概让你更能接受死在我手中这个事实……不过很遗憾的是,我和冥王没有任何关系。”
宁缺说道:“而且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会死去,都会被昊天神辉烧成灰烬,所以你的诅咒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你真不是冥王之子?”
夏侯喃喃说道:“你不是冥王之子,怎么可能那么小便逃出长安城?如果你不是冥王之子,怎么可能越境击败我,我今天怎么会死?”
他的脸颊就像株被雷电劈开的枯柳树,皱到了极点,满是不解不甘的情绪,如果宁缺不是冥王之子,怎么可能拥有这等大气运,这样不可思议的机缘,能够越境挑战杀死强大的自己?
不可一世,暴戾霸蛮数十年的夏侯大将军,在临死之前看上去就像在村口喷着唾沫寻找昨夜踹开寡妇门被踹开的小贼的老头儿。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宁缺,痛苦地说道:“我不想死。”
宁缺说道:“我想你死。”
没有人想死。
大多数人类非正常死亡,都是因为世间有别的人非常想他去死。
夏侯不想死,他想活着,继续拥有荣光与力量。
宁缺非常想他去死,想的掏心挖肺,殚精竭虑,肝肠寸断,度日如年十五年。
所以夏侯死了。
夏侯依旧魁梧如山的身躯直挺挺向后倒去,把周遭那些如雾般的热汽排开,轰的一声落入湖中,溅起无数水花。
寒冷湖水的最上层,已经被昊天神辉烧至沸腾,不停咕咕翻滚着,看上去像是燕境山谷里的温泉,又像是一大锅清汤。
夏侯的身体飘在沸腾的湖水中,双目圆睁,满是血污的脸上还能看到一丝疑惑以及淡淡不甘,瘦削的脸颊皮肤渐趋诡异的熟红。
很多年前在岷山脚下的军营里,魔宗前代圣女慕容琳霜跳了一曲天魔舞,天下震惊,西陵神殿强者云集,山川里剑光纵横,夏侯没有任何犹豫,亲手烹杀了她,毅然叛出魔宗投身昊天道门。
那是夏侯生命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只是大概他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到,当他死后也会被沸腾的水烹煮,就如同当年那个女人。
如果真有天道,那么这便是所谓循环吧。
…………看着夏侯的尸体在翻腾不安的湖水里起伏,宁缺忽然说道:“谁说羊杂一定要冬至吃?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
这是秋天的时候,他在羊杂锅边对叶红鱼说的一句话,叶红鱼听懂了前一句,却始终听不懂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冬至,正是吃羊杂汤的时间——雪湖之上此时尽是温热潮湿的水汽,站在湖面上便仿佛站在羊杂锅旁,又像是红袖招院子里的蒸汽搓澡房——宁缺复仇杀死的第一个人:御史张贻琦便是死在那处。
宁缺这时候感觉很温暖,很平静,很放松,就像是在澡房里蒸的毛孔全部舒张,然后伴着香菜腐乳酱吃了一大锅羊杂。
“谁说门房的儿子就不能报仇?谁说洞玄就不能越境杀了知命?”
他转身向着雁鸣湖南岸走去,偶尔抬起手臂擦一擦脸,不知道是要擦掉脸上的灰尘还是泪水,脸尤其是眼角变得很红。
桑桑已经下了山崖,来到了雪湖上,瘦弱的身躯此时本来就极虚弱,还要拿着大黑伞,拖着沉重的箭匣,显得越发吃力。
看着前方疏雪里的人影,两个人同时加快了脚步,待相遇时,看着彼此那张熟悉的脸,心情复杂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宁缺把桑桑搂进怀里,他搂的很有用力,两个人的脸挤的有些变形,带着泪痕,看上去有些滑稽。
宁缺的脸有些发红,有些发烫,桑桑的脸很苍白,很冰凉,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彼此都很舒服,然后平静。
…………湖西岸的桥畔,陈皮皮松开一直紧握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栏杆,栏杆上出现一道血印,先前观战时太替宁缺担心,他竟紧张地把手掐破了。
唐小棠看了一眼桥那头飘飘的青色衣袂,牵起陈皮皮的手,走出栈桥,向着雪湖上拥抱在一起的二人走去。
叶红鱼站在木桥上,看着雪湖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然后她闭上眼睛,漂亮的细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皇宫雪殿里,皇后娘娘面无表情站在门槛处。
她温婉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皇帝从身后轻轻揽住她,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她眼中的泪水淌出来的越来越多,想要挣开他的怀抱。
皇帝陛下抱的很紧,很用力,皇后娘娘愤怒地挣扎着,终究是未能挣开,这自然不是因为她悲伤过盛、没有力气的原因——她回身投进丈夫温暖的怀抱,无声的纵情哭泣,不一时龙袍前襟尽湿。
殿外雪亭下,国师李青山神情复杂望着南方的雁鸣湖方向,黄杨大师收回落在古钟上的手掌,钟声渐渐停歇。
整座长安城安静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雁鸣湖东岸的冬林里,蝉鸣骤然间再次响起,声声凄厉,却透着无比的愉悦欢喜。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百九十三章 雪墙同门,冬林死敌
雪湖上火光渐熄,寒意渐起。
唐小棠走到宁缺身后,放开陈皮皮的手,忽然啪的一声跪了下来,膝头溅起两蓬小雪,然后重重叩了一个首。
陈皮皮微惊。
唐小棠声音微颤说道:“感谢小师叔替明宗清理门户。”
宁缺没有侧身避让,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大礼,他很清楚如今世间已然凋蔽的魔宗,对小师叔敬且畏之,但真正恨之入骨的却是夏侯这个叛徒,如果不让唐小棠跪,她根本无法释放此时心中的复杂情绪。
更何况莲生的意识碎片在他识海里,他这算是代莲生受后辈一辈,只是他看着雪湖安静的夜色,说道:“湖旁有很多人,你这一跪,只怕有些麻烦。”
唐小棠站起身来,陈皮皮把她额头上的冰雪擦掉,看着上面的红肿,不由有些心疼,听着宁缺的话,应道:“在长安城里怕什么麻烦。”
今日与夏侯一战,从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任何猜想中的干扰,宁缺当然很清楚,这必然是书院在其中起了作用,听着陈皮皮这话,不由笑了起来,心中陡然生出一片豪情,这里是长安,我们是书院弟子,那便没有麻烦。
只是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累积了十五年的仇恨与杀意,随着夏侯的尸体堕入湖中,便尽数释放了出去,就如同那些沸腾湖水喷吐的水雾那般,一般的人在极大愉悦与兴奋感伤之后,大概都会感觉有些空虚和惘然,甚至会不知所措。
如果宁缺还是渭城的那个宁缺,想必他也会陷入这种精神状态——杀死夏侯之后,似乎便把这辈子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做,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但现在不一样,他在长安城里有家,临四十七巷的老笔斋不方便回,雁鸣湖畔还有一大片宅子,虽说已然断井颓垣,还是能住人的。再说长安城南有书院,总可以在后山里寻到一间属于自己和桑桑的草屋。
“先回家吧。”
宁缺和桑桑互相搀着,向湖北岸那片火光早熄的宅院走去,然而主仆二人今日虽然没有受重伤,损耗却是极为严重,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此时心神一松,双腿便如灌铅一般,始一迈步便险些跌倒。
陈皮皮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宁缺的胳膊,有些恼火地教训说道:“桑桑今夜如此辛苦,你还指望她能扶得动你?求我一声会死?”
宁缺说道:“你不要表现的太紧张我,夏侯怎么说都是道门客卿,这要传回西陵或是知守观,将来对你总是不好。”
“我又没有想过要做一个胖道士。”
陈皮皮极不耐烦地说道,然后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提,把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向湖岸方向走去,唐小棠扶着桑桑跟在后面。
安静的雪湖上,不时响起咯吱咯吱的压雪之声。
…………晨光渐至。
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围湖而观,人们看着雪湖上的那两道脚印,看着脚印前方的人,看着被陈皮皮背着的宁缺和被扶着的不起眼的小侍女,心情异常复杂,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并非真实。
洞玄上境的宁缺在小侍女的帮助下,杀死了武道巅峰强者、霸道不可一世的夏侯大将军,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哪怕宁缺是夫子的弟子,这种事情依然不可能发生,因为……这是一场公正的正面战斗。
高境界的修行者死在低境界的对手手中,不常见但也不算稀有,因为战斗向来无常理,暗杀下药陷井之类的手段,有时候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洞玄境的修行者死在普通人刺客手中的事例也不是一件两件,但这种情况极少会发生在正面的战斗中,因为那是绝对的实力的比拼。
尤其是对于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而言,下境的修行者,想要在公平的正面战斗中击败他,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知天命乃是修行的一道大门槛,越过这道门槛,便离红尘骤远。
在修行界的记裁里,除了强大的军队可以用无尽铁骑配合地势及精妙的战术,可以堆死知命境的大强者,从来没有出现过越境挑战知命强者成功的事情,传闻中轲浩然曾经做到过,但是那场战斗没有任何观众,人们只知道那名知命境的强者死了,还是洞玄境的轲先生骑着小黑驴悠悠地继续前行。
这也就意味着,宁缺和夏侯的凛冬之湖一战,是无数年来第一次有观众、能够被证明的知命层级越境杀,这必将被记载入西陵教典。
在这场战斗里,宁缺做了很多准备甚至可以说是陷井,但他本来便是符师,所以没有任何人对他的战斗方式有疑问,观战的人们只是震撼于,这名书院最小的弟子在战斗中所施展出来的那些手段。
无论是那场符的风暴,还是元十三箭与神秘的莲田雷鸣,宁缺所施展出来的手段发挥了外人无法理解的效果,显得那般强大,虽然他的境界还在洞玄境,但这些手段却实实在在有了知命境的威力。
最后桑桑在崖畔大放光明,更是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今夜长安城里很多观战者要比宁缺强大,但他们依然受到了极强烈地震撼,尤其是站在西岸木桥上的叶红鱼,她所受到的震撼最大。
当今世间,道佛魔三宗以及书院里,她向来是年轻一代里的最强者,无论是隆庆皇子或是观海僧,哪怕是唐小棠,都不可能掠去她一丝风采。然而今夜看到宁缺和桑桑的表现,她忽然有了一些别的想法,于是她闭着眼睛沉默思考,睫毛在夜风里微颤,似乎通过这场战斗悟明了一些道理。
…………积雪的城墙上,叶苏看着远处雁鸣湖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书院果然很强,这个家伙也很强。”
观战一夜,看着湖上雷霆大动,风雪飘舞,铁箭铁莲铁枪铁刀伴着气息撞击不断,叶苏对宁缺的看法在不停地做着调整改变。
最开始时,宁缺在他眼中就是个普通人,后来变成不错,最后变成非常不错,然而当宁缺最终真的成功杀死夏侯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看法依然不够准确,他甚至不想再隐瞒自己对那个家伙的佩服和欣赏。
如今的宁缺当然不可能是他这个知守观传人的对手,只不过如此年轻,便在这等不可能的情况下强杀夏侯,如果再在书院学习数年,再受夫子几番教诲,谁能断定宁缺将来究竟会攀到怎样的一个高度?
难道世间会真的再出现一位轲先生?
夏侯的死对叶苏的心情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就算书院再出一位轲浩然,对他而言也只是多了位值得敬佩的对手,反而会让他感到欣慰,最重要的是,他不认为宁缺会变成第二个轲先生。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到现在,你还不能确定?”
大师兄问道:“西陵神殿当年便说过那是妄断,你为何坚持这等说法。”
“我说过,我相信光明神座可能是错断,但绝对不会妄断。当年老师或许是判断出林光远之子不可能是冥王之子,才会认为光明神座犯了大错,神殿才会向唐国认错,可如果光明的推论是对的,冥王之子觉醒时确实是在将军府里,那么不是林光远之子,会是谁?”
叶苏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很清楚会是谁。”
大师兄说道:“没有证据,便没有道理。”
叶苏说道:“所有的人都死了,宁缺还活着,这便是证据。”
大师兄没有说话。
叶苏的这句话很简单,似乎没有道理,但却无法反驳。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在看着必然要死的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如果不是有昊天庇佑的神子,那么便只能是故事的男主角。
那道黑线降临人间十五年,这个故事已经开始了十五年,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演变,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便是冥王之子。
叶苏认为,宁缺便是冥王之子。
东方远处隐隐有晨光出现,城墙上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师兄说道:“老师曾经说过,对于天穹之上的存在,如果我们无法确信其是否存在,那么我们应该保持精神上的敬畏或警惕,但在现世的生活里却不做任何理会,这才是相处之道。”
然后他看着叶苏说道:“我不能确定宁缺是不是冥王之子,我相信他不是,但我很确定他是我书院的小师弟。”
叶苏静静思忖着夫子的那段话。
片刻后他望着雁鸣湖畔的冬林,淡然说道:“没有证据,没有天谕,即便道门有所疑虑,也不会对宁缺做什么,这番话,我想那个哑巴更需要听到,不过我很怀疑,已经不能说话的他,能不能听到这些。”
哑巴不是真的哑巴,自然不会真的是个聋子,所谓能不能听到,说的便是想不想听到,愿不愿意相信书院的话。
大师兄看着那片冬林,想着那位以坚毅著称的佛宗行走,眉宇间现出淡淡的忧色,那位佛宗行走明显也是因为冥王之子的传言来到长安,既然敢露了行藏,自然不惮于承受书院的压力也要对宁缺不利。
对那名哑巴僧人,他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正如他经常重复却没有人相信的那样——大师兄真的不擅长打架。
叶苏看着那片幽静的夜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那个哑巴僧人始终没有出手,他总觉得那片林子里还有人。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避开他和书院大先生的目光?
便在这时,湖畔那片冬林骤然起了一阵狂风,随风而起的是一大片令人闻之欲泪的凄切蝉声,然而那些蝉声却又显得那般愉悦。
听着蝉声,叶苏脸色骤然间变得极为苍白。
不是恐惧,而是凝重,是遇着此生最强大敌人的动容。
只听得一声极清亮的啸声。
他身后背着的那把木剑也随之尖啸,倏然出鞘!
剑若一道光线,飞离城墙,刺破黎明前的最后那抹夜色,向着那片冬林刺去。
紧接着,叶苏从城墙上跳下,晨风中素衫衣袂微振,随剑而去,身法神妙难以形容,宛若风中一片薄雪,竟似比飞剑的速度也不稍慢。
(未完待续)




将夜 第二百九十四章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想法
晨光熹微,冬林乍乱,一道飞剑自雪湖疾飞而至,在残雪凋树间高速飞舞,伴着嗤嗤的啸鸣,寻找着蝉鸣发声之所在。
片刻后,叶苏掠进林中,素衫轻振,右手轻招,飞剑从远处鸣啸而回,落入手中,然后插入背后的剑鞘里。
蝉鸣已经停歇,那个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寒冷的冬林里,只剩下被雪覆着的哑巴僧人以及地上清河郡供奉的尸首。
叶苏望向东方朝阳起处,只见林中晨雾漫着光线,仿佛薄至透明的蝉翼,眉头缓缓挑起,面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沉重。
踏雪声起,大师兄从林外缓缓走来,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向那处望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落雪声起,哑巴僧人身上如盔甲般的积雪迸裂而堕,露出身上那件朴素的木棉袈裟,然后他缓缓站起,向大师兄与叶苏合什见礼。
大师兄看着僧人眉宇间的残雪,想着这位佛宗行走的来意,眉头不由微微一蹙,说道:“欢迎七念大师来长安宣佛。”
悬空寺天下行走今次入长安城的目的,是要观察宁缺这个传说中的冥王之子,本来便没有存着任何慈悲之意,书院大师兄自然不可能真的欢迎,至于这句话最后宣佛二字,便表示的清清楚楚。
七念神情宁静,眉宇间的残雪仿佛那里的坚毅情思一般,听着大师兄隐有所指的言语,没有做任何反应。
“昨夜冬湖一战,你始终在冬林里沉默,没有出手,我一直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书院来了哪位先生,却没有想到是那人来了……你修行闭口禅已有十五年,难道居然还不能把那个暂留数步?”
叶苏看着七念问道,脸上的神情极为沉重,透着几分冷峻。
在书院小师叔天诛之后,道门在世间最大的敌人便是那位二十三年蝉,偏生那位魔宗宗主神秘到了极点,以西陵神殿在世间如此大的威势和影响,居然数十年来没有探听到此人任何行踪。
谁也没有想到,当世间风云汇聚长安城之时,雁鸣湖畔却是响起了蝉鸣,这个世间最神秘的人,再一次降临在人世间。
西陵神殿知道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大为震惊,动用所有的力量去搜寻那片蝉声的去向,叶苏身为知守观传人,更是警惕到了极点。
七念修行闭口禅十五年,功力深厚至极,一朝开口必然佛音响彻人间,然而昨夜面对二十三年蝉凄切的寒蝉鸣响,面对那人无声无息却寒冷沏骨的压制,他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不能确信自己开口便能胜过那人。
所以他此时也没有回答叶苏的问题。
叶苏知道哑巴僧人的性情,见他不开口说话,便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有关二十三年蝉的消息。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这里是长安。”
言语很简单,意思也很清楚:这里不是西陵,也不是悬空寺,而是大唐的长安城,是你们书院的地盘,魔宗宗主随意到来然后离开,这是对书院的挑衅,那么这时候至少书院应该给个说法才是。
大师兄说道:“这些年来,那人一直对夏侯大将军动手,已经给足了书院面子,这次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出山。”
叶苏看着倒毙在雪地里的清河郡供奉,忽然抬手指向他颈间那片薄如蝉翼的片雪,说道:“他在长安城里杀了你,大先生莫非不想代书院执行唐律。”
大师兄叹了口气,说道:“书院确实讲究唐律第一,但律法一事终究是要看执行者的能力范畴,唐律只能约束那些我们唐人有能力约束的人,无论朝廷还是书院对此人都无办法,这件事情总不能请老师出山。”
叶苏很是不解,按照他的想法,即便夫子不问世事多年,但二十三年蝉重现人间这是何等样的大事,难道这样还不够资格惊动夫子?
没有人再说话,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位神秘出现又消失的二十三年蝉,让书院道门佛宗最了不起的三个人下意识里沉默起来。
晨光渐盛,冬林里的雪雾微粒缓慢飞舞在光线里,依旧像一双面积极大的蝉翼,只不过比先前看时要淡了很多。
叶苏看着晨光中的雪雾,看着这双蝉翼,忽然神情微变。
昨夜他与大师兄一直在城墙上注视着雁鸣湖,却始终没有发现冬林里的动静,要知道二十三年蝉在冬林里面对的并不是一般人,而是七念这个佛法无碍的强者,那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魔宗被修行正道所不容,是因为魔道修行妄图代替昊天的规则,吸纳吞噬自然里的天地元气,在体内开筑一个新的世界。
那位魔宗宗主,难道竟然已经超越了这个层次,轻挥薄若透明的蝉翼,便能覆盖住昊天的光辉,在自然里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世界?
如此方能说明,湖畔冬林里的动静,能够瞒过他和书院大先生的双眼,能够让周遭湖崖里的人们完全没有任何察觉。
二十三年蝉,竟然强大若斯!
想到此点,叶苏脸色微显苍白,紧接着他又觉得好生疑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不对,默默感知着雪林里残留的那些气息,陷入了沉默。
就在叶苏沉默的时候,大师兄与七念进行了一番谈话,七念是个哑巴,那么谈话自然便是单方面的,更像是某种温和平静却不容质疑的宣告,这番谈话的具体内容无人知晓,但想来总与宁缺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雪桥下方,羽林军将士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一夜未眠未休并不会让他们太难过,然而被一个人堵了整整一夜,听着远处湖面上传来的声音却无法参与战斗,这一点让他们感到羞辱,于是容易疲惫。
许世走上雪桥,在二师兄身前转身,扶着积雪的栏杆,望着桥下冰实的河水,说道:“难道我真的老了?
二师兄缓缓站起身来,轻柔而极细致地掸掉身上每一片残雪,保证自己的院服之上没有任何皱纹,然后说道:“你本来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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