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俞盛桓

    他之前从来没想到陆晏安不跟着他去太庙祭祖，是为了在寒衣节的这一天给那个孩子烧一件新棉衣，更不知道这件新棉衣是她一针一线熬了好几天做的。如果他知道这些事情，在寒衣节那一天，他必定会请咏建寺的主持大师为自己的孩子念一段往生咒，更会想办法保护好陆晏安，也不至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他的母亲这一次做得实在是有些过分，哪怕她是自己的母亲，俞盛桓也没办法原谅。带人闯入凤虞宫这件事本来就不对，可言语间却透露出埋怨陆晏安私自祭拜那个孩子的事情，甚至还对自己把那些祭奠的东西毁掉而引以为豪，言语间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俞盛桓认为自己的母亲做错了事情，而这个过错，比陆晏安对待她的过错，要大得多得多。因为他的母亲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件普通的小孩棉衣，而是带着陆晏安的愧疚、心愿的执念。




第360章 某些人，该有承受生不如死的觉悟
    “参见皇后娘娘。”

    “娘，您怎么来了”

    陆芷吓了一跳，早先陆府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诰命夫人要过来，她还以为最后只会让嫂子唐萝过来传个话，谁曾想这位老太太还真自己过来了，这是陆家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安安，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齐七娘行完礼，一起身就瞧见自己的女儿跑到自己的跟前，这一看心就疼得不得了，自己的女儿比起上一次来看自己，瘦得简直不是一点半点，连精气神都快没了，看着就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娘，我这是为了冬天养膘做准备。”陆芷嘴上说着应付老太太的玩笑话，可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哪怕老太太不说，过分宽松的衣服，镯子不同以往的空隙，铜镜里有些消瘦的脸庞，仿佛陆芷在来这里之后养下来的肉，就跟她那颗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心一样，都被那两场灾祸给生生剜去。

    “当今圣上可没什么楚王好细腰的传言，就算是有，你是皇后，也不该像那些以色侍君的女人那样，去苛待自己的身体，知道吗”齐七娘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女儿在安慰她的玩笑话，只是这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免得以后女儿突然受人蛊惑，鬼迷心窍去做了傻事。

    “有什么事情就跟家里说，你给娘写信，娘一定会看，也绝对会回信，就算娘身体不好，不能经常进宫，但你嫂子沉浮商海多年，懂得事情也比娘多，就算为娘不能进宫，她也能给你一些中肯的建议。千万别把话都憋在心里，说出来心里才不会难受。”

    如今宫中的局势也在变幻，她这个女儿以前一向规矩，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不仅懂事了，连带这处置人的手段也跟那些养在深宫的女人一样，这让齐七娘不禁担心，自己这个女儿会不会也变成那种视人命如草芥、滥杀无辜的人。

    “娘，您放心吧，女儿知道该怎么做的。”陆芷自然是知道这老太太话里是什么意思，她的确是抑郁过一段时间，也一直不愿意放下那个孩子的事情，可这个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如果她不能把这个软肋藏好，外头那些人就会一直拿铁钩子在她的心里搅，剐得她鲜血淋漓。

    那个孩子是陆芷心底一辈子的痛，她放不下，却也不会再暴露在外面任人宰割。

    “小时候你就不是个让娘操心的孩子，可你现在长大了，娘却希望你能让娘为你操心。安安，放不下就放不下，不丢人，要是说出来能好受些，那你就说。要是想藏一辈子，那就藏得漂漂亮亮的，别让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脏了你的手。”

    “娘以前总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的生下一儿半女，可是这天命不可违，但既然入了宫，有些事情就不能太执着，皇上的恩宠也罢，失去的孩子也罢，都是老天爷摆弄的玩笑罢了。但你千万不能因为这个玩笑就自暴自弃，人活一世，能有什么坎是过不去呢”

    虽说后宫是一个用围墙围起来的牢笼，可这个牢笼却还能透出去不少的东西。陆晏安在繁南山的事情，有陆晏堂和陆峰告诉齐七娘，而在后宫的事情，也难免会从其他人的嘴里传到齐七娘的耳朵里。

    她心疼自己的女儿遭遇了那么多的变故，更担忧自己的女儿会因此性情大变，陷入无穷无尽的梦魇中。

    一条生命的逝去本身是无可奈何，可留给对方的，却是无尽的伤痛。这种伤痛，伤身、伤心，会日渐月染，成为一个永远都钉在心上的疮疤，不管怎么去粉饰太平，都去除不掉它坑坑洼洼、支离破碎的一面。

    齐七娘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都陷在这种苦痛中，永远都背负着这份伤痛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人活一世，遇见的事情那么多，能有什么苦痛是捱不过去的呢

    可对于陆芷来说，这个苦痛不仅难熬，而且还有人不希望她熬过去，所以日日夜夜拿着这件事来刺激她。

    陆芷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放到自己身上却是另外一回事。她可以对着别人说放下，说原谅，可事情一旦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陆芷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连控制住自己不去报复那些人，都要花掉她一大半的力气。

    那个孩子的失去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可后来的那些事情，却是别人有意而为。

    陆芷自问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只除了那个孩子的事情，她愧疚过、难受过、也后悔过，有时候半夜里从噩梦里醒来，她都会忍不住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她会不会命令何靖宇让开，让樊景瑞带着自己冲进彦国的保护圈，然后跟俞盛桓一样沦为人质，最后等着陆晏堂和乐劣他们来救人

    也许在那个结局里，死去的不仅是那个无辜的孩子，还有陆芷和俞盛桓。

    可陆芷总想着，万一呢

    万一陆晏堂和乐劣能使出手段，真的能救她和俞盛桓回去呢那她的孩子也能平安降生，不至于到这个寒冬时节，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不能给他烧。

    可一千句的“如果”，一万句的“万一”，都抵不过一个既定事实。

    她的孩子没有了，而有些人不仅学不会将心比心，甚至还要故意抓着这件事，趁机再给陆芷心上重重的一锤。

    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该死的，但陆芷却没办法动手。

    意图谋害她和孩子的苏沛若算一个，趁火打劫、杀害赵绿抢走俞灏丰的萧碧月算一个，还有仗着太后身份，毁了她烧给孩子棉衣的萧琴璐算一个。

    凤虞宫前枉死的十多条人命，都是代这三个人受过，既然她们没办法偿命，那么陆芷就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死亡，什么是绝望。

    既然有免于一死的身份庇护，那么就该有承受生不如死的觉悟。



第361章 难过是自己的，痛快都是别人的
    跟不熟的人在一起聊天，能够避免尴尬最好的办法就是边吃饭边聊天。哪怕突然想不起来该怎么回答，也能趁着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的一小会儿功夫，想出来点客套话。

    眼见入了冬，这冬天该有的那些菜色也是一个一个地上了。炸物、炖汤、热汤面，蛋白质和脂肪能够产生大量的热量，让人浑身暖呼呼的，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舒畅地很，更别说是陆芷这种纯正的肉食主义者，巴不得一天三顿都吃肉。

    今天厨房刘师傅准备的大菜是羊肉煲。

    羊肉用的是俞盛桓前几天刚让人送过来的小羊羔，菜谱也不是陆芷这个现代人常见的白萝卜炖羊肉，而是正经的药膳。

    羊肉砍成块，先过水焯一下，再加入当归、党参、红枣、枸杞等中药，附以姜片、料酒去腥一起放入锅中，用小火慢慢地炖上两个时辰，等到羊肉和药材的香气都散出来了，再加入洗好的蔬菜，炖上半个时辰，这份羊肉煲也就成了。

    陆芷虽然爱吃肉，但却甚少会去打俞盛桓送过来的那些牲畜的主意。原因也很简单，一个是皇上赏赐的东西大多金贵，你收了也只能供着，哪怕皇上说了能吃，可陆芷要是真敢吃，估计源寿宫那位就得喊上天。

    另一个则是陆芷并不想承俞盛桓的情。以前陆芷刚刚跟俞盛桓在一起的时候，隔壁宫殿养着的那些小玩意儿，陆芷几乎一个月就能消灭掉一拨，而如今，要不是今早宜兰说起午膳的安排，陆芷都快忘了那儿还养着小羊羔这件事。

    “娘，您试试这个羊肉煲，今天刚杀的小羊羔，肉可嫩了。”陆芷知道齐七娘能在这个节骨眼进宫，其中不乏有俞盛桓的意思，既然人都到了，她也就顺着宜兰的安排，宰了一只小羊羔，让俞盛桓的面上能够过得去。

    其实，为什么要让俞盛桓面上过得去呢明明他把自己伤得那么深，为什么我要还顾忌他的面子呢就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吗

    “安安，别光看着娘，你也吃一些，都说羊肉滋补，你这几个月接二连三的，要是不趁着冬天的时候好好补补，以后落下病根了，可就麻烦了。”齐七娘看着眉目间难掩颓丧的女儿，又想着她刚刚强打精神跟自己说话的模样，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宽慰她的话。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齐七娘其实是在最近才得知陆晏安小产、胸口中箭的事情的。

    陆晏安小产的事情虽然算不上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但因为事情发生之后，俞盛桓一直被困在繁南山。陆晏堂、何靖宇这些知情丨人为了避免朝中得知这件事之后局势大乱，所以严令手下的人不准外传，连带陆晏安这个提早被送回宫中的皇后的情况，也被一并瞒了下来。

    后来还是陆晏堂安全归家之后，朝中又因为陆晏安卷入栗嫔凶杀案的事情，齐七娘才从陆晏堂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部分情况，包括陆晏安小产的经过、意图篡位的真相，以及绝无可能动手的杀人案。

    齐七娘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进宫探望自己的女儿，甚至还跟儿媳唐萝商议过，要不要带一个“有见识”的妈妈入宫，免得有人趁着女儿病中，动些不该动的歪心思，但老天爷显然想得比齐七娘这个当娘的要更快。

    大皇子抚养权的归属、皇上与皇后娘娘之间的矛盾、还有皇后娘娘杖毙源寿宫宫人的事情，都让齐七娘又气又急，气的是那些人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急的是担心女儿会因此作出什么傻事。

    杖毙宫人还逼人观刑这种事情，不仅后宫的人觉得骇人听闻，连齐七娘听说之后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她的女儿虽然好武，但绝对不是一个会倚仗权势责骂奴仆的人，在陆家的时候惩戒奴仆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赏五下板子，更别说杖毙宫人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像陆晏安会做出来的事情。

    “女儿，你以后不能再这么鲁莽行事了，在家的时候有你爹和哥哥护着你，可如今你在宫中，娘就算想照顾你，也是无能为力。今日娘亲见你，一是为了看你，二也是为了替你爹转告你一句话——”

    “后宫繁杂，万事小心，勿忘初心。”

    “那件事情是个遗憾，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别老是记着，难过的只有自己，痛快都是别人的。”

    齐七娘无从得知陆晏安到底在这个皇宫里遭遇了什么事情，才会性情大变，可这些告诫的话，她也不能不说。如今朝堂上的情况变幻莫测，早先自己女儿就被人单独拎出来杀鸡儆猴，更别说是现在这番格局，听说太后娘娘身边还有一个萧氏的姑娘，情况实在不容许陆晏安再犯错。

    “娘，我知道了。”

    陆芷知道什么了呢

    她也不清楚，但总归是知道了。

    齐七娘来之前，陆芷很忐忑，因为她已经脱离陆晏安那个角色太久，做了太久的陆芷，甚至已经快要记不起原本的陆晏安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哪怕她旁敲侧击地问月桃和宜兰，可她们却也只说，主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真的没什么变化吗

    那是不可能的。

    齐七娘一进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安安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当时陆芷虽然用养秋膘的玩笑话给搪塞过去了，可齐七娘眼底的惊愕却久久没有散去，哪怕是食物已经上了桌，陆芷尝试地做出一些母女之间才会有的亲密举动，可齐七娘眼底的担忧不仅没有少，甚至还染上了一些其它的东西。

    这次的母女会面显然是俞盛桓安排的，也许之前还听说了苏沛若来自己宫里商议春选的事情，大概是希望陆芷能在得到母亲的宽慰之后，能够平复一下心情，别真的跟苏氏强强联手。毕竟陆家现在风头正盛，苏氏又是百年世家，要是陆芷真跟苏沛若联手，恐怕外头的陆家和苏氏关系也会缓和。

    帝王的权衡之术，陆芷明白，所以更清楚齐七娘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难过是自己的，痛快都是别人的。

    可陆芷不止想自己难过，还想让别人也痛上一痛。



第361章 麻烦的和亲人选
    正当陆芷跟齐七娘在凤虞宫吃羊肉煲的时候，俞盛桓却在武广宫为了一件事而头疼。

    “难道就真的没有合适的人了吗”俞盛桓不耐烦地敲着桌面，笃笃笃的声音就像他心里那面忐忑的大鼓一样，敲得让他心烦。

    “皇上，这位欣尧公主乃是彦国储君的胞妹，此次出使乾国乃是为了和亲，皇室中适龄的男子虽然不少，但是身份能够配得上这位公主的，却十分地少。这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您的身份比较合适。”

    负责皇室姻亲关系的宗正高博战战兢兢地表达了一番自己的见解，害怕皇上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给拉出去斩首。

    “那位欣尧公主多大了”

    “豆蔻年华。”

    “乾国皇室有那么多好男儿，难道就真没一个合适的吗”俞盛桓窝着火，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宗正高博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多年前的广靖之乱，皇室牵连了不少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到他这一代，基本上也剩不下几个能上台面的，更别说他登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皇室宗族里那些不安分的，早就让他给处理得七七八八，所以眼下彦国那边想要和亲，这左看看右瞧瞧，似乎还真是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可饶是如此，俞盛桓还是迅速地把皇室里年纪跟那位欣尧公主差不多的男子过了一遍，试图想找到一个身份合适、年龄也合适的。毕竟他跟陆晏安如今的关系，实在是不允许中间再夹一个欣尧公主。

    俞盛桓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了一个人选。

    “东王现在是否还未婚配”

    东王俞盛允是俞盛桓同父异母的弟弟，俞盛桓跟这位弟弟倒是不熟，两人中间差了6、7岁，在俞盛桓出头的时候，俞盛允还在仁孝堂念书，等他登基了，为了永绝后患，也就把他那些剩下的兄弟都遣到封地上。他依稀记得，这个弟弟的封地，似乎是靠近庄国的

    “回皇上的话，三年前东王的准王妃在未过门之前病逝，东王认为准王妃虽未过门，但已经交换了生辰，因此决定为准王妃守孝三年，是以到如今都还未婚配。”高博听到皇上念起东王，霎时间一惊，这才发现他怎么把这位给忘了

    东王在乾国算是一个边缘人物，虽说一样都是先皇的皇子，但是因为生母出身低微，自身也并展现什么过人的才能，因此在先皇设立储君之时，并未进入大热人选，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则让当今圣上这只黑马顺利登基称帝。

    这个意外的爆冷，让大部分还未站队的大臣纷纷对这位新皇上献忠心，至于其他幸存下来的皇子，皇上也已经早早地给他们赏赐了封地，几乎在新皇登基的一个月内，就被强行送出了广靖这座政治中心。

    有的皇子走得惨烈，也有皇子走得平静，而这位东王，显然是后者。生母不如意的出身，再加上不到十岁的年纪，大概除了乖乖听命，也没有其它能使出的手段，是以这些年里，这位东王一直都在封地里好好呆着，就连高博这个负责宗室事务的宗正，提起这位东王，能想起的也就只有三年前的那件准王妃逝世、上书奏请守孝三年的事情。

    “皇上，您是准备将欣尧公主许配给东王”高博有些预料不准当今圣上的意思，要说这位东王配欣尧公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东王的身份摆在那儿，只是这没有一点实权、封地又有些寒碜，这给彦国的人看了，会不会觉得我们乾国是怠慢了彦国